“来了!来了!让客倌久等了。”
老鸨苏娘嗲声一起,一连推进了四、五名俏姑娘进来,她们个个一袭艳丽华服,脸上浓妆艳抹的,看在三人眼里只有四个字——俗不可耐!
苏娘一见三人又是一副没兴趣的模样,心中也在哀号。楼里的美人全入不了他们的眼,这可怎么办?
“三位公子,这么说吧,你们喜欢哪一种美人儿?说出来,我这老嬷嬷肯定找来给你们。”
她先使了记眼神要姑娘们退下,再堆出满脸笑意,一双画得红红绿绿的桃花眼不时的在三人身上转。唉,可惜了,如果她再年轻个十岁,肯定亲自上阵了,尤其是居中的那名贵公子,五官俊朗,龙眉凤目,鼻梁高挺,唇形优美,一身绫罗圆领紫袍,桀骜而狂傲,还有那挺拔壮硕的身材,光是看,她口水都暗吞了不少。
算是好建议吧!斯文的杨英嘉挑眉看着居中而坐的好友万昶钧,“我看你就把她的名字说了吧,这儿的气味你还受得住?”
昶钧身为京城胭脂水粉的大盘商“金馥堂”的当家少主,喜欢美丽的事物出名,也能一手调和出迷人的香粉气味,但此时,却能处在这一室的庸脂俗粉间面不改色?他还真是佩服他。
粗犷的方士诚将身子往椅背靠,也跟着告饶,“就是,瞧老嬷嬷将楼里的美人儿带进带出都几回了?”
抿抿唇,万昶钧分别看了两名好友一眼。他们哪里知道?就是因为还算能看的美人儿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却迟迟没有见到他的未婚妻向欣琳,他的勇气就像沙漏似的流失得差不多了。
但在他的印象中,小时候的向欣琳明明长得也算美丽可人,没道理会找不到人啊!
几个月前在父母告知之下,才知道她父母经商失败欠下一屁股债,先后抑郁而终,而她恶毒的兄嫂竟为了偿债将她卖到怡红楼来。
偏偏他循线偕同好友赶了几天的路程过来,在勉强称得上中上之姿的美人群中却不见她,这岂不代表了她的姿色是朝向长得很抱歉的那一方?
思及此,他沉沉的吸了口长气。他可是听闻向欣琳美若天仙,才勉为其难的寻上花楼,万一传闻有误,其实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子,那该如何?
不会的!命运不会对他如此残忍,他万昶钧执着于美的事物,也在美的事物中享受美丽的人生,没道理会出现一个异数才是!他还是别自己吓自己。
“这里应该有位向欣琳向姑娘吧?”他开口问。
苏娘一听,双眸倏地瞪大,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这个……公子你……你……你喜欢那一味的呀?”
“是,把她叫出来吧!”光看老鸨受到惊吓的表情和支离破碎的话,万昶钧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不妙!
在惊愕过后,苏娘僵硬的挤出一笑,脚步慌乱的走出去。
“昶钧,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你在紧张?”
一向粗线条的方士诚还在状况外,但心思细腻的杨英嘉直接给好友一个安慰的笑容。
“也许没那么糟。”
“没那么槽”他可不那么想,“男人来到这枇杷门巷寻欢作乐,一掷千金,只为美人笑,但真正佳丽又有几人?大都是庸脂俗粉堆砌出的美人,无一天然秀色,搔首弄姿,再随意任恩客狎玩轻薄,说到底,就是我太天真,竟听信传闻,说向欣琳她……”
他突地倒抽了口凉气,一双灼亮黑眸惊恐的死盯着前方,跟着老鸨走进来的女子虽然头低低的,但光看她的庞大身形,他就快吐了。
“老天,那个绝对是‘天然秀色’!”目视正前方的杨英嘉,俊脸也刷地一白。
侧转过脸看两名好友的方士诚则逃过一劫。
无暇注意三人的反应,苏娘忙对着头低垂,一身素蓝裙服的向欣琳小小声的叮咛,“难得三位公子对你有意思,你可得给我好好伺候着,听见没有?”
向欣琳只能点头,但心里直喊:真是见到鬼了!怎么会有寻芳客要她呢?是瞎了?断手断脚?还是嗜爱婴儿肥的老变态?
“呵呵呵……欣琳来了。”苏娘硬挤出的笑声听来好刺耳,但下一秒,马上收口,睐目扫去,“快抬头,你干什么?”
抬就抬!向欣琳依言抬起头来,瞬间,三声倒抽凉气声再起,连向欣琳自己也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一弹。有没有搞错啊?竟然是又帅又年轻的三个男人对她有意思耶!
“你……你……是向……向……欣琳”一双眼珠差点没弹跳出来,方士诚吓得从椅子跌坐到地上,再手软脚软的攀回椅子坐好,额上冷汗直冒。
“你毁了!毁了!”他脸色发白的以手肘顶着呆若木鸡的好友。
在勉强回过神后,万昶钧逼迫自己挺直腰杆坐好,要不,他早夺门而出。
他走这一趟,是想看到一名风姿绰约、明眸皓齿的天仙美女,可是瞧瞧站在老鸨身旁的女子——
体态臃肿、发色干黄、面额狭蹙、深目昂鼻、肤色黯沉,唯一入得了眼的就是那张红唇与洁白贝齿,但总的来说,她还是个奇丑无比的无盐女啊!
好伤眼!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笑容也极为古怪的老鸨,“她留下,你先下去。”
还真的将这丑娃儿留下来了苏娘错愕的瞪大眼,但很快的欠身退下。只能说,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向欣琳怔怔的看着出声的英俊男子。奇怪,他不是瞎子啊,怎么会要她留下来伺候?只不过……
低头看着自己肥肥的十指一眼,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一夜在月光亭许的愿,竟在一觉醒来后成真。
但这个奇迹却让她兄嫂差点没疯了,因为他们已经把她高价卖给了怡红楼,而怡红楼的人早在前院等着了,于是,他们只好硬着头皮把她交出去,两名保镖见到她是满脸困惑,再将她送回这里时,原本笑咪咪的苏娘见到她差点没口吐白沫。
苏娘气冲冲的去找她兄嫂理论,偏偏双方早就打好契约,这个亏她只能饮恨吞下,否则,闹上官衙,她也讨不了便宜,所以,除了硬是要回一些银两,她还是把她留下来打杂,直到今日,才有男人指名要她伺候,虽然奇怪,但有人愿意捧场,总是好事。
绷紧了脸,万昶钧瞪着低头的女子,“你真的是向欣琳?”
他的口气是不敢相信?她疑惑地抬起头来直视他,“是,今年十六,公子找我有事吗?”这么问,是因为他相貌不凡,看衣着也是富贵人家出身,这种人照理眼高于顶,不可能看上她,所以,找她应该是另有目的才是。
年纪没错,与他相差六岁,正值黛绿年华,但这也代表着她这朵花最美丽的模样就这样了!该死,明明是八月天,他竟有置身于十二月寒冬的感觉,老天爷在开什么玩笑!
来回看着这对指腹为婚的男女,方士诚真替好友感到不值,甚至想一掬同情泪。
“请问向姑娘可有一只凤纹玉佩?类似这个。”杨英嘉边提问,边去拿起万昶钧系在腰带下方的一只龙纹玉佩。
这是当年指腹为婚的信物,他提起这个,无非是希望眼前的向欣琳只是同名同姓而已。没想到,她那双呆滞深目突然一亮,还咚咚咚的跑到万昶钧的面前,仔仔细细的打量那只龙纹玉佩,下一秒,竟激动的握住他的大手。
“你是万昶钧!”
完了,连名字都叫得出来,错不了了!杨英嘉额角也垂下冷汗。
但万昶钧显然还不想面对事实,他冷冷的扯开她的肥手,“你的信物。”
向欣琳太兴奋了,完全不在意他这粗鲁的动作,因为她知道他就是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婿。
“我马上去拿!”她开心的转身就跑,但又紧急煞住脚步的回头叮咛,“你等等!等等我,不可以走喔!”
万昶钧半眯起黑眸看着像颗大圆球滚出去的向欣琳。人长得矮矮肥肥的,倒意外的灵活。
不一会儿,气喘吁吁的向欣琳一手抚着胸口跑了回来,站在万昶钧面前,她吞了口口水,摊开有些红肿及长着粗茧的肥手,一只雕刻精致的凤纹玉佩赫然入目!
信物为证,万昶钧只觉得眼前是场恶梦。
喘了口气,向欣琳脸上尽是遮掩不了的愉快笑容,“太好了,你来找我,又要看信物,一定是为了婚事而来的吧?这东西我藏得千辛万苦的,就怕被哥哥嫂嫂找到了。”她宝贝似的抚着手中玉佩,“他们说要拿这玉佩去拜托你爹娘履行婚约,但我不相信,他们太好赌了,我爹娘经商失败是欠了不少债,但他们欠了更多的赌债,而我原本想去找你的,可是,连盘缠都没有……”
“够了!”看着她的嘴巴开开阖阖的,他烦躁起身,根本不想再听下去,“我们走了。”扫了两名好友一眼,他先行往门口走。
方士诚和杨英嘉有默契的起身跟上,心里都清楚,别说履行婚约了,好友只怕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位未婚妻的尊容一面。
一见三人要离开,向欣琳想也没想的就跑向前,双手大张的挡住他们的去路,再看着万昶钧,焦急的道:“我是你的未婚妻,要走,你也该带我一起走吧?”
黑眸迸出风暴,他毫不留情的批评,“你配得上我吗?未婚妻,你还真敢讲!”身为金馥堂的少主,未来的大当家,他的娘子不需是绝色美女,但至少要能赏心悦目,若要他天天面对此等尊容,教他如何调配出教天下女人争相购买的香粉?
“是啊,龙配龙,凤配凤,向姑娘,你长得实在太抱歉了。”方士诚忍不住替好友抱屈,“你若当昶钧的妻子,实在太委屈他了。”
“人不该以貌取人的,而且,我绝对会遵从三从四德不教你蒙羞。”上前揪着万昶钧的衣袖,她认真的保证道。
“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会爬墙,就算你爬了,也没人要接!”真的没法子容忍这样的长相,他大手一挥,她跌坐地上,但他看也没看她一眼,甩袖就往楼下走去。
马上挣扎起身,她又追下楼去,不愿意放过这个唯一离开怡红楼的机会。虽然她幸运的摆脱了当花娘的命运,但却得早起晚睡的劳动身体,还得伺候花娘,忍受她们的冷嘲热讽,有时甚至会不小心看到长针眼的画面,她不要,也不想留在这里了。
步下阶梯,感到衣袖再度被人扯住,万昶钧回头瞪着那颗大圆球,粗鲁的扯回袖子,再从袖里拿出一叠银票,递给快步迎上来的苏娘,“这是替向姑娘赎身的钱。”
“是!是!”又惊又喜的接过手,苏娘一张血盆大口笑得阖不拢嘴。从向家那对寒酸夫妇买下向欣琳时,她还小亏了一下,这下可翻本了。
一见老鸨退开,他立即回头看了两名好友一眼,他们明白的跟着他再下楼。
但才走个几阶,向欣琳又挤身撞开杨英嘉他们,揪住万昶钧的衣袖,央求道:“请你等一等!”
抿紧了唇,他回头瞪她,“你已经自由了,别想再黏着我。”
“可是……我也无处可去啊。”她无奈的看着他表示。总不能让兄嫂再卖她一次。
“那不关我的事。”漠然回头,他继续朝楼下走。
不料,身后传来“嘶”的一声,他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着他被扯破的袖子,再回头瞪向那个该死的罪魁祸首。她闯祸的肥手竟然还将他的袖子揪得紧紧的
咬咬牙,他压抑着绷紧的怒火,“还不放手?”
像是突然回了神,她慌乱的放开他的衣袖,“对不起,但是我……我是一定要跟着你的,因为、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夫啊!”她双手握拳的大叫出来。
瞬间,原本热闹嘈杂的大厅突然安静下来,左拥右抱的男客、伺候酒食的花娘,全呆若木鸡的瞪着楼梯上的俊男丑女。
万昶钧冷凝的目光恶狠狠的瞪着向欣琳,“给我滚!”他甩袖走人。
有一瞬间,她被看得动摇,可下一秒,她又握紧拳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她绝对要跟着他!在这个世上,除了那对狠心的兄嫂之外,他是唯一跟她有关系的人啊!
或许是心太急,脚下一滑,她整个人往前扑,“快闪啊!”尖叫一声,她不忘好心提醒。
但重力加速度,万昶钧哪来得及闪躲?于是,就这么乒乒乓乓双双滚落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