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队队长蓝谷对骑在前面的冯君石大声地道:“大人,雨太大,要不要先去山洞避一会儿?”
“不要,继续赶路。”冯君石头也没回地说,丝毫没有减速或寻找山洞避雨的打算,他锐利的目光穿过蒙蒙雨雾凝望着前方,丝毫不在乎雨水扑面。
想到不久前与冉隆升的会面,他甚至欢迎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希望它能浇灭心头的怒火,稳定失控的情绪。
“没必要再查下去,那些东西正好可充作新税。”
当他将近日破获多处藏匿粮草、兵器的秘洞之事如实呈报给高州刺史,表示将顺此线索追查幕后主使人时,躺在竹榻上,由两名侍女打着扇取凉的冉隆升不假思索地说出口。这话令他当场气结,愤然指出那些东西不仅有粮草布匹、兵器药材,还有不少奇珍异宝,而且经查证,那些东西都是韦檠及其手下从各部落强取豪夺来的,应该归还给被掠夺者,否则等于助纣为虐,与强盗行径无异。
一听说有奇珍异宝,懒到骨子里的刺史大人顿时双目发亮地从躺椅上蹦起,急不可耐地命令道:“将秘洞所藏送入高州府,追查到此为止,不得再节外生枝!”
面对那般贪婪无耻的上司,他的愤怒和沮丧又怎是一场暴风雨所能平复?
蓝谷带着四个士兵紧随其后,他本想骑到前面去,这样如果遇到任何突发事件时,可以及时通报大人或立刻消除危机。但冯大人的骑术相当高明,他无法超越。
看着大人的马上英姿,他赞叹不已。大人骑的“魔王”是队里脾气最暴躁的一匹烈马,在它的主人、一个老兵不久前病故后,更是无人敢靠近它,仅仅因为对去世同袍的追念,它才一直被留在队里。
今天清晨,当刺史大人派人前来传令,要冯大人立刻到高州见他时,大人拒绝乘坐对方带来的轿子,放弃太守府的马车,坚持选择这匹无人能驾驭的烈马。看着大人翻身上马时,众人都捏了把冷汗。可令人无法置信的是,暴跳如雷、尥蹶子甩尾巴的“魔王”在冯大人的低声细语和温柔抚摸下,很快就喷着响鼻、竖着马鬃在原地转起了圈,片刻后即全然安静了。
看大人驯马是种享受,他坚决果断、干净利落的身手令人惊叹不已。尤其是不久前在高州府,目睹了大人与狂傲懒惰的刺史大人针锋相对的较量,及面对贪婪无耻的刺史所爆发出来的男儿“火气”,更是让人钦佩不已。
人说“好兵爱勇帅”,能跟着这样一位温文儒雅,谦虚有礼,却人品耿直,威武不屈、富贵不淫的大人,是为将为兵者的褔气。
此刻,蓝谷看到大人策马跃过一道浅沟,他一夹马腹,招呼士兵们紧紧跟上。
就在六名骑士冒雨匆匆赶路时,冼百合正在太守府焦虑不安地等待着。
她是不久前才从信使口中得知,冯君石大清早就被刺史叫去高州了。因为深知冉隆升人品恶劣,嫉贤妒能,她非常担心他会对冯君石做出不好的事来,因此立刻放下手中的事,赶来良德查问消息。
可惜冯大人还没回来,留守的阿宏和士兵们除了告诉她,前来传令的刺史府主簿大人十分傲慢外,并没说出更多的细节。她不想去高州府,又担心那样会给冯君石带来更多麻烦,只得耐心等待。
看着门外的滂沱大雨,她渴望能与他分享——好的或不好的。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她越来越离不开他,她真希望自己已经嫁给了他……
这个念头立刻让她的心暖暖的、甜甜的。
那天从西佛寺回到雷峒村,爹爹一见面就责骂她,并要他们立刻行礼成亲。那时如果不是冯君石坚持等秘洞案了结后再办喜事的话,她会答应父亲的要求。
秘洞的案子!想到这个,愁绪锁住了她的双眉。
是的,再耐心等等,等手头这些事办完后,她会嫁给他,永远不离开他!
克制着心中的焦虑,她回想起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
那夜在西佛寺找到地下秘道后,他们发现了与之相连的两处秘洞,其中之一正是他们从瀑布逃生的那个山洞。此外,还发现一条穿过西佛寺地下的暗河,这条河直通鉴江,是沙弥们停泊船只、上下粮草的秘密码头。
为了从阮老大口中探听消息,两天前,冯君石以表彰他协助官府平定龙溪村骚乱有功为由,特意在太守府设宴款待他。当坐着太守府刻意装饰过的轿子,在一队威武的士兵护送下来到良德时,爱慕虚荣的阮老大可谓出尽了锋头。
想起“请客”时的情景,她忍俊不住。那天,冯君石展现了他的足智多谋。
一进入大堂,他即恭恭敬敬地将阮老大迎入正席,并亲自陪同欢饮,还不时称赞他的“功绩”,让那个傻瓜兴奋得脑门发光,双颊通红,而蓝队长和其他士兵们则热情无比地将阮老大的护卫们拖到外间狂饮。
满桌佳肴令人垂涎,盈壶佳酿诱人开怀。素来对官府又惧又恨的土著豪强,面对如此礼遇,在受宠若惊之余备感痛快,于是乎,蠢笨的阮老大对冯君石的劝酒来者不拒,尤其在席过一半,看到美丽优雅的百合酋长来到桌边时,已有七分醉意的阮老大更加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不仅有问必答,还说了不少疯话。就连他那些护卫们也在众士兵的劝酒助兴中,个个喝得醉眼迷蒙。因此,当席罢散场时,阮老大和他的护卫没有一个是清醒的,最终自然是由蓝队长派兵将他们安全护送回村。
次日,她按照阮老大提供的线索,果真又找到两个藏有粮草布匹的秘洞。面对这一切,她深感震惊。她绝对没想到,当她忙着带领族人在崇山峻岭中修筑石墙、建立防御工事以保护家园时,在她的身后,骆越酋长竟放任其族人从她族人身上窃取大量的财富,更可恨的是,那些财富将用来毁灭她辛辛苦苦保护的家园!
今天她本要带人去龙潜湾,那是阮老大提供的最后一个地点,据称那里有两个山洞。除了藏有粮草兵器外,还有铜器和金银玉石等价值不菲的奇珍异宝。可是,突如其来的暴雨拖延了她的行程,同时,她得知冯君石被冉隆升招去了。
被上司找去应该不是怪事,可是她却感到不安……
门外的响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从敞开的门望向院子,见几个骑士正在院中下马。她刚站起身,浑身湿淋淋的冯君石就跳上台阶,跨进门来了。
她蹙眉走向他。“这么大的雨为何不到山洞去避避?”
一看到她,冯君石冷硬的五官变得柔和,毫不掩饰的喜悦将他眉眼间的怒气一扫而空。“我猜你会来,又怎能让你久等?”
“即便如此,你也该先照顾好自己。”她轻声埋怨着,举起手轻轻擦拭他脸上的雨水。他被雨水洗过的眼睛更亮更黑,淋湿的黑发贴在他额头上,他的嘴唇有点发白,当他向下望着她时,她有一股想要触摸他、亲吻他的冲动。
“先别碰我。”彷佛读出了她的思想,他阻止道:“我可不想让这身雨水泥浆弄脏你美丽的身子。”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在她嘴上印了个吻,两天没见面,他实在很想她。
“我不在乎。”她对他扬起脸,微张的红唇颤抖着。
“大人洗洗吧……”阿宏端了盆热水进来,看到他们俩亲昵的行为,不由得尴尬地站在门口。
“送进房里去吧。”冯君石给她一个温柔的微笑。“等我,我很快就好。”
说完,他大步走向后殿。稍后,当他干爽整洁地出来时,百合正站在门口与蓝谷和跟随冯君石去高州城的士兵们聊天。因为雨声,他们并未听到他的脚步声。
蓝谷和那几个士兵正以生动的言语和动作,把他今天在高州府的表现讲述给百合和那些不得身临其境的士兵听。
他径自走过去对百合说:“你到书房来,我有事跟你说。”
百合转过身来,惊讶地问。“你今天真的跟冉隆升吵架了?”
他没说话,直到两人进了书房,关上门后,才说:“真要那样就痛快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刺史大人甚至懒得吵。”
“可是蓝队长他们说,你用很激烈的言词痛骂他,还当着他的面踢翻了凳子,他被你吓得半天没吭声,是这样的吗?”
“是的。”他苦笑。“当他想染指那些珍宝时,我被气坏了,确实有点失控。不过我一点都不后悔,只是遗憾那一脚应该踢到他肥胖的屁股上,看看能否让他离开那张躺椅,好好坐下来说话。”
“他总归是你的上司。”百合忧虑地看着他。“听他们说,冉大人威胁要向朝廷参你一本,我可不希望他得势。”
“我却希望他那样做。”他说,看到她不解的目光时,又解释道:“因为那样的话,我才有机会与他对簿公堂。”
听了他的话,她更加忧虑。“他是士族出身,又为官多年,在官场和朝廷内一定有众多关系,你与他……”
见她姣美的五官皱成一团,冯君石爱怜地安抚道:“不必杞人忧天。士族的势力已大不如前,当今皇上要的是能安邦治国的人才,不是那些不思进取的士族。况且就算他朝廷内有人脉,我也有,要比告状,我可是一点都不怕他。”
他的语气坚决,她注视着他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忧郁和愤怒的眼睛,好奇地问:“既然这样,是什么事困扰着你?秘洞的货物吗?”
“那只是其中之一,主要还是你。”
“我?为什么是我?”她困惑地问。
“来,过来这里,”他牵起她的手,带她走到窗前的长条凳上坐下。
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一丝紧绷,百合坐下,以专注的眼神等待他的下文。
他紧握着她的手,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有多么希望抓到当年出卖你哥哥的内奸,也知道你对骆越人有多不信任,特别在得知骆越人帮助韦檠抢劫你的族人后,你更加痛恨他们,可是我们今后不能再盯着阮老大,以免引起骆越人闹事。”
“是冉大人的命令吗?”她的表情平静,冯君石却感到紧张。
“是的。”他谨慎地说:“除了那是高州府的命令外,我也觉得阮老大不可能再说出什么事来。上次将他留了大半夜已引起骆越人的不满,在韦檠的底细没有查清,孙、卢威胁大增的情形下,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内部的动乱。”
“我明白。”百合无意放弃,但为了他,她会改变策略盯住那个蠢酋长。她身子前倾,用额头摩挲着他英挺的鼻子说:“你以为我想见阮老大吗?不,对他,我只想看到他遭天谴。而且你说得对,他已经告诉了我们他所知道的秘密。”
“你真是这样想的?”她亲昵的动作令他分神,他将她拉得更近,寻找到她的嘴,以炽热的亲吻弥补两天没见面所带来的空虚。
“是的。”她轻轻挣脱他热情的拥吻,看着他。“从他口中,我们已经知道藏粮和兵器是替孙、卢准备的,证实了七年前出卖我哥哥和族人的正是他的表哥。虽然他说不出谁是他表哥,也说不清为何骆越人要听从韦檠的指使帮他打劫,还私藏货物,还坚称两百多年前夺得宝剑的并非他的先袓,但那些都没关系,宝剑已经回到了我们手中,其他疑情我们可以继续查,不必再去找他。”
从离开高州府后,冯君石一直为如何说服她而烦恼,此刻听到她的回答,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了。“谢谢你没有生气。”
看到他开心的笑容,她也笑了。“你真傻,我们发现秘洞,切断了孙、卢的供给线,揭穿了韦檠的真面目,我的族人会更安全,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略微退开,端详着她,她的笑颜和明亮的眼,让他积聚心头的怒气淡去,他靠近她,揽着她的肩,开心地说:“我知道目前仍有不少疑点与骆越人有关,可是很多事我不能不听冉隆升的,只要你能理解我,其他的我都应付得来。”
“我理解你。”她深深地看着他,一股狂野汹涌的热流驱使她将他拉近,把自己火热的唇覆上他的嘴。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他,虽然动作僵硬,但她唇瓣甜美的滋味立刻夺走他的呼吸。他拥紧她,温柔的回吻她。然而,他并未忘记另外一件令他烦恼的事。
“百合……”他压抑着自己高涨的情欲,轻声喊着她。
“不要,现在不要说话。”她娇喘着阻止他,再次将他拉下。
长久以来,她一直将家族和整个部落的利益放在首位。她告诉自己,身为被父亲和族人们依赖与信任的酋长,她不需男人介入自己的生活,更不会将自己的心交付给任何一个男人。因此她一向对男人,尤其是那些胆敢觊觎她美貌的男人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但冯君石这样一个最不符合她期望的柔弱男子,却引发了她内心的反应,使她不由自主地沉沦在他的温柔中。
他的唇像马儿柔软的羽翼一样拂过她的唇际,使她更加渴望他,她不愿匆匆结束这个甜蜜的吻,遗憾的是,她没能得到他的配合。
他的手臂环绕着她,将她颤抖的身躯紧贴在他男性坚实的胸膛上,可是他的嘴再次离开了她。“百合,这件事很重要……”
“我们现在做的事也很重要。”她仰起绯红的脸,双目含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将灼热的嘴辗转于他饱满的唇间。
她娇艳的红唇和迷蒙的双眼立刻使他体内充斥了激情四溢的热浪,他禁不住如此火热的挑逗,喃喃地说:“是的,你说得对。”
他用一个笑容向她表示歉意,再用一个久得令人窒息的热吻封住她的香唇。他的吻如暖流般冲刷过她的全身,让她颤栗。这个吻足以将他们俩烧焦,那高涨的热情如同火山岩浆般将他们之间炽热的欲念引爆,导致两人更加激烈的颤抖。
“大人,有人求见百合酋长!”
门外传来的声音让他们几乎同时惊跳而起,但两人的身子仍依偎在一起。
“噢,他可真会选时候。”他懊丧地咕哝。
“是啊,不过别担心,我们还有长长久久的日子。”迅速恢复神智的百合亲亲他的下巴,放开他快步往门口走去。
当看到被称为“快脚”的信使时,他们立刻将个人私情抛到了一边。
这个信便是百合来此前特地派去向龙潜湾族人传信,要他们务必守护石洞。这时见地出现在这里,即知事情有变。
而一看到她出来,那个“快脚”立刻说:“百合酋长,杜陵郡府军守住了龙潜湾,不许我们族人靠近。”
“怎么会这样?”百合看向冯君石。“阮老大承认那些货物全部是搜刮自高凉各部,再由西佛寺打包从水路运到龙潜湾,如今为何让杜陵郡官兵夺走?”
冯君石看到百合不悦的目光,没提起冉隆升要他将所有密洞藏品送往高州府的事,只是解释道:“这正是我刚才一直想跟你说的重要事情……”
“可是你并没有说!”百合的面色阴沉。
他看着她依然红润潮湿的唇。“是你没有给我时间。”
他的暗示是如此明显,百合当即羞红了脸,但她迅速恢复镇定责备道:“不管怎么说,你仍有责任。”
“是,你说得对。”听到他用与方才相同的话回应她,百合的脸色变了。他立刻意识到她误会了,赶紧补充道:“我那样说没有任何意思,只是真的觉得我有责任该先告诉你这件事,可是我没想到冉大人这次的动作会这么快。”
听到他的解释,百合沉思了一下,知道此刻追究“责任”没有意义,便问:“他怎么会知道龙潜湾的事?”
一声轻微的叹息后,他说:“你叫我不要上报冉大人龙潜湾石洞的事,可是龙潜湾处于高凉与杜陵两郡交界处,而山洞所在的位置属于杜陵郡,因此我不能越限去处理那里的事,只好将实情报告冉隆升,也说明所藏粮草珍宝皆出自高凉,应该归还高凉郡百姓。可是他不同意,坚持由杜陵郡接手。”
“他为何这么做?难道是想报复你?”百合不悦地说。
“就怕他不是报复。”
他的话和深沉的目光令她心中一凛。“什么意思?”
“暂时还说不清。”他含糊带过,慎重地说:“无论怎样,他仍是我与社陵郡太守的顶头上司,我们都只能按照刺史令办事。”
“你尽管去听他的话,我可不会就此罢手。”百合不甘心族人辛苦得来的财富被官府夺走,语气冷淡地说:“昏官如此做事,地方如何能安?龙潜湾山洞里的货物明明是属于高凉百姓的,如果我对此无动于衷,如何能让族人信服?”
冯君石理解她的心情,他自己在得知这个荒谬决定时,不也是怒气冲天吗?可是他不能由着她跟官府对抗,尤其是在冉隆升握有一方大权时。
“想想石墙外虎视眈眈的孙、卢大军,你遇事得权衡利弊。”他提醒她。
她深吸口气对他说:“这事你别管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她朝“快脚”一挥手,想要离去。
“百合!”冯君石一把拉住她,顾不得有人在一旁,严厉地说:“你如果爱你的族人,就不能跟官府对抗。一直有人想给你定‘自立王国,与皇上分庭抗礼,图谋不轨’的罪名,你如果为这些货物与官兵开战,只会更加落人口实!”
百合因过于激愤而忽视了他的关心,冷笑道:“我已经跟官府对抗了七年,否则你以为西江都护府的兵马会乖乖地缩在云雾山以北吗?”
“那不一样,以前你只是防御,并未进攻。”
“结果都一样。”她坚定地说:“数百年前,土著势力欲独占五岭,秦王派赵佗前来治乱。赵佗联合冼氏与企图称王的高凉雷人展开了惨烈的战争,最终使雷王败退琼崖。其后赵佗不顾信义自立为王,欲与我先祖平分江山,遭到拒绝。但我先祖为了让饱受战乱创伤的族人休养生息,放弃了征战,忍辱负重,接受赵佗委派治理高凉,自此成为百越各部尊敬的首领。身为子孙,我永远不会违背先人之志与朝廷为敌,更不会自立王国。可那狗官欺人太甚,我不能置之不理!”
她的这番话说得冯君石热血沸腾,也为自己无法说服她而气馁,他放开她的手说:“好吧,如果你执意如此,那么我会去招兵买马。”
“招兵买马?”她一愣。“干嘛?”
“准备跟高州刺史和杜陵府军、甚至是朝廷军队对抗哪。”
她美眸圆睁盯着他,吃惊地说:“你那是公然抗上,不怕丢官坐牢吗?”
他淡淡一笑。“我只想看到你和你的族人都平平安安,那就够了。”
他的话说得轻松,却让百合莫名感动。为了她的平安,他竟然置个人生死和前程于不顾,这怎能不打动她的心?
她定定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都没说,便往外走去。
“百合?”他再次拉住她。
她轻轻拨开他的手。“我听你的劝告,但仍得去龙潜湾,以防族人闹事。”
他笑得像个得到大人奖赏的孩子。“我随你去。”
“你的公务呢?”
“确保辖区的和平安宁就是我的公务。”
说完,他们走出大堂。蓝谷已经准备好雨具等在门口,冯君石从他手中取过一件用粗麻与棕榈叶混编的两披替百合穿上,对蓝谷说:“你跟我走。”
蓝谷点头,各人穿戴好蓑衣斗笠后冒雨出门。因百合告诉他们,龙潜湾一带怪石嶙峋,水流湍急,于是他们放弃骑马,步行前往。
“大人!”刚走出太守府,一个跟随孟大山巡视村落的士兵,气喘吁吁地跑到冯君石的面前。“埔口河堤溃决,那里成了一片湖泊,孟副队长让我回来报信!”
“埔口溃堤?!”冯君石与百合几乎同时出声,大家都想到埔口以北的千顷良田和其中尚未收割完的稻谷。
“溃堤面积多大?”冯君石面色凝重地问。
“大概有十来丈。”士兵拉紧身上的蓑衣回答。“孟副队长正找人抢救。”
冯君石马上对蓝谷说:“你快去召集所有士兵,带着能用的工具去埔口增援孟大山,我先走一步。”
看到蓝谷踅回太守府后,他转向百合,歉疚地说:“事情紧急,我不能陪你去龙潜湾……”
“我知道。”百合打断他。“溃堤事大,我先跟你去埔口。”
随即她对“快脚”说了几句话后,便拉着冯君石往埔口奔去。
无情的雨水让他们身上的雨具形同虚设,泥泞的道路湿滑难行,但凭借着百合的武功,他们很快就赶到了那里。
滔滔水势果真骇人,让他们欣慰的是,已经有不少人在积极抢救。大块的山石被人从山坡上推落,再由山下的人将它们与成筐的泥土一道填入河水溃决处,形成水坝阻挡住泛滥的河水。因抢救及时,漫入农田和附近低洼处民宅的洪水并未造成太大损失。
“太好啦,你的族人做得不错。”他备感欣慰地对百合说。
“如果没有你的朋友帮忙,我的族人也许不能做得这么好。”
百合的话让他一愣。“我的朋友?”
“是的,你看哪里。”她指着前方。
冯君石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蒙蒙雨幕中最初并未看出什么,直到见百合笑着往那边飞跃而去时,他才发现山坡上有个男人正将一块块山石堆滚下来。
“董浩?!”他难以置信地拭去眼睛上的雨水,以便让视线更清晰一些。
山上那个忙碌的人不是他的朋友兼护卫,还会是谁呢?在这关键时候,他强壮的臂力发挥了大作用,若非他,那些巨大的石头很难从山顶移下来。
可是,他现在不是应该好好照顾着碧箩吗?那个不安分的女孩呢?
他转而注视着在山坡上奔跑的百合,当看到她与一个娇小的女孩相拥在半山腰时,得到了答案。看来他的朋友一直按照他的指示,在陪着那个小丫头呢。
“大人,决口快堵上了。”孟大山欣喜的声音拉回了他的视线。
他转过身不吝言词地表扬道:“是的,你们做得很好,特别是你,在巡视中能及时发现灾情并解决,我会为你向上司请赏。”
“谢谢大人!”受到大人表彰的孟大山,兴奋得涨红了脸,更加努力地和同伴们一起搬石填土。
冯君石也与忙碌的人群一同抢救。
不久后,暴风雨如同来时一样突然停了,天边出现一道彩虹,如果不是眼前这浊浪翻腾的河流和积水过膝的田坝,谁会想到不久前这里曾有暴风雨肆虐。
蓝谷带着士兵和更多的村民赶到时,决口已完全被堵住。
除掉身上的雨具,冯君石安排村民们抢收稻谷,要蓝谷和孟大山带领士兵疏浚纵横交错的沟渠,将淹没农田的河水引出。
随后,他来到位于低洼地的民宅前检视灾情。这里虽被洪水围困,但因为房屋高出地面很多,加上吊脚楼的底层是空的,因此房内并未进水。积水正在缓慢地退去,他要住户轮流看守溃堤处,如果有警讯立刻击锣报告。
“君石!”
就在他与村民说话时,董浩熟悉的呼唤让他开心地回头,看到正跑向他的大个子时,他几个大步迎了上去打趣道:“董浩,你总算还记得我。”
董浩来到他面前,对他深鞠一躬,抱手作揖道:“大人果真贵人多忘事,小的是奉大人之命去保护那小妞的,如今怎说是小的忘主了呢?”
冯君石看到百合和碧箩正手牵手走近,便轻拍他的肩膀警告道:“可不要乱说话,小心又惹她生气跑掉。”
他哈哈大笑,将刚好走过来的碧箩一把搜到身边,扯扯她的发辩说:“她再能跑,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碧箩面红耳赤地用双手拍打他的胸脯,恶狠狠地说:“死大熊,小心胡言乱语咬断舌头。”
“又在撒野。”他瞪着她,毫不在意地将身高只及他肩窝的她夹至腋下,再单手抓住她不规矩的双手,警告道:“小丫头,不要以为你姊姊在我就不敢打你。别忘了,我可是有你爹爹特许的管教权喔。”
令百合和冯君石看傻眼的是,碧箩虽然日光凶凶的,但居然闷声不响了!
见她安静了,挟住她的“大熊”才将眼睛转向他的朋友。“君石,你的花轿准备几时再起轿?我可不想成天和一个属猴子的毛丫头绑在一起。”
被他挟持着动弹不得的碧箩用手指头掐他,可他运眼皮都不动一下,只是看着冯君石和百合。
百合的脸热了,冯君石则笑了,对他的朋友直言道:“我当然希望越快越好,也许等查出韦檠的下落吧。”
“不必让他坏了你的好事,他现在是过街老鼠,我会去替你把他揪出来。”
冯君石开心地说:“有你这句话,我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
董浩促狭地对百合说:“百合酋长,你行行好快点进大人的门吧,有你日夜守候身侧,大人悬着的另外一半心方可以放下。”
在他那般高大威猛的男子汉脸上出现这种调皮表情显得十分滑稽,本不想在妹妹面前谈及婚事,以免刺激她的百合也忍不住笑了。“你说得没错,可人家花轿不来,我总不能自己走进没开的门吧?”
她的话让董浩更加放肆地大笑起来,他腋下的碧箩忽然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冯君石,可是后者丝毫没注意她,只是两眼灼灼地望着她的姊姊。
百合注意到了妹妹的变化,立刻将话岔开,对冯君石说:“大人,这里的事情既然已经处理好了,我得去龙潜湾了。”
“我随你去。”他拉住她。
“我也要跟你去。”碧箩几乎与他同时开口,但立刻遭到董浩的反对,他可不会在费尽心机套住她后,再让她去破坏她姊姊和他好友的亲事。
“不可以,小丫头,你得跟我去追踪韦檠。”
“不要,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彷佛没听到她的话似的,董浩径自对冯君石和冼百合说:“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大都老和冯老大人那里我会去通报,你们抓紧时间办事喔。”
“不要!”
倔强的小丫头又跳又叫,但魁梧的大个子毫不费力地挟着她,连跑带跳地上了刚才推落巨石的山坡,导致她更加尖锐地骂了起来:“放开我,没规矩的大笨熊,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然而,“大笨熊”开心的笑声压住了她的咆哮。“你当然要跟我走,否则你如何能学到猴子上树的功夫,又怎能凑那么精彩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