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街旁一些店铺敞开了门户,小贩们挑着担子、推着板车往集市里赶,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金陵城又是一派繁华喧闹的景象。
城内一家名为“千里香”的酒馆子,一早就弥漫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酒菜香味,来打牙祭的四方客络绎不绝,有的是赶了一夜的路,刚到金陵城的外乡人,有的则是被千里香的特色菜肴、佳酿诱馋了嘴的本地熟客。这些人一大早就把个酒馆子塞了八成满。
划酒令的食客把馆子里的气氛炒得热烘烘的,店东家眉梢挂喜地收着银子,算盘拨得脆响。门口一名店小二哈腰点头,笑容可掬地送走一位特豪爽的客官,将到手的赏银悄悄塞入兜内后,又急忙迎向一位行至店门前的人,招呼道:“客官,里边请!”
迈入店门,这位客官不慌不忙地摘了头上一顶斗笠,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往里头瞄了瞄,薄薄的唇边含着一缕温和的笑。他冲店小二问道:“此间可有雅座?”
店小二点头,“有!这位客官请高升一步!”说着将人往二楼引领。
楼上坐着些文人雅士,把盏浅酌,低声交谈,气氛明显比楼下和谐、清静了许多。
店小二引领客官至临窗雅座,殷勤地用抹布擦了擦桌椅,腆着笑脸问:“客官,您想点什么菜?”
“听说你们这儿的芙蓉醉鸭、踏雪寻鲈,还有素荷天翅,是口碑颇佳的招牌菜?”年轻人把斗笠搁在桌旁,含笑问。
看来这位客官不是头一回来金陵,千里香的特色菜,他是如数家珍哪!
店小二哈腰点头,“是是是!小的这就给您上菜。您要不再来一壶酒?本店有上好的汾酒、竹叶青、西凤酒、状元红……”
佳肴美酒,缺一不可!
年轻人颔首道:“就来一壶状元红!”
通常点状元红的客官都是些有心人——欲入仕途的有心人!
看这位客官风尘仆仆地赶至天子脚下,或许是想在金陵求个一官半职。年轻人嘛,胸怀大志,放手一搏,才会有出息。
店小二眼中多了分敬意,忙答:“好嘞!您稍候!”转身“噔噔噔”下了楼。
趁酒菜尚未上桌这空闲,年轻人冲周遭的食客稍作打量,发现左前方一桌三人,穿着、打扮是毫不起眼,但这三人目光炯炯,双手骨节比常人粗壮许多,定是内外兼修的练家子。
这一发现,年轻人来了兴致,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三人的言行举止。他们举筷进食时,还在低声交谈,他侧耳聆听,谈论的话语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大约是昨夜三更……罹难的郎大人……”
“……楼内凿的暗室……堆了十多具尸骸哪……遭人破胸掏心……”
“……想不到工部司农寺的郎大人竟有这种嗜好……”
“……还有当今那位主子不都是受妖道蛊惑……取童子之心炼丹吞服,就能容颜永驻、长生不老……啐!可笑……”
“……嘘!当今那位谁敢说他不是……死一个噬血狂魔,金陵百姓还叫好呢……”
“……叫好管啥用?一些暗地里做过缺德事的老爷是整日惶惶不安,唯恐下一个就轮到他们头上,催着咱们头头擒拿杀手……”
“……那杀手谁能抓得了……月笛令就是阎王的勾魂令哪……郎大人竟是死在月笛之下,不知是谁出钱聘得这金牌杀手……”
“……据说连名捕门的人也从未见过月曜的庐山真貌哪!”
说到这里,一阵沉默。
三人脸色凝重,各怀心事。
昨夜三更,工部司农寺的郎大人在自个私宅中遭人杀害,身上并无刀剑创伤,死相狰狞,像是被人活活吓死的。
衙门的差役以及验尸的仵作赶至现场,只发现现场遗留的一枚月笛令。而后,又在其楼内发现一间暗室,暗室里堆积的尸骸终于揭露了郎大人暗中杀人掏心炼丹的事实!
披了人皮的噬血狂魔一死,金陵百姓是拍手叫好,一些官老爷则惶惶不安,催着衙门里的班头早日擒获真凶。只是,这杀手是个神龙现首不现尾、特例独行的江湖奇士,其身份、背景、相貌,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无从知晓,这叫吃公门饭的差爷们从何查起?
偏偏上头又催得紧,逼得人是没头苍蝇似的满大街乱寻一通。日上三竿,他们才躲进这酒馆子里歇歇脚、打打牙祭。
从这三人的话里头,年轻人已听出个大概。
昨夜闹出的人命案,今儿一大早就已传得满城沸沸扬扬。腰佩钢刀的衙门差役,一组一组分散在大街小巷中,遇上外地来的生面孔,二话不说就抓着人往衙门牢狱里严加拷问,身藏兵刃的,更是被胡乱压了个罪名关入大牢,永不见天日。
京畿重地,要不是他随身携带丞相大人的一封亲笔文书,充当畅行无阻的通行令,又怎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金陵最有名的千里香雅座上,品那一壶状元红?
不需片刻,热腾腾的饭菜就送了上来。
千里香的厨子据说曾在宫内当了一阵子御厨,看店小二端上桌的菜肴是色香味形俱全,诱得人食指蠢动。
剥开酒坛子上的泥封,十年陈酿,干冽醇浓的酒香,令人醺然迷醉!
一壶状元红,自斟自饮,三杯下肚,年轻人提了神,举筷夹了块凤翅,放在两排洁白整齐的齿间细嚼慢咽,神态悠然,举止柔雅。
左前方一桌三人则是风卷残云,一桌子的菜已有八成进了五脏庙。其中一人打个饱嗝,放下筷子,大大咧咧地用手背抹了抹嘴皮子,吐口气,“这烫手山芋搁谁手里,谁都不痛快!交不了差,大不了咱不吃这一碗公门饭!干脆,咱挤身江湖,快意恩仇去!”
一旁的同伴忙不迭点头,“对!那几个贪官污吏,该杀就杀!咱还要劝那月曜把刀子再磨利些,把那……”
“住口!”
另一人“砰”的一拳砸在桌面上,吓得同伴二人噤若寒蝉。
气氛凝重了些。
看同伴二人虽不敢再大放厥词,神色间却依然愤愤不平,他不由得长叹一声,婉言相劝:“你们难不成已忘了名捕门最近闹腾的一桩事儿吗?”
“啥事?”
二人一头雾水。
他再叹一声,“名捕门中大名鼎鼎的天网几次三番出手都没有网住月曜,就被冠了个办事不力的罪名,逐出名捕门。如今的天网已不复往日风光,不仅遭到同僚唾曲,连昔日的仇家见他没了靠山,都齐来寻仇,实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往后,他的日子就更难熬喽!”
江湖中不论黑道、白道,见了公门中人,不都是恨得牙痒痒的?
如若身在公门,江湖草莽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而一旦出了公门,没了朝廷的庇护,昔日得罪过的一些个小人,就会趁机棒打落水狗。即便天网不捧公门的铁饭碗,江湖之大,亦无他容身之处!
“难怪这几日名捕门里头没了天网的动静,这位捕快中的头号‘大’字辈人物该不是躲仇家,躲到深山老林去,不问世事,与野人为伍了吧?”
一人摇头叹息。
想想这位天网也够悲哀的,抛头颅、洒热血,一腔忠诚,最终却落个被同僚扫地出门、遭人唾弃的尴尬境地,换了旁人,早就心灰意冷喽!
三人又齐刷刷叹了口气。
第1章(2)
其中一人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后桌猛然传出“咯啪”一声脆响,三人扭头一看,见临窗雅座上一个年轻人正瞪着他们,黑亮的瞳人迸射缕缕寒芒,高高挑起的眉梢挂了些许怒意,“咯啪”一声脆响是从他紧紧握住的拳头里传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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