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的开门声响起,他下意识便闭上眼睛,做出逃避行为。
那人进到房里,轻巧地在他身后的床位坐下,伸手轻轻抚过他的发。
他很紧张,情绪复杂到不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严君离。
这其中……可能还有一点点心虚的成分吧。
他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严君离怎么还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触摸发梢的手劲依然温柔如昔。
一阵轻笑声响起,然后两指掐上他鼻头:“你装睡技巧从小到大没进步过。”
他错愕地睁眼。
眼前这人,眉目温和、浅笑依旧。
“你——”一点都不生气吗?他昨天……很糟糕,而且心里比谁都清楚,一定弄伤对方了,虽然没吭一声,但有看见他皱着眉,忍耐得咬破了唇。
“以后,可以不要再这样吗?”知道他难以启齿,严君离率先说了出口:“我不想跟你拉拉扯扯,这样……感觉很不好。”
像……强暴。
是这个意思吧?严君离从头到尾不做强烈挣扎,不代表很乐意在这种状况下与他发生关系,只是不想让彼此落入那么糟糕的感受里。
一瞬间,羞愧感猛烈袭来,那句道歉几乎要脱口而出——
“好了,我话说完了,要不要换你说说,昨晚是怎么一回事?”
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严知恩翻身背对他,阴沉着脸不吭声。
“小恩,说话!你这样我会担心。”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那一定很伤他,才会让他失控到整个人都反常了。
所以当时没有真的拒绝,有一部分也是想把他留住,在自己身上把情绪发泄掉,好过任他那样离开,会出什么意外谁都无法预料。
“……只是跟我爸妈吵了一整天的架,得不到共识,很累。”
“是这样吗?”严君离垂眸思索。
是不是错了?当初原是想让他有个健全的家庭,没有缺戚地长大,却错估了那对夫妻的良心,反而伤了小恩,一直到后来,他才真正相信,原来天底下真的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没关系的,小恩,你还有我……”他低哑地,轻声说道:“无论何时,都有我。”
应该说,也只能有他了!
除此之外,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严知恩沉着脸,翻身坐起,不发一语地进浴室冲澡。
门一关,他开了水龙头,掬起一把把冷水往脸上泼。
严君离的温柔、包容、以及对他种种的好,他不是没有感觉,真要认真说来,也不是说有多讨厌这个人,只是……
那种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糟透了!
想起昨天的一切,情绪又跌到谷底,阴霾一片。
冲完澡,他套上裤子,光着上身下楼,开冰箱倒了杯冰水,不经意看见下层的蛋糕盒子,这才猛然想起——啊,对了,昨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还真是个难忘的日子啊,他想,往后每年的生日,他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他神情复杂地望向坐在客厅翻杂志的严君离:“你——有等很久吗?”
被那堆鸟事一搅,他完全忘得一干二净,难怪严君离昨晚一直狂call他。
这个人,一直都比他还要在乎他的生日,每年都很坚持要陪他过,至于他的家人——压根儿就没人记得是哪一天。
严君离抬起头,温浅道:“没关系。”
意思是,真的有等很久。
“我……昨天……”想解释点什么,却无从说起。
“我说了,没关系。还有明年、后年、大后年……我每年都会记得,下回不要再迟到就好。”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年年生日都陪着他,仿佛永远不会有分开的一天。
严君离垂眸,似在凝思什么,考虑了一下才开口:“你已经满十八岁了,关于前阵子,你说想交女朋友的事……”
“我说笑的,不必当真。”严知恩迅速截断。
“是吗?”依他看,不像是说笑,那个女孩子呢?也不想要了吗?他看起来那么在意……
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对上他阴晦的容色,话又咽了回去。
“你……有想要什么礼物吗?”从懂事以后,知道父母总是藉由自己来索求金钱,小恩就再也不收他的生日礼物了,也不止一次告诉他不要再送。
“什么都可以吗?”
“说说看。”
如果,他想要回自由,也可以吗?
严知恩扯扯唇,心里明白,说了也是白说,就算他允,周遭一堆人也不会同意的,只要严君离一天没厌倦他,就由不得他自主。
一如往年,他淡漠地回应:“不用了,我什么都不缺。”
“……”就算有,他也不会说出口吧!
严君离知道,他是不想再欠更多,将来还不了。
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从以前就是这样。或许,就是觉得两人地位并不对等,态度才会愈来愈别扭。
他其实很想让对方明白,他们是不分彼此的,就像呼吸,早已融入血肉里,为这种小事耿耿于怀根本没必要,但是就算说了,现在的小恩,应该也体会不了吧。
记得的太多,是一种情绪负担,也是他必须独尝的苦涩。
曾经有人告诉他,小恩的前九世,总是很快地记起他来,孟婆汤对他根本不管用,他执念太深,牢牢将两人相约之事刻印在心底,怕遗忘会使他错过彼此。
最晚、最晚的一世,是在二十岁,便陆陆续续忆起。
可是这一回,他十八了,还一点印象也没有,甚至,觉得彼此之间愈来愈疏离,那道防备的疆界,不是他,是小恩划下的。
这一次,他真的忘得很彻底,甚至下意识地不想再靠近他。
不怪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来到这世上等着,又孤孤单单离开,整整九世,在希望与失望之间轮回,备受煎熬,这样的痛苦,换了谁都会想求得解脱,再也不盼、再也不等,也就不会再痛。
这种苦,他已经尝了九世,自己不过才一世又算什么?
即便……他已回到对方身边,赴两人的前生之约。
但是小恩,你还愿再信我一回吗?
还能有多糟糕?
隔天回到工作岗位时,严知恩才真正体悟到——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的真义。
被父母来这里一闹,女孩辞职了,他的事情被绘声绘影、加油添醋地传扬开来,所有人都知道,他和严氏小老板有一腿。
所有人一瞬间像是换了一张脸,陌生得他完全不认识,以往还能和他谈笑自如的,如今都变得拘谨、小心措词,谁也不想无意间说错话,被他一状告上小老板那里去,弄得饭碗不保。
还有更多的人,看他时总带着异样眼光,轻蔑、鄙夷等等。
大家开始和他保持距离,话也不敢多说一句,仿佛他是什么病菌带原者一样,他在这个环境中变得格格不入,每天来上班都得绷紧神经。
他情绪很紧绷,他自己知道,这阵子几乎没再去严君离那里,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一旦见到严君离,他不保证能控制得了自己,会说出、做出什么事,他自己都无法预料。
他其实不想伤害严君离,每回对他发完脾气,内心会像有个黑洞,不断地蔓延、吞噬自己,空泛得发慌。
那种感觉并不好受,他不想要再像那天清晨一样,面对那种难以言喻的空虚与懊恼。
可是他不去,不代表严君离不会来。
刚开始,晚上会带着宵夜,去他的租屋处等他下班,见到他时总是说:“来看看你好不好。”
他一口气憋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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