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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奴左三知(下) 第十七章 作者:于烟罗
    自从胡人袭营,外面的兵士们就拼死抵抗。但大家打了不多时却发现不仅仅有人从外面攻进来,还有一些自己人里应外合。这个认知让所有人都开始心慌,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分不清敌我,不光要防备胡人,就连穿着己方兵士服的人也要防备。一时间,人人自危,阵脚大乱起来。反叛的将军张坤出去,见情势对他有利,就命人照预先安排的那样大声呼喊说刘时英已经为了重金变节投敌,打算把边关卖给胡人。抵抗中的将士们听了不信,但却发现谁也找不到刘时英了,便更加迷惘,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事情,斗志渐渐丧失,被风卷云般涌上的胡人打得是毫无还手之力。张坤见了,心里欢喜,他抬头望望天上月色,琢磨和定边王约定的时辰快到了,只要一声炮响,距离军营最近的抚远城南城门就会被炸开,到那时,守候在那里的胡人也将涌进城里,这样明日一早,营盘与抚远城同时失守,刘时英即使被查出没有反叛也难逃失职的罪责,如此便不得不对定边王低头,跟着他与定边王共图割据一方的大计……

    张坤把事情往好处想得太多,但待到炮声响起,他初听高兴,但再想发觉不对:炮声响起的位置似乎不是南城门,仿佛是更西侧。

    如果是西侧,那岂不是……张坤思及此处,心里一惊,他想了想,发现自己刚才制服了刘时英便过于得意,以致漏掉了一个事情。想罢,张坤大惊失色,连忙纵马回头,想要带人回营帐中把刘时英等重要官员带在身边,可他和手下没跑几步,却看到刘时英率了一队人马冲了过来,把他和一干叛军团团围住。

    张坤手下颇为死忠,见刘时英带人过来也不背主逃跑,只是拼命死战,以求张坤逃脱。张坤见刘时英一身戎装,明白今天不是刘时英死就是自己死,便也提枪上前,当胸便是不留情的一枪。

    刘时英要迎战,身后却闪出一人。那人把刘时英的马踢到旁边,自己提马举枪格开了张坤的招式。

    “时英,你先去统领将士,把这家伙交给我。”裴陵许久没经历过畅快的打斗,方才张坤用刘时英威胁他已经让他十分不快,此时有了机会,他也顾不得文官的体统,提枪便上前,换下刘时英,要迎战张坤。

    刘时英瞧裴陵满脸的兴奋,也不忍拂了裴陵的意思,加上张坤的身手在军中也是数一数二,寻常的人也制不住。他自己重任在肩,必须去安抚兵士,指挥他们继续抗敌,而剩下的人中,也只有裴陵能够有十足的把握逮到张坤了。

    “我要活的。”刘时英冲裴陵喊了声,转头离去。

    裴陵听罢笑笑,冲刘时英的背影喊道:“死了我下地府给你抓回来。”

    “裴大人,这不好吧,还是让军营中的将士来吧。”跟着裴陵出来的赵东见到喊杀声,刚才的记忆又复苏在脑海,他也有些动手的冲动,但见张坤来势凶猛,心下有些怯懦,想劝裴陵不要冒险,但又不敢出手。

    “怕了?怕了就回营帐中去,不然就把那家伙给我逮活的回来。”裴陵指指跟随张坤的一个武将,说完还加了句:“将门虎子,我想你不是怕死吧?”

    “谁怕死谁是孙子!”赵东被裴陵这一激,胸中豪气突增,他拎刀上马,冲着对面的将官就是一刀,和那人战在一处。虽然刚才输了一次,但被裴陵的话刺激到,赵东只觉得一股力量从臂上涌起,加上己方又是上风,他下手便毫不犹豫,只管拼命。对方见刘时英脱困,心中已然胆怯,此时看到裴陵跟张坤打得不相上下,更是害怕,倒不如反叛的兵士死心塌地,反而只求逃命而已。那人且战且退,但乱军之中,赵东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赵东拼命厮杀,寸步不离,终于将那人一只手臂劈落在马下。

    听着那人痛苦的喊叫,赵东跳下马,上前把那人残余的一只手给绑了起来。他转头看看周围的叛军也被己方杀的杀、俘的俘,便笑着把那人拽向裴陵的方向邀功。但他见到裴陵一个漂亮的回马枪把张坤挑在马下,差点冲口而出的得意之词才收回。

    “我没让你斩断他手臂。不过你活着总比他活着好。”裴陵皱眉让兵士把还活着的张坤绑起来。他瞧瞧那断了手臂疼昏过去的将官,心说赵东挺心狠手辣的,毕竟都曾是自己的同僚,下这样的手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但虑及赵东的处境,他还是赞扬了赵东一句。

    赵东听在耳朵里,十分受用,咧开嘴巴。朝裴陵嘿嘿笑着,还自告奋勇去帮刘时英。裴陵心知赵东背景,便也放胆让他去了。结果天刚朦朦亮的时候,战斗就全部结束了。

    清理了战场,刘时英命兵士轮流休息,剩下的将官都进帐禀报昨晚的战绩。

    裴陵带领的一干文官经过昨夜的事情,心里早就哆嗦成一团,此刻见到局势平静,才又恢复了酸腐模样,在刘时英面前指摘张坤等人对皇上的不敬,指责刘时英对属下管教不严。裴陵听在耳朵里面十分不舒服,但他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加上刘时英表情平静,便也只得跟着忍了。赵东倒是跟那几个人不同,他经过昨夜的战事,对边关又有了新的认识。赵东先是在刘时英面前表了一番功,又跟刘时英说将来要跟上司请求调到刘时英手下,在边关效命。

    “此事容后再议。”刘时英心里不耐烦,但面上没有表露,他给裴陵使了个眼色,让裴陵转移赵东的注意,接着把活捉的反叛将士的名单给剩余的手下看,让他们看有没有逃脱或死亡的。统计完毕,他才对靠在营帐门口小憩一会儿了的左三知问道:“你那边情况如何,我还以为你得等我收兵后才能回来。”

    “呵呵,那些胡人兵士都是我手下败将,能有什么能耐。”左三知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战袍上的灰尘。昨夜之事,他和刘时英早就知道会发生。此前,定边王连续数年给边关各官阶的将官们送礼,每次给他的都是厚礼,比给刘时英的还厚重,但是他一次都没有收过,全部给退了回去。他明白:刘时英跟当今皇上的关系好,这是众所周知的,定边王给刘时英送礼,关键是离间,倒未必是笼络。而且以当今皇上的聪明才智,那离间也未必起作用。但送给他左三知的礼,恐怕真的就有深层含义了。

    为了每次的行动能够成功,他一直培养手下的探子,在定边王的事情上,他派出去不少人,甚至还假意松动,让定边王以为他动摇而放松了一些警惕。后来知道定边王要趁裴陵来边关之际动手,便跟刘时英联手卖了个破绽给定边王,也算借机查出谁是隐藏得最深的叛徒。

    虽然怀疑过许多下层的军官,但他和刘时英都没想到,身为将军的张坤会真的变节。昨夜,他趁大家有七八分醉意之时装不胜酒力溜出了营帐,接着兵分两路,一部分夹击去偷袭抚远城的胡人,一部分去劫持定边王用来理应外合炸城门的火炮。得胜后来不及休息,他留下小部分得力手下看管定边王一家和胡人的俘虏,整合了其余人回来支援刘时英这里。不出他所料,刘时英这里相对更为棘手一些,叛变的兵士顽死抵抗,杀红了眼的胡人也以为被出卖,疯狂反扑。

    “不过我们的损失不算太大。受伤的兵士很多,但殒命的少,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刘时英点头,再次跟裴陵还有一干文官商量起来。双方觉得此事干系重大,彼此都没有权力处置,最好的办法就是各自上书给皇上,请皇上亲自下旨。

    裴陵思忖自己及手下都有上密折的权力,此举对刘时英可能不太有利,但说不出反对意见。待众人各自回去休息,他才把担心跟刘时英说了。刘时英也有同样的顾虑,可也没有应对之策,只能先这样处理。他叫过左三知,让左三知派些心腹去看管定边王及王府众人,免得逃了谁,将来查出来会治个失职之罪。

    “我每晚都会亲自巡视。看管他们的人我也会慎重挑选。”左三知看看刘时英,又瞧瞧裴陵,扬起嘴角道:“裴大人,您是朝廷派来劳军。虽然文官不负责看管犯人,但此事关系重大,您是否也随本官去巡视呢?”

    “呵呵,左大人过谦了,有左大人在,本官很是放心。不过既然大人开口,本官派人去也好。”裴陵眯起眼笑笑,“我们这次还随行了一个武官,叫赵东,是兵部尚书赵大人的儿子。说起赵大人,我还听说您差点成为他的成龙快婿。可惜啊可惜,您失去了上次的机会,这次要好好把握。”

    “我上次不敢高攀,这次也是一样。”左三知笑笑,伸手在裴陵的脸颊上轻抚了一下,在裴陵暴怒前转身离开,留裴陵一个人在咧嘴大笑的刘时英旁边咬牙切齿。

    ***

    定边王的事情使整个大周朝廷震惊。百官得知,纷纷上奏折给皇上。有的弹劾定边王罪无可恕;有的弹劾刘时英治下不严导致部分将士被收买;还有的弹劾边关的文官,说他们不能及时明察定边王谋反的消息,导致此事发生……

    裴陵在边关接到京城来信,得知朝廷状况,心里便骂那些人都是事后诸葛亮。那封信是他爹爹派人送来的,信上除了讲述朝廷的动向,还大大赞扬了一番他,说只要这样下去,皇上对裴家的信任只会越来越多,裴家恢复当年的盛况也指日可待等等。

    “他还是忘不了当高官的滋味。”裴陵把家书递给刘时英看。

    刘时英接过信仔细看了一遍,皱眉道:“从信上看来,皇上是打算让另外一批人来这里审定边王,没打算让你来审。”

    “肯定的。这件事情里面,我算是功臣,如果我再参与审案,皇上不好封赏我。何况此事关系皇家体统,我还不够格。”裴陵让裴勇去收拾行礼,打算等新任钦差到来后便上路回京。刘时英笑裴陵想得太远,裴陵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跟刘时英谈笑了一番后就出了营帐,穿过兵士们的住处,来到了营盘的边上。

    “你怎么在这里?”为了放松心情,裴陵特意挑了人少的地方,可他到了燃放平安烟火的地方,却发现左三知一个人坐在燃尽的狼烟旁边出神。

    “……我在想……想多年前,我不过是个替兵士抬狼粪、任由他们支使的军奴。”左三知回头,见是裴陵,就站起身来走到裴陵身边站下。

    “多年前,我还是一个武将,而今,却成了朝廷众官闻之色变的御使。所以说,人事无常就于此。”裴陵端详左三知,见左三知的额头、脖颈附近比多年前又多了些伤痕。上次他没有注意,而这次,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要走了?”左三知发现裴陵眼睛中也多了深沉。他拉过裴陵的手,握住,轻轻包在掌心中。

    “你看到裴勇张罗收拾行囊?那个笨蛋,总是喜欢大肆张扬。”裴陵抽手,但没有抽动,便不再动,反而低下头,盯着左三知手上被自己前些日子咬出来的伤口。

    “嗯。你别看了,如果真的觉得愧疚,等我回京城的时候,你请我去喝酒吧。”左三知抬起那根被裴陵咬伤的手指,放在裴陵的唇边摩娑,“要不要再咬一次?”

    “切。不要说这些无聊话。”裴陵听到左三知那句颇为像调情的话竟然红了耳根,他追问道:“你怎么又能回京城了?兵部有调令?”

    “不是,是提前述职,就在最近。本来想跟你们这些文官大人一起走,但看来要多待一些时日,等定边王的事情解决了再走。”左三知放开裴陵的手,接着道:“你还没答应我呢?是不是要请我去喝酒?”

    “我为官清廉,没钱请你喝酒。”裴陵笑着摇头,看左三知皱眉便道:“不过如果有人请我喝免费的酒,我倒是会考虑去喝。”

    “我为官也清廉,不过酒钱倒是能付起。”左三知盯住裴陵的眼眸,半晌,他大笑转身,快步走出很远,才喊道:“待我回去,请你喝酒。”

    “我不去!”裴陵大声喊了回去。他看着裴勇兴冲冲过来自己说行囊准备好了,觉得远处左三知的背影倒格外清晰起来。

    ***

    朝廷新钦差到来的前一日,裴陵和一干文官及武将赵东启程回京。赵东被刘时英的风采折服,想多留在边关几日,但碍于裴陵凶狠的目光,只好跟着裴陵一起上路。一路上,他不停地讲述从别人处听来的刘时英的战绩,神采飞扬,好似那些事情是他自己做的一般。裴陵听不下去说了他几句,但赵东却傻笑着说他也听说过裴陵的传说,并把裴陵当年在边关的事迹也讲给几个文官听,听得那些人是大眼瞪小眼,没料到裴陵在边关老一辈将士间的名气也那么大。裴陵又好气又好笑,不好说赵东什么,只能让赵东一路上唾沫横飞地自说自话,也不算寂寞地回到了京城。

    归京后,上殿、述职、跟皇上讲了自己经历的一切、接受皇上的封赏、接受同僚们的恭喜……事情一桩接一桩,把裴陵的日子挤得满满,待他想到临行前和左三知的那番话,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

    裴陵算算,估计边关定边王的案子也应该审的查不多了。按常理,最近就应该押回京师移送大理寺审理。毕竟在边关的提审只是皇上派人进行的先行审理,最后的裁定,还要交换大理寺,这样才能给文武百官、天下百姓一个说法。

    这样看来,左三知也应该回京城了啊。裴陵心说难道他早已回来了却没有找自己?

    “难道他不敢来裴府?”裴陵觉得自己的猜测有几分可笑。他把书案上不经意写了左三知名字的纸揉成一团丢在案下,拿起笔继续整理公文。但没写几行,又觉得写不下去,只好派人去喊来了裴勇。

    “二少爷,有什么吩咐?”裴勇最近也无事可做,闲得无聊之极,他听到裴陵找自己,马上便冲了过来。

    “你去看看,看看左……书柜左侧下面有没有我常看的那本书。”裴陵本想让裴勇去看看左三知有没有回京城,他知道左三知没有买宅院,只要回京城,都会住在刘时英家里。但话出口,又咽了回去,觉得此举有些不妥。

    “二少爷,你叫我来就为了这个事情?”裴勇听到裴陵这吩咐,嘴巴一撇,咕咕哝哝就走到书柜旁,他拿起裴陵常看的那本书走回来递给裴陵,刚想发几句牢骚,却看到裴义大惊失色地冲了进来。

    “二少爷,大事不好了……”裴义气喘吁吁,脸上一片惨白,对着诧异的裴陵、裴勇这主仆二人喊道。

    “裴义,不要慌乱。”裴陵很少见裴义如此无状,想是出了大事情,裴义的脸色才会惨白一片。

    “左……左三知回京城来了。”裴义喘着粗气道:“他跟定边王、张坤等人一起被押了回来。”

    “被押回来?”裴陵听到这句话大吃一惊,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左三知在此事中明明立了功劳,为什么还会被押回来?

    “小的……小的也不信……后来跑去找人问……才听说他受了定边王的贿赂,本来要一起反叛的,可事到临头见情况不妙,便又改了主意,帮助刘时英打定边王。所以……所以他要和定边王他们一起,按照谋逆论处。”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裴陵眉毛倒竖,一拍书案,转身便出了书房去牵马。他一路匆匆,纵马疾驰到刑部,连通报都省却,直接去找刑部的主事,一脸的阴狠把那个正在写折子的花白胡子老头吓得直哆嗦。

    “裴、裴大人。”那主事见过裴陵当年的火爆性子,明白裴陵这脸色肯定是被谁狠狠惹到了。

    “大人好,本官来只是想询问些事情。”裴陵想挤出个笑容,但脸色更加古怪,吓得那主事倒退了几步。

    “裴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您想知道什么?”主事小心翼翼捡起掉在地上的笔,希望自己的回答能让裴陵满意。

    “本官……”裴陵明知这个问题逾越官职身份,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本官前一阵子在边关劳军。大人也知道后来的事情了,我就不多说,只是听说今天犯人都被押了回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什么……什么特别的情况?”

    “特别的情况?”主事一下子没明白,愣了愣,反应过来这可能是说左三知的事情。他今天碰到好几个包打听的官员,都来问为什么左三知这本来有功的也被押了回来,因为据回来的官员们说,左三知是拿获定边王的几个功臣之一。但裴陵平日的个性颇为自负,对这种事情一向不关心,他不明白裴陵怎么感兴趣了。

    “是,我是说……本官当时也在场,有些挂心而已,刘时英大人有没有消息?”裴陵小心措辞。

    “刘大将军啊,听说他很好。领了封赏就以替皇上分忧的名义抚恤那些死去的兵士家人了。”主事听到裴陵这么说,才放心。全京城的官员都知道裴陵跟刘时英交好,因此裴陵这么问也是应该的。不过既然说了刘时英,他便也说道了左三知:“刘大人虽然很好,可跟着他的那个左三知左大人却出了事情。听说刑部去的人查出了他接受过定边王的贿赂,本来是要一起谋逆的,可后来见刘时英将军的胜算大,就临时改变了主意。于是那刑部的大人就按律也把他押了回来,准备在大理寺审讯的时候弄清此事,不过定边王的口供也是这么说的,估计,事实就是如此了。而且兵部的赵……反正这都得大理寺的大人们来审。”

    “赵?”虽然主事把那句话咽了回去,可裴陵还是听到了。心头窜起不妙的感觉,他拽起主事的衣领子,大声追问道:“赵什么?赵尚书?他干了什么?”

    “我……我也是听人说的……”主事抖着身体,小声道:“听说他已经给皇上上了折子,说对这种既背主又反复无常的人一定要严惩。”

    “严惩?”裴陵松开了主事,猛然想起这次审理案件的官员中又几个都是兵部尚书的故交好友,甚至还有被他提拔上来的人,而这么看的话,左三知的这次意外就跟赵尚书脱不了干系。

    “谢谢大人。”裴陵冷笑着拍拍主事的肩膀,快步走了出去,再次上马,奔向赵尚书的府邸。请门人通报赵尚书的儿子赵东,就说他裴陵求见。可那门人去了片刻,说他们家少爷病了,不能见客。

    不能见客?

    不是不能见客,是不能见我吧?裴陵咬牙点头说好。他牵着马绕着赵尚书的府邸走了大半个圈,找了个僻静处把马栓上,又趁左右无人纵身跳上赵府的墙头,翻墙进了赵府。

    “你家少爷的住处在哪里?”裴陵见不远处有个仆人走来,就擒拿住那人的喉咙,恶狠狠逼问。那仆人哪里想到面前的人是京城的御使,还以为是贼人,便战栗地指了指赵东住的地方,就被裴陵一记手刀切在后脖颈处,昏倒在地。

    “你先躺两个时辰吧。”裴陵顺着那人的指点方向飞奔过去。他推开房门,果然见赵东一脸愁云呆躺在床上。

    “你……裴大人,我……呜。”赵东被裴陵制住,口也被堵上。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敢骗我的话你也知道我的厉害。听到没有?”裴陵见赵东连连点头,才放开手让赵东喘气开口。

    “裴、裴大人,我不是有心的,我没说过刘将军一次坏话,我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影响刘将军的军力。刘将军他很看重左大人,他若是知道是我的缘故,一定不会让我跟随他了。裴大人,您能不能不把我说的话讲给刘大人听?”赵东眉头紧锁,连声解释,以为裴陵是为刘时英损失手下而来打抱不平。

    “我不跟时英讲,但是你要告诉我全部事情。”裴陵强迫自己有耐心听完了赵东那些闲言碎语,让赵东快些说重点。

    “是这样。那夜我奉你的命令去陪左将军看守定边王他们,结果听到定边王骂左将军忘恩负义。左将军就说本来就是跟他虚与委蛇,从来就没打算跟随他,不然他怎么放松警惕,着了道。定边王又骂他小人狡诈,后来……”赵东咽了口唾沫:“反正说了很多,不过我觉得左将军也不是那种人。他看上去就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当然不会跟着谋逆,反正定边王也要死了,他明白多咬一个算一个……”

    “你都这么说了,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情……”裴陵皱眉,恍然悟到,拧眉拉着赵东的手腕道:“你跟你爹说了?”

    “你怎么知道?”赵东诧异。

    “还用说?你爹是个睚眦必报的。当年他为了笼络军中的势力,曾打算把你妹妹嫁给左三知,可左三知拒绝了。如今这样好的机会,他自然要铲除左三知,一来泄愤,二来也是昭示众人,不顺从他的人总不会有好下场的。结党营私,这点你爹很在行。”裴陵心说当年要是抓到能扳倒赵尚书的辫子,自己早就参奏赵尚书了。

    “我……我爹……”赵东心里也明白就是这个道理,但想到自己父亲头上,终究不是个滋味。

    “赵东……你将来有机会,就去边关历练吧。总在京城你爹的庇佑下,你不会变成你自己希望成为的那种人。”裴陵放开了赵东,说了句让赵东意外不已的话。

    “你……不觉得我做错了?如果我不说,爹爹就不会想去冤枉左大人。”赵东沮丧摇头。

    “肯这么想,肯承认自己的错误,说明你是个可造之材。至于这件事情,我身为御使,自然不能放任你爹如此妄为。在我的职权范围内,我会阻止他。”裴陵知道自己远不及赵尚书势力强大,而且如今定边王的口供也置左三知于不利之地,他想翻案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阻止过我爹爹,可被他训斥了,所以我一怒之下就……就以养病为借口留在家中。”赵东见裴陵匆匆走向门口,便担心地大声道:“裴大人,为人子女,我不能对我爹爹做什么,一切拜托你了,请你救出左大人,好让刘将军身边有得力的帮手。”

    “这事情不用你管。”裴陵在跨出门口前停下了脚步,他瞥了赵东一眼,口气软了些:“在下来这里的事情,你最好保密吧。”

    “当然。不过,我本来以为你只和刘时英将军交情好呢,没想到您和左将军交情也这么。”赵东点头。

    “谁和他交情好?”裴陵闻言瞪了赵东一眼,把赵东吓得缩回床上,才按原路离开,翻出了赵府的墙,骑马回到了裴府。

    裴勇、裴义在裴府一直等候裴陵的消息,见裴陵回来就上前问事情经过。裴陵把原因讲了,听得他们两个也暴跳如雷。

    “现在顾不上生气。事已至此,我们更要稳妥行事。人刚刚押回来,大理寺还要审几天才能定。这期间,要收集利于左三知的证据,还要看看定边王的口风和赵尚书的动向,最重要的,皇上倾向于什么决定。希望皇上的决定可以左右案件的审理,不然,大理寺那帮人就是严刑逼供也能让他死在牢里……”裴陵很清楚审案时的一些黑幕,他明白如果不尽快把左三知弄出来,恐怕无罪也能变有罪,甚至罪上加罪,死无葬身之地。

    裴勇、裴义也明白里面的厉害,两人各自按照裴陵的嘱咐前去打点,留裴陵一个人坐在变得越来越昏暗的房间。

    如果不是自己一时赌气让赵东去跟他巡视定边王的牢房,赵东就不会听到那些话。赵东没听到那些话,赵尚书就不会知道。赵尚书不知道,就不会利用这个事情。赵尚书不利用这个事情,左三知就不会被当成谋逆的大罪人押解回京城,身陷万劫不复的危险……

    如果不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

    想了又想,一股猩甜的液体就从胸中涌到了嘴里。

    “混蛋~~”怒吼着,赤手砸碎了面前木质案几,又深吸了口气,裴陵却仍然无法将那股猩甜压住,反而把它们喷了出来,让那些殷红色的血点溅满了胸口。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裴陵呆呆看着胸前的血点,仿佛看到了左三知当年重伤的模样。同样的血色,但如今,仿佛又沉重了不知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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