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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知晓 第八章 作者:桔桔
    隆德十四年十月,战功煌赫的威远将军赵玄影平定了西突厥的叛乱,班师回朝。

    十一月,皇太子李昌华遇刺,刺客在严刑逼供之下,招出主使者竟是威远将军赵玄影。

    龙颜震怒,责令刑部严查,半月之后,赵将军通敌叛国、行刺皇储、御军无法种种罪证罗列在朝堂之上,于是一道圣旨,满门抄斩。

    在天牢里关押了半个多月的赵府一家老小,重见天日时,也是魂归黄泉日。

    那天是腊月初八,大雪纷飞,京城的百姓喝完腊八粥之后,拥到正德门外。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一代良将,在人们的不胜唏嘘中,人头落地,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积雪。

    被斩首的七十六口人中,没有看到他最心爱的妾,沈梦蝶。

    收殓的人也没有找到她的尸骨,只有几个人知道,她被丢入毒蛇坑中,辗转哀号而死,尸骨无存。

    也没有看到赵家的独生子,虽然对沈梦蝶用尽酷刑,折磨得不成人样,甚至被架到蠕蠕而动的群蛇坑上时,她也没有说出那孩子的下落。

    再然后,开春了,一片死寂的赵府池塘寒冰化尽,浮起赵家小公子残破的衣服,尸体,想来是被冰层下的鱼虾撕扯净了。

    那一年,沈烟清六岁,一个六岁的孩子,已经能记起很多事情。

    有半年的功夫他连觉都不敢睡,怕黑,怕蛇,楚瑛夜夜抱着他同眠,才能让那个惶恐至极的孩子有片刻的安宁。

    那一年,楚瑛十五岁,正是个锋芒毕露的少年郎,恰好在捕押赵家人犯之时路过将军府的后巷,当时慌不择路的沈梦蝶将这个被点了哑穴、不知所措的孩子放在他面前,美目含泪,一句话也没说,跪倒在他脚下,在冷硬的青石板地上磕头,鲜血染顺着额头流下,那只殷红的蝴蝶转眼之间皮开肉绽。

    一个走投无路的母亲,跪倒在素昧平生的陌生路人面前,托付着赵家最后一滴骨血。

    所幸上天待她不薄,被官兵抓走之前,她看到自己的孩子被那少年抱起来,掠过墙头,顷刻之间不见踪影。

    沈烟清曾问过楚瑛为什么要冒那么大风险收养他这个罪臣孽子,当时二十岁的楚瑛笑着拍拍他的头,道:“她以性命相托,我不会辜负她的信任。”

    那个女人柔弱的皮相下暗藏着铮铮铁骨,让他相信:如果当时不答应的话,她会立时碰死在自己面前。

    当时十五岁的少年还没有意识到将军府的辉煌会如此落幕,他甚至夸下海口,带着小小年纪的公子夜探刑部,妄想救出沈梦蝶,却让沈烟清亲眼目睹了生母被群蛇啃噬至死的惨状!

    楚瑛追悔莫及,带着沈烟清远避关外,再回到京城的时候,他是御笔亲点的一甲头名,带着俊俏乖巧的小童子来京城安家落户,入朝为官。

    六年之后,成帝李修驾崩,太子李明瑾继位,正月初一,改年号为“宣景”,李容亭被废为庶人,流放远疆,兵部尚书楚瑛弃官归隐,不知所踪,朝中一番动荡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宣景六年春,歧月族进犯中原,靖王李昭棠领兵平乱,京城守备空虚,李容亭起兵陇州,一举攻下京城,亲手斩下李明瑾的首级,登基称帝,改年号为“永召”。革旧制,纳良才,重整河山,朝野一片称颂,更有人放出风声:昔年轻狂傲慢、无视君权的“楚难召”先生已回京,为新帝所重用。

    沈烟清抱着膝盖,靠坐在床角,语气淡然,仿佛事不关己,将十七年的往事草草道来,晃动的烛影为苍白的面颊映上暖暖的光晕,黯然的眼瞳却凝滞无神,整个人像泥塑木雕一般动也不动地缩在角落里,死气沉沉。

    楚风吟于心不忍,伸手去碰他的肩头,却被一闪身躲过,沈烟清抬起头,道:“当时……是我骗了你,我会怕蛇,不是因为儿时的玩伴,而是我的生身母亲。”

    楚风吟心中一阵锐痛,倾过身去,将锦被撑开披在他身上,柔声道:“楚瑛入朝为官,是为了你?”

    沈烟清点点头,楚风吟又问:“那他六年前离开京城,也是为了保全你?”

    沈烟清怔了怔,迟疑道:“当时他与容王明争暗斗,水火不容,怕有心之人识破了我的身份,才驱散了尚书府……若不是因为我,他应是仕途坦顺,平步青云。”

    他与沈梦蝶容貌上有几分相似,精致无瑕,却多了完全不同的俊美英气,一双斜飞入鬃的修眉以及挺削的鼻梁却是与赵玄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似,小时候就如金童一般喜人的相貌,长成翩翩少年之后,更加引人注目。

    楚风吟抚着下巴,开始明白沈烟清宁可将沉冤旧事烂死在胸中也不愿再起波澜的心情——往者已矣,他宁愿打落牙齿和血吞下,也不肯牵扯到身边无辜的外人。

    这样的烟清,让人爱到骨子里——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楚风吟躺平了身体,道:“睡吧,我明天只是进城去打探些消息,你别担心。”

    他虽然一向冒失,却不蛮干,也只有在沈烟清面前,情迷意乱,做出的事往往拙得让人笑掉大牙,其他时候,楚三公子可一点都不傻。

    沈烟清默然在他身边躺下,分给他半幅锦被。

    弹熄了灯火,黑暗中静听沥沥雨声,两人各有各的心思,身体隔着薄薄的里衣贴在一起,突然,沈烟清翻过身来,从身后紧紧抱住楚风吟,温热的液体温了他的肩头,哑声道:“三天,我只等你三天。”

    “烟清?”楚风吟想翻身,却被对方死死地钳制住,低哑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

    “三天之内你若不回来,我下山,你我一刀两断。”

    ***

    秋雨绵绵,院中的花木愈见凋零,沈烟清白天除了给嘴巴越来越刁的秦水衣炖些补品,大多时候,都消磨在账房里。

    楚家是武学世家,楚承业作为一家之主,精力自然全放在传承武学上,日日在朝云峰操练门下弟子,而且这次带了娇妻回来,颇有将为人父的自觉,一有机会就贴在秦水衣肚子上念诵拳法心经,生怕这孩子出娘胎时会忘了带上武学世家继承人的自觉,烦得秦水衣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用针线缝住他那张嘴。

    也不能怪她脾气不好,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原本一把纤腰现下粗得像个水桶,任谁都不会太乐意的。

    二哥楚莫辞是个只会几手轻功的文弱书生,吟风赏月是行家,舞刀弄枪是肉脚,楚家在齐州城里的生意都是他在打理,虽然收拾得井井有条,但是他天性冷淡矜持,不爱与那些商贾相交往来,和人谈生意总有些束手束脚,又是散漫性子,对于账目也常常触目烦神,妻子出身唐门,武功没得说,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研究她那一屋子毒药,对于商场上的事更是一窍不通。

    至于小弟楚风吟,性格开朗,不拘小节,交游广阔,机智灵敏,若能塌下心来做事应该是个不错的经商之材,只可惜顽心太重,能在账房里坐半个时辰那是祖上烧了高香,而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睡着了。

    所以,当沈烟清表现出效率极高的理帐能力时,这一家子简直喜出望外——唔,不包括下山的楚风吟。

    沈烟清家变之后就跟着楚瑛,先是韬光养晦读书习武,又见识了数载的官场浮沉,离开京城之后在观叶楼任分堂主,一眨眼六年过去,对管帐做生意轻车熟路,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

    他身上有一种官商儒三者结合的微妙气质,有属于官场的八面玲珑与雍容大气,却没有那种颐指气使的傲慢无礼,有适合商人的精明剔透强硬果决,却没有镏铢必较的庸俗市侩,有读书人的清润儒雅,却没有那种死板迂腐的酸气。为人温柔和善,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修长挺拔,俊美出众,简直是怀春少女心中再完美不过的如意郎君——府上不知有多少小丫头找机会往滴水阁跑,只为偷偷看他一眼——当然,楚三公子不遗余力地彰显两人的关系,也是她们好奇心发作的重要原因。

    理完了帐,沈烟清收拾好笔墨纸砚,踱到长廊下,对着如丝的细雨出起神来。

    楚风吟离开已经两天了,而自己,竟然开始想念他。

    沈烟清一向是个冷淡寡情的人,即使是对亲如父兄的楚瑛,也只是孺慕与敬爱,而楚风吟,却像是下了咒一般,时时刻刻挑动着心中最无法设防的角落,勾起绵密如丝的思念,将他紧紧缚住,无法自拔。

    如果让他知道了,一定会很得意吧,沈烟清凝视着假山石凹中两只蹦跳嬉闹的家雀,唇角不知不觉勾起了一弯浅笑。

    满眼萧瑟的残绿枯黄似乎也有了生气,他一时起了顽心,冒着雨掠过假山荷池,身形轻巧地跃上一棵高大的公孙树,找了处树叶遮掩的地方坐下,目光越过重重屋宇,能清楚地看到楚府的大门以及林木掩映下的曲折山路。

    冷风倏倏吹过,内心深处,总有隐隐的不安,萦绕不去。

    “沈公子……”树下传来怯怯的女声,打断他的冥思,沈烟清低头一看,是秦水衣从扬州带来的婢女小蓉,撑着一把伞立在树下,“夫人在等沈公子。”

    转过头看了看,秦水衣果然立在长廊下,悠扬的女声飘了过来:“我还当树上结了颗大果子,却原来是沈公子在上面躲猫猫,真是好兴致。”

    沈烟清暗叫一声糟,麻利地从树上下来,对小蓉安抚地笑了笑,几个纵身回到廊下,果然,双脚才沾地,秦水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戏谑道:“才两天功夫,就相思难耐了?”

    沈烟清摸摸鼻子,脸不红气不喘,道:“沈公子不过是上树躲猫猫罢了,哪有什么相思呢?”

    “贫嘴!”秦水衣笑骂了一句,推着他回房,“你都让那浑小子带坏了,还不快去换了湿衣服!”

    沈烟清乖乖从命,换了衣服出来,秦水衣坐在花厅等他,一锅热气腾腾的姜汤刚从厨房送来,他懒懒散散地踱过去,盛了两碗汤晾在一边,道:“天气冷,没事就别过来了。”

    秦水衣神秘兮兮地凑了上来,轻声问:“你是不是想他了?”

    沈烟清神情一黯,没有做声,秦水衣了悟地笑了,道:“我们烟清也有动情的时候,你喜欢上他了对不对?”

    “喜欢他又如何?”沈烟清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声,站起身来踱到窗边,任穿窗而入的湿冷的风吹起散落的长发,低声道,“未知身死处,岂能两相完?”

    房中一时静默,帘外的细雨转眼成潇潇急雨,秋风更加冷得刺骨,沈烟清关了窗子,神情平静,轻描淡写地道:“这样的天气,山路想必更加难行。”

    秦水衣按住他的手,柔声道:“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先不要泄气。”

    沈烟清目光飘忽,清冷如水,低低地道了声:“是。”

    他的血性已经被消磨殆尽,只要不再伤害身边的人,即使被逼到绝路,恐怕也只是苦笑一声,听天由命吧。

    十七年前的恐惧已经融入血中肉中,永远无法忘却,时刻提醒着自己:一旦轻举妄动,会给自己重视的人带来无法抵挡的灾难。

    他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与自私,他宁可步步退让,缩在敌人不屑于多看一眼的阴影之下苟且偷安,他宁可认命,他只能认命。

    不该让楚风吟下山的!他付不起稍有闪失的代价,承受不了万一失去对方的悔恨,才分开两天,他已经自责了千万遍,心乱如麻,寝食难安。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百般折磨人的焦虑与不安,他算是真切领教了。

    ***

    入夜了,雨势仍未消歇。沐浴过后,沈烟清挑亮灯盏,披了件衣服坐在桌前,随手取了本书翻看,入眼不入心。

    白天还好,忙碌起来也就顾不上胡思乱想,一到了夜里,辗转难眠,思念揪心扯肺,干脆什么都不做,将那人放在心里细细端详。

    再有一天,他就该回来了。

    沈烟清抿住唇,修长的手指抚过自己的喉结,滑到锁骨,指尖勾起莫名的燥热,竟有些蠢蠢欲动,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内心突如其来的悸动。

    好像真的被他带坏了,连身体都开始叫嚣着想念他。

    翻过了半本书,已近四更,沈烟清手脚俱已冰凉,他呵了几口气,放下书,准备回内室就寝。

    雨声中似乎传来低低的脚步声,在黑夜中分外清晰,沈烟清心头一热,冲到门前,猛地拉开门,对上一双明亮幽深的眼眸。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想我么,嗯?”楚风吟解去斗蓬以及半湿的外袍,将立在门边的沈烟清捉到怀里,浅浅地印上一吻,随后落下门锸,皱眉道,“身上怎么这么凉?”

    沈烟清又惊又喜地看着他,眼眸中波光闪动,神采奕奕,柔软的唇主动凑了上去,厮磨着那双带着秋雨凉意的嘴唇。环在腰上的手臂蓦地收紧,楚风吟的气息很快灼热起来,入迷地与他唇舌交缠,喉咙里逸出满足的叹息,火热的手掌在身上肆意游移,略显粗暴急促的抚爱,激起阵阵欢愉的颤栗。

    “风吟……”几乎是难耐地呻吟出他的名字,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与乞求,瘦削的身体有意无意地磨蹭着他的,带起的热度足以让人欲火焚身,楚风吟一把抱起他,大步朝卧房走去,沈烟清闭上眼,止不住地轻喘,即使躺在床上仍不肯松开环着对方颈项的双手,楚风吟吻遍他的面庞,手下不停地除去两人的衣裳,精壮的裸躯覆了上来。

    长发散乱纠结,落在枕上,披在身上,楚风吟柔情万千地捧着他的面孔轻吻,从额头到下巴,再滑落至颈项,沈烟清低低地呻吟着,身体片刻不离地紧贴着他,热情得让人受宠若惊。

    啃吮着温热光滑的肌肤,感觉到对方修长的手指正颤抖着抚摸自己的肩背,沉潭一般平静幽深的眸子现下迷离如醉,被吻到肿胀的红唇微微开启,舌尖诱惑至极地轻舔着上唇,楚风吟所剩无几的理智只够他撑着给身下的人做完必要的润滑,而那双结实劲瘦的长腿,早已环上他的腰身,催促似地轻轻磨蹭着。

    “烟清……我忍不住了……”一手勾起他的腰,汗水滑下额头,楚风吟眼中欲火焚燃,仍是万分小心地进入他,沈烟清急促地喘息着,勾下对方的颈项,狠狠地咬住他的咽喉,哑声道:“那还忍什么?你这……笨蛋……”

    看来他的爱人有在床上骂人的坏习惯,不过这丝毫不会影响到他的旺盛食欲,楚风吟挥落床帐,开始尽情地享用美食。

    “烟清……”声音带着情事稍歇的餍足与慵懒,沙哑低沉,楚风吟使坏地将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抚过沈烟清汗湿的鬓发,顽皮道,“我要吃了你。”

    沈烟清低哼一声,虽然被压得有些气闷,却完全没有将对方踢下去的打算,只是揪住楚风吟的头发,懒洋洋地问道:“行啊,要红烧还是清蒸?”

    楚风吟忍俊不禁,一手在他胸前挑拨逗弄,绕着那两颗小巧的红点画圈圈,道:“生吃,先吃这里,”手指点上他的嘴唇,“再吃这里,”滑到喉结,“然后……”大掌盖住一侧的乳首,“再来……”指尖轻轻挠过肚脐,“最后……”朝腹下探去,却是绕过重点,直摸向后方,沈烟清曲起膝盖,杠在他胸前,生生撕开贴着自己不放的人肉膏药,道:“好厚的脸皮,倒是可以剥下来熬阿胶。”

    “你当我是驴啊?!”楚风吟抱怨,又嬉皮笑脸地凑上来,道,“烟清,你想不想我,想不想?”

    沈烟清偏过脸去,两颊烫得快要烧起来,偏偏身上的浑小子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傻,抱着他又摇又晃,不依不饶,硬是要逼出一个“想”字,沈烟清被磨不过,满脸不自在地点了点头,故意不看对方欣喜的表情,咳了一声,问:“怎么这么晚了还上山?又下着雨,路上多危险你难道不知道?”

    楚风吟握住他的手,带到唇边轻吻,笑道:“我想你嘛,为了能早些见你,我一刻也不愿耽搁。”

    沈烟清眼底漾起淡淡的温柔,想问他查到什么结果,又不愿破坏了这难得的旖旎温存,正在犹豫,楚风吟肚子咕噜噜地怪叫起来,如打雷一般,沈烟清愣了,楚风吟则是嘿嘿讪笑几声,啃咬着对方的指节,含糊道:“我急着赶回来,错过了晚饭。”

    沈烟清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感动,坐起身来,道:“我去厨房看看,别啃我的手了,不是猪蹄。”

    穿好衣服往厨房走,楚风吟自然像个跟屁虫似地片刻不离身边,沈烟清也由着他,手脚麻利地熬了青菜粥,丢了切片的腊肉进去,很快香味飘了出来,楚风吟干脆坐在灶间,不错眼珠地盯着他。

    “好了。”沈烟清盛了粥递给他,又做了几盘小菜上桌,楚风吟笑眯眯地接过去,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弄点剩饭就行了,何必费这么大功夫呢?”

    沈烟清扬起锅盖做势要敲他,楚风吟识相地噤了声,狼吞虎咽地干掉了三碗粥之后,才想到该对做饭的人献献殷勤,于是搛了一筷子香干芦笋递过去,沈烟清也很自然地伸碗接了,回敬了他一匙蜜汁莲子。

    填饱了肚子,天已经蒙蒙亮了,草草收拾了碗盏,沈烟清打了个呵欠,要回去补眠,对跟在身后的楚家三少道:“你白天跟我去账房,现在先去见过两位兄长。”

    才走了两步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了起来,楚风吟笑得不怀好意,道:“马还在门洞下,他们一见就知道我回来了,而且,今天谁也不会来打扰我们的。”

    沈烟清扶着他的肩膀,一夜没睡,脑筋不甚清楚,竟问了个极蠢的问题:“你还没吃饱?”

    楚风吟眯起眼睛,很快告诉了他答案,而且不厌其烦地重复到让他哀哀告饶为止。

    ***

    “不对,重算。”沈烟清面不改色地将货单推回去,“把利钱加上。”

    楚风吟粗硬的手指拨拉着算盘,滑溜溜的算珠像是故意找他麻烦似地,心一急,手上的动作更是没了章法,越发显得笨拙,他本来耐性就稀薄,反复了几遍,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朝算盘拍去。

    修长白皙的手悄无声息地覆了上去,生生煞住掌势,救下那只无辜的算盘,楚风吟一看坐在身边的人面沉如水,当下火气都抛到九霄云外,原本拍死牛的一掌立时劲头全消,就势抚上沈烟清的手,还得寸进尺地朝袖口探入。

    沈烟清满脸无奈,坐近了些,指着账册上的条目一条一条地讲解——做先生的颇有耐性,做学生的却心獠意马,不住地东拉西扯,还时不时对先生动手动脚,如是再三,沈烟清也恼了,冷着脸狠瞪了楚风吟一眼,才让他收敛了些。

    “烟清,这太无趣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楚风吟又开始叫苦不迭,原本就是手粗心也粗的人,顽心又重,干巴巴地账房坐着就已经浑身不自在了,更不用说要他耐着性子一点点去核对计算,简直让人烦躁到想翻桌揍人。

    当然眼前这个人他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动一指头的,只好等放了课之后上朝云峰揪个弟子喂招,楚风吟正在暗自得意,沈烟清冷硬的声音响起:“从今日起,到你能自己对帐那天,不准再上朝云峰。”

    楚风吟眉眼塌了下来,装出一付可怜相,见沈烟清根本不为所动,又换成嬉皮笑脸,道:“幸好不是不准再上你的床。”

    沈烟清脸一红,清了清嗓子,悠然道:“这可是你提醒我的,就这么办吧。”

    楚风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对着沈烟清俊美冷漠的面孔暗暗磨牙,正想伺机来个饿虎扑羊,对方却早有防备,一招二龙戏珠,双指朝他眼睛迎去,楚风吟赶忙收势,悻悻地坐了回去,俊朗的脸上满是阴霾,委屈得让人于心不忍,沈烟清拍拍他的头,笑道:“乖乖地算好帐,沈哥哥买糖给你吃。”

    楚风吟面色不善地盯着他,抗议道:“喂!你当我小孩啊?”

    沈烟清挑眉,反问:“你难道不是?”

    楚风吟出手如电,一把擒住沈烟清,拖到怀里,邪笑道:“我是不是‘小’,你不是最清楚么?”

    边说边捉住他的手朝腹下引去,沈烟清眯起眼睛,威胁道:“你再胡闹,我阄了你!”

    唉,又逗恼了。楚风吟沮丧地放开手,重新坐了回去,这一番闹腾,整个下午又耗过去了,沈烟清见他左拖右赖,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地算账,当下也火了,一把抽过帐册,算盘打得噼哩啪啦极为麻利,不到半个时辰便把账目弄利索了,然后理也没理楚风吟,把桌上的东西一推,拂袖而去。

    留下的那个自知理亏,没再追上来讨骂,倒也识趣。

    楚家另外两个男儿对自家弟弟的惨状毫不同情,甚至还落井下石地前去探望了一回,当然,也毫不意外地被正在懊恼不已的楚风吟拳脚相加地轰出去。

    晚膳过后,沈烟清与楚莫辞下棋,两人正是棋逢对手,僵持着难分出胜负,楚莫辞叫了个丫头上消夜,顺便问她一直没露面的楚三公子在做什么,那小丫头十分伶俐,当下把楚三公子还在账房苦练勤算的场面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楚莫辞边听边笑,别有深意地瞟了瞟沈烟清,后者却不动声色地落下一子:“叫吃。”

    楚莫辞笑容僵在嘴角,无趣地摇摇扇子,道:“你可真是严师,只可惜徒弟太顽劣了。”

    沈烟清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不如烟清让二哥一子?”

    被识破了诡计,楚莫辞打了个哈哈,平了局,呵欠连天地回去睡觉,沈烟清换洗过后,径自关门闭户,上床就寝。

    半夜三更,一道黑影潜入房,轻悄悄地溜进内室,在床边解去衣物,正要撩开帐子,黑暗中响起沈烟清平和的声音:“算好了?”

    黑影身形一滞,吱吱唔唔地道:“有几个数目……怎么算也不一样……”

    窘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乞怜意味,一直僵立到床上的人叹了一声“算了,先睡吧。”才如获大赦,飞快地摸上床,钻进柔软温暖的锦被中,抱住那具柔韧瘦削的身体,满足地叹了口气,开始动手动脚。

    雕花大床轻轻颤动,略带倦意的声音再度响起:“不想睡就滚出去。”

    另一个声音低低地“哦”了一声,帐中没了动静,也没人滚出来。

    显然有一方妥协了,而且,除了苦命的楚三公子不作第二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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