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说,赵姬与嬴政被接回秦国后,赵姬继续与吕不韦勾搭,但吕不韦政事缠身,不胜其扰,便想了个办法。
他让鶤诱惑赵姬,然后帮助赵姬将鶤送进宫里当宦官,可是却没有让他真正成为一个太监。
掩人耳目,不过为了苟且之事。
司马迁这么写,可朱丽妍已经不信司马迁好多年。
尽信历史,不如没有历史。
秦庄襄王死,嬴政即位。尊吕不韦为仲父。
那个孩子终于当上了王,吕不韦明显地繁忙了起来,陪着朱丽妍的日子也少了很多。朱丽妍也已经学会心平气和,最起码表面上如此,所以她不会为秦始皇的事有何惊动。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这几日,吕不韦早出晚归,或是根本不归,朱丽妍终日无所事事,便吃吃喝喝,弹琴睡觉。每日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没有起来。所以,她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吕不韦了。
可是每当她在明媚的阳光中醒来的时候,鼻腔里他的味道萦绕不绝,身边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如此,她就更加不想起床,懒懒地窝着,直到那些遗留的渐渐消散去。
日子久了,她不甘心再怀抱着他的味道。带着这样的不甘心,一天夜里,她幽幽地转醒,身边依然空荡荡。他还未回来吗?
披了衣服,走出门,立即有侍女上前。
“夫人有何吩咐?”
“你家主人还没有回来吗?”
“老爷已经回了,现在在书房。”
朱丽妍闻言就往书房走去。侍女也不拦她,只要不出这个宅子,她还是自由的。
来到书房,也不打招呼,推门就进,看见吕不韦在烛光下看着东西,极为专注,连她进来都不知道。
烛火映在他脸上,他垂着的眼眸里,有着温润的磷光。
朱丽妍一下呆住了。
她很少从他的眼里看到这种会溺死人的目光,心里有些酸涩,竟嫉妒起他所阅读的东西来。
然后,他笑了,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笑了。
朱丽妍迅速转身,闪到门外,贴着墙,心怦怦地跳。
吕不韦被惊动,起身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朱丽妍,笑道:“你怎么还没有睡?”然后疑惑道,“生病了?”说着,就伸出手按住朱丽妍的头。
朱丽妍绯红着脸,飞快地摇摇头。
吕不韦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牵着她进了书房。
抱着她坐下,拿起一块木板,对她说:“你还记得这个吗?”
朱丽妍看了,笑笑,“当然记得。”这是她最后一张人物画。
木板上,吊着眼的Q版小人一脸狐狸相,正臭臭地看着她。
用指尖细细摸索着小人,胸口被一种很诡异的东西所充满。涨涨的,但是却很幸福。
被他捏着下巴转过脸,又看到了那溺死人的目光。
主动献上传说中的香馥红唇,他明显的有丝惊讶,但仍接受了。
于是,本来就不凉快的夜,温度节节攀升。堆在墙角的竹简,散发着腐朽的味道,只是在那陈腐中,隐隐的有淡淡的竹香。
月光从窗外爬进来,攀上她温润的肩,下一刻,却被他嫉妒般地用唇赶走了。
书房刻板的气氛被打破,幽柔而甜蜜的兰桂的香气,在月下,弥散开来。相交的目光不再有逼迫,单纯地软和起来。
而那块木板,静静地躺在地上,那小人,也是一脸月光。
过了几日,朱丽妍又恢复到见不到吕不韦的情况,但再过几日,他来到她面前,扔下几捆竹简,说:“帮我的忙。”
她挑起眉,说:“你居然会开口让人帮忙?!”她看看窗外的天,问,“太阳啊太阳,你今天是从西边升起的吗?”
他轻轻拍了下她的头,引来她不悦的瞪视。他笑了出来,说:“只有对你我才会说这样的话,别人我还不放心。”
她摸了摸下巴,做出感兴趣的样子,老气横秋地说:“那倒要看看是什么事了。”
即便是穿着女装,却也总是做出女子不该有的动作,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平原君啊。
吕不韦揽过她,亲了她一口,然后说:“我想你能帮我打点几桩生意。”说完之后,就看着她,神色间竟有丝小心翼翼。
以朱丽妍的心高气傲,怕是会拒绝吧。
“好。”她说。
“……是吗?”吕不韦倒是有些意外。
她拉开竹简,飞快地浏览,然后道:“都是些挖墙脚的事,怎么?你需要钱?”她若无其事地问,“错了,应该是秦国需要钱。”
吕不韦笑笑,“对。”
“不能问原因?”
吕不韦摇摇头。
朱丽妍合拢竹简,放在手里掂掂,“那也无所谓,反正我手痒了相当长的时间,刚好送几个冤大头来给我玩玩。”
她眼眸里的戏谑与精明的光,他一度非常熟悉。
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赵胜。
宛如这个名字一样,她其实是很高傲的人。她应该站在众人之上,而不是被关在这里。是他亏待了她,可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或许方法不是没有,比如可以放她走,但他做不到。
他向来缺少那种叫做“成全”的优良品质。
朱丽妍迅速地专注到那几件生意中去,吕不韦拨了几个人给朱丽妍,朱丽妍从他们那得到情况,然后又给他们指示,足不出户便维持了秦国三个商队的运营。
吕不韦以前手段婉转,做生意圆滑,即便自己是强势的一方,也要维持公平交易的表象。可朱丽妍却一改这种作风,蛮横无理,几近土匪作风,不放过一丝可贪图的利益,利用秦国国势的强大,胁迫诸国商贾。
外人不知背后的朱丽妍,只道吕不韦心狠手辣。
“你倒是把我为数不多的良好形象毁之殆尽了。”吕不韦对朱丽妍道。
朱丽妍笑笑,“这就是我与你的差别。我是为官出身,而强取豪夺向来是官宦爱做之事。”
吕不韦讥讽一笑,“那倒是。”
“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这是你告诉我的。追名不如逐利,现在秦国强盛,不用看诸国脸色,此时不一鼓作气,聚集天下钱财为一统天下做好准备,又更待何时?”
吕不韦想不到她会说得如此直白,问:“我以为你会顾及你是赵国人。”
朱丽妍笑笑,“那又如何?”
吕不韦当年离开之时,本来就带走了赵国的大量钱财,此时朱丽妍逼迫赵国冶铁输送往秦国,给了冶铁商还算丰厚的利润算是抚慰,可赵国却不肯了。朱丽妍便找吕不韦要了军队,看守运输线路,赵国不敢挑衅秦国士兵,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铁矿的铁运到了秦国。
有人指责,这哪是做生意,明明是抢劫。朱丽妍笑着回答,我又不是没有给钱。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嚣张的生意人,可吕不韦又是秦相,嬴政年幼,秦国朝政吕不韦一手遮天,众人敢怒却不敢言。
吕不韦任凭外人议论,却不阻碍朱丽妍一分一毫。
这般以后,吕不韦手上确实多了许多钱。
可是每每朱丽妍赚到钱,往往又会被迅速花光。朱丽妍笑言:“你这里是个无底洞,永远也填不满。”
吕不韦只是笑,也不说为什么。
是什么如此费钱,秦国又要做什么?
不久,朱丽妍就看出了端倪。无意间看到他书房的竹简上写着“水”、“田”等字,再加上与她打交道的几个人总难免露出口风,朱丽妍终于知道了吕不韦在忙什么。
“郑国渠对不对?你在开凿郑国渠。”一日,朱丽妍靠在吕不韦怀里,说出了答案。
吕不韦一愣,继而有些恼怒。
朱丽妍哈哈大笑,“莫恼莫恼,不是有人偷偷告诉我的,是我自己悟出的。”
吕不韦一脸不相信。
朱丽妍笑着亲亲他,“我通晓古今,你不知道吗?”
吕不韦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只是也开始追逐她的唇,手也不规矩起来。
“喂。”朱丽妍红着脸拍下他的手。
他一本正经道:“你这通晓古今的神人,我自是要多亲近些。”
从嬉笑到脸红心跳,有句话说得好,叫芙蓉帐暖度春宵。
懒懒地玩弄着他的手,懒洋洋地窝在他的怀里,几乎不想再起身。
而他一直在亲吻她的头发。
握了他的手,沉沉地想睡去,却听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明如此贴近,可又遥远又难以捉摸。
“我跟你讲我小时候的事好不好?”吕不韦没有得到回应,仍是径自说着,“吕家世代经商,钱财无数。所以,我有个很有钱的爹,也有个很美丽的娘。
“我爹与我娘很恩爱,我娘又美丽又温柔。娘出生书香之家,小的时候常常抱着我教我念诗文,她说莫染了你爹那一身铜臭气。娘身上天生带着兰桂香,抱着我,也将那香气熏到了我身上。”
朱丽妍已经闭了眼。
“可惜红颜常常遭天妒,娘的美貌被卫国一位高官看中,爹送了不少的钱,希望可以打消那个人的觊觎。那人倒是大方地收下钱,就在爹以为娘已经安全的时候,那人派人来,生生从家里拖走了娘。
“我那时小,害怕又不害怕,哭着问爹为何不去救娘?爹只是苍白着脸,踉跄地回到屋里,关上了门。我死命地敲门,求爹把娘带回来,可爹没有应声。我就大骂爹是个懦夫,可爹还是没有反应。我气急,便自己跑去那官的宅子前大喊大叫,被侍卫打了半天,却死也不肯走。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官终于出门来。我现在还记得他那时的样子,脸色红润,衣襟不整,一副餍足的样子。他命人按住我的手脚,把我摁趴在地上,取来鞭子,抽我的背腰。一边打,一边哈哈地笑。他说,小小的商人之子,还想忤逆官?懂不懂工商末业,你就是那最低的一等。”
一切心结,皆有其源头。当一点一点地追溯历史的时候,对旁人来说,无非是好奇心的满足;可对当事人来说,却是椎心刺骨的痛。
伤口即使用最好的伤药料理,没有留下任何疤痕,可其实,都从未愈合。
血无法代替泪,因为血能肆无忌惮地流出,可睁大的眼却早已干涸。
“我被打昏了过去,后来听说是那人将我与娘送回家的,反正等我醒来的时候,娘已经上吊了。”
身边的呼吸既轻且浅,他无声地笑笑,支起身子,看她无邪的睡颜,轻轻落下吻。
“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