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皱起眉头,“我不认为我该感谢你。”
没有谁是谁的替代品,也没有谁想扮演钻空子的角色。
“当然,可我要说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绝对轮不到你。”
“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可是没有如果。”
魏无忌一愣,又大笑了起来,“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不同啊。”
吕不韦永远学不会那份善解人意的幽柔,就如同他永远也学不会那种抛开一切的狠劲一样。
“罢了罢了,不晓得为何,总是喜欢回忆从前。”魏无忌自嘲道,然后看着吕不韦,“我本不该说,但不说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吕不韦眯着眼,实在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
“其实没有机会也没有什么,否则就是便宜你了,但是若不把事实说出来的话,委屈了胜儿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不如痛快说完。”吕不韦沉下脸道。
魏无忌笑容仍是温润,他说:“四年前,不,快五年了吧,那个时候胜儿与你喝酒一夜,然后与你分别,你可记得那一夜究竟发生什么?”
吕不韦身子晃动一下,茫然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魏无忌扬着嘴角,笑容却不再温和,而是充满讥诮,“是男人的话,就负起责任吧。”
他最后轻蔑地看了吕不韦一眼,吕不韦还呆呆地站着。魏无忌拔出腰间的佩剑,指着吕不韦道:“真是便宜你了,但没有办法,你是她选择的,所以……”
剑尖瞬间晃动一下,白光闪耀,剑抵上吕不韦的额头,额间渐渐渗出血来,血珠从额上滚落,滑过鼻梁,落在衣衫上。
血红,隐入衣的黑,不见其鲜艳,只有淡淡的腥味隐没在兰桂的香气里,浑浊了空气。
而执剑的那个人,手不曾抖上一抖。
吕不韦静静地凝视着魏无忌,突然,他一笑。
凉薄的唇勾起优美的弧度,上挑的丹凤眼溢彩流光,收起此前所有的瘴气,这个男人现在明媚得如五月午后骄阳。
魏无忌终于有些愤愤了,收起剑,再一次说道:“真是便宜你了。”
而吕不韦则是恬不知耻地说:“哪里哪里。”
魏无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喂,信陵君,请帮我对她说,我会等她。”
魏无忌没有转头,也没有答应。
笨蛋就是笨蛋,已经确定的事何须再等,她回来不就是为了长久地与他在一起吗?
懒得再提点笨蛋,魏无忌迈开步伐。
“还有!你的伤,别再撑了。”
魏无忌笑笑,多管闲事。
朱丽妍到底是没有随着吕不韦一起走。与魏无忌再一次离别,她就回到了赵国。而魏无忌仍是回魏国。
此次与秦一战,魏无忌声名更盛。一袭戎装,一匹白马,施施而归,不拂去身上的风尘,披戴着倾城的日光,只有那笑容从一而终的从容。
魏王亲自迎接他凯旋,百姓为他欢呼。
魏无忌看着魏王混沌的眼眸,便知道了自己的今后的道路。
不去争抢,他也从未争抢过。
魏王虽然给了他荣耀,可是却收回了他手上的兵权,虽然还是对他礼遇有佳,可是却向他隐瞒重要的政事。
虽然穿着华丽的衣袍,可每一刻都在受着猜疑。那坐在王座上的人,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可那个亲人,无时无刻不再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发动叛变。
猜疑,排挤,他以为自己早已司空见惯,可还是觉得累了。
胸口的伤虽然得到了好的照料,已渐渐好了起来。可胸还是闷得慌,总有口郁气,呼不出,积压着那个叫做心的地方。有人在魏王面前小声地说:“信陵君想自立为王。”
虽然魏无忌不在场,可这些声音他都听得到。
王宫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直到有一天,魏无忌走在王宫的长廊里,有位大夫猛地拉住他,问:“信陵君何时为王?”
虽然魏王并在场,但魏无忌相信,这些声音,魏王同样听得到。
从那天以后,魏无忌就再也没有进入过王宫。
从那天以后,陪伴着他的,只有美酒。
又直到有一天,魏王送来好酒,是上好的佳酿,香气醇厚。魏无忌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斟了一杯,细细喝下。
好酒,真是好酒。
当甘甜变为疼痛之时,腥甜的血液从嘴角缓缓流出,那抹曾经温暖的笑也变得苦涩。就在他倒下之前,他还不断地呢喃着:“好酒,好酒……”
即使饮了毒酒,可他还是没有死。躺在榻上,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此时魏王亲自来探看。
“那酒在中途被人下了毒,绝不是孤王要置你于死地。孤王会查出幕后黑手,你要相信孤王。”
魏无忌还是浅浅地笑。
信,他为何不信?
虽然魏王亲自来看魏无忌,可终是没有说出让他回朝的话。
受了重伤的身子还没有养好,这次又饮了毒酒,余毒怎么也清除不了,日日夜夜腐蚀着这个日渐破败的身子。
虽然出了那样的事,但酒还是不曾间断。对着一片空茫的窗,喝着已经不知是什么味道的酒,睁着同样空茫的眼。
“你不应该再喝酒了。”
魏无忌缓缓转过头,看见龙阳君依然美艳动人。
他笑着说:“来,我们一起喝。”
龙阳君咬咬牙,坐在了他的身边,抢过他的杯子,为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好,好爽快。”
酒很浓烈,就连龙阳君也觉得辣了,他不禁道:“这么烈的酒,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魏无忌疑惑地问:“很烈吗?”
他拿过龙阳君手里的杯子,自己喝了一杯,皱眉道:“没有啊,这酒淡得像水一样。”他舒展了眉头,对龙阳君说,“众人皆醉,我也想醉了,可是这酒怎么也喝不醉呢。”
龙阳君如星辰般的眼眸渐渐起来,他嘶哑道:“赵胜呢?她为何不陪你!”
魏无忌摇摇手,“各行己路,勿管他人。”
龙阳君一把抓住他的手,“可我放你不下。”
魏无忌也不挣扎,只是说:“你不放,又怎知放不下?”他的眉目之间是空茫,但何尝不是另一种辽阔,他说,“我都放下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
龙阳君怔怔地问道:“你放下了?”
魏无忌只是笑着,不说话。
“可你……”龙阳君望着案上的那壶冷酒。
魏无忌垂下眼。
就是因为放下了,所以心空了。心空了,即使是酒也填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