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真的可能成为霸王吧,只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一切忤逆者怕是没有好下场吧。
而自己,大概也不能被留下了。
若真的是他的父亲,他还能手下留情,可不是就是不是。
“辛苦你了,想得这么深。”吕不韦俯下身子,对嬴政说。
嬴政猛地抬起头来,恨恨道:“我恨你!”
“我知道。”他面不改色。
“你知道?他们说是你杀死了先王,说是你勾引了我的母后,还说你操纵了我!”
“又是他们说?他们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他沉着地道,“你的母亲不能明白这一点,难道你也不能明白吗?”
嬴政咬着下唇,这时才流露出孩子气,“我不能被人看扁了。”
吕不韦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你必须做的事,所以恨我能让你心安,你就继续恨我吧。但是,在你羽翼丰满之前,把一切都交给我,这个时候,你不要想太多。”
嬴政眼里满是恨意,但又渐渐浮起水光来,“你就是这一点让我憎恨,你为何不像其他人一样贪婪,为何不把我牢牢控制住?你利用先王爬到这个位置上来,却不要眼前唾手可得的王位,我真恨你。”
吕不韦深深看着他,“我以前是个商人,现在也是。我一生之中最成功的生意就是把先王推上了王座。不是我自负,我敢说这项买卖,震古烁今。但是——”
“你后悔了。”嬴政犀利地道。
他摇摇头,“我没有后悔,我知道一个商人该要些什么。只是在得到的过程中,我同样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是值得我用一生去守护的东西。”
虽然是白天,但天很阴,宫殿里点上了烛火照明。在斑驳的烛光下,他的脸一半在光下,一半在阴影里,显得他有些冷峻阴冷。
但是那柔和的光勾勒出他的线条,光与影中那双眼眸却是沉静与温和的。
嬴政突然扑进吕不韦的怀抱,埋着头道:“若你是我的父亲就好了。”
当吕不韦回到府中的时候已是晚上。
今日赵姬的话让他疲倦,他捏捏眉心,缓缓走进书房。今日月光明亮,他阻止了下人点灯,静静地坐在房里,看月色铺陈,静寂忧伤。
手边依旧放着那个木板。总有一天,上面的线条会逐渐褪去,总有一天,一切年华都将流逝。那个时候,不知他还会不会被人记起。
怔怔地看着那画,眼中却不是画上的自己,而是记起那日阳光明媚,她笑着,如盛世烟花。
月色融融,一切清晰又朦胧,他摸着那木板,突然一愣。
拿起木板,从侧面看过去,好像比以前厚了,用手一抠,木板立刻分为两层。
吕不韦翻看那明显是后来黏上去的一层,那上面写着几行字:“君子兮昭昭,美人兮皎皎。我从两千年后来,不做大王,不做枭雄,不做侠客,不做圣贤,只做乱世中的一朵君子兰,为你调素琴,为你斟清酒。为你数算子,为你动心机。所以,君需怜我,爱我,疼我,宠我,将我捧在掌心,陪我一生一世,不弃不离。”
月色仿佛融化了,变成了涓涓的春水。他掩住脸,低低地笑了。
心上的某一角,突然也融化,仿佛是笼罩了多年的迷雾,一夕之间便拨云见日了。
虽然,魏无忌曾经说过那样的话,但他还是不敢相信,那般玲珑的人,真的把自己寄托给了他。
木板上的字不算秀气,但是却很熟悉。看着那些字,很想念,真的很想念。
想念就会回忆,回忆一路走来的许多事。开心的以及不开心的,不是没有悲伤,不是没有沮丧,可是与她携手走过,所有的苦涩都变得甘甜。
他站起来,看月光如水。
有人匆匆地跑来,仓皇的脚步踏碎了月光,他皱起眉,一脸不悦。
“丽妍夫人……”
还未等那人说完,吕不韦就冲了出去。
被打开的门,宁静的夜,天上美仑美奂的月,还有静静站着的她。
他的胸膛微微地起伏。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待他平静下来,他问她,声音却不可避免地沙哑了。
她微笑着说:“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魏无忌。
她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她还是说道:“我想你。”
因为这句话,所有的不安与惶惑都消失,所有的犹豫与试探都无关紧要,他紧紧抱住了她。
“我爱你,所以我怜你、疼你、宠你,我陪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湿润了眼眶,心跳得很快,虽然知道他的心意,可当他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又忧伤又甜蜜。
被拥抱着,她的怀里还有着魏无忌的兵书,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聆听着她的心跳。
很幸福,终于幸福了。
她要与他在一起,不管未来如何她都要与他在一起,哪怕是他也如魏无忌一般地离开她,她也要待在他身边。
她想保护他!她如此坚定着这样的决心。
因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呐,什么是‘两千年后’?”他闷在她的头发里问。
她在简素的兰桂香里笑了,笑得很开心。
秦王十年十月,免相国吕不韦。
……
岁余,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秦王恐其为变,乃赐文信侯书曰:“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
吕不韦自度稍侵,恐诛,乃饮荓而死。
——《史记·吕不韦列传》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