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半个时辰,用早膳。”楚狂人宣布。
士兵们心里一阵欣喜,然则个个神情仍然一丝不苟。
只有站在最后方的诸葛小雨,咧嘴笑眯了眼,一脸喜不自禁的模样。
“诸葛小雨,回‘孤骛轩’。”楚狂人眉头一皱,低声命令道。
“是!”诸葛小雨精神十足地大喊着,倏地跑到楚狂人身边待命。
楚狂人的步伐大,旁人常要跟得气喘吁吁。诸葛小雨不但不以为苦,反倒是一想到有饭可吃,足下脚步愈来愈轻快。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楚狂人居住之“孤骛轩”。
桌上的饭菜都已凉,厨娘补送来了一桶热腾腾米饭。
“坐下,用膳。”楚狂人用眼神示意诸葛小雨坐到对面。
诸葛小雨端起饭碗,痛快地吃就了起来,楚狂人则舀了碗黑甜粥,一口一口地品味着。
“将军。”诸葛小雨学着旁人这样唤他。
“什么事?”楚狂人因为诸葛小雨方才认真练功之举,而难得地给了个好脸色。
诸葛小雨指着窗边的一棵果树,兴奋地问道:“那树上果子是酸柑吗?那可是好东西哪!去年冬天,我和我阿爹把几颗大酸柑的果肉挖净之后,填入乌龙茶与中药粉,蒸熟后,再晒干!”
“你——”
“晒得又黑又干又扁后,可以切片冲热水饮用,喉咙不适时,饮用最适宜。”诸葛小雨连气也没喘一口,便把话说完,最后还附带了一句:“你别骂我哪!”
诸葛小雨放下饭碗,露出一脸悔意。
“你怎么知道我要骂人?”楚狂人一挑眉,倒是把骂人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我娘骂我阿爹贪吃好食时,就是这副眼冒火光,声音颤抖的模样。啊——我也不是故意这么嘴馋嘛,谁叫我阿爹把我生成这德行。”诸葛小雨吐吐舌头,冲着楚任人又是一阵笑。
诸葛小雨容光焕发的笑颜,让楚狂人移不开视线。他甚且想不出这几年来,有谁曾经这样对他笑过了。
那些对他有意的姑娘们,总是笑得太媚太黏太烦人,其它人对他不是敬,便是畏,就连跟他说话都要发抖的。久而久之,他便也习惯与人拉开一道距离。反正,他原就不在意任何人。
“将军,我脸上有饭粒吗?”诸葛小雨被盯得不自在,伸手抹了脸一把。
“你的体力不错。”楚狂人随意找了话题,移开了视线。
“我娘说我头脑简单,就空长了力气,她常叨念着我怎么不像你,文武全才。”诸葛小雨提到家人便是要笑的,这回也不例外。
“你自幼在师父、师娘的呵护下,对人自然没有防心。我是一路苦过来的孩子,人心世道险恶,我看得多,心眼自然比较多。”
“没错、没错,我爹娘要我来找你,正是想要我多知道一些江湖险恶。对了,将军,咱们待会儿还要做什么?”练功完吃饱饱的感觉很不赖,她开始期待下一回了。
“泅泳。”楚狂人冷冷说道,等着她惊呼出声。
“不成!”诸葛小雨蓦跳起身,眉头一拧,双手拼命地挥着。
“你不会泅泳?”这可不成。
“狂岛”离京而居,居于海中央,岛上居民全都该谙于水性。况且,士兵于冬日泅泳,亦是锻炼体魄之行径。诸葛小雨既然要待在狂岛上,便得遵守这里规矩。
“我不但会泅泳,甚且还是水中蛟龙!”诸葛小雨大声说道。
“那么是为什么不成?”楚狂人双臂交叉在胸前,已经习惯诸葛小雨这类惊人之语了。
“方才我见着几个新兵,他们瞧见我新来乍到,却表现得比他们还好,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她生平最怕别人哭,也不爱别人对着她愁眉苦脸。
楚狂人望着诸葛小雨皱眉苦恼模样,心里不禁诧然了。他万万没想到以诸葛小雨这般粗枝大叶个性,居然会注意到旁人如此枝微末节情绪。
诸葛小雨这点倒是像了师娘——师娘向来心肠软。
“你若不想和他们一起下水泅泳也成,你待会儿便自湖的东边,泅游至西边让我瞧瞧。”楚狂人说道,可没打算让他随口说说便躲过一劫。
“没问题。”诸葛小雨马上转身往外跑。
“且慢——”楚狂人才放下饭碗,诸葛小雨已经破门而出。
他不悦地皱起眉,嘴里低低诅咒了一声,也就随之出了门。
这小子莽撞的程度较之常人简直两倍不止,看来他得好生带在身边,磨个一段时间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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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狂岛东侧的那片湖泊尚未结冰,然其湖底凛寒,却足以教一个大男人脸色发白。
“慢着!”楚狂人跟上诸葛小雨身后,正好瞧见诸葛小雨把外袄一脱,往地上一扔。
“诸葛小雨——”
楚狂人声未落地,诸葛小雨已经咚地一声眺进河里。
楚狂人气得牙根发痒,生平一次想咬掉某人的头。
这小子连身子都没弄暖和,就这么贸然去跳下去,万一冻僵在湖里,要他如何跟师父、师娘交代。
“诸葛小雨!”
楚狂人才喊了这一声之后,便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以为诸葛小雨那小子会被冻得丢掉半条小命,不料,那家伙在湖水里却像一记迎风利箭,倏地划湖而过,湛蓝身影如同一尾游龙在波浪间隐隐起伏着。
诸葛小雨迅速地游至湖的另一方,才自湖里跳起身,便见到楚狂人高壮如山的身影矗在她面前,狠狠地瞪着人。
“将军……我游完了……可以回去了吗……”诸葛小雨一停下泅泳之举,兼以冷风一吹,牙齿便打起颤来。“可……以……吗……”
“披上。”楚狂人递过诸葛小雨方才扔于另一头湖边地上之外袄,紧紧地为其裹上。
诸葛小雨缩进外袄里,抖了几个冷颤后,抬头对他一笑。
楚狂人一愣,但见——
诸葛小雨发问水珠沿着脸颊滑落,每落下一道水痕,诸葛小雨之肌肤便由泥黄变成皙白。
楚狂人瞪着眼前这张黄白交横的小花脸,倏地伸指在那张小脸上狠狠按捺了一下。
诸葛小雨脸颊顿时被清出一道白皙指痕。
“这是怎么回事?”楚狂人厉声问道。
“啊,我阿爹调得这罐泥浆不好。”诸葛小雨伸手一摸,一见满手黄泥色,马上气得直跳脚。“娘调的那瓶泥糊,即便连碰着了水,也可以再撑个一刻钟。我早上流汗时泥糊没啥掉落,我还以为阿爹这回总算比较——”
“闭嘴!我不是问你这事!”楚狂人气得捏住诸葛小雨的下颚,以打停其絮絮叨叨。
诸葛小雨睁大水眸,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此时蓦然意识到指下肌肤,竞滑腻得不似男子……
莫非他是女的!
楚狂人急忙低头往诸葛小雨胸口一看——
幸好!诸葛小雨湿淋淋单衣下之胸膛平坦如地。
楚狂人长吁一口气,这才放了心。
诸葛小雨若是女儿身,那他岂不是要娶“她”进来?!他孤家寡人惯了,可没打算找个人来添麻烦。
“诸葛小雨,你为什么要把你的脸涂黄?”楚狂人把诸葛小雨往后一推,不快地咆哮着。
诸葛小雨被他凶横表情吓到,她嘴巴连抿了好几下,却不慎挤掉了那两只填住小梨涡的黄上。
楚狂人一见诸葛小雨此时又露了两只梨涡,简直气绝。
“诸葛小雨!”楚狂人火冒三丈,雄伟脸孔开始扭曲。
“我阿爹说,我这张脸长得太像姑娘家,路上一定会遇到很多麻烦,所以要我做些掩饰呀!”诸葛小雨连忙把阿爹说词,拿出来搪塞一番。
“你何止是长得姑娘家,你根本……”就是个姑娘家。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那张水嫩脸孔、那两片被冻成水红的软唇,以及那双闪亮眸瞳、还有那两道逗人的小梨涡……
“去把你自己弄干。”他斥喝了一声。
诸葛小雨往前跑了两步,又回头问道:“我待会儿可以煮壶姜茶喝吗?”她渴望地望着他。
“可以。”
“那我可以到灶房取些水晶包儿来吃吗?”她一早在灶房里便看到这道小点了。
“可。”他拧起剑眉,嘴角微微抽搐。
“那么我可以再烤些米……”
“闭嘴!你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收拾包袱滚出‘狂岛’。”楚狂人不耐烦地暴吼出声。
闭嘴就闭嘴嘛!诸葛小雨依言闭嘴,习惯性将双颊往内吸吮,嘴巴于是嘟成圆鼓鼓一丸。
楚狂人瞪着这个十足女孩家模样的诸葛小雨,他心里一乱,便又想要发脾气。
“不准做出这种表情!”没有任何男子会做出这种动作。
诸葛小雨瘪起嘴,也不高兴了。
她爹娘从没这样凶过她,楚狂人凭什么对她大吼大叫哪。她现在是哪里犯到他了?
“你——哈啾。”诸葛小雨骂人还没骂成,便先打了个喷涕。
“快滚回房,去洗个热水澡,再把师娘帮你调的那罐泥浆重新给我仔细搽上,一寸都不许遗漏。”楚狂人大吼一声,脸庞青筋暴动着。
诸葛小雨见他一副要揍人姿态,直忙飞奔而去。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的背影,嘴里不由得连声咒骂。
诸葛小雨长发在肩后飘扬,纤细身子虽然看不出腰身,身段却轻盈小巧。加上那一张笑起来软如糖饴之笑容,已经足够在一个阳盛阴衰的岛上惹风波了。
楚狂人抬头望着澄净碧空,长叹了一声。
“师父,你就连走了,都不忘要扔难题给我哪!”
“将军,飞鸽传书。”
一声大吼打断了楚狂人沉思,老副使气喘不已地朝他跑来,一只紫蓝色鸽子在其头顶上徐徐飞行着。
楚狂人伸出右臂,鸽子认人,亲热地停了上去。
他自内襟里拿出一柄小钥匙,解开鸽子腿上之朱红小信筒!那信筒匙孔内若放入不对的钥匙,马上便会被融化。
一旬之后酉时来访,盼君心回意转。
水红信笺如此写道。
楚狂人瞪着那只信笺,浓眉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唉——这是除了诸葛小雨之外的另一桩麻烦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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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狂人之心头忧虑绝不是空穴来风,诸葛小雨确实是一个随时皆能与风波扯上关系的家伙。
即便楚狂人镇日耳提面命着诸葛小雨,时时要记得在脸上涂泥浆,诸葛小雨还是招来了过多的注意。
诸葛小雨之力大无穷、超大食量及满面笑容,很快地便在平静狂岛上闯出了一番名气。
诸葛小雨是热性子之人,凡是与其有关之事,自然是热络得不得了。事实上,即便连与其无干之小事,诸葛小雨也总是非得插上几脚,才能甘心。
即便不提上述诸事,诸葛小雨嘴甜,谁送东西给吃,便笑得想向人掏心挖肺。岛上几个大婶皆已纷纷提起勇气向楚狂人探听,诸葛小雨之人品身家,说是要把女儿嫁给他。
诸葛小雨搞不清状况,只要有姑娘送食物,便笑嘻嘻地接受。每位大婶自然全当自家女儿有希望,不时排挤他人,闹得整座岛上纷扰不已。
这日傍晚时分,夕阳将楚狂人的脸色映照得更加阴晴不定。
楚狂人正站在“孤骛轩”,怒不可抑地听着里头互相指责之尖锐声浪。
他脸色一沉,一脚重重踹开大门。
“滚出去。”楚狂人瞪着庭院槐树边,那两个吵得脸红耳赤的大婶。
“将军,是她女儿不识相……”牛大婶先告上一状。
“将军啊!您得为我女儿做主啊!”朱大婶则不甘示弱地大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哭,我才冤枉!明明就是你女儿……”牛大婶干咽两声后,又开始续续抱怨。
“滚!”
楚狂人一脚踹飞一张石椅,石椅砰地一声撞上“孤骛轩”的石垣。石垣缺了一隅,石椅则碎成几大片。
诸葛小雨蓦抬头,吓得忘了咀嚼食物。
她鼓着腮帮子,目光从断壁残垣一处看向楚狂人,发生啥事了?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手里紧孥着筷子之无辜模样,一双黑眸被怒火烧得更加灼亮。
两位识相大婶逃难似地飞奔而去,吓到腿软的两人,早已忘却方才恩怨,甚且还互相扶持着往外走。
“谁惹将军生气了?”诸葛小雨一面吞咽下食物,一面含糊不清地问道。
楚狂人一时怒气按捺不住,抢过诸葛小雨手里筷子,重重往地上一摔。
“你干么抢我的筷子?我也帮你准备了一双啊。”诸葛小雨含着两泡眼泪,觉得委屈。
楚狂人瞪着这个不知死活家伙,干脆揪起他的衣领,让他脚不着地。
“你敢掉一滴泪试试看!你信不信我可以一拳把你揍到门外?”他一副磨刀霍霍要宰牛羊的凶恶姿态。
“信啊。”诸葛小雨忙不迭地点头,回答得顶认真。“因为我也可以拎起你,把你摔到门外。”诸葛小雨摩拳擦掌,一脸跃跃欲试地神色。
“你有胆就试试看。”楚狂人威胁地低语着。
“好!领教了!”诸葛小雨误将玩笑当成挑战,娇小身子马步一蹲,拽住他的手臂,就要抬人。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的头顶,脸色由青转黑,又由黑转红。
这个诸葛小雨是存心要气死他吗?
楚狂人浓眉一拧,定神提气稳住下盘,使出“千斤鼎”功力。
她竟然搬不动他¨诸葛小雨不能置信地皱眉,龇牙咧嘴,费尽吃奶功夫,一试、再试、又试。
楚狂人健硕身躯像吃了定风丹似地,竟连挪动半寸都不曾。
诸葛小雨使力使得全身发热,额冒轻汗。她不服气,更用力地捏紧他的手臂。
不对劲!诸葛小雨隐约感觉到掌下有股气流在窜动。
她抬头一看,但见楚狂入神色自若,然呼息异样缓慢,显然是在调匀运气。
“楚狂人!你怎么可以使出我爹教你的千斤鼎功夫,这样我哪搬得动你!”
如同她每回对着阿爹耍赖一样,诸葛小雨抡起拳,对着楚狂人就是咚咚咚地一阵乱拳挥打。
楚狂人几时见过这种无赖,他不能置信地睁大眼,瞪着使出全力对付他的诸葛小雨。
诸葛小雨没注意到他的眼神,仍旧鼓着腮帮子,尝试着想在他身上刚硬肌肉刨出几个洞来。
楚狂人原想骂人,但瞧着诸葛小雨红扑扑脸蛋及一张嘟得圆圆的小嘴,他只觉诸葛小雨此时闹别扭模样和小娃儿根本没什么两样,胸口怒气于是先消了一半。
诸葛小雨不服气地抬头看他,一见他嘴角上扬,心情显然甚好,她更是气得不想轻易放过他了。
她向来以力大无穷而自豪不已,现下居然被耻笑,这还得了。
“你还笑我!”她抡起拳头,挥舞到他面前。
他在笑?楚狂人一经诸葛小雨提醒,马上扯下嘴角,眉眼横了起来。
“住手!”大掌一握,轻易地拢住了诸葛小雨双腕。
“气死我。”诸葛小雨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服。
“该被气死的人是我!我这‘孤骛轩’向来清静,打从你来了之后,三天两头便招来了大婶、姑娘们在这里吵闹,你当我这是啥地方!”
“吵架的人是她们,你干么把怒气发在我身上?”她呐呐地说着,还拨冗瞄了一眼那碗还没吃完的人参鸡汤。
“若不是你对每位大婶及姑娘都纷纷示好,害得她们全都想将你招为女婿
“她们想要我当女婿啊,呵呵……呵呵呵……”诸葛小雨掩嘴吃吃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生平还没遇过这么有趣的事……呵呵……”
楚狂人啪地一掌,打上诸葛小雨脑门。
“你打我?”诸葛小雨一时惊愕,竟忘了要喊痛。
“对,我要把你打清醒,让你知道你错在哪里。”
“吃了东西就要对她们负责,那我如今在‘狂岛’上,吃你的、住你的,岂不是要对你以身相许。”诸葛小雨不快,双手抆腰便回嘴道。
“你是男子,我无断袖之癖!”楚狂人怒发冲冠,精壮身躯气得连肩背都颤动了起来。
“那……倘若我是女子,你对我便有兴趣了?”诸葛小雨好奇地问,小脸直凑到楚狂人面前!哎呀,她发现楚狂人那双眼珠子此时像透了黑色琉璃,光璀明亮得惊人。
楚狂人瞪着诸葛小雨那张过分靠近之小脸,鼻尖竟隐隐闻到一股淡淡清香,让他的指尖无端地忆起诸葛小雨皮肤那股柔嫩触感。
楚狂人急忙后跳一步,大怒地说道;“总之,你如果对那些姑娘没兴趣,便不许再吃她们送来的食物了。倘若再被我捉到你偷吃的话,你就给我滚出‘狂岛’!”
“不——”
诸葛小雨捶胸顿足,发出惨烈叫声。
那叫声响遍整座“孤骛轩”,搞得这处沉静园子轰闹了起来,连甫踏上“孤骛轩”后那处隐密船坞之贵客,都听见了这道惊天动地之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