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玩了。侧身坐好,让我帮你换药看看伤口。」她按下关机的钮,把遥控器放在一旁。他的衬衫根本没扣,结实的胸膛,完全想象不到有那么瘦削的腰。
「请给我一卷净布即可。」穆天毅拿起随身的锦袋,取出一个精巧的盒子,盒子虽小、却精致可爱。
月泠替他褪去衬衫,发现原来覆盖伤口的纱布已无。被热水冲过的伤口更加红肿,皱着眉。「你不该用淋浴,伤口会很难痊愈,还会留下疤痕的。」
他惊异地耸动肩。「怎么会有疤痕?」
看来他还满虚荣的,她有些好笑地想。「别乱动,我待会送你去医院,请医生补救、补救。」月泠取出瓶瓶罐罐、纱布绷带的摆满桌面。
穆天毅不以为然地递出手上的盒子。「在下略谙歧黄之术,随身皆带有疗伤叶物。请将盒里的药物涂抹于伤处,二三次后即长肉愈合,绝不会有疤痕的。」
月泠半信半疑地接过盒子,打开后满室清香,确实特别。她依照吩咐轻轻的在他的肩膀、背部、各个伤处全涂抹好,再有效率的用纱布和绷带包扎起来。
他无动于衷的任月泠处理伤处,目光盯在她的脸上。她真的很漂亮,他在水样的晨光中领悟。她没有装扮,长发松松的束于肩后,有种自然的高雅令他想抚揉她的面颊。或许她不像闺阁女子般的娇弱,却也不若江湖侠女的英气。但对他来说,她独特出众,引起他忍不住的遐思。
「好了,这样应该可以了。」月泠帮他把衬衫整理好。再看看他的束发实在很不搭调,干脆动手把它解了。正如想象一般,他的头发是本身的,并非头套,柔软又细腻。她用发带将头发绑住垂在背后。「嗯!这样有二十世纪雅痞的味道了。」
他困惑于她的言词。「什么是医院?什么是二十世纪?什么又是雅痞?……」他拉住她忙着收拾的手,将她按入身旁的椅子同坐。几次谈话后他大略明白了她的说话方式,但是用字遣词又似同却不同。他满心的疑问只求一解。
月泠悄悄地挪挪身子,退至长沙发的另一边。因为她不确定和他靠在一起时,话还能否说得清楚。「你的问题真多,你从哪里来的,乡下还是外星球。」她幽默的糗他。
穆天毅并没有生气,只是更不解地看她。月泠相信他并无假装,只好正经的解释「医院是病人就医的地方,就像古代人有大夫看病的药铺。」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用这种解释方法,但显然对症下药正确。
穆天毅点头表示了解。
「二十世纪是现在的年代,『雅痞』是这个时代里的一种生活方式……」月泠看着他又变回疑问的表情,话语不禁停下。
「现在的年代怎么会叫二十世纪……」
「这怎么解释?」月泠不知道她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明白她的意思。只好改变问法来了解他。「那么我问你,你几时出生的?今年几岁?工作又是做什么的。」
「老师父捡到襁褓中的我时是天启年间,今年我应该是二十八岁。」他说的好认真。「师父说我尘缘未尽,不能跟他一样出家当和尚。所以教我读书、习武。当十八岁那年,师父圆寂。我离开寺院闯荡江湖,至今整整十年。」
什么?一股气愤涌上心头。她实在无法再忍受他所谓的幽默。月泠抬起头来正视他的眼睛,不得不把将要骂出口的愤怒咽回去。
穆天毅正经得不像是玩笑!
迷惑地看着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她爬起身离开沙发踱步,安慰自己可能弄错了他说的话。
月泠清清喉咙说:「你说你生于明朝末年,那李自成造反了没有。」她专注地看着他,心里不断地喊着:告诉我,我弄错了。
「李自成现在正到处肆虐百姓,挟重兵攻往北京城。」穆天毅疑惑地摇头,「你说颠倒了。」
一股恐怖的感觉布满全身,四周的空气仿佛突然冷了起来。月泠一直告诉自己,他定是在说笑。不错,他一定是开玩笑的。
但是当月泠想起那夜在大雨的公路上,她不禁毛骨悚然。他的穿著,他身上奇怪的伤口。他对现代环境与事物的不适应,一切一切都是如此怪诞。她再次接触到穆天毅正经的眼神,想到他昨夜间起随身兵器下落时的态度,也是如此认真的表情。想到这一连串没有合理解释的问题,月泠忍不住抓起玄关架上的钥匙冲出大门。
穆天毅看着月泠紧张又多变的脸,不懂得她为什么像是见到鬼一般的白着脸,火速地冲出去。
这是不可能的!他在镜子里有影子呀!他是温热的、他是个人,不会是个鬼。月泠跑着下楼,慌乱地等不及电梯从一楼上来。她要去车里取回那把他口里所说的剑,证实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急急撞撞地在车子的后座椅下找到那把长长、软软的道具。阳光下,红色的剑身闪闪发亮。握住柄,没有剑鞘的剑身软塌塌地垂下来。月泠定定神,才搭电梯回到楼上。她准备好好的和穆天毅理论一番。
站在大门口深深地吸一口气,月泠打开大门。客厅里,穆天毅优闲地看着本书,那是她用来消遣休闲的武侠小说。听到门响。他回头,喜悦地叫着「惊虹」。月泠不解的四下张望,身旁并没有任何人。扬起眉,穆天毅指指她手上的剑。哦!听他的语气简直像在呼唤心上人,真是不可理解。
看着月泠漫不经心地拖着剑身走,穆天毅确实担心,唯恐她不留神伤了自己。一见她伸左手想将剑身从中托起,急忙跨步直进将剑接过。
月泠只觉得眼前一花,双手已空。剑已经握入站在沙发前的穆天毅手中,诡异的是原本软绵绵像绳子的剑身居然直挺挺地立起来了。更受不了的是他看剑的眼神,真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才恰当。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老友,又似见着了亲密爱人一般。她也只能摇头而已。
穆天毅走入房间取出那条黑色的皮带,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只见到红光一闪,剑已入带里,那两指宽度的腰带,竟然正是那把软剑的剑鞘。不可思议!月泠想着。武侠小说里的情景正在眼前展现。或许她应该耐心的听完穆天毅的述说。
「它只是把无生命的东西,你待它倒好像待个心上人似的。」月泠故意幽默的开他玩笑。倒两杯水,她坐进穆天毅对面的沙发里,打算和他好好的解开谜题。这些奇怪的事应该会有些合理的解释的。
穆天毅并不在乎月泠的取笑。毕竟非江湖中人是不会了解,剑是生死相随的。「这把惊虹剑是我初出江湖时,因为抱不平救了一位武林前辈,他老人家退隐之时送与我的,『惊虹』从此不离我身,整整十载。多少次腥风血雨里她伴我度过,维护我生命的延续,这其中的感情是你很难体会的。」
月泠点点头表示了解。幸好她是个标准的武侠迷,无论是小说、或是戏剧。只是要接受他是个明朝的古人,还是小说里形容的江湖人,简直是匪夷所思,荒谬至极。
「来吧,我们继续刚刚的话题。你硬说是明朝人,难道是要我相信你已经经历了两次改朝换代,活过了三百五十年的岁月吗?这太离谱了。」月泠不死心的追根究柢。
顿时穆天毅怀疑地看着眼前的这名女子,「改朝换代,还两次……」他不解的重复这句话,「姑娘,你怎地尽说些疯言疯语呢?」
月泠想着,等我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以后,再看是谁在装疯卖傻。「那你说你怎么会从福建到这里来的,难不成还用游泳偷渡的。」
穆天毅很无奈地摇头,「姑娘,打从在下醒来到现在,就像坠入迷雾中,能不能请你简单的解我迷津呢?」
「你只要老实的告诉我,你的真实来历。即便你真的是从海峡那边偷渡过来的,我也答应帮你,不会去告发的。」她看着他的表情越来越生气,只好改口说:「或许你是个新明星怕惹出新闻来,所以坚持不透露……」眼看他的表情已经到达不耐的地步,月泠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说下去了。
「在下一向绝无虚言,尤其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姑娘岂可口出污蔑之词。」他的态度强硬,眼神冷漠,态度严肃得有些骇人。
「你别生气,我绝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你坚持自己说的都是事实,可有证据能证明。我却有证据可以证明,明朝早巳亡国。吴三桂一怒为红颜,开关迎清军入中原。创清朝历十主共计二百六十八年……」
「我不信,你胡说。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他将锦袋打开,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月泠的面前。「你自己看,这上面清楚的写着年号和出处。」
她没有接过那张纸。或许在心里她已经有些想相信,只是真相太离奇了。说与人听她大概会被当作神经病。她需要更多的事实来肯定这个真相。「你能证明那把剑是真的兵刀吗?你又怎么证实自己如你所说的,是个武林高手呢?」
不见他的人移动,也没看到他的动作,倏地红光一闪。他依然冷冷的隔着桌子坐在她的对面。月拎只觉得颈后微寒,一下瓷器落地的碎声传来,水珠飞溅。猛回头,装饰架上的骨董花瓶被整齐地切成四半。三片倒在架上,一片掉落地砖上摔得粉碎。
月泠哑口无语地盯着他看。他并不理会她的惊讶,抄起剑往腰上一系,拿起锦袋冷漠地说:「姑娘的援救之情,在下依然感激,这张千两银票聊表谢忱。来日若有效劳之处,只需一纸相召在下必到。」
她知道穆天毅真的给气坏了。既然想相信他是个迷失在时空里的古人,她就不能放任他离开,谁知道他在这个陌生的年代和国度里会惹出多少麻烦来。万一行侠仗义的本性显露,还不知会有多少祸事呢?太多太多的可能会发生了。
着急地。「你不能走。」她急急地喊出来,伸手去阻止他的前进。月泠固执地抓住他的手臂,突然一种温热触电的感觉从指尖传入心中。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异常干燥,但是还是得继续说道:「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但是你难道不想知道我说的是否也是真话呢?」她用手一挥,「你就不好奇这些新鲜玩意是怎样的一回事吗?」
他不再执意离开。月泠坐回沙发里,大口喝水。希望借喝水的动作,除去方才异样的感觉。她该用什么方法来告诉他,他如今身处的时代是他不可能活着见到的。「我要告诉你的话很离奇,但是我先声明我不是骗子、也没有疯。」她看到他接受的表情。
或者武侠小说是个好开始。月泠拿起她方才进门时,穆天毅正在看的书。「你看了这本书有什么感觉。」
「一个假多于真的故事,离事实遥远。看得人非常无聊。」他一副不以为然的。
「你觉不觉得这书与你原来的书册大不相同。」月泠翻动书页,打开到版权登记的那一页递给他。他把书仔细的看过,纸张不对、字迹整齐的非用手书写、更不是用线装订的,月泠特别翻开的那一页上,清楚的写着,他从没有听过的年号。
「这代表什么意思?」他不解地问。
「这是我们现在的国号和年代。现在是二十世纪末,据你说的明朝已经过去三百五十年了。」
不对。寒气正从心底冒起,他仿佛遇着火般地抛下书。他告诉自己,一定有错,但他的嘴干如棉花。他还活着,他确定。肩膀上的伤口,更证明他才刚结束那场混战。但是为什么一摔之间,他居然失去了三百五十年的时光。
月泠看着他不相信的表情,按下电视机的开关。当电视萤幕瞬间产生画面及从音箱发出声音的同时,她也看到穆天毅惊讶无比的反应。只一剎那,穆天毅又表现出清晨初见到电视画面时那种聚精会神,冷漠的状态。大有小说里描写的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
「什么鬼东西?」他低吼着。全身蓄满精力眼睛定定的直盯住萤幕。「这些小人为何被困在这个小箱里呢?」
穆天毅打抱不平的性格正在发作,月泠可以看出他并非故意装出来开玩笑的。理智和直觉都在告诉她该相信他。在月泠内心深处,她竟然有种感觉认为穆天毅所说有关他的一切根本是事实,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虽然她的理智警告她不可能,感情上她又渴望着相信。
「并没有人被困在箱子里面。」她慢慢地回答。
穆天毅迷惑的看着她,「那为什么会--?」
他停住自己的问话,又将目光转回萤幕上。「那么我为什么可以看到他们呢?那东西是啥?为什么没有马在拉也会动?」月泠听到问话也将视线转往萤幕,画面上正好是一部汽车的广告。「那是车子,现代人的交通工具。功能与你们骑乘的马车相同。」
「怎么可能?」他大大的不相信。月泠也不解释,暗地里决定晚上带他开车出去见识见识。他不罢休地又问电视的人从哪里来。
好问题。他们到底是怎么来的?月泠被这个问题给问倒了。告诉他电视台和电波传送的原理,只怕说至天黑也说不清楚,还不如操作给他看。「我无法解释其中缘由,但是你等一会儿,就可以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
不理会他的好奇,月泠跑上阁楼上面的工作室,拿下摄录放影机。装好空白带,将它架在面对着穆天毅的电视机上面。「这东西可以代替我回答你那许多的疑问。」
「你为什么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他环顾室内充满不知名的物品,又望向她无解的表情,真的不确定是谁带给谁的困扰多。月泠不想解释,又不放心放他离开。在这个功利又暴力的社会里,他如何生存?月泠愈想愈担心。
「为什么你用那种眼光看我?」他看着正陷入沉思中的月泠,「你怎会如此担忧却又如此美丽呢?」
听到穆天毅的问话,第一个涌上月泠心头的想法竟是,他真的认为她很美丽吗?但是这是个荒谬的念头,她马上将这个想法抹去,此时、此地他是否认为她很具吸引力,对厘清这整件事情并不相干呀!
可是,月泠对于穆天毅在这种不适当的时候,又说着似真似假的恭维话仍然有着一阵悸动。
月泠好笑地甩了甩头,试图甩掉这些不平常的反应。她极力地维持自己正常的语调,「第一,我不认为我漂亮,我甚至还没有你来得好看。」月泠的话换来穆天毅大大的不赞同。她不让他反驳马上接着又说,「第二,如果你认为我用担心的眼神看你,那是因为我正尝试着找出能让你接受事实真相,又不会惊吓到你的方法。」
这次穆天毅脸上的表情岂只是不赞同,简直像是受到侮辱。他抬起头望着她,「如果姑娘不愿相信,在下并不勉强你接受。但是事实只有一个,我却不愿让你把我当做骗子或是懦夫。」坚定又冷漠的口气,充满敌意。
月泠感受到他的气愤,也无奈于自己的一时失言伤人。
「我没有。」她不平地抗议着,前一秒钟她几乎被他迷人的眼神融化,但是后一抄钟却让她的心由炽热变成冰冷。
「你就是有这个意思!」穆天毅冷冷的笑声,叫月泠心寒。他如今不再像是那夜无助的模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帮他。「你一直认为我不只是个疯子,还是个道地的骗子,是吗?」穆天毅刻薄的指责着她。
「不,不是的。你不可以冤枉我,我真的相信你,我也真心的想要帮你。」月泠着急的解释着。她体认到自己说的话出自心底,真的完完全全相信着他。她不懂自己为什么受不了穆天毅的误会,她对男人不是一向尽其在我,评断任人吗?他有什么好,有什什么特别?又为何是他,而不是别人呢?
穆天毅看着她着急的解释,泪水不自觉的蕴在她的眼中。他讶异于自己的失常,难道是这个异常的环境使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和宽容吗?望着委屈的她,心底有着怜惜和歉意。他收起怒意,放低自己的声音。「很失礼,在下不该曲解姑娘的好意。这里与姑娘赔礼。」穆天毅不但嘴里说着,还双手一揖。
见他一身现代服饰,却满口古语,老式动作。月泠噗哧地笑了。
穆天毅望着她的泪眼笑颜,心里的怜爱更加几分。「太好了,雨过天青。你的泪珠儿可要我与你抹去?」
月泠根本没发现自己眼眶里已蓄满泪,闻言羞意满面地抬手擦去。气氛在一羞一笑里变得轻松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穆天毅不解地说着。
又是一个难题,月泠无可奈何的摊摊手,「你要我如何回答你呢?」她叹气着,「我真的和你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啊!」穆天毅正想开口说话,但是月泠马上摇头阻止他,「我的意思绝对不是认为你是骗子或是故意假装戏弄我。」月泠深深吸了口气,让笑意显露脸上。「我和你一样啊!穆天毅,就像我事先声明的一样,我们都不是骗子。」
不想再起争执,月泠站起身将架在电视机上的摄录放影机停下录影,录好的带子在电视机里播放着,开动的机器精确地将方才两人的争执,忠实地重现。
月泠看着穆天毅惊讶的脸上变换着无数的表情,不想打扰他,转身去整理因为他试剑而破碎的花瓶和洒落了一地的水跟花。早上的阳光在争吵里已爬过屋顶,是做午餐的时刻了。她不想吃,相信穆天毅也没有吃的欲望。这可怕的谜团搅乱了两个人的生活步调。在厨房里沏杯上好的茶,月泠想。这应该有助于安抚穆天毅紧张的神经吧。
沙发上他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视萤幕看,走上前她将电源关掉。
「好神奇,你怎么做到的。」穆天毅好奇地问。
月泠不想解释,只把熟茶端给他。「我无法解释它,就像我无法解释你的出现。」
穆天毅叹气的接过茶杯。热腾腾的水气萦绕杯口,迷迷朦蒙的看不清月泠的脸,就像这一堆理不清的谜团。「姑娘,能否请你将救到在下那晚的情景,详述一次呢?然后我们一起来寻求谜底,好吗?」
月泠想着。这是个好现象吧。穆天毅既然想了解经过,是不是表示他不再坚持自己的论点,愿意试着接受既成的事实呢?她开始一点一滴的仔细描述大雨夜里的事故,从她如何在公路上差点撞上他,一直说到将他接回家里,以为他是个出事的演员为止。连一小丁点的细节也不敢遗落。穆天毅面无表情地倾听着,只有那双眼睛流露出专注的眼神,紧张忙碌的一夜,在月泠温柔的声音里,娓娓述说着。
短短的细述过程中,穆天毅没有一句问话,他脑中的思绪混乱,心中的惊讶似浪潮般起状不断。事实在她坦白,直接的述说里显露。太糟糕,他麻木地想,疯了的人原来不是丁月泠。
「穆天毅?」看到他的脸色,月泠靠近他的身边蹲着。「你的脸白得像纸。」
「我……」穆天毅张口,却发现嘴里干涩地发不出声音来。端起手中已经变冷的那杯茶,一口气灌了下去。「我没事。」他抬起头,眼神灰涩的了无光彩。他盯着她关心的面容歉然地说,「对不起。」
「唔唔,别说了。」月泠轻轻的把茶杯从他紧握住的双手中拿走,担心他一时失控捏碎茶杯伤了手。「我了解,事实的真相确实很无奈;但是你应该庆幸自己还好端端的活着啊。」
他静默不语,神情落寞的靠入椅背,霎时空气凝重得使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失意地说:「孤独的一个人,活在一个陌生的年代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去。这一切岂只是无奈而已。」穆天毅看起来迷惘又无助,失意且落寞的神色,看得月泠好心酸。
这一切确实无法解释,也解决不了。但是,月泠却不愿意在他失意的时候,再增加他的失望。她努力地让自己有着轻快的声音,用来摆脱四周沉闷的气氛。「别无奈了,好在你是出现于二十世纪末的台湾,如果你早个一百年,正好遇上满清最腐败的时期,到处在抓乱党。恐怕还没有人能帮你呢!或者你跑个更远,落在中国人以外的地方。眼见尽是金发绿眼,言语又不通,岂非更凄惨。像现在我没被你给吓到,也很愿意帮助你。你难道还不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吗?」
穆天毅静静地倾听,感受着月泠声音里的活力。他暗暗省思自己的失态,身为一个江湖中人,什么艰难的环境没有待遇,再困顿的情汉也能化解。此番境遇或许离奇。但是情况并没有到绝望的地步,又怎么可以让姑娘家小看了自己。穆天毅的脑海里,虽然思绪翻滚,但是面容上依旧不动声色。
月泠不断的鼓励他,根本没发现穆天毅正在自我检讨。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不免流露出失望的表情。移开注视他的眼神,放下搭在他椅背的手,她站起身想离开。
不待她动作,穆天毅一伸手将月泠拉在身旁。「别走,我没有不理会你。我只是在感叹老天爷的作弄。」
看着她亮丽的脸庞,红艳而小巧的嘴,穆天毅兴起想拥她入怀一亲芳泽的欲望。强忍住冲动,他故作感伤地说:「埋怨老天爷不留神,错乱了我的生命,让我处在这好生难为的境况里,进退两不能。」
月泠正想张口安慰他,却见他接着说:「但是,我确实很感谢坏运气里的好运,让我在大雨夜里遇到的是你这朵可人的解语花,而不是面目可憎的丑无盐。」
听到他的赞美,月泠迷人的眼睛里漾起一丝羞意,臊热的感觉在体内流动,快速的心跳声让她脸红,本来想说的安慰话全说不出来了。忆起他的捉弄,她轻轻地挪开被天毅拥住的身躯。
月泠微愠地瞥了穆天毅一眼,「你怎可捉弄我,害我白担心。」她淡淡地埋怨,却换来穆天毅愉悦的笑声。他的笑声引得她更加羞涩,转开微红的脸,月泠把那张骨董银票交还他,「别闹了。把银票收好,我带你去见识一番外面世界的繁华,和真正的现代美红颜,包管让你大开眼界,乐不思蜀。」
「银票已经送与你哪还有收回之理。」穆天毅不愿接回银票。「妳可任意使用。」月泠摇头笑笑,「这种东西对骨董收藏家或是历史博物馆才是无价宝,如今市面上已经不能使用,送给我也没有用处未免可惜了。」
穆天毅听不懂月泠口中所说的博物馆到底是什么东西,倒是听懂了银票已无用处。不再坚持,他接过银票探手入锦袋,翻转手心是数个精巧的金元宝,亮晶晶的玲珑可爱,「可别告诉我这也不能用了,否则我可真的落了个『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的凄惨境况。」
他脸上逗趣的表情和他嘴里说的话一点也不相称。原来穆天毅在那正经拘谨的外表里面,隐藏的竟然是个风趣又幽默的灵魂。
月泠也幽默地说:「既使没钱也逼不死你这个『英雄汉』,别忘了还有我这个『美人』搭救你。」她口里说笑着,伸手接过一个沈甸甸的金元宝。翻起底面,上头有着细细小小的字迹,清楚的刻了年代和商号。月泠不动声色地想着,此物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打造,那么又一次证明了他可能确实来自明朝末年。
「这是个真正的古物,如果卖出去可以有个好价钱,只是怕万一被追问起来处,对你我都会造成困扰。所以……」她将手上把玩的元宝还给穆天毅,「财不露白,免遭杀身祸,古有明训。」
穆天毅并不在意可能惹上杀身之祸,更加不信凭仗手中剑还会有什度差池。但是月泠脸上表露的坚决神情让他打消抗议,他心中想着,或许来日让她亲眼看看他的本事,会使她变得安心。遂依照月泠的意思,将手上的元宝全收起来,独独留下月泠手上的那个,「这一个就送与你当礼物吧!你可不要拒绝。」
月泠正想着如何送一锭去鉴定真伪,马上就听到他要相赠,所以也不推辞。「谢谢你的厚赠,我会好好的收藏。」她含笑道谢,站起身子还顺手拉起他,「快起来,把你的宝贝去放好,我带你逛街去。」她说完话不再理会他,径自回房间里去。
穆天毅随意地一抛手将锦袋送回原处,转身拾起那本似是而非的小说继续看起来。现代人对侠义世界真是陌生,天马行空的想象完全和事实不符合。他真的庆幸自己的好运,遇到的是个胆大聪慧的女子,他很难想象如果遇到的是别人,或她根本不相信他说的是事实时,他会有什么下场,但是幸好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
目前最令他困扰的是如何回去他自己的时代,而且是活着回去。在他胡思乱想的时间里,月泠已经一身轻便的装扮,淡淡的粉妆,清丽动人的准备出门。一阵清香袭人,穆天毅放下手中的书,直盯着她瞧。
月泠感受到穆天毅火热的眼神投射向她,一时只觉得脸红心跳。蓦地垂下眼睑,却发现他的腰上还系着那把软剑,她指指那把剑请他解下来。
「不行,『惊虹』一向与我形影不离。」他摇头拒绝。不论她如何解释劝说,穆天毅都坚持不允。不得已,月泠只好让步,「你既然一定要带着它,就得答应我的条件。」
他点头同意。「什么条件你尽管说,我一定做到。」穆天毅才不信如此温柔的女子会有多苛刻的条件,所以很爽快的答应。
「我们到外面去的时候,什么都得听我的,尤其--」她特别强调着,「不论任何情形下一律不许拔剑,连想的念头都不许有。」月泠非常郑重的叮咛,完全不搭理穆天毅的嘀咕,坚毅的眼神让他了解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穆天毅故意装出愁苦的表情,委屈的应诺。逗弄得月泠微翘的嘴角露出笑容,两人相偕出门。
穆天毅仔细的打量着周围,发现大门外的四面墙上有着另外一个和月泠家一模一样的大门,还有两扇紧闭的铁门和一条长长的楼梯盘旋而下,正面的一大片玻璃窗可清楚的看见远处的山和水。他才想下楼去,却被月泠拉人正好敞开的铁门里。
迅速合拢的门里面,只有小小的空间,月泠详细的指导着穆天毅使用墙壁上的按钮。只见他把每一个数字都按亮,电梯在每一层楼都停了再动,电梯门在一停一动间快速地开开关开。好险现在是下午,月泠暗自称幸。大楼里的其他住户大都是上班族,正好没有人使用电梯,否则还真不好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了避免向大楼管理员解释穆天毅的出现,月泠直接让电梯下达地下室的停车场。穆天毅对电梯的疑问都还来不及得到答案,已经被月泠带领着,走近她红色的三菱小跑车旁。他好奇地打量着这部她所谓的车子,疑惑的想着:与马车有相同功能,记得月泠早上是如此说的。
月泠开启前座的车门,笑着对穆天毅说:「你不相信它能跑的,是吗?」她弯身将座位往后调整,以免他的长手长腿没处放。她继续说着,「事实上,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坐车的。」
穆天毅的眼睛充满着跃跃欲试,「的确,我想这个东西一定比骑马舒服吧!」他笑着坐进车里说。「来吧!我已经等不及要试试看坐车的滋味了。」
月泠等他坐好了位置再细心的为他扣上安全带后,才坐进驾驶座。
车还没开出停车场,穆天毅已经好奇地吐出一连串的问题,车的结构、驾驶的方式、问得月泠张口结舌。幸好车子开上公路后,有更多的新鲜事看不完。
虽然才近夏天,淡水的海边已经有许多前来戏水的人潮,穿梭两地的机车来来往往着,路上的景象看得穆天毅惊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