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个小时,飞机将在国际机场降落,陆晴在头等舱宽敞的座位上不断的变换坐姿,显得相当坐立不安。
事实上,打从她搭上这班从纽约飞往台湾的班机时,她的心就没有一刻是安定的。
看了一眼摊在腿上的纽约时报,头条新闻上头的那张放大照片,是霍振刚的,他的身旁还有一大群簇拥著他的人。
她知道这几年,他的事业扩展的很快,事业版图已遍布全球。
这些年当中,她仍十分关心任何与他有关的新闻。
“你是怎麽了?从上飞机到现在,你好像没有坐著不动超过五分钟。”
强纳生——一个金发碧眼的混血帅哥,比陆晴年长几岁。独生子的他,自小就希望有个妹妹,正好陆晴的出现,满足了他的愿望,让他满腔的哥哥爱,有了宣泄的出口。
坐在她旁边的他,在第N次被吵醒後,终於忍不住出声了。
“我吵醒你了吗?对不起。”陆晴的脸上挂著歉意的笑容。
“不是你吵醒我了,是你‘又’吵醒我了。”他强调那个又字。
歉意的笑容依旧挂在她脸上,她不知道该怎麽接他的话,只好这麽笑著。
“别不安了,该来的还是会来。”温柔的大手拍了拍陆晴略显冰凉的小手,他藉由这个动作,传递他的温暖和关心。
他知道她所有的事,包括她和霍振刚的那一段。
扯开一个勉强的微笑,她也知道要放开心,但她就是做不到。
五年前,当霍振刚离开她的住处、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了。为了让自己死心,也为了要彻底遗忘那段伤心,她下定决心离开台湾,只身前往美国纽约。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没想到她还是回来了,而强迫她回来的罪魁祸首,就是坐在她身边的人。
“我想,等下下飞机後,我马上搭另外一班飞机回纽约好了。”就算飞机快降落了,她还是想逃避。
“不行,你想逃避到什麽时候?就算你等下搭另外的班机回去,以後你还是得回来,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的。”他并不欣赏她的鸵鸟心态。
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所以也只能静默,不再做无谓的挣扎。该来的还是要来。
她这次回台湾,主要是为了参访合作厂商的工厂。
在强调供应链管理的现代,和上、下游厂商保持良好关系,是相当必要的,而他们除了和合作的厂商常保联系之外,还会定期去参访他们的厂房,一来确保对方产品的品质,二来与对方有良好的互动关系,才能奠定双方长期合作的基础。
近几年,霍振刚也将他的事业触角伸展到纽约,而他们在这一、两年当中,已经成为霍振刚的公司欧美地区最大的客户。
而巧的是,他们此行便是要参访他们的工厂,这就是让陆晴坐立不安的原因。
对霍振刚来说,他们是重要的客户,他怎会不重视他们的来访?所以她将无可避免的会和他碰面。
谁叫她是强纳生的特别助理!
在这一刻,她还真有点埋怨起他对她的提拔,但能得到一个欧美跨国企业总裁的赏识,她又是何其的幸运。
唉!她的想法还真矛盾呢!
“别想那麽多,即使见了面,在五年後的今天,他也不一定认得出你来,更何况他是个大忙人,也不一定真能见到面。”看她这个样子,他还真有点於心不忍,所以还是说了这一番话来安慰她。
对他露出笑容,她知道他是好意安慰她,但她心里也很明白,面是一定会见到的,只是,就像强纳生所说的,都五年了,他是否能认得出她来,还真的不一定。
如果他不认得她也就罢了,但如果他真认出她来了呢?那时的她该怎麽办?
踏上台湾这块土地,她的心有一种回到家的安心感,却也更不安了。
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她命令自己别再想了,并且安慰自己,也许一切都会像强纳生说的那麽简单,他们不一定会见到面。
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陆晴和强纳生一现身,便有人向他们靠近。
来人在确定他们的身分後,向他们鞠了个躬,“欢迎两位来到台湾,为了表示对两位的欢迎,我们总裁亲自到机场接机。”
听了那人的话,陆晴原是低垂的头,突然抬了起来。
总裁!?她应该没有听错吧!
怎麽会这样?
才刚想他们不一定会见到面,就听到他自己亲自来接机,这是上天在愚弄她吗?
霍振刚就是鼎盛集团的总裁,鼎盛最高领导团队的中心人物,他的优异表现是有目共睹的。
五年前,她和霍振刚相遇时,他是鼎盛集团的总经理,那时他的表现已经是可圈可点,引起商界所有人的注意了。
後来,鼎盛在他的带领之下,跨出原有的事业版图,不只是在产业方面,还走出了地域的限制,成为一个国际性的集团,他的成功不只令人称羡,更被大众所赞赏。
耳朵才接收到这个讯息,他的人马上就出现在她面前,在那一刻,她有一种晕眩的感觉。
两个男人见面总是免不了一阵客套的寒喧,那似乎已经成了商界人士见面时的惯例了。
他们一直都是以中文交谈,这是强纳生的坚持。
虽然强纳生是中美混血,但他对中国文化有特别的偏爱,所以他也学习了中文,且他中文流利的程度,就像是个道地的台湾人。
事实上,强纳生和霍振刚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霍振刚曾到纽约拜访,但那一次被她躲过了,他们并没有见到面。
两个男人在聊了几句後,身为地主的霍振刚注意到了,站在强纳生身旁不语的女子。
“想必这位就是强纳生先生的特别助理了。”他的视线投注在陆晴的身上。
在他们来台前,霍振刚就知道他们此行只有两个人——强纳生和他的特别助理,所以不用多想,就可以知道她的身分,只是没想到,他的特助竟会是个女的。
不是他有性别歧视,而是男人在做事,身边跟著女人,有时总是会有不方便之处。
一直侧低著头,默默站在一旁听著两人谈话的陆晴,一听到两个男人将谈话的焦点转移到她身上时,她才不得不放弃她的鸵鸟心态,抬起头来面对两个男人。
“是的,她就是我的助理……”强纳生主动介绍陆晴的身分,在他要说出她的名字时,却被她一阵抢白。
“你可以叫我Cathy。”她隐藏起她的中文名字,不希望让他对她有什麽不必要的联想。
她不希望他想起她,所以任何有可能让他产生联想的事情,她都不愿让他知道。
强纳生以不赞同的服神看她,他知道她在想什麽,而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因为,他们有交集的不光只是五年前的那一夜,还有……
算了,这是她个人的私事,他该尊重她的,虽然他待她如同自己的亲妹妹,但他仍没有资格干涉她的私事。.
“你看起来好面熟,我们以前见过面吗?”两人视线交会的那一刻,他的心头对她起了一种熟悉感。
他的话让陆晴的心一阵慌乱,但她仍强作镇定。他看起来好像很疑惑,而且他的语气也不是很肯定,想必他并不确定吧?
那只要她不露出马脚,他一定不会有所怀疑的。
她要自己扯出一个嘲弄的笑容,“霍先生都是这样向女孩子搭讪的?很抱歉,我没见过你,对你的认识也仅止於报章杂志上的报导。”
“我们真没见过?”对她,他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那种熟悉感好像他不只见过她,他们之间还有过一段不一样的记忆,而这份记忆被他储存在他的记忆深处,但一时间,他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何地见过她。
“霍先生只会这低劣又老套的搭讪方法吗?”她加深了语气中的嘲弄,实则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好紧张,且紧张的情绪让她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
霍振刚没有理会她的嘲弄,她握紧拳头的这小小动作,没逃过他明亮的眼睛。
他们真的不认识?霍振刚可不这麽认为。
“强纳生我们走吧,我好累,想早点到饭店休息。”不由分说,陆晴拉著强纳生想快步离开。
她没把握她还能继续在他的问句下,装出镇定,所以只能逃避。
她知道他们一定会跟上来,所以不管礼不礼貌,也不问强纳生的意见如何,硬是拉著他离开。
强纳生没反对,被动的被陆晴拉著走,只是回过头对霍振刚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霍振刚也以笑容对强纳生表示他的不以为意,然後命方才的那人去领取强纳生他们的行李,再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後,跟上陆晴他们的脚步离去。
在车内狭窄的空间里,是一片的寂静,那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加长房车的前座,司机尽职的开著车,如果真要说有什麽古怪,那古怪的地方就是在凌空了。
後座的三人,虽然称不上各怀鬼胎,但也相去不远了。
强纳生一副没自己的事的样子,闭上眼睛假寐,心里却希望一切能照著他的期望走。
陆晴一直害怕被霍振刚认出来,摆著一张冷脸假装冷漠,眼睛直盯著车窗外,不敢将目光移进车内,就怕会遇上霍振刚的视线,让他看穿自己。
霍振刚则是一脸的若有所思,迟迟不收回摆放在陆晴身上的视线。
她的态度很奇怪,这份怪异让他对她起疑,也更加确定他们一定见过面,而且还可能有一段不平凡的认识经过。
陆暗不是没有感觉到他的注视,只是她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理会,要白已装作若无其事。
那诡异的气氛,直到一行人抵达陆晴和强纳生预定下榻的饭店後才结束。
办理好手续,陆晴急著想进入自己的房间,阻隔掉与霍振刚的接触,但她的心思被强纳生给看透!而他不打算让她如愿。
“振刚,我看Cathy的行李挺重的,你就帮她把行李拿进房吧!”遣退欲靠过来提行李的服务生,他把陆晴的行李推到霍振刚的身前。
他们打算在台湾停留一段时间,少说也有一个月,所以她的行李当然不少罗。
陆晴气得对强纳生吹胡子瞪眼的,差点要以恶语来回馈他的鸡婆之兴了。强纳生是看她不顺眼是不是?不然干嘛要故意这麽整她?
真是讨厌死了!臭强纳生!
她想说出一些婉拒的话,但看见霍振刚已经提起她的行李,那些话她也说不出口了。
而且看他的样子,他应该也不会接受她的拒绝吧!所以,她还是省省自己的口水好了。
憋住怒气!她率先往电梯的方向走去,让两个男人跟在她的身後。
以磁卡打开了房门,陆晴向走进隔壁房间的强纳生打声招呼,便迳自进了房间。
她很想忽略那个跟在她身後的人,也很想将他当成空气,可是她知道,她不行。
那她能不能不打声招呼,就将他直接赶出房间呢?
当然……也是不行,而且,那未免太不礼貌了,怎麽说他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忙,即使她让他帮得不情不愿的。
端起一个笑脸,她在做好心理准备後,转身面对他。
“霍先生,很谢谢你的帮忙,没什麽事了,你请回吧。”她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不过霍振刚并没有将她的话给听进去。
放下手中行李箱,霍振刚没问过陆晴的意见,就自行参观起她在未来这至少一个月的时间要居住的房间。
他在干嘛?做啥在她房里走来走去的?他以为这是他的地盘吗?
她有一种不受尊重的感觉,但她还是压了下来,再一次重复她之前说过的话:“霍先生,很谢谢你的帮忙,我很累了。”她还故意揉了揉她的额角,显示她的疲态。
她的话让他回过身正视她。
“不请我喝杯茶吗?”他根本不把她的逐客令放在心上。
虽然他说著这话,但那态度彷佛他才是这房间的主人。
而这还不是让陆晴最生气的地方。晟让她生气的,是他还从容的在沙发椅上坐了下来,一副不打算离开的样子。
“霍先生,我真的很累了,要喝茶的话,改天吧,请。”她做了个手势,请他快点离开。
既然他听不懂她的暗示,她只好将话说得更明白一点了。
挑了下眉,他缓慢的站起身来,走到陆晴的面前,然後在离她一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陆晴的心在意识到和他如此靠近时,开始不听话的加速跳动,那心跳声之大,让她不禁怀疑他是否也能清楚听见。
而且在这样的距离下,她隐约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味道让她想起五年前的那一夜——两人缠绵的那一夜。
“在想什麽?”他贴得她好近,近到连他说话的气息都吐在她耳边。
“什麽?”他的声音让她从思绪中惊醒,这才发现两人的身体,几乎已贴在一起。
她赶紧退开一步,拉开距离。
“你干嘛靠我那麽近?”她有些不悦的拧起眉。
这个臭男人,他是故意想扰乱她心绪的是不是?
虽然她很气他,可是她也很气自己,为什麽这麽容易受他影响?
她好像很容易受到惊吓?他也不过是靠她近了点,却可以让她有如此大的反应,这让他觉得她挺有趣的,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在想什麽?”他又再次追问。
从她的表情,他知道她可能想起了以前的一段往事,直觉告诉他,她想起的那段往事一定和他有关。
“我在想什麽和你有什麽关系?”她又不是他的谁,他管那麽多干嘛?
是啊,她在想什麽和他有什麽关系?只不过,如果她所想的事是与他有关,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他总觉得她似曾相识,她好像也很怕他会认出她来,因此他肯定他们以前确实曾经见过,而且两人之间应该还有些什麽。
但依她现在的态度,他是别想从她口中知道些什麽。不过不急,她不说,他也有办法可以知道。
现下,在经过那麽长时间的飞行,他想她确实是累了,他也该识相的走人,别再打扰她才是。
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她才刚到台湾,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去了解她故意对他这麽疏离的原因。
“时间也不早了,不打扰你休息,我先走了。”他脸上依旧是没什麽表情,更别提会有笑容了。
“不送。”跟他一样端著一张冷脸,她没再看他_眼。
听到身後关上门的声音,陆晴才真正觉得松了一口气。
今天才第一天而已,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她不敢保证接下来的日子,她还能再伪装多久。
现在只能希望,在她离开台湾之前,他都想不起以前的那段过往。
在自己的单身公寓里,霍振刚为自己倒了杯酒,端著宽口酒杯,对著窗外的明月独饮著。
他离开饭店回到公司时,他的秘书已经将他要的资料放在他的桌上了。
在他们要离开机场时,他曾打了通电话,那通电话便是要他的秘书去调查Cathy的资料。
他的秘书帮他查到了她的中文名字,也查到了她生平一些简略的资料——在她离开台湾之前的资料。
陆晴……
这名字勾起了他的回忆,五年前让他短暂打开心扉的女人。
过了这麽长的一段时间,那张曾在他面前鲜活的脸孔,早已随著时间的过去而变得模糊,但是她的名字,他依然印象深刻。
和他有过性关系的女人,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但他偏偏就是记得这一个。
她是仍记著那一夜,所以对他的态度才会如此?
是否她认为曾有过亲密关系的两人,在那一夜过後并不适合再碰面,所以才会不想让他认出她来,还在他追问时,绝口不提甚至是回避问题?
如果真是如此,也难怪她会有那麽奇怪的举动了。
他并没有忘记那一夜,事实上,那一夜之後的一个月,他曾回到她的住处去找她,只可惜那时已是人去楼空。
依稀的,他还记得五年前他要离开她住处时,她昂著小脸问他,他们是否会再联络时的表情,那个脸孔和方才急著赶他走的脸完全不同。
是她变了吗?过了五年的岁月,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双眼写满对他迷恋的女人了?
他,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