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娶蔡刀。」
「因为你爱她。」那赋秋直言不讳地道出汤贵掩藏了十多年的心事。
汤贵心虚地沉默了半晌,紧接着反驳道:「我……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她?跟头母熊似的。」
赋秋微微发愣,汤贵的想法竟然跟他如出一辙,这是否就是男人的劣根性?收起心绪,赋秋攻击汤贵的弱点:「你看上去总是跟蔡刀找麻烦,而你所走的每一步,所说的每一句话只是为了让她嫁给你。你甚至换了一种形式愿意做上门女婿以保留『烂菜楼』的招牌--你爱她,很多年了,对吗?」
才子就是厉害啊!连这种事都能猜出来?汤贵憨憨地挠着头,「我……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被爹拿去和蔡刀相比,论厨艺我永远都比不上她,小小年纪的我就很生气,气她为什么事事都比我强,明明是个姑娘家,连刀功都出神入化。
「因为她,我不知道挨了多少顿骂,多少顿打。所以每每有机会我就欺负她,拿老鼠吓她,推她,打她。可是,每次倒霉的人最后都会变成我。拿老鼠吓她,她将蛇丢过来;推她,她倒在我身上,那么壮的身体压得我内伤;打她,她直接拿菜刀丢我,我只有逃跑的份。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在注意她,注意了很久。」
赋秋沉静地坐在桌边,手中的扇子被一把火烧了,他只能托着腮想问题。刚开始认识蔡刀的时候,她的粗神经的确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几乎就是在每日相对的怒气中一点一滴将她印入心头。等到他发现自己陪在她身边,这段路他已经走了很远。
两个男人各思所想,汤贵怔怔地说着自己和蔡刀之间的故事:「三年前,她接替原来的蔡老板撑起『烂菜楼』,那天她操着刀站在大堂上豪气干云的模样让我整夜难眠,我很想站在她身边帮她,没有别的意愿,就是很想……很想。」
赋秋也很想陪她恢复味觉,陪她举办无忧宴,没有别的意愿,就是很想陪她走完这一程。难道说他跟汤贵的心境是同样的?
「我曾经极力掩饰自己的心意,我不能忍受自己爱上她那样的女人,从外形上看她甚至……甚至够不上一个女人。」她太壮,在大唐丰满的女人是美的极至,可是她呢,丰满算不上,却撑起巨大的骨架,像一尊大佛让人难以拥抱。
「我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我告诉别人我汤贵爱上了蔡刀,别人会用怎样的眼神注视我。」
连赋秋都不敢想象,这座城中上到八十老叟,下到牙牙学语的小孩都会念一首童谣:蔡刀不是刀,狗熊堂内绕。烂菜烧又烧,没人再去了。
这不仅仅是对她厨艺的侮辱,更是对她外在的歧视。他想让她尽快恢复味觉,想让她借着无忧宴摆脱在人们心中的坏印象,更是想给她的快乐找到立足点。
原来,再无忧的才子也背着包袱活在自己的人生中,这是他摆脱不了的命运。
「直到你的出现惊醒了我的犹豫,我觉得……我觉得要是我再不试着让蔡刀明白我的心意,她真的会被你抢走。」
被汤贵的表白惊醒了赋秋同样的想法,他也在担心,担心蔡刀会为了「烂菜楼」,为了汤贵的执着和人生的没有选择而成为汤夫人。
这一刻,他才开始后怕。
「我决定娶蔡刀,你怎么说?」汤贵颠颠勺,准备盛盘了。
赋秋被他小葱伴豆腐似的直截了当问住了,他呆愣地看着桌面,想要拿起桌上的水壶当扇子摇。「为什么问我?你认为你和蔡刀之间的关系跟我……跟我有关?」
「我要你离开『烂菜楼』,结束无忧宴,带着你可笑的理由走人。」他汤贵虽然不是才子,但也不是看不通世事的傻瓜,赋秋留在这里的原因实在是无聊得慌。那简直就是借口,找借口的原因不说也罢。
被问出了隐藏十多年的心事,汤贵急着反攻,就像黄酒对上了黄鱼,谁比谁更能控制住味道,看它的功底。
「离开吧!你给不了她幸福的,她已经十九岁了,转眼就快二十了。咱们这里的姑娘在这个年龄早已为人妻、做人母。她独自撑着斓彩楼,她应该很倦了,她需要一个支持,你能吗?你能帮她撑起天下第一厨的招牌吗?你懂厨艺吗?」
「我……我可以学。」
赋秋的声音虚虚的,却在虚弱的声音里道出了他最真实的心意。他不愿意陪在蔡刀身边撑起「烂菜楼」的人变成汤贵,一点儿也不愿意。
「那你能娶她吗?」
面对汤贵的问题,赋秋「轰」的一下脑袋大了。娶?娶她?
「不能,对吧?」汤贵对自己的猜测颇有自信,「我不过是个酒楼的老板,娶蔡刀虽无貌,倒也算是利益相当。你不可能娶她的,你是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赋秋,你是无字酒庄的庄主,你这样的人一定会娶个美丽、温柔、聪明绝顶的大家闺秀。要是娶了蔡刀,你颜面何存?」
颜面--赋秋背了一生的包袱。少年老成的他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出错,原因绕不出「颜面」二字。中原大才子的名声让他裹足不前,处处小心,事事在意。
他无忧吗?背着包袱他如何无忧?
「如果我坚持留下来,和蔡刀办这场无忧宴呢?」
汤贵已经把火候烧到最大,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才子到底在计较些什么?「你……」
「这一切跟你无关,我自会解决。」
赋秋甩手离去,在他踱门而出的下一刻。凉夏揽着蔡刀的腰翩翩而落,「没想到这小子认真起来这么有男子汉气概,我还以为他只会背着手沉声叹气说『失败』呢!」偏过头,她拽拽蔡刀的头发,「听到了没有?我弟弟对妳很在意哦!」
这真的是在意吗?为什么如此含蓄,含蓄到她竟然感觉不出来?蔡刀背着手,一边叹气一边摇着头向外走去。
「失败啊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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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坚持我不会坚持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
「烂菜楼」突然热闹了起来。「残汤馆」的汤老板跑来当颠勺的,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赋秋竟做起了跑堂的。这不是跟朱二胖子和小猴子抢饭碗吗?
冲着这两大看点,城中的百姓纷纷前来捧场,「烂菜楼」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汤贵施展精湛的厨艺,赋秋耍才子的机智,两个人各显神通,实在引人遐想。
更绝的是两个大男人还互相诋毁,恨不得将对方扔进灶火里焚了。瞧吧!
「快点儿端给客人,这菜稍微一冷味道就不对了。你是才子不代表你懂厨艺,不懂事的家伙来凑什么热闹?」
「厨艺差就认输吧!你若是厨艺真的很好,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拿不下『天下第一厨』的招牌,还要靠蔡刀扬名。」
「你又好到哪去了?学厨学到现在连一碗面都煮不出来,你还才子?你是木头脑瓜子。」
「你的刀功完全不如蔡刀,还……」
两个人正吵得热火朝天,冷不丁传来一阵很不协调的声音:「瞧啊!快来瞧啊!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赋秋给我们端盘子嗳!这餐饭就是做得再难吃也挺值钱。」
「他真的是那赋秋吗?不会是骗人的吧?」
「就是!才子来当跑堂的,还学着如何煮面条。他不会是那赋秋,绝对不是。」
「『烂菜楼』想这种办法来吸引客人,真是太烂了!」
客人轰笑起来,纷纷站起身这就要离开。朱二胖子和小猴子上前拉住客人,「烂菜楼」三年来才有这么大的客流,如何能轻易放过?
「让他们走!」老板一声吼谁还敢出手?蔡刀的腰间插着六把刀,她的手攀在刀上,神情冷峻地对着众人,「斓彩楼靠菜肴的美味来吸引客人,绝对不打什么乱七八糟的幌子。如今我们还达不到这种要求,今天斓彩楼不开张,你们走吧!」她掉头吩咐朱二胖子和小猴子:「关门!」
应付好了,前头,她直接冲进伙房,「你们两个……」她握着刀在两个大男人面前晃荡,
「给我出去!离开我的斓彩楼。」
「我这是在帮你。」汤贵委屈地道,「要不是我,妳哪来这些客人?」
「如果你做了斓彩楼的老板,你想亲自下厨,我不反对。可现在这里仍然是我的斓彩楼,用不着你多事。」他跟小时候一样,坏习惯一点儿没改变,总喜欢没事找事惹她生气。
汤贵还不服气,「可是我……」
他话未说完,一把菜刀擦着他的身飞了出去,削去了他下半截未能说出口的狡辩。他愣神间,空中飞出女鬼,拎着他就往外丢去。不用说,轻功如此之好,又喜欢听别人说教的,除了凉夏再不做他想。
解决完一个,蔡刀虎视眈眈地瞪向下一个,「还有你,你想让我的斓彩楼关门大吉,是不是?」
赋秋低着头闷声说道:「已经快了。」
「那赋秋--」
母熊咆哮,山林动摇。赋秋不自觉地捏着耳垂,做出一副伏手认罪状。
「我没想坏妳的事,我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学习厨艺,妳不是也在清晨和傍晚用冷水、热水不断刺激自己的舌头,想要恢复味觉吗?」
他知道?蔡刀深呼吸,不想让烦乱的气息出卖自己的心情。「是呀!我就是想尽快恢复味觉,我不要你们任何人帮忙,更不要你那赋秋装成伙计给我跑腿,你那么丢人不会帮我,只会害了我!」
放下身段,甘愿背上她这个沉重的包袱,居然被她说成这样,赋秋的脾气也依气上行。
「我没想害妳,我只是……」
「我不要你帮我。」蔡刀将怒气喊了出来,「你以为你心不甘情不愿地背上我这个包袱,我就会感激你吗?你以为有你的帮忙,所有的一切都会天翻地覆地变好吗?你以为你是才子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你根本帮不了我们,所以别指望我会因为你肯留在这里而对你感激不尽。」
「我没想让妳感激我。」他所做的一切都错了吗?
从小到大,只有他不断地排斥背着包袱上路,他从未想过包袱到底愿不愿意跟着他。在姐姐凉夏的婚事上,他极力反对姐姐爱上宛狂澜,他以自己的才子脑袋做着自认为最好的打算,他不希望姐姐嫁给只会利用别人的伪君子。
然而姐姐终究还是成了宛夫人,这六年来,对这桩婚事该说后悔的人不是姐姐,而是宛狂澜。他对姐姐的好,早已胜过了家人,他用事实证明当年赋秋的决定点薹错误的。
原来,包袱不一定背在他那赋秋的背上才一生无忧,他的不甘愿对包袱来说也不一定是幸福的事,他太过看大自己的作用。
是他自己将人生背上了包袱,没人需要他去承担一生的幸福。
他错了,或许在对待「烂菜楼」,对待蔡刀的事情上他也错了。放下包袱,他一个人走或许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你……想要我离开,是吗?」问出这句话不难,离开她也不难,他这样告诉自己。
原本只是想发发脾气的蔡刀剎那间傻了,近三个月以来她和赋秋之间的点点滴滴溶入脑中。他为了她产生的种种无奈;为了她亲自煎药,学厨艺,做跑堂;为了她放下中原大才子的尊贵。
够了,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何苦非要绑在一起。他不都跟汤贵说得很清楚了吗?他有他的尊严,他有他的荣誉,他是不可能娶她这样的母熊。
醒醒吧!蔡刀,别再做梦了。
「是!」她转过身,磨着手里的菜刀,背对着他说道,「我的确不想让你再留在我们斓彩楼,已经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你帮不了我什么,这副烂架子该由我亲自负担。」
所有的牵挂被她轻描淡写地否定了,他忽然闻觉得脑袋空空,找不到只字词组用来反对。
「无忧宴呢?妳真的不想办了吗?」这是他惟一能握在手中的最后一点理由。
「我作为蔡家惟一的传人,失去了味觉,这证明蔡家没有当天下第一厨的命,这种让女人成为母熊的惨痛教训在我一个人身上验证就足够了,没必要再牵扯到其它人。」
「所以……」他不想听到那种恩断意绝的总结性话语,不想从她嘴里听到。
「所以,结束了。」菜已出锅,不管味道好不好,都再难改变,回锅只会让一切变得更糟糕。
结束了?在「烂菜楼」的遭遇结束了,与蔡刀的交集结束了。赋秋该感到高兴才对啊!第一次他不需要再去背包袱,不需要再去动脑子想着怎样让周遭的人摆脱麻烦与束缚。
他不被需要,不被任何人所需要,更不被她所需要。他该无忧了,他能无忧吗?
「要吃面吗?」他问。
她惊,「呃?」
赋秋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是说要学厨艺嘛!学了这么久也没学成什么,倒是煮面条还行。我知道在厨子这一行当,出师前都会给师傅做顿饭,师傅点头说好,才算真的出师。今天就当我出师吧!给妳做碗面条。」
面条长又长,但愿情长长--这是老人说的俗语吧?这一刻在他的脑中格外醒目。
情长……情长……他希望与她情长,所有的思绪都在他脑中盘桓不定,原来汤贵的害怕也正是他的害怕,汤贵的心意也正是他的心意。
他想背上她这个包袱啊!哪怕很累,很痛苦,他也甘愿。当年姐姐明知道被宛狂澜利用依然深爱着他;宛狂澜知道姐姐不若外表伪装出的柔弱、娇媚,依然愿意娶她,只因为一个「爱」字。
能背着自己喜欢的包袱上路,想来才是快乐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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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赋秋足足在伙房里忙活了两三个时辰,不知道他是在煮面,还是在种麦子,八成在体验麦子是如何变成面条的过程。
好不容易吃上他端来的三碗面条,朱二胖子和小猴子已经等得哭了。
赋秋紧紧握住他们的手,做着「临终」前的道别:「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舍不得我离开。我用这碗面来感谢你们,谢谢你们在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朱二胖子和小猴子紧闭着眼,不断地摇手,眼泪更是如长江之水滚滚而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相信还有见面时。」赋秋将面塞到他们手里,「快点儿吃吧!」
「不是啊!」小猴子拧着眉吶喊,「实在是……实在是太难吃了。」
「那公子,你有没有想过用你做的食物去杀人?或许,你真的能成为杀人于无形中的天才。」朱二胖子他们平日里饱受小姐的摧残,舌头早就有了抵抗性,没想到这三年来的功力竟被才子大人的一碗面给破了。
他到底在面里放了什么?怎么会这么难吃?凉夏犹不信地试了一口。
只是一口,真的就一口,下一刻凉夏翻了个白眼,倒地昏厥--也许朱二胖子的提议真的不错。
「真的有这么难吃?你们不会合伙起来骗我吧?」赋秋不相信地瞥了一眼坐在一边始终埋头吃面的蔡刀。「你们看蔡刀不是吃得挺好嘛!」
废话!谁不知道小姐失去味觉已经很长时间了,就是再难吃的东西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味道。
「你……放了三勺醋,两勺盐,糖是直接飞进面碗里的。至于酱油……酱油是混着生姜水下锅过了三滚,还有高汤,你将整只鸡未去毛就下锅煮高汤,所以腥气扑鼻。」小姐开口道。
小猴子苦着整张脸抱怨起来:「小姐,妳看着那公子这样胡来也不阻止他,成心吃死人啊?」
朱二胖子正想跟着后面埋怨几句,忽一想,不对啊!在那公子煮面的这段时间,小姐一直随着他收拾后头的库房,将值钱的东西整理出来,预备还汤贵的食材钱。库房和伙房隔了两道回廊,小姐怎么可能看见?
难道说……
「妳恢复味觉了?」
赋秋脱口而出,他曾从古书里见过,好的厨子可以品菜而知做菜的过程,更能指出每分每毫的不足。除非她恢复了味觉,否则怎能说得如此准确?
他捧起她的脸,恨不得把她的舌头掏出来,
「妳真的恢复味觉了?是真的,对不对?」
蔡刀像是故意要吊他的胃口,半晌一言不发,突然她蹙起眉大吼一声:「说!你到底放了多少胡椒在面里,怎么会如此辛辣?」
不用再确认什么,惟一可以确认的就是蔡刀真的恢复味觉了。
赋秋有些激动,更多的是深邃的思考。她已经恢复味觉了,她会办场无忧宴吗?那场无忧宴能解他心头之忧吗?
「小姐!小姐!我们可以办无忧宴了!我们终于可以让烂菜楼变成斓彩楼。」
伙计们的激动不是没有道理,学厨十六年蔡刀需要展示的机会,更要找回从未现身的自我。她想知道酒和菜是否能完美融合在一起,就像他们这对才子与母熊。答案让无忧宴来回答!
「小猴子。」
「是!小姐。」
「去问『残汤馆』的汤贵愿不愿意来这里帮忙举办无忧宴,这样大的宴席需要二厨。」
「好!我这就去,小姐。」
小猴子答应着,这就去隔壁找被丢出去的汤贵。朱二胖子也不甘示弱,「我去准备食材,只要小姐您的味觉恢复,咱斓彩楼还愁没生意做,没钱赚吗?」
大伙儿个个分头合作,惟有赋秋被晾在了一边,他什么也做不了,完全帮不上蔡刀的忙。这一回他想背包袱也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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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式举办无忧宴之前,蔡刀设计好了食谱,做成一桌宴席请凉夏和那赋秋品评--他们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吃过几次御厨做的大宴,由他们来评价让蔡刀心里更有底。
这次的无忧宴,除了一些干果、蔬菜作衬,主要由十道用无字酒庄的美酒烹制成的佳肴。
「香糟酒肉」这是鲁菜。鲁菜近年来在咱们大唐正处在发展中,这道菜的味道香美甜滋滋,带有浓厚的香糟酒味,别具风格。请品尝!」
「好吃!好吃啊!」凉夏嘴里塞满了肉,嘟嘟囔囔地发表着评价。
赋秋只吃了一块便放下筷子,手中的扇子悠悠地摇着,他的品多于吃的成分。刚才蔡刀先上了一系列的蔬菜瓜果,以清淡口味垫底,之后用鲁菜的重口味开道,她果然是精心调教出的大厨。
不到片刻,朱二胖子和小猴子开始轮番展示蔡刀的拿手菜肴。
「百花酒焖肉。」
「酒香浓郁,肉酥入味,甜咸可口,肥而不腻。」赋秋点头道好,随之打量接着上来的菜色。她总是带给他无限惊愕,连她的厨艺也是这样。
「叫花子鸡。」
「酒泥烤鸡,原汁原味,皮色光亮金黄,肉质肥嫩酥烂,腹藏多鲜。」叫花子鸡让天下人想当叫花子--这是哪位才子说过的?
「脱壳鳜鱼。」
这道菜外包薄壳,酥脆鲜香。赋秋尝了一口抿唇赞道:「壳内鱼肉清醇细嫩,糟香扑鼻。」
「醉蟹清炖鸡。」
这可不是一道容易做的菜,它将两鲜同烹,往往是过鲜,或两种味道相冲撞反倒大不如一。蔡刀的两鲜,鸡酥汤醇,酒香扑鼻,食之鲜咸可口。「在清炖鸡中,此菜风味倒也算独特。」
「椒盐塘鱼片。」
只看鱼片洁白光亮松软,鲜嫩味美,正是当此时令佐酒佳肴。赋秋想也没想,拿过无忧酒自斟自饮,转眼间三杯下肚。
反倒是坐在一旁的凉夏吓了一跳,赋秋被称为「三杯倒」,这三杯下肚待会儿他还怎么品菜啊?「赋秋,你还好吧?」
「好!我有什么不好?」赋秋淡笑着再喝一杯,酒下肚他的精神尤为爽朗,「姐,妳知道吗?这都是江苏名菜,这些菜起始于南北朝时期,与浙菜竞修秀,成为『南食』两大台柱之一,由苏州、扬州、南京、镇江四大菜系为代表。」母熊做出这等秀美的菜肴,人--果然不能以貌论。
没想到赋秋不仅对古书字画有研究,对美食也通古论今。既然他酒都喝上了,不妨再来个下酒菜。「麻辣田鸡腿。」
「以湘江流域、洞庭湖区和湘西山区的湘菜为代表。」麻辣香酥,味鲜可口,果然有宜于下酒。
赋秋放下酒杯,干脆用酒壶直接往喉中灌。「还有没有其它地方菜?我很想见识一下天下第一厨的传人是否能超越先祖。」
「再来个浙江菜--三丝鱼卷。肉质鲜嫩,滑爽利口,醇香馥郁。浙江菜是以杭州、宁波、绍兴、温州等地的菜肴为代表而发展起来的,与江苏菜呈对应趋势。」像是与赋秋的博学比拚,蔡刀亲自上马为他们端来了这道菜。
赋秋对菜的兴趣已经远远低于手中的酒,他抱着酒一口接一口,像是存心要将自己灌醉。蔡刀蹙着眉对着他,不明白今日的他为何如此失态,不断地说话,像是故意要说出心中的郁闷。
还是先放下吧!她使眼色叫小猴子上第九道以酒制成的菜,「孜然羊肉。」
沉默的气氛有些尴尬,凉夏捣捣身边的赋秋,嬉皮笑脸地评起菜来:「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她学着弟弟说起赞美话,
「孜然羊肉--质地软嫩,鲜辣咸香,孜然味浓。」
赋秋依旧半晌不做声,莫非他醉了?这倒也有可能,凉夏不是说他「三杯倒」嘛!他喝了有……三瓶吧!是该倒的时候了,蔡刀决定临时改变食谱,再上一道鲁菜。
「醋椒鱼。」
此菜鱼不过油,清鲜爽嫩,汤色乳白,酸辣开胃,解酒醒腻,应该很适合现在的赋秋吃吧!
可惜赋秋却连筷子都没动一下,蔡刀推推他,想要他清醒一些,「吃点儿醋椒鱼吧!你醉了。」
「我才没醉呢!」他忽悠一下站起身,张开手将蔡刀揽在怀中,「我清醒得很,清醒地知道自己爱上了妳。」
刷--一
蔡刀的脸呈现辣子鸡丁一般的颜色,她呆呆地待在赋秋怀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刚才说什么?
说爱?爱上她?他不可能爱上她呀!才子怎么会爱上母熊呢?这……这实在是太……太荒唐了。这不会是酒后的胡言乱语吧?
凉夏放下手中的酒壶,直接竖起了耳朵。天哪!都说酒后吐真言,烈酒壮胆,莫非是真的?赋秋真的借着酒意说出了不敢表白的话?
「你刚才说了什么?你……你再说一遍。」蔡刀的声音怯怯的,透着一股不肯定的奢望。
「我刚才说,我说……我……呼!呼呼!呼呼呼--」
天杀的!在这么关键的当口他……他居然睡着了?他怎么可能如此不负责任?怎么能把别人的胃口吊起来,然后再撒手了事?冲着这一点蔡刀也跟他拼了。
「小猴子!朱二胖子!」
「在!」
「拿水来!我要辣椒水!」
不……不用这么毒辣吧?两个伙计拎着手上一大桶辣椒水动都不敢动,到底是凉夏厉害,冲着赋秋淋上满满一桶辣椒水,川味十足。
这一夜无论他们使出怎样的招数赋秋依旧没有醒来的趋势,天明时他们也折腾累了,也乏了莳,蔡刀死心地捣捣身边的凉夏,「他会醉多长时间?」
「以前他喝三杯就倒,约莫要睡上三天,这一次他至少喝了三瓶,恐怕要跟杜康似的,长睡不醒了。」
那谁来告诉她,赋秋到底爱不爱一头母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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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赋秋睁开眼睛望望周遭的景色,眼前的场景好熟悉啊!好像是……好像是他在无字酒庄的厢房。
他依稀记得自己最后的记忆是在「烂菜楼」吃着蔡刀要他品评的无忧宴,那天他一想到无忧宴结束后他和蔡刀之间的交集将永远结束,他就心情郁闷,抱着无忧酒只想自己灌醉,偏偏三杯下肚毫无反应,如今怎么会回到这里?
他应该睡了三天吧!这三天里也不知「烂菜楼」怎么样了,蔡刀又如何。她不会趁他不在,就此嫁给汤贵吧?不行,他得赶紧去看看。
「少爷,你醒了?少夫人已经等您好半天了。」
少夫人?谁家的少夫人?他何时娶妻,他怎么自己都不知道?赋秋只当是丫鬟喊错了,误把凉夏叫成了少夫人,也没大计较。
他擦了把脸这就准备起身穿衣,冷不丁瞥见绝不该出现在他厢房里的人。
「蔡刀,妳怎么会在这里?」
丫鬟们见到蔡刀纷纷行礼,
「少夫人,少爷刚醒,我们正准备通知您呢!」
「少……少夫人?」这帮丫鬟居然管她叫「少夫人」,赋秋狠狠捏了自己一把,以确定自己是不是还处在梦中,仍未醒?
蔡刀让丫鬟们先出去,自己坐到房里的圆桌边把玩着他习惯握在手里的折扇,「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很久?」久到在他的梦里,她成了他的夫人。
她漫不经心地打开、合上他的折扇,反复数十次,「比起杜康,你醒得算早了,不过睡了三十日罢了。」
三……三十日?以往就算醉酒最多也就睡个三日,这一次怎么会睡这么久?赋秋傻愣愣地直视前方,显然神志尚未恢复过来。
「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吗?」她和「烂菜楼」一起嫁给汤贵了?
「是发生了很多事。」她依旧不太在。意地说道,「斓彩楼交给汤贵,由他做老板,至于无忧宴……我请凉夏姐帮我拒绝了武后娘娘,『天下第一厨』的招牌也因此被收回。凉夏姐被姐夫带回莫邪山庄,因为她有喜了。还有,朱二胖子和小猴子跟着我在这里打杂。」
赋秋腾地从床上蹦了起来,「为什么要拒绝武后娘娘?为什么要放弃无忧宴?妳的厨艺绝对是天下第一,妳没问题的,为什么还要放弃?」
「因为一场宴会根本无法让任何人无忧,想要自己快乐,就要承担他人的快乐--这些你比我更清楚。」她是真的不想为厨,更不想再背着「天下第一厨」的包袱劳碌子孙,所以结束斓彩楼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做菜,做给最爱的人吃就行了。
这翻话不像蔡刀能说出来的话,谁教她的?听上去有点儿像他那个曾经做过武林盟主的爹说出来的话。
「你刚才说朱二胖子和小猴子跟着妳在这里打杂--『这里』是哪里?」还有,她口中的姐夫说的是宛狂澜吧?她的身份可以喊宛狂澜为「姐夫」吗?
蔡刀随手摇着扇子,不冷不热地说道:「忘了告诉你,我现在是你的夫人,明媒正娶的夫人,爹娘很疼我的。」
「什么?」他什么时候娶她过门的,他怎么不记得?
「就在你醉倒后的第七天,我和凉夏姐看你总是不醒就请来了爹娘。你娘吃了我做的菜肴,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硬要我嫁给你。考虑到性命安危,再加上我又不想连累朱二胖子和小猴子,所以就嫁了。」
听她那不情愿的口气,赋秋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是个废人。
「妳是不是很不想嫁给我?」他不想逼迫她,若是真不想,他可以去跟母亲商量,反正这婚结得不清不楚,用不着太认真。
蔡刀拿他的扇子当做腰间的刀随意抛出去,损得扇子全是缺口。
「看在你那么爱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嫁给你这个『三杯倒』吧!」
「什……什么意思?」很爱她?他说过这种话吗?他那赋秋怎么会爱上一头母熊,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她也不在意,掰着手指玩着扇子倒也有几分少夫人的架势,「我相信酒后吐真言,你所说的一切我都会好好放在心上,你就不用再解释了。」
「不……不是啊!」他的牢骚尚未发完,天外飞来一只绣花鞋,非常准确而有力地砸在他的脑门上,然后是赋秋早已习惯的咆哮声--
「死小孩!能找到这样的媳妇是你三世积德,你还敢抱怨,小心我家法伺候。」在这个家里敢跟赋秋这样说话的就只有他母亲那夫人--被爹宠坏的榜样。
赋秋大气不敢出,以免砸上自己脑袋的不是绣花鞋,而是茶壶,还是最坚固的那种。「娘,您没跟爹去云游四海啊?」
「娘,您坐。」母熊在婆婆面前简直就像乖巧的小绵羊,完全失去了握着菜刀的凶狠样。
那夫人笑嘻嘻地揽着儿媳妇,这才凶儿子:「还不是为了你的婚事操心,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蔡刀不好,我就拿菜刀砍了你。」
娶蔡刀,这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总要娶个老婆,而蔡刀又是至今为止他惟一动心的传奇女子。只是,他总得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拉过母亲,他追问道:「我怎么娶她的?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放着如此好厨艺的姑娘不娶回家多可惜啊!她做的菜绝对让玉皇大帝滴口水,你还敢嫌弃,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就因为蔡刀的好厨艺,娘就定下这门亲了?世上有这样为儿子做打算的娘吗?
有她这么好的娘吗?不仅照顾到儿子的终身大事;连胃口都体贴关怀,她真的是太伟大了。
「你们小夫妻先聊会儿,我就不打扰了。不过别太晚,蔡刀妳昨晚说今天为我做竹筒米饭的,可不能失约哦!」那夫人放下话,快快乐乐地飞了出去,只留下儿子消化这一觉醒来摆在身边的新夫人。
有那么一段时间,谁都没有开口,两个人在看不见对方的地方坐着,像一对久别重逢的老友。
蔡刀玩着扇子背对着他,喃喃自语地说道:「我以为你会沉睡好几年,甚至……甚至再也醒不了。那个时候当那夫人提出娶我过门的时候,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哪怕每天只能对着你的睡脸,我也甘愿。」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默默地走到她的身后,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不会长睡不醒,因为我还没告诉妳--我爱上了一只母熊,因为她的快乐,她的无忧无虑,她的勇于担当,全都让我心动不已。」
他吻着她的发髻,想要加深这一吻,完成被他睡掉的新婚之夜。正当他意乱情迷之时,蔡刀猛地站起身,她突来的动作撞上了他的鼻翼,痛得他捂着鼻子,觉得自己像猪头。
「我要去为娘做竹筒米饭了,娘说从今后你要学习厨艺,以备我不在的时候解决他们的羽腹之欲。你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否则由我这个师傅严加管理。」
这……这算怎么回事啊?中原三大才子之一的那赋秋学厨艺?他对厨艺有没有天分她又不是不知道,何必找麻烦呢!
「为什么是我?爹为什么不学?家里还有厨子呢!」
蔡刀义正词严地告诉他:「娘说了,这个家里你最聪明,所以这个包袱--你背了!」
这辈子,他注定痛苦并快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