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君飞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不甚在意地扬唇一笑。
“身世?我哪有什么身世可言?不就是个从小遭到遗弃、亲生爹娘不详的孤儿吗?”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半点怨怼。
对于这样不幸的身世,他从小就很坦然地接受。
孤儿又如何?反正他生性狂放,像个洒脱不羁的浪子,少了亲情的牵绊更加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不,你并不是。”雷东江说道。
“什么?”萨君飞愣了愣,一时间不太明白师父的意思。
“君飞,你……”雷东江顿了片刻,才终于又再度开口。“其实……你并不是个亲生爹娘不详的孤儿。”
萨君飞的俊颜一愕,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尽管师父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确实听清楚了,可他却彷佛听见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语言。
“师父是在开玩笑吧?”他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爹娘不详的孤儿?
还记得十多年前,他约莫六、七岁大的时候,由于已逐渐懂事,见到其他的孩童都有爹有娘,便疑惑地向师父询问他爹娘的事——
“师父,怎么都不见我爹和娘?他们人呢?”
“君飞,其实……你是师父在一间破庙外捡到的孩子。”
“捡到?是我爹娘不小心把我弄丢了吗?那他们肯定很着急地想找我吧!”
“唉……师父曾试着要帮你找到亲生爹娘,却没有任何的消息,也没听说哪户人家正在找孩子……”
“……所以他们是故意把我丢掉的?他们不要我?我是个孤儿?”
“也许你爹娘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不得不如此吧……”
师父当年的那番话,对原以为自己也有爹娘疼爱的他不啻是当头棒喝的打击,所幸他自幼的个性就洒脱不羁,在失落了几日之后,他就彻底将这件事抛到脑后,继续和师父一面习武、一面开开心心地云游四海了。
逍遥自在地当了二十多年的孤儿,这会儿师父却突然改口,说他其实并非亲生爹娘不详,这究竟怎么回事?
雷东江望着他那一脸错愕的神情,忍不住又是一叹。
“唉……这个秘密,我已经保守了二十多年,本以为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可是现在……却是非告诉你不可的时候了。”
萨君飞皱起了眉头,思绪仍是一片混乱。
他知道师父不是个会随便乱开玩笑的人,尤其这种关系重大的事情,更不可能会信口开河,但……这怎么会?怎么可能呢?
沉默了片刻后,他开口,嗓音听起来显得有些紧绷。“那么……师父一直知道我亲生爹娘是什么人?”
雷东江点了点头,眼底多了几分愧疚。
“没错,我一直知道。”
听见这个肯定的答案,萨君飞的喉头一紧,宛如有一只无形的手,正使劲地扼住他的咽喉。
半晌后,他笑了。
尽管笑声显得有些干哑,但他终究还是笑了,用他过去面对任何事情时一贯的潇洒态度,彷佛只要这么做,天大的事也能变得无足轻重似的。
他耸了耸肩,用不甚在乎的语气说道:“无所谓,我并不在意,也不是很感兴趣,师父不必跟我说这些的。”
没错,他不想听,也不想知道关于亲生爹娘的一切。
既然二十多年前他们无情地抛下了他,那么如今他又何必在乎他们?早在当年他被遗弃的那一刻起,他们已与陌生人无异。
“天色已逐渐暗了,咱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见他转身要走,雷东江开口道:“你亲爹已经死了。”
萨君飞脚步一顿,挺直的身躯显得有些僵硬。
雷东江叹道:“两个月前,他因病去世了。”
萨君飞抿着唇,没有开口答腔,而雷东江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四周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最后一丝夕阳余晖没入山后,黑暗逐渐笼罩大地。萨君飞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半晌后,他才又再度开口,尽管语气没有什么强烈的起伏,但过度紧绷的嗓音却透露出他的刻意压抑。
“他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差别?对我来说,他在今日之前从不曾存在过,往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明明不想在意的,可胸口却有股情绪在翻涌,话说到最后,不仅语气不自觉地上扬,就连拳头也在不知不觉中握了起来。
“但,你爹在临终前留下了遗嘱,将所有的家产全给了你。”
听见这番话,萨君飞再度笑了,这一回,笑声充满了讽刺。
“他要给那是他的事,我又为什么要收下?”
不论“那个人”的家产有多少,他都不在乎!他宁可继续当个爹娘不详的孤儿,也不想知道自己当年是如何被无情地遗弃!
雷东江叹了口气,迈开步伐走近萨君飞,伸手轻按着爱徒的肩。
“君飞,你先听我好好地说吧!”
当肩头被师父一按,萨君飞的身躯微微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立刻咬牙压抑住胸口那股翻涌的情绪。
他施展轻功,跃上一旁的大树,颀长的身躯随意地躺在粗壮的树枝上,那姿态瞧起来虽一如既往的潇洒,不同的是,此刻有一股比天色还要阴郁的气氛将他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雷东江望着徒儿的身影,心中有着无限的感慨。
他知道突然之间被告知这么重大的事情,心里受到的冲击必然不小,但是这些话他还是必须说出来。
“你爹名叫萨忠明,经营布疋买卖,是京城颇有名气的一个商贾,至于你娘……她并非是萨夫人吕丽萍,而是夫人的远房表妹李如儿。你娘出身低微,家境贫困,由于双亲皆亡,她便千里迢迢的到京城投靠远房表姊,因而认识了你爹。”
萨忠明?李如儿?
这两个陌生的名字宛如一根尖针,狠狠地刺进萨君飞的胸口,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
他不吭声,继续沉默地听下去。
“萨夫人是个性情泼辣又善妒的女子,即便李如儿是自己的远房表妹也不见容。她不许你爹纳侧室,就连没名没分地待在萨家也不容许。她将当时已怀了身孕的表妹赶出去,扬言若是你爹敢将她接回来,就要与他们玉石俱焚,将事情闹得京城人尽皆知,让你爹连生意都甭做了!你爹无奈之下,也只能暗中差人找了间小屋子安顿你娘。”
哼!好个敢做不敢当,只担忧家中生意做不下去的自私家伙!萨君飞的黑眸燃起了火焰,在幽暗中灼灼发光。
雷东江又继续说道:“不幸的是,你娘在分娩时因为失血过多去世了,碍于无法将你接回府里照顾,你爹在别无选择之下只好将你托给了我……这一转眼,就是二十多年了……”
听完了这些话,萨君飞久久不语,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师父和……‘那个人’是旧识?”他不愿说出“爹”这个字,在他的心里,那个当年遗弃他的男人根本配不上这个称谓。
“是啊,我与你爹是至交好友。”雷东江说道。
第1章(2)
约莫三十年前,他有一次中了数名恶人的埋伏,身负重伤,差一点就命丧黄泉,所幸当时萨忠明正好经过,对他伸出了援手。
基于这份情义,再加上两人气味相投,因而结为好友,因此,当萨忠明在别无他法之下将甫出世不久的孩子交托给他时,他便毫不迟疑地一口答应。
过去二十三年来,他带着萨君飞云游四海,总不忘暗中差人捎讯息给萨忠明,因此萨忠明很清楚他们的行踪,更知道他们自从去年起便落脚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