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于志成望着面前瞬时苍白的小脸,缓缓点了点头。
“我……我……”于蓝张着嘴,脑际全然空白!
苏玉群连忙上前拥着呆若木鸡的于蓝到沙发坐下,轻轻拍着她后背,“女孩儿总要嫁人的,爸妈都是为你好,应龙人很不错啊,而且你们就早就认识了是不是?”
于蓝抽了一口气,还是说不出话来,眼眶早已应景般胀得通红。于志成只当是女儿畏怯,便使个眼色给老婆。
苏玉群会意,又搂着女儿亲昵说:“你不知道哪,应龙长得一表人才,人又能干,才这么个年纪,半山豪宅也有两层,另外的家产就不知有多少了,最重要他又这么喜欢你。”更更重要的是,他是于家的财神爷!
“可是……可是……我我不想这么早就……”于蓝几乎要哭了。
“傻孩子,你十五岁那年他就注意你了——”苏玉群扬起脸感叹:“哎,这多浪漫啊女儿,有一个男人等着你长大,然后再娶你回家宠一辈子,这种幸运多少女孩子想都想不来呢。想当日我和你爸爸也是很艰难才走都一块儿哦,所以直到现在他都珍惜我,对我好。”她一歪头,向正在仔细听着她们说话,但又扮作看报纸的丈夫甜甜一笑。
“十五岁?”于蓝呆了眼。
“就是,现在这种世道痴情男是稀有品种呢,女人家遇见好男人要懂得及时抓紧,等到知道珍惜的时候,或许又碰不着这么好了。”
于蓝心乱如麻,待要鼓起勇气力争民主之时,却见爸爸摆了两下手依旧低下头看报纸,便知道那就是“你什么也不必说了,我早决定了”的终极判词。
颤抖着脚步走回自己房间,小心关上门,把脸埋在枕间压着声音痛哭。半晌,她转过脸轻抽着气,搂着皮皮熊躺在床上发呆,脑海中,尝试思索着关于许应龙的一切……想了半天,只记得他有张白净得有点过分的皮肤,老是对她笑成一堆的脸孔,腻得像奶油一样的声音,造作得要命的风度……
她对他不熟悉,更毫无好感,怎么能生活在一起,甚至……睡在一起?轰!想到这里,于蓝不禁抱头呻吟,实在难以想象、实在无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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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于蓝又被叫至父母房中,面对另一轮疲劳轰炸。
“做父母的怎么会不了解自己女儿的性格?你说说看,人家应龙前阵子天天接载你放学是为什么?就是渴望能和你正常交往啊,但你有给过人家机会吗?不止是说应龙,就算是任何一个男人约会你,你也一样会用这种逃避的态度!我说得对不对?”于志成盯着畏缩的女儿,更是一针见血。
于蓝坐在沙发垂着头一言不发,心中虽不情不愿,无奈天生嘴笨,明明拼凑了一个晚上的理直气壮,来至嘴边就化成一团慌乱了。
苏玉群有些不忍,便紧挨着女儿坐下,拉过她的手轻轻揉捻着,“我们这么疼你,绝不会害你的。应龙又有才干又痴心的,而且对爸爸的事业很有帮助,乖女儿,你就答应婚事吧……”
“玉群你别再劝了!”于志成打断妻子的话,别过头盯着女儿,语中带气地说:“也不想想我们疼了你这么多年,只是要求你这一次也不应允?没有他我们家这几年会过得这么好?为这点就应该报恩了,更何况将来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借助应龙!”
于蓝紧抿小嘴,眼眶热得难受,略一动,蓄了半天的泪就大滴滚了下来。
苏玉群连忙起身往梳妆台拿纸巾,转过背时狠狠白了丈夫一眼,然后一边替女儿抹眼泪一边低声说:“这几年爸爸公司的生意不怎么样了,全靠应龙帮他炒股票我们生活才会无忧,宝宝,你就答应爸爸吧,妈妈也求你了。”
于蓝心里明白,这不是他们疼不疼爱她的问题,而是他们的本性的问题。她敢肯定,即使自己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处于这种情形下,同样会被安排嫁给许应龙的。
许应龙不是不好,也不是不优秀,只是,每次面对他时,她都会条件反射般地想避开。这已经不是能否去喜欢的问题,而是一种提不起要去喜欢的心理。即使在行为上勉强认同,内心始终背道而驰,一如她永远不可能以最开怀的姿态立于人前,因为这是她的本质,她的秉性。
只是,这婚事关乎父亲的事业、于家的将来,叫她如何能够忘记十年的养育恩情?对她患病时的细心照顾?对她起居饮食的一丝不苟?
哭了一夜,于蓝终于决定:让父亲继续得到许应龙的帮助吧,只要他们开心,她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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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于蓝还没有梳洗就往父母房间走去——反正只是点一下头而已。
垂着小脸,趿着毛毛拖鞋挪动在走道上。拐弯时,冷不防地撞在一堵硬墙上,墙是深绿色的,似乎还发出阵阵温热。她有点迟钝地呆了呆,后退一步,抬起红肿发亮的眼睛一看,是阿诺。
“噢,早晨……对,对不起……”声音略带沙哑,韦诺盯着她没有说话。于蓝垂了半天的头,感觉他没兴趣要回应她一声“早晨”了,便继续垂头往前走。
“用冰敷一敷眼吧,消肿的。”背后突然传来他低沉的声调。于蓝一愣,回头时,他已走远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向她表示关心——奇怪哦,听着很陌生,却带有一丝的……温暖?立站在父母房门前,于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突然觉得心情没那么糟了。
爸爸一脸的喜悦和妈妈突然扑过来的拥抱让她原本忧愁的心更放下了些。毕竟,他们一直都疼爱她的,为疼她的人而付出,有何不可?
晚餐极为丰富。于志成眉飞色舞,苏玉群娇笑连连,于蓝强颜欢笑,娟姨一脸担忧。
看着面前各怀鬼胎的于家人,韦诺脸上不动声色,心底阴鸷冷笑——果然是狐狸本性,依然乐得坐享不劳而获的美梦!既然上天让我撞个正着,你的大限将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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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二点,于蓝盘腿坐在床上发呆。一丝夜风滑进,米色碎花窗帘轻拂。窗外漆黑一团,隐匿着天地间诡异的变动,半月沾着缕缕浮云,风过,一拉一扯,百般戏弄,仿佛只是不想看见惨白清寒的脸,在半空日复一日的枯燥。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低低的怪声,仿佛像是有东西划过她的门。想起家人都在,于蓝压下惊慌,继续哀愁冥思。门外怪声持续响起,于蓝神经渐渐绷紧,犹豫片刻,光着脚轻轻蹑至门后小声地问:“谁——”
没人应?犹豫半晌,为求证实,她悄悄开了门缝,伸出一张小脸……几乎在同一时间,门一下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背后的手随即把门定住,再轻轻关上!
于蓝吓得尖叫,然而声音尚未响起,嘴已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掩住。
“别吵,是我!”低沉的语调?她睁大眼睛一看,是阿诺!
见她略略镇定,韦诺才松了手,自顾自按亮书桌上的苹果型座灯。橙色的灯光下,那张并不英俊,却线条冷硬的脸容清晰显现,幽深的眸子正紧紧盯着她,闪动着一丝她看不懂的诡秘。
于蓝紧张莫名,“你你……为什么进,进我房间……”话未说完,突然记起自己只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裤,睡袍远远搭在床边,立即满脸通红,飞似的滚了过去,拿过睡袍将自己包个严实。
韦诺无视眼前雪白晃动的大腿,眼睛依旧幽沉诡异,数秒内便完全打量了充满紫色系列香闺。目光略一停留,便选定在梳妆台旁边的一张小沙发,大步过去坐下。
于蓝小手紧拧,差不多站至露台的门边,颤声说:“你究竟有什么事……”
“你怕?”
“现在……是深夜……”
“我今天一直想着于家即将来临的喜事,居然兴奋得睡不着觉,想找人聊天聊天。”他盯了她一眼,突然嗤笑,“也是的,因为于小姐钓得金龟婿,于志成今后自然财源滚滚了,高兴是对的。听说你那未来老公明天约你四处游玩呢,所以你也兴奋得睡不着?”
又是这种口吻了!每每先冷盯住人家,再来一轮冷嘲热讽,然后嘴角微扬眼神复杂,整一个奸佞之徒的嘴脸。
“我,我的事与你无关……”
“即使嫁个你并不爱的丈夫?”
“你你……”分明是来凑趣儿的!于蓝觉得小脸发热,想要骂他几句,又不知要怎么骂才不至没有火气。
“别摆出一副受我欺负的模样,说不定我是来搭救你呢!”他坐在沙发上,眼角一扫,顺手拿了桌上的一只水晶球在手中把玩。
“什么……”见他一脸闲适,知他不会这么快离开,于蓝便慢慢挪至离他较远的另一边床边坐下。
“我知你并不喜欢许应龙,也不想嫁给他,但碍于父母之命只得应承。”他瞥了她一眼,轻笑,“难听些是逼婚吧。”
深夜到来,只为一再耻笑她将要下嫁并不喜欢的男人?于蓝心头一恼,要强地说:“我要嫁谁……不关你的事,请你……你马上离开!”
“当然不关我的事了,不过,如果我送上一份结婚礼物以示祝贺,你可能更有兴趣要和我聊下去的。”韦诺挑眉,十分意外“小老鼠”竟长了几颗尖利的牙齿。
“哦,那……你你……直接交给我妈妈行了……”
原来是来道贺,误会人家了。只是,为什么她总感觉他怪怪的——
韦诺抿了抿嘴没说话。半晌,他手中的水晶球突然“啪”的一声跌在地毡上。于蓝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心爱的水晶球骨碌碌滚向床底,就是不敢过去捡起来。
韦诺的右手,突然多出了一个厚厚的牛皮信封,“啪”的一声,他把信封扔至她脚边,“于小姐,这就是我珍藏多时的贺礼,你要看得清清楚楚,仔细品评,至于时间,不是一个问题——”
于蓝睁大眼睛看看地上的东西,犹豫着捡了起来。
眼角瞄了韦诺一眼,见他早已燃起一根香烟,袅娜的轻烟里,看不清他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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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抽出资料,下一刻,眼睛倏然睁大!
里面居然全部都是妈妈的资料,有出生证明,高中毕业的证书,几张褪色的奖状,两本浅绿硬皮的日记,还有大叠的情书,于蓝立即揉了揉眼睛,心中小鼓“砰砰”敲起——那男人不是爸爸。
最后几张,是妈妈和那男人亲呢搂抱的婚纱照片。
其中一张是男人站在身后亲吻她脸颊的近照,妈妈穿着粉红色的蕾丝订珠礼服,脸上柔媚浅笑。于蓝几乎立即就肯定,那是一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相片下部,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钢笔字:与心爱的玉群同偕白首,夫韦原。
于蓝倒抽一口冷气,体温逐渐降低,背部的冷汗快速渗出。
“别让精彩片段断路了,好戏还有后头呢。”依然是嘲弄的口吻,于蓝却赫然感觉语气里多了一份咬牙切齿。
她拿开照片,下面放着一个已经泛黄的白色信封,上面描着妈妈娟秀的小字:原收启。
内容写着:
原:
我已经找到一位能厮守一生的男子,也决定和他一起生活。谢谢你给我的爱和呵护,但我实在不能再忍受不专一的爱情,那样对姐和我都不公平。
我急需一笔钱帮助朋友,现借去你二百万港币,如果我借此富有,必定把钱还你。你有这么多的物业,相信也不会在平这笔钱的,毕竟我也陪了你两年多。保重。
玉群留字74年1月16日
真是妈妈的笔迹!于蓝的脑袋乱得作一团,“怎么会这样……?”
“二十年前的二百万港币,按现在的市值,应该算多少钱?”不知什么时候,他燃起香烟。飘起烟雾,使得于蓝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语气越发阴鸷冰冷,“今时今日,钱我有,所以并不稀罕她会还我的钱,反而,我比较希望看见她穿着灰色囚服,站在监牢排队等吃牢饭的样子……”
“不不,那……个原是……是谁?”慌张让她更加口吃。
“是我父亲——”他突然嗤笑,“你大概估不到,我和你竟然是名义上的兄妹。本来嘛,她要勾引男人也罢了,但干吗要偷钱?在以前,这种勾汉倒贴的女人是要被浸死或问吊的!”他一边说,一边慢慢朝她走来。
“现现……在是文明社会!妈妈……有权找寻自己的……真爱,那些钱,既然说借,自然会还给你家的……你,你不要过来……”于蓝脸如白纸,以为他要过来猛K自己一顿。
“还钱?”高大的身躯慢慢迫近她,语气阴郁诡异,“我一直觉得苏玉群并不是一个心肠歹毒的人,而且还该死得可爱。”他俯身看进她的眼睛,“因为,她偷了人家的钱居然还留下纸条,哈哈,你说我是不是该多谢她,是不是不费一言一语,就能把她送进监狱?”
被他脸上的神色吓住,于蓝猛缩起身子往后面退去,“你……究竟想……怎么样?”偏后面是床头了,退着退着,她整个人仰在床头上。
韦诺欺身上前,右手突然掐着她的下巴,“要不是我爸爸求情……”
耳际又响起父亲的低声乞求:儿子,我爱她,别报警……从一开始就是我不对,千不该万不该乘玉群喝多了酒时污了她的清白,那是报应,报应啊!
“你的报应不但赔上妈妈的命,还有妹妹的脚。”他狠盯着父亲,脑中满满占据了几岁的妹妹捧着左腿在地上凄楚嚎叫的画面……
十多年前,父亲带着他和妹妹避债至穷僻乡村。一天傍晚,七岁的妹妹在山坡上守望父亲身影时失脚摔在山坡下。如果不是他放学回来外出找寻,妹妹恐怕早已因为失血过多而成了一具尸体。
“前年开始,我爸爸的求情就已经宣告无效了。”
“为,为什么……”
“因为他死了,死了!”
“啊……对不起……”于蓝睁大眼睛,心底倏然触及双亲离世的悲惨场面,更因为某些身不由已的悲凉,隐匿在内心深处的疼痛全数涌进,逐渐唤醒多年前的恐怖画面,令此时的她几乎陷入恍惚。
半晌,她努力定下心神,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那……你想怎么样?”
“不要嫁给许应龙!用最决绝的态度!”韦诺冷然回答,“这样苏玉群就不用坐牢,你也不用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一举两得,是不是?我的好妹妹……”说到最后,他的语气突然诡异。
“为……为什么……”于蓝睁大眼睛,“这对你……
有什么好处?我突然觉得……你有很不简单的企图,也严重怀疑这些资料的……准确性,请离开……我要睡了……”虽然是不连贯的言词,却丝毫不糊涂。
韦诺抿起嘴角,“看不出小老鼠也是有利爪的!”
“别把我……我比喻成老鼠!”她更火了,天知道她最怕的就是老鼠。
“好——”他凑前,用中指弹了弹她的脸,“我和你打赌,明天苏玉群必会成为晚报的头条。然后会被请进警局喝咖啡……如果我赢,你得哭给我看。我输呢,就把这颗人头切下来送给你,好不好?”
“走开……”于蓝猛打哆嗦,脖子使劲往后缩,却“砰”的一下撞在床头。
“啧啧,小心些,要痛要哭最好留在明天一块来,对了,你家有没有订天天晚报?”
“你这个……”到底面对着面说不出衰人二字,“究竟想……怎么样?”
“我要你拒绝嫁给许应龙!不是暂时的推搪,而是永远,你永远不可能是许应龙的妻子!”
“那……那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他嗤笑一声,“没有好处,只是看得你顺眼,所以拯救你。”
“我……如果拒绝爸爸,他会很……很生气,这样吧,你……把事实说出来的,爸爸一定会救妈妈的。”
“如果你说出去,他们会找人杀了我的……当年就是于志成鼓动苏玉群偷窃我家的钱!小东西,你忍心看见好人被迫杀,坏人逍遥快活吗?”他啧喷两声,“不过,你没机会说了。”
“为什么……”后背已经一片湿冷,手和脚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为免你嫁给许应龙,你必须和我离开这里!”
“不不,我……”
他打断她的支吾,眯起眼睛,“你可以为了孝顺父母可以嫁给不爱的男人,同样可以为了母亲的安全跟我走,怎么说你也是我的‘便宜’妹子,我不会害你,只是要保证你不必嫁给许应龙,一旦他转移目标,我自会送你回来。”
“你威胁我!我不会跟你走!”
“好,那就赌一盘吧。我有证有据,叫苏玉群等着入牢吧,法庭见。”声音蓦然没了调侃意味,冰冷阴郁得吓人。
于蓝跌瘫在床上,脑中突然回想起那天在房门前听到妈妈和爸爸的吵闹,妈妈曾频频提到欠了韦家的,现在把内容前后一拼凑,啊——她想不相信也不行了。
“好吧,我相信了……”她轻轻说道,目光焦距散涣的,“我可不可在明天向他们暗示一下再跟你离开?”
“你说呢?”他冷冷道。
于蓝小脸一垂,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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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韦诺的指示下,她写了两封信。一封给父母,说不满意婚姻故离家出走。另一封给许应龙,明确自己绝不会爱上他,更不会答应他的求婚!
“该起程了,小女孩,我的耐性一向不好。”韦诺瞄了一眼床上的小钟,撩起窗帘察看漆黑的周围。
“你要带我去哪儿……”于蓝束了件长风衣,拧着装了各种证件的小手袋,百般不安。
“反正不会害你的……”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闪出房门……
顺利出了于家,一路疾走。路边的鱼尾葵和洋紫荆树发出“沙沙”的声响。韦诺大踏步走着,于蓝跑跑停停地紧跟在后面……路边斜坡上半人高的杂草丛黑漆一片,风过,躁动起伏,发出“嘘嘘”的怪叫声。慌张着回头一望,身后的半山区住宅在夜空下恍恍惚惚,相互粘成一片奇形怪状的影象。
三十分钟后,于蓝站在离家一里远的海域码头。
一身便服,孑然离开居住了十年的家——即使在睡梦中,也从没想过离家出走。而此刻……抬眼四顾,周围依然漆黑,果然在梦中吗?
趾头被露水濡湿,传来丝丝凉意——她怆然望向前方高大的背影,幻觉一下全被击碎……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正一步一步地迈进全然陌生的、有可能让她无所适从的世界。
一只漂亮的小游艇缓缓驶至,雪白的身躯在黑夜中显得分外神秘诡异。
韦诺跨上搭板后,返身向她伸出手——于蓝犹豫着,冰冷的小手快要触及温暖粗糙的皮肤时,双脚突然再度发软,无可抑压的怆惶刹时直涌心头……眼泪顿时汹涌而出……
“你你……真的不会害我……我吗?”
韦诺漠然盯着她,不语,手仍然向前伸着。
“你……会害我吗?”于蓝不死心地再问。
半晌,他说:“不会……”
仿佛真的相信了他的承诺,于蓝突然松了一口气,
把一只小手递进他的掌心。
船舱不算宽敞。清一色的柚木铺设,几个圆圆的软皮搂枕滚在地下,两三件男用衬衫随便搭在沙发背上。
茶几上横竖着几个空的啤酒罐。萦绕空间的是淡淡的男性阳刚气息,以致于蓝步人时,竟觉有点脸热心跳。
“美丽的小姐,很高兴认识你。”一个极好听的男音突然响起,于蓝一慌,无意识地就往韦诺身后缩去,一双眼睛瞄向那位步人船舱、满脸堆满笑意的英俊男子。
韦诺神色漠然,无视于蓝下意识的依赖,“他叫刘锐,是负责开船的船夫。”
“哦……你好……”深更半夜和两个男人在一起,她更加局促不安了。
“好了,你快上岸把事件弄妥吧,明天下午两点我在西南海域头等你。”刘锐一边对韦诺说着,一边用眨也不舍得眨一下的目光欣赏着眼前的害羞天使,那姿态十足一个能同时间进行思考、讨论兼评估的智力型男人。
韦诺点头,转身大步走出船舱,登上搭板,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于蓝慌张起来,转身就要跟上去……
“放心吧,他会再来的,现在必须去于家露一露面,你父母才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刘锐倚在舱门,双手抱胸闲闲说着,仍然不眨眼地盯着她的脸,“于小姐请坐,喝杯热鲜奶?”
“谢谢……”
“我就是觉得,你适合喝鲜奶,呵呵——”刘锐笑着走开。
“呃?”于蓝不明所以,呆站了一会,便在离刘锐刚才站立的位置最远的沙发坐了下来。
半晌,一杯温热的鲜奶递至她面前,看着她紧张畏缩的模样,刘锐又笑,“放心吧,没加料的,我和韦诺都是正人君子。”
“嗅……”于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接了过来。
见刘锐又再不眨眼的盯自己,只得讪讪说:“我……的脸有问题吗?”
“哈哈,没——”
“哦……”
“我好奇而已,觉得你像那类不食人间烟火的可爱天使。”面对这么清纯的女孩,韦诺那小于是如何想的?刘锐牵嘴一笑,突然非常想知道。
于蓝不知要怎么回答,只得笑了笑,双手捧着牛奶轻轻啜着。
船缓慢行驶。于蓝被刘锐领至一间舒适的小房子里,内中有女性衣服和用品,甚至连卫生巾都有。像韦诺和刘锐那种大男人会去购置这种东西?于蓝觉得好怪,嘴角浅浅笑了。
床似乎很舒适,于蓝挨着床头,却又不敢完全躺下。待要快睡着时又惶然惊醒,然后弹起身子检查门是否锁了,发现真的锁了,才安然半挨着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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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时,于蓝发了一会呆,突然发觉自己除了一件长风衣外只穿着背心短裤,便在小衣柜选了一件格子长袖恤衫,一条牛仔裤,偏又没运动鞋配搭着,只得依旧穿了自己的凉鞋迈了出去。
她登上甲板,发现韦诺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甲板上抽烟。刘锐手中拿着啤酒,两人不知在聊些什么,便立即局促地站住,“早晨……”
刘锐回头,看见她一身包得严严密密的,不由笑出声来,“蓝蓝小姐,现在好像是七月天哟。”
旁边韦诺斜睨了她一眼,没作声。
“我我……”她偷眼瞧了瞧韦诺,“要不要我……帮忙弄午餐?”
“欢迎之极!请移驾厨房吧,美丽的小姐,推开船舱旁边的小门就是了。”刘锐立即笑眯了眼。
雪柜挤满各种各样的新鲜食物。于蓝知道韦诺爱吃肉,便立即挽起衣袖投人工作,先动手焖了一锅蒜香鸭肉,再弄了三个葱汁鳕鱼排,上面铺上好看的菀茜,逐一端到小餐桌上。
似乎嗅到香味了,刘锐和韦诺一先一后走进船舱。
“哗,你现在不像天使了,反而像最棒最棒的模范小妻子——唔——好味——”刘锐话未说完,冲到桌边抓了一块鸭肉便塞进嘴里。
“要先……洗手啊!”她皱眉叫起来。
两个大男人立即齐齐望着她!特别是刘锐,竟然一脸无法置信的神色。韦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坐下来张嘴就吃。于蓝讪讪的,便坐在离他们最远的位子上慢慢吃了起来。
饭后,刘锐钻进驾驶室不知在调弄些什么。于蓝洗好碗筷后,跨上通往甲板的小梯,先霹出半个头向上瞄了瞄,见韦诺屈腿坐在甲板上,左手支着身躯,右手夹着香烟的斜搭膝盖。眼睛半眯着,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海风吹拂着他的黑发,几络发丝半垂在额前,越显得他的脸目模糊冷毅。
顺着他的视线抬眼远眺,几座低矮的山影伫立远处,数只低飞的海鸟拍打着有力的翅膀,在湛蓝的水面轻旋低触。看来这船并不是要驶往一望无际的外海,他们究竟要载她到哪里去?
犹豫片刻,她轻轻踏上甲板。
与他相识差不多一个月了,并没有聊过多少话。她不了解他,同样也未真正的讨厌过他,却经常会为了他时而冷硬时而讥讽的口吻而无所适从,即使这些难堪对她而言并不陌生。
为什么要跟他走呢,到现在,于蓝仍然为自己下了如此仓促的决定而迷惘。
她一直记得,他那天在走廊上曾对她说——用冰敷一敷眼睛容易消肿。以他这种冷硬的性格,并不会轻易对人表露关心,而那句话,似乎就令她刹那认为,他会是一个好人,也不会害她的。
“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海风轻拂下,她的语气流露出连自己也惊讶的安然。
“等许应龙做出放弃你的举动的时候。”他没回头。
“我要怎么才知道他……放弃了我?”
“他结婚的时候。”
“噢……”于蓝垂下小脸,突然又抬起头,“如……
如果他一辈子不结婚呢?”
“那就等你结婚的时候……”虽然胆小怕事,倒不是个傻瓜。
“啊……我我……结婚?”他不会热心至带她去相亲吧。
他慢慢扭过头,眯起眼睛盯着她,“我会替你安排的,怎么说也好,你是我妹妹呢,对不对?”
“以后……遇有我……不喜欢的事情,我……可不可以sayno?”
韦诺别过头,没有让于蓝看见他布满脸容的阴鸷,“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