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清冷而稀薄,游离着一股腥膻的污血味和发闷的药水味。天空飘着奇形怪状的乌云。于蓝觉得诡异,睁大眼睛努力适应——远处飘来一些男男女女的面孔,他们在不停地说话,捡上显露着种种她永远也看不懂、猜不透的神情。
于蓝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因为,他们都用着眼尾觑着她说话的。于蓝觉得异常郁闷——她究竟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呢?拼命检讨了好久,似乎真没什么是错的了。然而,那些人却开始盯着她不停地笑,脸孔隐晦而冷漠,嘴巴极夸张的大幅度地张合……
阴凉的笑声穿过耳膜,强行飘荡进她心中灰暗潮湿的角落……
必须躲起来,快躲起来……只要一切还呆在黑暗里,只要没有光线刺透她的瞳孔,那么,他们就找不到她了——
眼睛缓缓睁开——映人眼帘的是一张被放大了的脸孔。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蓝蓝,你醒了,终于醒了!觉得怎么样,肚子……还有不舒服吗?"
眼中焦距逐渐涣散,意识不受控制地飘离躯体,然后,眼前的面孔渐渐模糊……她眨了一下眼睛,视线越过面前的影子,呆定在前方的天花板。
"蓝蓝,觉得怎么样?身体哪儿痛——医生,医生——"耳边不停地响起杂乱无章的声音。
真吵!吵死了!于蓝又眨了眨眼睛,继续瞪视着天花板。如果这个讨厌的声音停下来,她会觉得很平静,是的,一切都会很平静。
"不要闭着眼睛,对对……乖,就是这样了——要睁着,睁着,你已经睡了好久了,如果再不醒来,我的身心被你熬煎得快要报销了……"
声音继续在吵,她觉得厌烦极了,根本记不住这声音在说些什么。
医生来了,于蓝被推出病房接受进一步的检查。三小时后,医生排除了她失忆的可能性,却仍然没诊断出确实结果,最后,医生要求韦诺提供她以前的病历。
六小时后,刘锐再度来电告诉韦诺,于蓝曾在七岁至十五岁期间,患过自闭症。
怪不得她总是如此的畏缩和惧怕陌生人了。韦诺转脸望着床上漠然无知的小脸,当初的病态,或许和孤儿院的生活有关。现在于蓝,满目迷失虚幻,身子孱弱不堪,可是完全拜他所赐!
他的心立时针刺般的痛——或许,于蓝才是最可怜的,第一次相信人性,便把身心输得彻彻底底,甚至、甚至连命都几乎赔上。
为免再胡思乱想,他让自己在病房里不停地忙碌——温柔地帮她净面梳洗,用梳子梳理那头乌黑柔软的长直发,再把她的床摇起来,拿过梅婶天天用保温瓶准备的稀粥,一口一口地吹凉,细心地喂进她的口里。
于蓝总是瞪视着前方窗外灰白的天空,那是一种没有焦点的视线,内中没有任何感情与哀伤,即使触及他的视线,也全然褪去当初的恐惧和畏缩。
韦诺顺着她的眼光向窗外——初冬了,无论是否常青的植物,只要生长在这个季节,始终洗不去萧条的味道。尚记得,她小跑地跟着他离开于家的时候,还是盛夏吧,短短数月,物是人非,而他的心,居然也奇异感应到,仇恨正缓慢消融。
当年的事,谁才是肇事者?要不是四十岁的父亲强要了十九岁的苏玉群,怎么会落得半生穷困潦倒、颠沛流离?若真要算计,父亲的好色和母亲的懦弱,也得算上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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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韦诺喂于蓝进食时,她略喘了一口气,唬得韦诺连忙放缓喂食动作。她抬头,眼睛定定望着他身后窗外的花园,突然下床向外走去。
即使慢行,清瘦的身子仍然有点摇晃。一双大眼越过在走廊来去的陌生的面孔,茫然望向前方。突然,她看到一位从走道经过的护士,嘴角微微弯起——下一刻,她突然跑过去伸手抢了那护士手上的一小叠记录单,扭头就跑。
韦诺傻呆了,只得一边回身追着一边扭头向护士道歉。于蓝疾走了几步后,觉得头晕身软,便向墙边挨去,吓得韦诺飞扑上前,半蹲着接住将要倒地的娇躯。
于蓝苍白着脸,居然顺势蹲在他怀中,向后挪了挪屁股挨着墙根坐下,然后拿过刚才打劫回来的记录单,满脸认真地折了起来。
原来她在折纸鹤,甚至折到忘我的境界!韦诺咧着嘴巴哭笑不得。刚才他怕她被瓷地砖冻着屁股,特意把大手给她当垫子坐。现在一个小时过去了,大手由疼痛转至麻木,初时冒起的色欲念头已被碾得粉碎。
出院后的于蓝,让韦诺,不,让整个韦家上下神经极度绷紧。佣人一族无时无刻不处于最佳的工作状态之中。众人悄声议论之余,只能说于蓝是摔坏脑子了。
因为只要有人站在她旁边,她就宁可不吃饭。一段日子下来,便有人嘀咕说想看看如果真有人老粘着她站在一块儿,她会不会选择活活饿死。当然,那些话只敢自己和自己说而已,毕竟,现在的于蓝是韦诺的重要保护对象。
负责她一天四餐外加补品的阿芬会把午餐放在于蓝旁边的小圆桌上,立即转身离开。到了下午三点送点心给她的,总发觉她只动了几条青菜,阿芬无计可施,只得红着眼眶努力劝说。
于蓝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直至阿芬几乎要哭了,于蓝才把涣散的视线定在她脸上,慢慢拿起点心送进嘴里。喜得阿芬立即双手合什念阿弥陀佛——因为每天晚上,韦诺都要问她一整天吃过什么,吃了多少,每次都听得脸黑黑地瞪着眼,唬得阿芬脚都软了。
好在她还会自行如厕和洗澡,不然,阿芬可得撞墙了。
于蓝整天呆坐在窗边小沙发上,不说话,也不在意听别人说话,只是一味地找纸条折纸鹤。韦诺买回大量彩纸,一时间,卧室布满又红又绿又橙又紫的纸鹤,只只精致,有大有小。
韦诺抽烟抽得更凶了,好像手中没烟,就会坐立不安,有时会在书房的落地大玻璃窗前望着院子发呆;有时坐在卧室的一角,远远看着于蓝安然封闭在自以为安全的环境里,眼神里满是忧虑,却又不知应该做些什么。两人就这样一东一西地对坐着,各自留在自己的思忆里,往往好半天。
她出院后身体一直不好,每天除了要有特别的菜谱外,更要定时服用一些抗抑郁的精神类药物。韦诺不想假手他人,每天定时定候,总会亲自服侍她吃药。
时正秋季,韦诺每晚都会走进卧室,扶正她的睡姿,温柔地把她的长发拢起再盖严被子。日子久了,发觉她根本不在乎身边有旁人的存在,于是干脆搬回卧室,每晚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半夜多会醒来,然后呆呆地盯着缩着身子侧卧的她,手轻抚着精致苍白的脸容,心底会突然涌起温柔无比的情意——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情感,仿佛已经滋生良久,却在突然的一晚,汹涌而至,继而陷入无边无际的迷恋……
躺平身子,双手压在后脑,他轻笑——这么一颗多疑乖戾的心,居然会为一位有病的女孩情牵万千、费尽心神。
浅浅的月牙从半拢的窗帘透了进来,洒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她有许多过度害怕的事情,对象似乎都是人。但她又很聪明,轻易明白对方的蔑视、嘲弄和侮辱。这种矛盾,想必是很痛苦的。
记得,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触及的便是一双惊慌怯弱的眸子。他一直不认为自己对这种玻璃娃娃有兴趣,然而,却奇特地记得所有和她的对话,甚至在对话时她惊慌茫然的神态,自己满口不饶人的讥讽。
对于蓝的性情,别人觉得怪异,他却似乎在某一天,突然全部明晰,更因为这种明晰,令他每天面对于蓝呆滞涣散的目光时,胸口会痛得几要无法呼吸。如果、如果苏玉群当年对韦家所做的是死有余辜的话,那么,今天他是不是也应该死上一次,才能赎回韦家对她的伤害?
"我真的很冷血,对不?"他轻轻问道,半晌,又低喃:"蓝蓝,蓝蓝——"
除了每天四次亲自哄她吃药之外,韦诺更把书桌移到卧室来。深沉幽黑的眸子经常越过面前的电脑显示器,停留在玻璃窗前的半垂的脸孔上,呆呆凝望。
她的眼睛不会经常眨动,睫毛随着手上折叠的动作轻轻颤抖,即使有发丝垂飘在脸上,她也不会抬手掠起——似乎她的手,只为折纸鹤而动作。小嘴有时会轻轻抿一抿。
无论何种动作,她的眼中已经不再有他的影子。
蹲在于蓝身边,他定定观察了她好一会,然后望向她那两只因为过度折叠而稍稍变型的食指指甲,低声说:"看你折得这么高兴的,教我折,好不好?"
他拿了一张彩纸,"我会听话、花心思学哦——"先看她折了一遍,再跟着她的动作慢慢折着。
"知道吗?我读小学时,老师说我没什么好,就是喜欢学新奇古怪的东西。那时我拿着一片树叶就能吹一首曲子,拿把小刀就能自个儿闯学校山后的大竹林。通常还会有收获哦,比如砍几个小竹笋、几只蘑菇,或者采一扎粉红的野杜鹃。不过不能让校工知道的,他会骂人哦,严重些还要见家长和罚钱呢。"
终于折好一只了,咦,折得好丑。韦诺盯了于蓝一眼,悄悄把那丑家伙塞进裤袋去——好吧。继续第二只。
"那时真自由,一个人四处闲逛,见着一些紫红色的小浆果就扔一粒进口,那果儿……"他歪着头努力思考,"好像叫什么'蛇炮果',名字真丑,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
"那时见着麻雀就学叫几声,学得像了,真还能惹来雀儿。虽然手段是耍了,我可没对它们这样……"他拼起手刀在自己脖子上一拉,"有时还会看见肥大的青蛙,不过不太敢捉,却喜欢跺脚吓它们,看它瞪着大眼扑扑逃跑,会装样子在后面追……有一次迷路了,也不惊慌,就仰面躲在树阴下,一边吃'蛇炮果'一边等至太阳西斜,再顺着树影,我就分得出东南西北了。哎,现在再想,真爱死那种自在的感觉了。我看你虽然像个娇娇女,骨子里也爱青山绿水,自由自在的,对不对?"他抬眼,认真等了一会儿,好像她真的会回应一样。
说着说着,他盘腿坐在她脚边,扬眉望向无动于衷的于蓝微笑,"那时呢,有不少男孩子要跟着我四处钻,就是把我当头儿拜,我还不肯呢,后来有一次自个儿不小心滚到墓地的坑里了,居然不觉得怕,在里面呆了好半天,终于扯着小树根爬上来了。呵呵——不过那回挂了满脸彩,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回家后便被妈妈K了一顿。"
他瞅着她手中逐渐成型的纸鹤,轻说:"我知道你也喜欢自由的,因为你折的是会飞的鹤。"
韦诺轻手轻脚地把纸鹤赶在一块儿,堆成一座小山丘……突然心念一转,起身出去找了一大串彩绳回来,然后套上小扣针,穿过纸鹤背部,把它们一只一只相连起来。
"喂,我把它们穿起来,挂到园子的竹林里好不好……不用问了不用问了。"他甩了甩左手,"就这主意吧,竹和鹤都是清高灵秀的东西,想必你也是喜欢的。"
"对了,你真要好好教阿芬怎么插花,她怎么插也不入眼,活该她减肥失败。"
一会后,他又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哎,我就知道是白问,你这性儿,用一句话形容最贴切——打落牙齿和血吞!"难得让他尽情发挥,"还有——你可别轻易就摆出那副……那副骗死人不偿命的害羞模样,分分钟成了俘虏男人的致命武器……要不认?驳回上诉,那许应龙就是典型牺牲品。"
"当然啦,我是例外的——早在于家时,你深更半夜也敢直扑过来搂定我——早知那晚,我就……"他瞅了于蓝一眼,见她毫无反应的,便又慢条斯理的胡说一通,"就吃干抹净好了……然后带回家,再慢慢吃一辈子……"
天花乱坠之间,手中已穿好大串的纸鹤,还特意把不同的颜色相间开来。
"漂亮吗?纸鹤公主。"他凑近她的脸,静静望着她那双凝视手中折叠动作的瞳孔,"我把它们全部吊在这屋子里,好不好?"语气中一但退去戏谑的味道,便剩下纯粹的深情。此刻,没有人知道他极度渴望她能够轻轻点一下头,眼中的瞳孔有着他清晰的存在。
有时,他突然想,如果在她折叠的中途,他突然抢去她手中的半成品,她会不会看他一眼?想过许多次要这样做,却因为担心会再度看见自她眼中流露的怯弱和恐惧而放弃。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内心的喜怒哀乐全牵系在她的手上。仿佛她只是无意识地浅笑,已够他心情好上一整天了。
"你用魔法控制我了,可惜你不会好好利用……小傻瓜,十足的小傻瓜。"韦诺凝望她好一会儿,才低低说道。
半晌,慢慢凑近她的脸颊轻轻啄了一下。她的睫毛轻轻一颤,瞬间回复原状。韦诺没有放过她这个表情,微笑逐渐加深,转头看看了窗外,此刻正阳光灿烂,如果……
他带点强行性地触碰于蓝的手,她条件反射地往里缩,目光没有望向他。韦诺歇了歇,出奇不意地抓紧她的小手——温暖的,没有颤抖。她不怕他,她该死的不再怕他了,这也意味着,她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拖着时不时眨眼、没有将视线停留在任何物体上的于蓝步下楼梯,慢慢往园子走去。韦诺觉得十分快乐,然而又有些奇怪,毕竟这么容易满足不像他的性格。
这种死没骨气的样儿,要是让他那几个性格怪异的死党知道,不知会有什么反应呢。
刘锐大概会怪叫一声:"找到你的死穴了!"再蹦起来开始思考如何牵制于蓝,再由于蓝牵制他。
陈剑会更加冷酷无情,嘴角生硬抿紧,"小心将来她会拿着刀子捅向你的心脏!"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强会木着口脸边敲计算机边说:"韦诺你究竟在进行第几步的计划?"十足一个没有感情的机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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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了,远处池边的竹叶子好像有点发黄。池里败荷一片,零落萧条。于蓝垂着小脸,毫无异议地任他拖行,微微落后半步之距。
秋风拂至,小手一阵哆嗦。韦诺立即警觉转身,为她披上自己的薄毛呢外套,再缓缓把过长的衣袖往上绕了两圈。右手顺势往上移,由上而下地抚着她的长发,低低说:"记住,你穿了我的衣服,就有了我的味道。"
拖着她往不远处的花房走去。
志叔正拎着小水桶在花房施肥料水。旁边层层的架子上,开得最为雀跃的便是金丝菊和瓜叶菊,可惜韦家好像并不喜欢菊花类。左边架子全是兰花品种,清一色的深绿瓷盆,底座下一小面牌子标着名称。品种略为大众化些,没有苏玉群那般标新立异。
韦诺蹲在一盘茉莉花旁边,抬头望向一脸茫然的于蓝,"这种花不漂亮,却很清香,每每花期时迈进来,无需知它立身那里,立即就让人记得它了,相比起娇艳的花朵,它自有独特之处。"
他按着膝盖站起来,拍了拍手,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头,"你现在这样子好乖,但乖得太不可爱了。"
直至步出花房,韦诺又突然说:"那一晚,你跟着我离开于家,你小跑着,又不敢叫我,就在夜色中追在我后面。你好像并不太担心等在自己前面的是些什么……或者,你觉得那样做是对的就不再瞻前顾后了,我一直以为你怯弱,其实你很乐观的、很坚强……"
旁边的人儿突然轻轻抖了一下,顿足不前。
他的目光如同炯炯的火焰,缓缓握住她的手,"走出来吧,宝贝,无论以前有过什么,只要你想,就能把它忘记……"
站在原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双手一揽,把她拥人怀中。她有点僵硬,眼神闪现惊慌。韦诺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角,扶着她慢慢踱回房里。心中,却因为她刚才的反应,变得异常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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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只要韦诺有空便会牵着于蓝到园子。让她坐在池边的大岩石上折纸鹤。然后在旁谈天说地,口若悬河,大手也不忘用彩线吊穿着纸鹤。有一次,他突然灵感乍现,便冲进书房继续昨晚尚未完成的程式,并不时透过玻璃窗瞄一眼池边专心致志的小女人。
一阵轻风吹过,拂落了于蓝旁边的一叠彩纸,有几张飘在池水里,晃晃荡荡地向残荷根靠去。她抬头,微张开小嘴,起身走向只有矮小围栏的水池边,弯身向彩纸抓去!
彩纸越飘越远,她的腰身也越弯越下,直把站在二楼的韦诺吓得浑身冷汗!
以最快速度冲下楼梯,狂奔到池塘之际。于蓝早已轻轻巧巧地坐回原处,而池面上确实还浮游着几张彩纸。
嗯,果然还没变成笨猪头。韦诺略略放心,但心头还是紧紧的,总觉得还会发生些什么似的。之后,韦诺便吩咐阿芬,无论于蓝去哪儿都得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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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韦诺回公司处理业务。车子驶进中环之时,刘锐来电说十多天不见了方强,大概躲在家里种植霉菌。韦诺懒得废话,立即拨了方强手机。居然关机?外面阳光明媚,黄金时间,他关什么机?
只得又再联络刘络,两人便一同到方强的公寓踩场。却奇异发现,冷漠男方强居然堕入情网而不自知,以自虐方式蓬头垢面躲在家里十多天。韦诺把方强抓到阳台,一边让他晒着太阳一边训话。刘锐则在旁煽风点火,两人一唱一和,招招正中冷漠男的死穴,最后要他嗫嚅地保证以后一切如常。
韦诺自个儿一边驱车,一边想着方强的异样反应,心中百样滋味。大学三年时自己也谈过一次恋爱,纯纯的浪漫感觉,后来因为女孩全家移民瑞典,二人也就不了了之。当时着实伤心了好一阵子。后来因为记挂着如何复仇与建业,一忙几年,对于爱情,竟然陌生得可以。
想到这里,脑海突然浮现那张怯弱娇美的小脸。这段时间,他经常在于蓝面前自顾自地说话,发觉她有时会把目光定在手上的彩纸,却没有折叠的动作。似乎开始觉得困惑,不由自主地搜寻记忆,调整思绪。那一脸的专注看得他有些心痛,却甜蜜。
嘴角微微扬起,轻轻哼上一首《深海》。
寂寞的世界我从不依赖
漫天尘埃对感情构成阻碍
爱潜入一片蓝蓝深海在心深处摇摆
你所有秘密我能解开
就和我一样暗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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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的边缘,车子驶入通往新界的高速公路。行至半路,便想着出门大半天了,得打电话回家问一问于蓝的情况,掏出手机一看,居然没电。
就在他驶进韦家大门之际,竟然看见志叔、陈叔和张伯慌慌张张地拼命搬抬着软垫铺满院侧门处的草地,不时站在草地上仰着头挥手大叫。韦诺一抬头,赫然看见三楼栏杆上坐着一抹粉白色的身影!是于蓝!韦诺吓得脸如土色,全身血液几至凝固!
她脸朝外,一双小脚前前后后地摇摆在外面。时不时还左右交跷着,做出闲适惬意的动作!
韦诺疯了似的直冲上三楼——偌大的阳台上站着被吓得全身乏力的梅婶和满脸泪痕的阿芬,两人猛吞着口水,也不敢劝得太大声,只怕她一个大动作,整个儿掉下楼去。直到见了韦诺,两人立即指着于蓝猛抽气掉泪,连话也说不出来。
韦诺一边命令自己在最快速度里冷静下来,一边慢慢地移近于蓝的背影,眼眸沉着犀利,柔声低喃:"蓝蓝?天快黑了……起风了,一会就看不见那些漂亮的纸鹤了,我们……回房再折?"
于蓝全神贯注地折着纸鹤,嘴角浅浅地微笑。双脚不时摇晃着,只差没唱着歌儿打着拍子。
天色暗淡下来,风过,便多了些刺肉的寒意。在韦诺即将靠近于蓝之时,轻风撩起于蓝膝上的彩纸片,彩纸倏然飘散,顿时漫天纷扬的彩絮,上上下下的抖动着往侧边移去……于蓝睁大眼睛,用迟缓的动作要捉住跳动在眼前的那一张。纸片并不听话,依然向着西北方向浮移。于蓝向侧边倾身乱抓,嘴里发出慌乱的低叫,"纸,纸……"
韦诺吓得肝胆俱裂,健实的双手伸前一搂……于蓝惊呼一声,已安然落人韦诺怀中。而那些该死的纸片,竟然转移了方向,朝栏杆外悠悠移去!天啊,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女人,她真的以为那些该死的纸鹤会飞来救她一命?
他呻吟一声,紧搂着于蓝瘫坐在偌大的水蓝砖阳台上——大手兀自颤抖。望了怀中的于蓝,韦诺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想狠揍她一顿!但又不敢太霹凶相,只得用带着哭音的嗓音说:"坐得这么高,还笑得出来,你究竟知不知道……这样摔下去……会死人!小东西;你实在太太过……折磨我了……"这果然是对我最大的报复。
这话他死忍着没吐出来。
于蓝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慢垂下眼帘,嘴角有点儿噘着。她有反应了!韦诺眼眸闪动,一把抱起她,大步下楼回房去了。
进了卧室,他把于蓝放下。后者连忙轻退了一小步,垂着头,两手紧紧握着。韦诺叹了一口气,拖着她的手来到床边,轻轻按她坐下,然后蹲下身子,让她无所遁形地看着他。
"我相信你有时是能领悟我所表达的意思的,也相信你的情况并不是十分严重,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明白不?只要你好起来,一切都会和以前有全然不同的面貌。我这样说,是因为决心要让你过得和以前不一样!不但觉得快乐,而且觉得安全,这是你最欠缺的。所以我会包容你的一切,但并不代表我能放任你去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明不明白?抑或你私自走上阳台,甚至坐在栏杆上,是想考验一个为了你的健康和安全而活得心力交瘁的男人?"
语气是轻柔的,却夹带着摄人的威严——必须要让这小女人知道,她这样做,无论是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只会强烈地惹怒他!
说完后,他立起身子,又定定望了她一会,赫然转身离去。当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时,于蓝缩了缩肩头,抬起垂了半天的眼帘,心里空空的,突然觉得好想哭。
这段时间,她觉得自己把心迷失在某个时段,身躯却遗留在现在。这些无法协调的思维让她混淆了白天和黑夜,幻象和现实的对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能听见韦诺在说话,只是有些模糊、有些不懂。
她不思考,不注意周围的一切。但,只要他在身边说着话,她会感觉安然。有时不懂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他沉稳的温柔的语调里,有一些让她觉得温暖安全的情愫……
内心,有一种要努力注意他的言行举止的意欲,那似乎是一份带着希冀和不甘的心情。然而,她又经常会无意识地觉得冷,先是后背,然后是手,最后是脚。再慢慢地,全身濡湿……
渐渐地,于蓝微歪着小脑袋,视线慢慢看向窗外,似乎开始努力搜索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一连两天,韦诺依时过来服侍她吃药,却没有在卧室里陪她闲坐、说话。连那张特地搬到卧室办公的书桌都搬走了。
好像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了。于蓝开始茫然地望着半开的房门,一望就是半天。然后觉得有些坐卧不安,后来连纸鹤也不折了,开始努力思考韦诺为什么不再陪伴她。影像交汇重叠,脑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让她更显迷惘。
直至第三天下午睡醒来,她呆呆瞪着天花板,拼凑着刚刚的鲜明的梦境,仿佛间,她明白过来——韦诺是因为她坐上栏杆的事生气了。
那天,阿芬肚子痛去方便,她站在院子里张望,突然觉得喜欢三楼的阳台,便缓步登上。阳台上,是满目粉蓝色的瓷砖,秋阳浅照,风很轻、很淡。
蓝色的地砖带着炫光,把身子往左边一点,地砖奇怪地变成了白色。她觉得漂亮,便想静静坐下来,心底处又觉得坐在地上会不好的,便慢慢骑上宽栏。脸孔下意识地带动身体扭摆,朝向清蓝的天空。当时,她知道栏杆外还有二尺余宽的平地,那是二楼顶圆形的小飘蓬。
她没有失忆,也没有痴呆,只是某些时段,脑子会如灌铅般沉实——不能正确思考,不能灵活到可以迅速接收危险的警报。若真要勉强,脑子会突然绷紧,无数的过去如剪接的影片般重复闪现、掠动。那些画面,似乎都染上鲜血、黑夜、尖叫,或许是来自四面八方的阴狠的面孔。她慌乱无措,恍惚自己正挤身在这样的恐怖之中,会延续一辈子。
没有人比她更渴望脑子空白停顿——从医院回来之际,暗示控制了的思想,让她得尝所愿地过着没有意识的生活。直至韦诺的强行闯入,迫她接受述之不尽的往事,许多细节便慢慢清晰起来。晚上,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他会不会以后都不再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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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晴朗的周末,刘锐带着曼青和雪莉来到韦家。
还带来本该能令韦诺兴奋的消息:没有了许应龙的帮助,于志成死不服气,自认为Lj集团实力雄厚,此等空穴来风不足为惧,仍然死捂着手中的股票。
谁知Lj股连续阴跌,一来一去跌幅接近四成。于志成不断补货以求平仓(在低位买股,以求拉平在高价时购进的价格),更求神拜佛,希望不会再有大单抛售。
股价稳定了二天后,第三天起又继续有大单不定时的抛售,此举吓坏了草木皆兵的散户,一时间拼命蜂涌抛出。Lj股价居然又跌多了二成。
二年前,许应龙曾叫于志成买过一只长线投资的股票,坐庄一年,看尽起起落落,后来稳攒了十五个百分点。这让缺乏投机触觉的于志成误以为,股票的起落是围绕着价值规律而波动的。也就是说,只要该上市公司业绩优良,那么它的价值就存在,再怎么跌,也不会跌至面目全非。
可惜,投机场所自然有投机的把戏,既是投机,必然充斥泡沫经济。没有真材实学、没有敏锐的时代触觉和投资投机相结合的理念,让骑虎难下的于志成终于明白——许应龙从来就没有救过他什么,他的出现,或者是因为于蓝,又或者是他闲暇无事的一个试验而已。
总之无论是哪一种理由,都绝不是他于志成交了什么好财运。
所谓"屋漏更逢连夜雨",这段时间,"成玉公司"更出现不少大单客户频频"塌订"退单的现象,公司积下大批存货,更无力偿还布料供应商的货款,以致积货如山,债台高筑。当然了,这种半途截客的把戏,是方强最擅长的。
于志成火冒三丈,居然跑到许家宅前大骂起来。此时的许家公子早已远赴瑞士,到红木林树皮屋中舔情伤去了。倒惹来不少记者掏出相机拍闪不停,不但为过气富商再添一抹羞辱,更为韦诺兄弟四人闲余饭后增加笑料。
刘锐话毕,兀自感叹一番,便说起苏玉群心脏病发仍然留院,情况有些不妥,却没有听从医生规劝,不肯动手术。
"理由?"
"大概是因为钱吧。"
"钱?她以前何等风光,即使破产,应该还藏着不少。"韦诺抿着嘴角。
"按常理是这样推测,不过他们夫妻一向颇为恩爱。或许因为这个原因,苏玉群并不注重存私房钱。对了,他们曾派人四处寻找过于蓝,可见得他们夫妻二人是真心对待这个女儿的。"
韦诺不语,半晌又问:"现在公司怎么样了?"
"终于提到公司了,我以为你把我们全忘了,也难怪,现在美人在抱了,十足的重色轻友。"刘锐撇嘴。
他这一说可把韦诺逗笑了,便返身走回书桌,从抽屉拿出一张磁碟,抛给刘锐。
"什么东西?"
"同兴公司订的网络游戏程序。"
"弄好了?"刘锐狐疑地盯着他,"上次方强还说头痛着哪,你几下子就弄好了?"
"方强没头痛,他是讨厌同兴公司的二世祖张子亮,你知他那性子,对人不了眼的人冷得像决冰。"
"这阵子你也为了于蓝的事烦吧,又有心情弄妥同兴这单大麻烦?"
"快烦完了……"想起于蓝这两天老是偷瞄着他坐立不安的,不禁扬起嘴角,"对了,这段时间我在设计一个多功能的网络游戏,公司我暂时不回,有什么事电话联系。过些时候我会带于蓝外出散心,公司你们好好看着。"韦诺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香烟叼在嘴上,记起于蓝讨厌烟味,便又搁下火机。
"度蜜月?"刘锐笑得像个贼似的。
"你羡慕?"韦诺朝他炫耀般挑起下颌,随即又说,"对了,你明天帮苏玉群支付了那笔动手术的医药费吧。就当报答她疼爱了于蓝十年,当然,我并不祝福她手术成功。"
刘锐嗤笑,"真是乌鸦嘴,明明是要讨某人的欢心,又装一副死不承认的嘴脸。"
"嘁,我真这么好心吗?"韦诺挑眉。
"NO,NO……"刘锐摇着食指,"你这招叫欲擒故纵,花些钱做点戏,好让人家纯情女孩感激你——"
"这一下又说得我太丑恶了。"韦诺轻笑一声。
"虽然是事实,但你不承认,我也没办法——"刘锐继续损他。
"你应该明白,我绝对可以见死不救。"韦诺耸肩,闲步走至落地玻璃窗前,望向和阿芬并排坐在水池边的于蓝。
刘锐越过他肩膀向外一瞧,"因为于蓝,仇恨真的可以烟消云散?"
"你没爱过,当然不知个中奥妙,何况,复仇的进展已经如我所愿。"韦诺眼中精光一现,语气却依然淡淡的。
"哼,一箭双雕的老狐狸,你好命,碰着个纯情天使,要是别的女人,会原谅你才有鬼!"刘锐撇了撇嘴角,很看不惯他状似高深莫测的样子。
韦诺靠着椅背,缓缓地说:"我只是在接近目标的同时,发现于蓝有值得我深爱的特质,即使她真是于志成的亲生女儿,我想要,也会尽一切能力得到她。"
"难以想象,以前多少女人都无法招架你多疑的毛病,于蓝居然可以?"
"她一直毫无心机地信任我,那种感觉,原来,原来是我一直极其渴望的……锐,牵念一个女人很奇妙,真的很奇妙,那感觉似乎不知不觉地在心里发芽滋长,只要视线触及她,心里就会涌起一份温柔的情意,只想好好地宠着她……"视线再度穿透明亮的玻璃——阿芬正凑向于蓝不停地说话,她望着池水,轻轻浅笑着,然后又点了一下头。
她懂得点头?她已经懂得点头了!为什么她会对阿芬点头?韦诺的脸缓缓拉长。
"万一她回复正常后,却依然惧怕……惧怕的另一含意是不肯原谅你,那怎么办?"刘锐顺着他的眼睛向外望去,对正在沉醉的兄弟来了个当头棒喝。
半晌,韦诺说:"我会让她爱上我。"
刘锐耸肩,"噢噢噢,那韦家将来头痛的不是婆媳问题,而是姑嫂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