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东方际急切地想要看到弹琴者而急急追赶的时候,琴音竟然真的消失了,而与此同时,东方际也来到一个小小的园子前面。
那园子的墙壁不是普通的青色或者是红白两色,而是如同稀释过的墨汁一样带着浓重的灰。如果他脑子里从第一次进云天堡到现在近十五年的记忆没有错误,整个云天堡中有着这么独特的院墙的园子,只有宋雁离居住的砚园而已。
要让东方际相信宋雁离可以弹出这么悠扬的琴韵不譬于登天。宋雁离是个武学奇才没有错,但是人总是如此,如果有一方面擅长,另外一方面就势必会相应减弱,就好比他们东方家最擅长的是轻功,在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厉害,但是相对来说,东方家的招式就不及其他门派的凌厉。
宋雁离的弱项则是乐理!云天老人不是没有试过想将宋雁离培养成一个全才,可是被请来的琴师都在三天以内自己卷着铺盖逃之夭夭。
不是他们不用心教,而是宋雁离实在是太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与其到最后被雇主说是教导无方,还不如趁早离去免得坏了自己的名声。
东方际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弹琴的人不是宋雁离,而且最近以来听说宋雁离搬去了荔情小筑,那么这院中究竟是住了什么人,而弹琴的又究竟是不是这个人呢?
无论如何,总要先去看看再说,反正云天堡的女眷都安排在后院中,砚园属于前院,里面应当住着男宾,他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况且那琴声着实动人心弦,让他连那个弹琴的人儿也想要一并认识。
他今天恐怕有点头脑发热,平时可曾见他对什么事情如此执着?
东方际慢慢地度进园中,这样最多让人以为他是散步不经意地进入,而不是硬闯进来的。
弹出那样琴声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东方际前一刻还在想着这个问题,后一瞬……他就知道了答案…………
东方际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仙……
只见一个一袭白衣的人儿坐在园里唯一的小亭中,面前摆着一架古琴。
琴是上好的桐木做成的,因为岁月的历练而通体光亮,并没有时下流行的琴的花哨艳丽,但那古拙淳朴的造型却让人一眼就知道那琴非比寻常。
那样的琴,是很容易抢了琴师的光彩的,普通人在那架琴面前必然会变成琴的附庸。
然而这琴在那人的面前,却仿佛是一个衬托,让那人更显脱俗清雅。
不曾看过这么好看的人。
东方际以为东方素儿已经是最好看的,但是那人比素儿还要好看。
虽然清楚地知道那是个男人,但是东方际还是无法克制地要用自己知道的最好的词语来形容那人的容貌。
眉似远山黛,唇似含朱丹,眸似秋水脉脉,发如浮云散……
不够,不够……
即使把这些原本应该形容女子的词语用来说明,东方际也嫌不够。
最吸引人的是那人身上透出来的清灵气质,仅仅是看着他,便让人有一种超出三界外的感受。
那人没有看到自己,只是一直望着面前的琴,随即轻聚了眉头,伸手抚上琴弦。
手是白皙的手,长而纤细,异常好看的形状。
手作兰状,轻轻地拨了一下,看起来如同春风拂杨柳一样轻柔的动作,却让琴发出如同龙吟般的鸣声。
这样的境界,除非是人琴相通,否则是不可能达到的。
而要人琴相通,必须经过几十年的潜心投入。
那人看来不过是刚过弱冠之年的少年郎,白衣下的身躯以他这练武的人看,即便算是南方人,也是太过单薄,这样的他是如何达到这种抚琴之人都梦寐以求的境界的?
东方际来不及想更多,就看那人用手掌压住了还在峥然作响的琴弦,轻轻地叹了口气!
极轻极小的叹息声,却仿佛投入平静池水中的石子一样在他心中漾起波纹。
那叹息声中包含的淡淡的愁,竟然生生地刺痛了他。
万般不舍都涌上心头,对一个陌生的人,东方际居然感觉到不舍。
这时,那人发觉了他的存在,抬头看向这里。
于是东方际便正好看进那双浅色的瞳眸中……
那浅褐色的……仿佛蕴了秋水的瞳眸……
兰若亭在抚琴,弹的是一曲《高山流水》。
曲是刚刚才向张正齐学来的,他不曾学过琴,但是他会弹琴,他在仙界也是弹的,不过那些曲子多半是自己的随心所至,并没有现成的曲谱可以学习。
于是当张正齐说要教他弹琴的时候,他就随意地拨了首自己的曲子,不想老人一听之下竟然把跟了自己四十余年的古琴给了他,还手把手地教了他这首高山流水。
“好琴须衬好手艺,知己方奏知音曲。兰若娃儿,老人家我欣赏你的琴技,我游历江湖五十余年,这琴跟着我,就没有发现可以配得上这琴的人,今天终于被我找到,琴托付给你,我老人家也就放心了。而这曲《高山流水》也是非你用这琴来弹不可的!”
老人把话说得很绝,令他无法开口拒绝。所以还是收下了琴。但是不知道为何,他自己在弹这曲子的时候,总是会不期然地想起宋雁离。
宋雁离呵————
是否在不经意间将自己和宋雁离当成了曲中人?因为现在的状况而想到了伯牙子期不得不分离的时候相互的痛苦牵念。没有了对方的生活,是没有意义的。就是因为一直想着那种凄切,所以他才把一首好好的曲子弹得惆怅起来。
而他……真的很多时日没有见过宋雁离了。
他怎么样了,病了么?忙了么?还是……他根本就不想见自己呢……
原始天尊,自己是有了情,对宋雁离动了情,但是该情归何处?宋雁离明明白白是不想见自己,这让他情何以堪?
鞪然之间,一曲已经终了。
好一个情何以堪!
兰若亭心中苦涩,转而看向琴边,早已经凉了的茶里,碧绿的水面上浮着一片落叶,因为风吹着而在杯中旋转,在他看来就好象是自己的心境,在这凡尘俗世中为了一个宋雁离而犹豫不决,困惑不已的模样。
再次抚上弦,却只是拨了一下,听琴音袅然,心情却益发低落起来。
终于还是叹了气,叹原来一个小小的情字,竟然是那么难懂的东西…………
抬眼望向周遭的景色,期待可以舒缓一下低沉到底的心情。却让一抹白色的身影闯进了眼帘。
宋雁离?不,不是他,他的身形没有这么瘦削,更不会是小冬子,那孩子连身板都没有长出来,不会这么高。看起来也并不是云天堡的仆人,除了总管,不会有仆人穿这种上好丝绸的衣服,而这人,作为年轻得过分了些。
“敢问阁下来此,有何事指教?”
兰若亭习惯性地眯起漂亮的细眸,看向那身影。
“在下东方际,散步路过此处,忽觉飘渺琴音,不觉之间,已随声而来……冒犯之处还请尊驾见谅!”
虽然因为那人眯着眼而牵起的风情又几乎沉迷下去,但是东方际毕竟是东方际,他还是迅速地掩盖了瞬间的呆滞,朗声地应答着。
“东方……”
兰若亭在脑中迅速地搜寻着这个熟悉的姓氏,很快想起这次的武林英雄大会中参加的几大门派和世家之中的确是有个东方世家。
那还是宋雁离告诉他的,云天堡和东方世家之间的关系非常,这次东方世家这次大会只有东方家的少主人来访,还让以为能够见到老友的云天老人深感遗憾。
这个自称东方际的男子,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就是宋雁离口中提到的东方家的少主人了。
“阁下可是东方世家的公子?”
“正是在下!”
他竟然知道自己的来历,东方际心头一阵雀跃。但同时也为他为何能够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感到好奇。就算东方世家名气再大,天下何其之大,姓东方的人又何其之多,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要在他初报上名字的时候就猜测出他的来历也并不简单。
“在下是从宋兄雁离那里知道东方世家有位少主人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尊驾衣物服饰举止言行看起来并非寻常人士,所以在下便姑且斗胆一猜,不想猜中,决非必然亦非偶然!”
被说中心中所想,东方际又是一惊,眼前的人似乎真的不是平常人,他居然可以看透一个人的心思。而他提及宋雁离,他是宋雁离的什么人?朋友?他怎么从来也没有听宋雁离说起过?
兰若亭则觉得面前的人十分有趣,他并没有使用读心的法术,不过是根据时机地点以及一个人的举动来了解一些理所当然的事情,这只要是观察仔细就都能发觉的,但是当他把他所感觉到的说出来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有什么类似传说中可以窥探人心的“摄心大法”那样的奇门遁甲之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下兰若亭,方才多有失礼,请阁下不要见怪!”
不管这个人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他看起来并没有加害的意思,况且因为和他说话而让自己心情好了不少。于是兰若亭起身,拱手相拜。
东方际正欲还礼,却见大风忽起,琴边的水杯眼看就要倾覆,而目标正是旁边的兰若亭。
说时迟,那时快,东方际运起轻功,急掠三丈有余,将兰若亭一把拉进自己怀中。
杯倒,衣衫尽湿,湿的是东方际的白色绸袍。
兰若亭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才发觉东方际为了自己而被茶淋中,全身上下都是一片一片的茶渍。
“你……这是何必……”
和自己身上所穿的袍子比较,东方际身上的丝绸明显要昂贵得多,现下沾了茶水,无论如何也是洗不干净了。
兰若亭从怀中取出一方白色绸巾,擦拭着东方际身上的水迹,又微微地皱了眉头。
“兰若亭……”
“嗯?”
听到东方际唤他的名字,兰若亭应了一声。
“好听的名字!”
东方际注视着兰若亭因为俯身而被发丝遮盖了一些的清丽脸庞,口中喃喃地说着。
“阁下的衣服最好是尽快脱下清洗,不然就无法清洁了……”
“雁离与你是什么关系?”
听得东方际如此一问,兰若亭的身形不自觉地顿了一顿,
“宋兄与在下算是朋友。”
朋友……还算是朋友么?仔细想起来,也不过是因为他射伤了自己而起的缘,自己和他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并没有说清楚过。
看到兰若亭的举动,东方际直觉他和宋雁离之间绝不是朋友关系那么简单。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忧郁,早早被自己看在眼中。东方际有种不好的感觉,他很喜欢这个人,这个人的琴技让他十分欣赏,甚至这个人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这个人让他觉得放不下,让他很想要照顾…………但是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却也随之不断地加深着,他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感觉。
“正巧,雁离与我同岁,而我们也正好是朋友,如此算来,你与我也当算是朋友了。你既称他为宋兄,也如此称呼我可好?总是在下阁下的,听起来实在是生疏得紧。”
虽然是有点赖皮,但是有宋雁离这层关系,是一定要借用的。
兰若亭抬头看着东方际,觉得这人着实有趣,他怎么不知道朋友关系是可以这么算的。不过罢了,虽然他的说法是强词夺理了些,但是仔细想来,也不无可行之处。况且这个人算是宋雁离的朋友,光是这一点,也就让他对东方际的好感大大地增加。更何况,总是用敬语说话确实是拘谨了些,让人劳神。
“如此说来,我就叫你东方兄如何?”
兰若亭突然觉得单叫东方这个姓氏显得老了些,好象是中年人的专属,和东方际的外表是大大地不配,于是噗嗤地笑出声来。
长得好看的人很多,但是长得好看并且笑起来也好看的人却很少。如果一个美人一笑起来就眼边起皱,鼻翼带褶,无论如何也是好看不到哪里去的,再加上露点牙齿什么的,再美的人,笑起来也就丑了个七八分去。可惜世上的美人笑起来,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缺陷,即使是他妹妹东方素儿,笑起来嘴稍闲大了些,也总是要用手巾遮挡嘴角。
但是兰若亭笑起来也一样好看,甚至比刚才更加好看。
红薄的唇上抿,仿佛是柔软带晕的线,细细的眼角向下弯着,双眸恍若半弯明月,因为笑着而抖动的身体让人觉得更加羸弱纤细。
“雁离都怎么叫你?他如何叫的,我也要如何叫!”
东方际的话让兰若亭笑意更深,这个人好象他指导过的幼狐一样,感觉有点小孩子。兰若亭觉得东方际无端地亲切,对他的任何要求,他都似乎可以应允一样。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兰若亭了解,这个人一定也是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因缘。不论与一个人生死相交还是不过搽肩而过,都是因为有着因缘际遇,这是轮回中的命数,他不会去追究这因缘由何而起,又会为何而终,所有的一切,都有定数。
“兰若……你叫我兰若吧!”
本来就习惯被人如此称呼,只是宋雁离一定要加上个“贤弟”的后缀,以他自己来说,还是听人如此叫他比较适应。
“兰若——”
看着依然带笑不止的兰若亭,东方际若有所思地叫着他的名字……
东方素儿的到来,让宋雁离和东方际都大吃一惊。东方际惊的是自己的妹妹竟然不声不响地就来了云天堡,他这个做哥哥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而宋雁离惊的是宋凤归这样做的原因。
上次见东方素儿的时候,他就知道,姐姐,师傅,以及东方老前辈都有促成这段姻缘的意思,当时他并不介意此事,只是将一切都交女方决定。
但是那时候他还没有见过兰若,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情,他还不知道为一个人动心的滋味……
但是现在……他要如何在心里已经满满地装了对兰若的情以后再与一个女子结合?
然而他不能不见东方素儿,因为东方素儿是为他而来,他不能逃避。
“雁离,素儿一个姑娘家独自前来,虽然东方世家离云天堡并不遥远,但你这个做主人家的,一定要亲自出去迎接的。”
宋凤归看着宋雁离丕变的脸色,知道一定要下狠心逼迫弟弟接受素儿。
“是的,姐姐,我就去!”
宋雁离向外走去,吩咐下人准备迎接的事宜,当他准备回到荔情小筑换身合适迎接的衣物的时候,宋凤归在他身后冷冷地开口。
“雁离,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了你云天堡少主人的身份。”
呵————少主人————
他不会忘记的,他怎么会忘记呢?他宋雁离是天下第一云天堡的少主人,这么沉重的头衔,他是不会忘记的。
宋雁离胸中苦涩万分,没有回头看宋凤归,依然走向自己的住所。
在他身后,宋凤归的眼中浮出一丝怜悯,却又在瞬间回复方才的冷漠坚决。
这一切都是为了雁离好,她绝对没有做错。她已经知道了雁离失常的原因,从那个人来了以后,雁离就开始这样,她果然没有猜错,雁离这次的感情,又是为人所不能允许的。
不过她已经有了法子,素儿来了,她就有把握让那个人永远地离开雁离……即使雁离恨她,那又有什么所谓……
东方素儿下轿的时候,她的脚总是先下来的,她的脚纤细而美丽,总是装在小巧精致的缎面绣花鞋中,雪白的脚踝上有一根金链,上面挂了一个小小的铃儿,她一走路,就会发出叮当的铃声。
她很美丽,天生的美丽,水做的肌肤,水样的柔颜,就连葱白的手指也象一掐就会流出水来。
她是东方家唯一的女子,也是江湖上传言中的第一美人。因为有她的存在,让东方世家心安理的地霸占去了两个第一的名号。
她整个人都很白,她和她哥哥一样喜欢穿白衣,白色是会让人肌肤显得暗淡的颜色,但是她是例外,她无比地适合白色,那身白色的衣裙让她显得更加的出色,甚至有种壁画中飞仙的韵味。
当东方素儿看到宋雁离的时候,她面上立刻红了一红。在全身都是白色的她的面上的红色显得分外地娇丽动人。
“素儿见过宋大哥!”
东方素儿福了一福,那芳影颤颤的姿态却让人有一种她要倒下去的感觉,一般的人一定会忍耐不住要上前去扶住她,生怕她会真的就那样倒了下去。但是宋雁离却没有动静。
他在看东方素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让东方素儿的脸更加烧红起来,但是除了他,没有别人知道,他实际上是在透过东方素儿,想起了同样是一身白衣的兰若亭。
兰若……兰若…………
他还好么?
“素儿,你怎么会来的?”
东方际爱怜地拥住妹妹,他一向和妹妹的感情极好,这次妹妹一人前来,让他好是担心。
“哥哥,是冷夫人告诉我……要和我商量些事情……”东方素儿的眼光又飘向宋雁离,然后再回到东方际的身上。
东方际顿时明了了宋凤归的想法。也罢,反正妹妹喜欢,那大可以随她去。反正这件婚事可以说已经是成了一半,他也乐观其成。
“雁离,你这个主人还要让我们在堡外站多久?”
宋雁离听到东方际叫他才回过神,默默地将他们兄妹带进云天堡……
“对了雁离,你为什么都不曾对我提过兰若?”
安排好东方素儿歇息,宋雁离临到离开的时候,东方际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了一句。
“你们……见过?“
宋雁离一呆。
东方际见过兰若了?那么他会不会也被兰若吸引?兰若的容貌让人惊为天人………这让他如何能不担心……
“想必是你最近为了武林中的事情太过劳累了,所以忘记了要引见吧!”东方际自顾自地说着,“兰若的琴真的很好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琴声总是让人想要垂泪。”
他知道,这些他都知道。
近几天来,总是飘来兰若的琴音……他都在细细地品着,慢慢地听着………那琴声中的意味,悲伤的曲调让他不解……
兰若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事情会让他如此伤心?
小冬子没有好好地服侍他么,还是他没有吃好?
听着琴音而不断地揣测着,却没有勇气去看他一看,甚至连走近砚园也是不敢。
“兰若下得一手好棋,他还精通五行八卦的演算,如果说你是武学奇才,兰若他可就有着奇门遁甲的天分……我和你说,前天兰若他还…………”
“东方,我先去睡了,明天就可以得到准确的情报,必须早点起来。”
没有耐心听完话,也没有管话讲到一半就被搞得一头雾水的东方际,宋雁离先行离去。
一把捶在房中的木柱上,手指骨节先是传来强烈的震动,几乎麻痹了他的半个身体,随后是痛入心脾的灼疼。
他该死地嫉妒,他嫉妒东方际可以见到兰若,可以在兰若身边,他嫉妒东方际可以与兰若说话,可以与兰若对弈。他嫉妒……他恨,为什么在兰若旁边的不是自己。
他真的好想要撕裂了自己,看看到底他的心是在怎么地呼唤着兰若。
这些天,他没日没夜地忙碌着,强迫自己脑子里面塞满了一堆东西,他狂热地发展着云天堡的生意,更是把打听消息的“鹰”往死里逼地要他们尽快找到确切的证据来指证黄无行二人。
只是为了不想兰若,他做这些,只不过是为了不想他……
但是事实上,他可有一刻忘了兰若的?
没有…………即使不见兰若,他的香气也一直萦绕在心头。
方才再听东方际说下去的话,恐怕自己就要当场将自己的思绪全部泄露。
但是回来了又如何?
他每说一个字,都在呼唤兰若,他每想一点事,都在思念兰若,他一伸出手,就想碰触兰若,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无一不是充斥着兰若的全部。
毫无道理的,这样想着一个人是毫无道理的。
但是却偏偏是在想着念着,不是自己能够控制。
他不能再忍耐了,他要见兰若。
宋雁离觉得喉咙干涩焦渴得几乎快要死去,对兰若的牵挂让他连身体也出现了反映,他来不及用理智去控制自己,身形已经掠出了房间,直直地奔向砚园。
是夜,黑云密布,夜风中蕴着冰冷的气息,宋雁离在云天堡中一阵狂奔之后终于来到了砚园的围墙外。经过夜风的吹拂,他身体中的火热终于渐渐平息下来,然后,他看到了砚园那灰黑的院墙。
他怎么可以放纵自己到这里来?来到这里,他以前的努力不是就全部都白费了么?
高高的院墙泛着幽冷的光,似乎在嘲笑着他不够坚定。
他想转身,想要回去,但是脚步却根本不听他使唤地往里去,终于他心一横,急速地来到窗下。
兰若就在窗的那一边,只是想着这个,心已经如同擂鼓一般地狂烈跳动起来。
窗并没有锁,只是轻轻地合上。他凝聚内力,以力做器,便让那窗不碰自开。
嘎吱的木头摩擦声响起,却没有惊动屋里的人。
随后他便无声地跃进屋里……
床边的纱帐并没有放下,让宋雁离轻而易举地见到了那让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兰若依然是那么动人……依然是那么空灵……即使他现在就在自己眼前,就在这床上静静地躺着,也让他有一种无法明状的疏离感。
他就好象水里的月亮,如果被自己一碰,就会消失一样。
而在自己眼中,认识兰若,想着他,现在看着他,简直就好象是在做一场梦,一场让自己不断陷落的梦。
兴许是夜风吹了进来,让床上的人儿感觉到一丝凉意,他轻轻地呻吟出声,睫毛轻轻地颤动着,双唇微微开启,并且全身散发出如兰的馨香。
宋雁离觉得热血涌动……
兰若,他的兰若!
宋雁离低头,害怕惊醒了熟睡的兰若亭,只是轻轻地拈起一束散放的发,置于鼻端轻嗅着。
芬芳的气味顿时充满了他的脑海。
他吻着那束发,贪婪地汲取着那只属于兰若亭的香气,就好象要把这气味深深地刻进心中。
这时,睡梦中的兰若亭似乎发觉了有人在身侧,忽地皱了眉头,轻声呼唤起来。
“雁离………………”
宋雁离大惊失色,瞬间掠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被兰若发觉了么?
若是被他发觉了,自己要如何解释对他所做的一切?
兰若唤的……明明是自己的名字呵……
这样他是否可以认为,兰若也是在乎着自己的…………
可是这么认为的话,只会让自己更加不知如何自处而已吧……
寒冷夜风中,一切都显得了无生机。
“雁离,‘鹰’传来的消息如何?”
云天老人用杯盖撇去茶末,浅浅地尝了一口。眼前日益成熟起来的男子早已经不是他当年收留的孱弱孩童,但是他在和这个唯一的徒弟说话的时候无法不流露的宠溺语气依然是不变的。
雁离这个孩子,对于他来说,就是他的儿子,是他多年事业的接班人。
外界也许并不清楚,但是云天老人自己最了解,宋雁离不仅仅学成了他所有的武功,更是融合和武学各派之长,加上自己本身浑厚的内力,早已经青出于蓝,超过了他这个做师父的。
现在看来,在这次想要利用寒冰圣域来祸害中原武林的事件中,一切的安排调度,几乎都是由雁离来完成的。那孩子,已经成熟到可以掌管武林大事的时候了。
“师父,根据这段时间得到的消息,的确是倥侗派掌门黄无行和青城派掌门空绝子暗地里策划。他二人在寒冰圣域派遣弟子来中原时就已经确切了解了那些弟子的形貌,然后找到他们并将之收买,让其扰乱武林秩序,为了不让人怀疑到他们头上,甚至不惜让自己的弟子遭受残杀,他们为的就是钻寒冰圣域不顺者杀一贯作风的空子,挑起寒冰圣域和中原武林的矛盾,同时笼络剩余的小门派,当这中原各大派与寒冰圣域争斗而元气大伤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坐享其成,霸占去武林盟主的位置。“
“可找到证据指证他们?”
云天老人又喝了一口,他果然是没有料错,这件事情一开始就让人觉得古怪,他叫雁离小心行事是正确的,不然不就上了这两个奸佞小人的道?
“黄无行和空绝子为了收买寒冰圣域的弟子帮他们杀人,每杀一人是二万两银子。而我们用了百万两,同样是收买,给的银子是他们的五十倍,并且徒弟对他们说明,只要他们愿意出来指证这二人,云天堡负责他们的一切安全,‘燕’的事情,云天堡也不记前嫌,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被劫去的货物,就当是送他们的报酬。有钱拿的事情他们就做,现下寒冰圣域的弟子正在赶来云天堡的路上,后日晚即可到达。”
“时机已经成熟,”
云天老人放下茶杯,颌首道,
“雁离,你且去召集武林各路英雄前来议事厅,我要告诉他们,三日以后就可以知道结果!”
“是,师父!”
云天老人微笑着看宋雁离离开,随后再次端起茶杯。
现在只有茶而已,三天以后,他喝的就应当是庆功的酒了。到时候功绩都归雁离,雁离在武林中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思及此,云天老人益发地欣喜起来,将杯中余茶尽数喝了下去。
云天堡给客人住的厢房墙壁是青色的,而空绝子的脸色在橙黄的烛光下竟然比墙壁还要青上几分。
“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黄无行厌恶地拉开空绝子从方才就一直紧抓住他袍袖不放的手,真是不成气候,当初不知道是哪只眼睛走了火,才会选择这种怕事的人作为合作的对象。
真真是山旮旯里面出来的门派,做什么都小家办事的风气,怎么配合得了他成就大业的雄心壮志?
“你没有听到云天老东西在议事厅说的话么————”
陡然提高了声调,却马上发觉不合适宜,空绝子立刻又委顿下去。
“你叫啊,你怎么不再叫大声点,让大家还没有在三天以后就先知道这些事情是我们做的?”
黄无行冷眼看着空绝子不知所措的模样。简直就是条败家之犬,这次如果能够成功,夺到盟主的位置,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了这个人的命。没有用的东西,留着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又会败坏他的事。
“老东西他……他已经在知道我们做的……五毒教,丐帮……这些门派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空绝子又拉上黄无行的袖口,却被他一掌拍了下去。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你我。”
“我们……我们要怎么做……”
“云天老东西既然不给我们活路,你我逃也是死,不逃也是死,还不如拼他一拼。这近半月来,我已经把我门下所有弟子全部调集起来,再加上用金钱收买的杀手,以及云天堡,各大门派的仇家,想靠这次的混乱捞上一把的人,大约有五千余人。云天堡外三里处的浣花镇正好在过观音节,听说浣花镇的观音特别灵验,每次观音节,都会从各地涌入大量的人,每日光是住下的,都有七八千人,我让这些人混在参拜的人群中,只需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全力攻入。”
“可是不管是云天老人还是其他门派,功力都很高深,这些人真的有用么?”
“哼哼————他们当然是很厉害,不过……”
黄无行从怀中取出一个东西,在烛光的照耀下显现出来,赫然是上写“五味一咏”的细小白瓷瓶。
“五味一咏”乃是西域至毒,这毒无色无味用银针也无法查出,但中了以后会让人在感觉到酸甜麻辣咸五味其俱的时候心脉寸断而死。
空绝子眼睛瞪得几乎突出地看着那个瓷瓶,就见黄无行继续阴笑着凑到他耳朵边。
“当他们都成了死人……他们就再也没有厉害的本钱了……喈喈…………”
空绝子惊恐地看着黄无行扭曲的脸,发觉黄无行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