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的张开眼,发现那个好心、却倒楣被卷入误会当中的路人帮她拦下了这一巴掌。
「做什么?」纪龄芳怒不可抑。
「喂,你放开我妈!」吴乃恩跟母亲同一阵线,连忙附和。
「有话好说,犯不着动手打人吧?」
纪燕宁听见那人说着,修长的身躯就挡在她面前,像座山一样的护着她,让她惊讶得--无言。
从没有人像这样护卫过她,就连她的亲生父亲都没有!
因为从没有过这样的事,再加上,第一次出现这种无条件帮她的人,竟然只是一个路过的好心路人,种种的奇妙感觉冲击着她,让她只能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你这人面兽心的混蛋!」纪龄芳奋力的收回打人的手,显得有些抓狂。「我都还没跟你算帐,你倒是有脸来,还敢干涉我管教家里的人?」
「人面兽心?」模样生得极为好看的路人面露讶色。「吴太太,妳的形容词真让人大开眼界。」
「开什么眼界,说你人面兽心还算客气了,我们家燕宁才十六岁,你要是有那么一点羞耻心,就绝绝对对不该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现在弄大了她的肚子,我要怎么跟她爸交代?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犯罪?」纪龄芳气得面红耳赤。
「吴太太,」温文俊雅的好看面容流露些许匿惑之色。;「妳一定要这样戏剧化又情绪化的说话?」
「你诱拐未成年少女,还有脸说我情绪化?」纪龄芳气得有脑中风之虞。
「诱拐未成年少女?」微笑,风度翩翩的那人,温和说道。「原来在台湾,帮人捡个东西就能成立这样的罪名,这真教我惊讶。」
「……」因为他的话,纪龄芳愣了一愣。
「捡东西?」与母亲同一阵线的吴乃恩跟着一起傻住。
「如果妳愿意冷静下来,仔细听听她说话,」指着身后一脸苍白的女孩,路人好整以暇说道。「她刚刚试着跟妳解释,她掉了东西,我只是刚好路过,看她不舒服,扶了她一把,顺便帮她捡东西而已。」
「你骗人。」吴乃恩拒绝承认错误,强烈指控。「表姊她刚刚明明就在吐!」
「我刚刚不是说了?」路人帅哥不以为意的再说一次。「她下舒服,这也是我为什么停下来帮她的原因。」
那温煦和善的斯文模样,完完全全的对照出吴家母女的歇斯底里,特别是在他说明过后,真相更是让吴家母女窘上加窘,表情说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可是……」这一回,声音由后方传来。
纪燕宁看着维护她的路人,表情甚为不解,细声问道:「你为什么知道我阿姨是吴太太?」
「对啊!」吴乃恩戒心十足的瞪视有好看外表的陌生人。「你为什么知道我们家姓吴?」
一度被误会栽赃的路人没理会吴乃恩的叫嚣姿态,回头看着发出疑问的纪燕宁,文雅清逸的俊颜仍是挂着笑,但这时的笑容更显柔和之意。
「因为,我是来找妳的。」路人说。
回视他的凝视,黑白分明的乌瞳轻眨了两下,清秀白净的容颜满是不解之色。
「如果没有这些造成混乱的插曲,这时我应该已经正式登门拜访了。我是来找妳的,燕宁。」本该是陌生路人的男子准确无误的叫出她的名字。
「你到底是谁?」纪龄芳不容许来路不明的人接近她的侄女。
「我姓凌。」俊秀的面容仍是那么样温文的、尔雅的,说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我代表燕宁的亲生母亲而来。」
咚的一声,捡拾了大半袋的时鲜蔬果又掉了一地。
纪燕宁惨白着一张脸,脑中空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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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登门拜访之前,凌兆纬就已经知道所有的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打从一开始他应允继母代为寻女的事情之后,他便透过关系,找上征信社帮忙。
他确实是费了一点时间跟功夫,但最终还是有了成果,因此在回台湾之前,他就大约知道这个没有血缘的妹妹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就调查报告上来看,纪渊根本就不太管这个女儿,纪燕宁儿时是跟着爷爷奶奶住,直到两个老人家都去世之后,纪渊前往大陆发展,就把女儿寄养在他姊妹的家中,纪燕宁从此展开游牧生活,每个月就在几个姑姑家里搬来迁去。
从征信社所给的资料当中,凌兆纬可以推论出,他这没有血缘的妹妹过得并不好,毕竟她所面对的,是那么样诡异的人际关系跟生活环境。
但是,直到昨日,他亲眼见识了纪龄芳母女俩的不可理喻,他才知道,所谓的不好,是真的很不好。
他可以想见,待在那种环境下--其实可称之为长期的精神虐待了吧?
尤其,凌兆纬很不喜欢纪家人说到他继母时的嘴脸!
虽然昨天和她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因为他那没血缘的妹妹拒绝跟他谈话,那苍白震惊的模样让他只能配合,先退一步的离开。
他体贴她,想让她有时间做点心理准备,因而很快便走了,可是,即使是那么一下下的时间,就足以让他发现,纪家人是用什么扭曲的心态来看待他的继母。
对凌兆纬来说,他自觉有义务为继母澄清,让他这个没血缘的妹妹知道,她的母亲--那个生下她的女人,并不是像纪家人所说的那样。
所以他又来了,在纪燕宁放学的路上等她,想进一步的跟她谈一谈,顺道也好问清楚,她是否需要他提供任何的帮助。
这是他承诺过继母的,所以他一定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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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燕宁通常是心不在焉的。
并不只是在同学眼中如此,在课堂之外,她确实常常心不在焉。
连她自己都不确定都是在想什么,真要认真分析起来,可以说只要是课堂之外、不需抄笔记的时候,她几乎都是在一种放空的状态下过生活。
她就像一抹游魂,什么也没想,更不带任何个人的想法,静静的做着该做的事,日复一日的。
这样的她,走路时本来就不大会东张西望去注意路边的闲杂事,更何况,在经过昨天的事后,她一直都在想着那个传闻中的母亲,害得她整天都心烦意乱,头昏昏、脑胀胀,反胃的恶心感不断。
在这种前提之下,要能引起她注意力的方式,只有一种!
杵在面前的身影阻挡了她的去路,人就在她面前,即使是心不在焉如纪燕宁,也得从放空的世界中回过神来。
很具个人特色的慢动作,她慢吞吞的抬头……顿住!
规律的心脏猛地失了序,是他,那个代表着她从未见过面的母亲,不知为何而来的男人!
意识接收到讯息的瞬间,从昨天就一直痉挛的胃部,此时更是抽痛得厉害,痛到她又开始想吐了。
「没事。」看出她脸上泛青的苍白,凌兆纬温言安抚。「我只是想跟妳谈一谈,又没其他的办法,只能在妳放学的路上等妳了。」
这一回,纪燕宁并没像昨天那样,一得知他代表母亲而来就别过头,死命的奔回家。
一方面是因为,经过一天的沈淀后,就算还没能完全的接受,可是那种打心底涌起的排斥感,确实比昨天之前要好多了。
而最主要的是她因为不舒服,一整天又没吃什么,现在胃又痛得难受,都有点眼冒金星的感觉了,哪来的气力跑?
「妳还好吧?」凌兆纬察觉她强忍不适的表情。
「没事。」忍着难受,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走。
「妳需要去看医生。」跟在她身边,他说着:其实从昨天就觉得她身体不对劲。
「不用了。」明明疼得脑门快发晕了,她仍努力撑着,一不小心却说出从没让人发现的事。「只是有点胃痛,忍一忍就好了。」
「胃痛?」想起她昨日不住干呕的模样,凌兆纬皱眉。「是习惯性的吗?妳家人知不知道?怎么不带妳去看医生?」
「不用了。」她拒绝,声音虚虚的,但自有她的坚持。「我已经习惯了,通常只要忍一下就好了。」
深植在血液中的低调性格,让她即使难受到头昏眼花、四肢无力了,也说得像是忍一下就能好转似的。
即便现实的情况是,她不时发作的疼痛跟反胃,常让她背着人偷偷呕吐,她也不想引起太多的关注,所以始终很低调的假装没事。
「事关妳的健康,怎么能习惯就好?」亲人一个个因为病痛而离世,凌兆纬无法认同她的论调,说道:「妳应该去看医生,仔细的检查……」
「不关你的事。」话一出口,纪燕宁就有些些的吓到。
那绝不可能是她会说出口的话语,因为那大大的违背她的个性。
更让她感到不安与害怕的,是她心底酦酵的胀得满满、胀到她发痛又生怨的情绪--陌生的情绪,陌生的自己,那让她无措。
「对、对不起。」她直觉道歉,习惯性的想逃避。「我要回去煮饭了,我、我负责煮大姑姑家的晚餐,如果没在乃恩上补习班前准备好,我会被骂的。」
她慌乱到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急急忙忙的就想走开,但他拉住了她。
凌兆纬并不是医生,没有任何医学的实际经验,也没有什么透视人心的能力,所以他无法一眼断定她的病痛程度。
但是他有观察力!
经由先前的征信报告,外加他亲眼所见……就算接触的时间很短暂,可是对于这个没有血缘的妹妹,他却有那么一点点摸透了她思路的方式。
她的慌乱、她的无措,她满满、满满不知如何是好的歉意全让凌兆纬看在眼里。
那样的压抑,绝非一朝一夕所形成,对此,他无语,只能化为一叹--
「对不起。」他很突然的说。「我应该早点来的。」
她有些些的惊讶,因为他突兀的话,只能一脸问号的看着他。
微风轻吹着,路边行道树发出沙沙的声音。
金黄色的阳光透过叶子与叶子之间的隙缝投射而下,映落在他修长挺拔的身上,也投射在他迷人出众的脸庞。
他的眼睛,黝深墨黑得像是能吸人灵魂一般的迷蒙深邃。
她愣愣的看着他,听到他说出一句--
「妳辛苦了。」
很简单的四个字,通俗白话,都是国小时期就学会的生字,但组合起来,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直直击中纪燕宁的心。
眼前,突然朦胧成一片,并不是平常她难受时,疼得脑中一片空白的感觉,就是那样雾成了一片,很突然的雾成了一片。
一直到他拿出手帕,帮她擦去颊上的湿意,拭去那些害她眼前糊成一片的过多水气,她才知道,自己竟然哭了出来。
「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一时之间也无法让妳相信。」尔雅的俊颜满是诚恳之色。「但是妳的妈妈并没有遗弃妳,至少,她绝不像纪家的人所说的那样子,她绝不是一个不负责任、恶意遗弃妳的母亲。」
她不信他,不想信他。
这么多年来,太多人对她数落她母亲的不是,就算……就算她曾有过小小的期待,期望过母亲的出现,也因为一次次的希望落空而绝望了。
「他们上一代的牵扯,不是我们做后辈的所能评断,但是请妳相信,妳的妈妈一直没忘了妳,在她去世之前,更是挂念着妳……」
纪燕宁猛然抬头看着他,她怀疑所听到的。
「是的,她去世了。」他俊颜透着忧伤,低声解释。「是癌症,子宫颈癌,就在一个月前,她等不到我打探出妳的下落,就死了。」
纪燕宁看着他哀伤的表情,听着他语带浓浓不舍与惋惜的说明,整个人有些些的茫然,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感觉才是正常。
她的妈妈总算来寻她了,在她梦想中,发生千次、百次的事总算成真了,但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她的妈妈却已经死了?
她愣愣的、不知所措的模样更加引发凌兆纬压抑在心底的哀伤、叹息,正要对她说明他对继母的承诺,只要她有任何需要,他都会尽力予以支援帮助,但是命运并没给于他开口的机会……
「燕宁啊,啊妳怎么还在这里啊?」
大嗓门来得那么突然,纪燕宁还没回过神,住隔壁的李太太已经快步的走过来。
「你们家电话没人接,所以妳大姑姑打电话给我,要我看见妳的时候,跟妳说,妳爸在回来途中出了车祸,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叫妳回家后,要赶快去医院跟他们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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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好,现在怎么办?」
几乎是遗体被推出病房,质问声就发难。
面对大姊的质问,两个做妹妹的不是很认同。
「大姊,小弟他才刚死,先别讨论这个吧?」纪二姊较为含蓄一点。
「二姊说得对,死者为大,小弟才刚走,别这样。」纪三姊附和。
「有什么好不能讨论的?」长姊如母,纪龄芳不以为然。「就是因为小弟死了,才更应该弄清楚,燕宁以后该怎么办?」
「这……」纪家的二姊跟三姊对视一眼,无法回答。
「以前是还指望着,小弟也许能在摄影界闯出一点名堂,所挣收入可以养活一个家,至少养活他们父女俩,到时就可以接燕宁过去一起生活,所以我们才会同意先帮他照顾女儿,但是现在他死了,什么都是空想了,总不能让燕宁像现在这样,再继续搬来搬去的吧?」纪龄芳想得很实际。
纪家二姊跟三姊再次的对看一眼,仍然无法回答。
「我先说好了,妳们大姊夫计划调职,想申请到他老家那边的学校,到时我是一定得跟着请调,之后我们一家子会搬家,是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带着燕宁了。」纪龄芳率先说。
「我们家的格局妳们是知道的……」纪三姊也抢着说。「也就三房两厅而已,以前还可以,但现在两个孩子都大了,吵着要有自己的房间,我再拖也不可能拖多久,所以先前挪给燕宁住的那个房间,恐怕……」
「那我也不是很方便啊!」纪二姊不甘愿的看着姊妹,抱怨道:「其实我老公早就已经在抱怨了,妳们也知道,他个性是很龟毛的,家里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外人,他不知道念了我多久了,我也快安抚不住了啊。」
姊妹三人互看一眼。
「所以喽,现在怎么办?」纪龄芳的重点就在这里。「爸妈当初能留下来的,早些年都让小弟给败光了,就连旧家也早卖掉了,也不可能让燕宁回去住了。」
「大姊,妳就让燕宁跟着妳们一起搬嘛,我们三个里面,就妳跟姊夫最稳定了,两个都是当老师的,捧的都是铁饭碗,收入好又稳定,多一个人吃饭又不成问题。」纪二姊首先提议。
「二姊说得对,就算调职,多带一个燕宁也不会怎样啊,刚好可以跟乃恩作伴嘛。」纪三姊赶紧附和。
「喂,妳们两个克制一点,什么叫不会怎样?」纪龄芳发难。「我跟妳们姊夫领的都是死薪水耶,就算不提养老的老本,都不用帮乃恩存教育费的吗?」
「说到教育费……」纪三姊一脸迟疑。「燕宁读的是私立学校吧?之前小弟帮人拍照的收入虽然不固定,好歹也能凑一笔学费让她读书,可是现在怎么办?」
「有什么办法?」讲到这个,纪龄芳就有气。「我什么办法都用尽了,这孩子怎么教都教不会,真是笨得要命,除了私立学校,还有什么学校可以让她读?」
「私立的学费很贵耶,我记得一学期连学杂费算起来要三、四万,不是吗?」纪二姊计算了起来。「不只学费,还有生活费啊!」
「这也是开销耶。」家庭主妇的纪三姊也跟着计算。「小弟的工作虽然收入不固定,但每个月多多少少会拿一点钱来补贴燕宁的生活开销,现在的话……」
「所以我才会说,现在该怎么办?」两个妹妹算计的事,都是纪龄芳刚刚就想到的。
「大姊,爸妈去世前,都交代妳要多照顾小弟的。」纪二姊首先想到长姊如母论。
「对啊,爸妈他们交代过的,现在小弟也走了,所以燕宁……」
「我刚不是说过了,我跟妳们姊夫也没有那个能力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纪龄芳没傻到担下整个责任。
「怎么会。」纪二姊算得很快。「你们两个当老师的,每个月薪水加一加,也有十多万吧。」
「那怎么不说说你们两夫妻?」纪龄芳反击。「妹婿在日商公司做事,一个人的薪水抵我们家两个人的收入,加上你们又说好不生孩子,也没有教育费的问题,要养燕宁一个根本就绰绰有余。」
「对啊,二姊,反正你们不生,就干脆收养燕宁,把她当自己的孩子嘛。」纪三姊马上应声附和。
「三妹,妳说这什么话啊,我跟妳二姊夫就是因为不喜欢小孩子,才说好了不生的,还叫我们收养燕宁,这算什么啊?」纪二姊抗议。「再说,就是因为我们不生,才要多存一点钱当老本啊。」
话锋一转,纪二姊也出击了。「反倒是妳,虽然说你们家现在不大,但妹婿是自己做生意的,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赚得可多了,换间房子对你们夫妻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啊,为什么不由妳收养燕宁?」
「话不能这么说啊,虽然这些年我们是赚了一点钱,但是阿良他还计划着要扩厂,样样设备都要钱,那都还要贷款才能买的,而且做生意,周转金不用准备吗?还有孩子的教育费,大姊才乃恩一个孩子,我可是有两个耶。」纪三姊大声抗议。
三姊妹各执一词,还没找出解决的因应之道,却突然听到--
「妳没事吧?」
三姊妹回头,发现门没被关上,而她们谈论的对象,就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