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大半个月,成果就看今天,但好好一张可以颠倒众生的俊脸,却摆出像被欠债八千万的死人表情,让罗川德只能举双手投降。
不想让未来的顾客们留下不好的印象,他可是当机立断,速速把人拖到休息室,准备好好的沟通一番。
「我的要求不高,真的。」他一脸很讲道理的表情,叮咛道:「你只要装装样子,偶尔微笑一下就好,就跟以往那样,漫不经心的晃来晃去就行了,OK?」
「一点也下OK!」门面妆点得俊帅有型,但脸色怎么也好看不起来的凌兆纬很直接的给了否决的答案。
叹气,罗川德只能叹气。
「你能相信吗?宁宁她竟然情愿选择跟卡肯出去,而且是去逛动物园,她竟然情愿去动物园,也不想来参加开幕展?」心情大坏,他少爷可没兴趣装什么好脸色。
「这是你的展览,又不是她的,她有不出席的自由。」
「就因为是『我的』展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不认识的人,更何况,她是跟卡肯去逛动物园,才临时说不来的。」越想越气,接连几天暧昧下清的感觉,让凌兆纬这散漫度日的人感到气闷不已。
「是你主动叫宁宁接受卡肯的追求,不是吗?」罗川德提醒。
「……」被一句话堵死。
其实凌兆纬最不开心的,就是明明是他自己的主意,但这三天来,看着他们出双入对的四处跑,他又觉得很不舒服。
「更何况……」身为讲道理的人,罗川德多得是各种说辞。「跟卡肯这个外地客来比,宁宁算是地主,她带着卡肯去走走,也没什么不对。」
逻辑上并没错,但凌兆纬就是没办法接受这种事。
「兆纬,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对付他不主动思考问题,导致常发生类似鬼挡墙情况的散漫个性,罗川德采直球攻势。
被他的直球正中砸到,凌兆纬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还真仔细的想了起来。
「川德。」好半天后,他开口。「你知道吗,重点不是在于谁的追求,也不是去哪里玩。」
「哦?」
「而是宁宁的态度。」一言断定。
「怎么说?」
「从你三天前弄哭她之后,她就开始回避我。」凌兆纬很不愿这样想,可是所有的不对劲,都是从那天开始。
「我没弄哭她,OK?」罗川德这三天来,第N次的强调。
「那她为什么哭?」理所当然的问。「我要真正的原因,不是你或她瞎编出来的那些,什么太累了、眼睛疲劳才会流泪。」
「兆纬,你是我的朋友,宁宁也是,我不可能出卖朋友,你了解吧?」罗川德仁至义尽,只能这么说。
「所以,这当中确实是有什么内情,而且是宁宁不愿意让我知道的内情……」长指轻敲着,很努力的在想。「到底是什么呢?宁宁竟然有事瞒着我,还为了这件事而开始回避我……」
会是什么事呢?
凌兆纬想得很认真。
向来悠哉散漫的他,会动用到全部的思考能力,通常是在面对问题时。
对于凭空而来、毫无方向的问题,他觉得那是庸人自扰,很少会去理会,可是因为事关他的宝贝妹妹,所以他一反常态,很认真的在思索着。
但是凭空猜谜实在不是他的强项,太过虚无的问题难倒了他,努力最终只能宣告失败。
被他狐疑的表情直盯着,罗川德只能叹气。
树獭懒就是树獭懒,对他那种随遇而安型的思考能力,还真是一点也不能指望!
算他三生不幸,认识这对知觉迟钝到让人发指的树獭懒兄妹,好人帮到底,就帮忙指引个方向好了。
「先不谈宁宁了,苏珊呢?你打算怎样?真跟她复合?」虽然把一切看在眼里,可是罗川德要他自己去想、去思考。
「怎么可能。」一语带过。
「哦?」扬眉,佯装意外。「我看你们这半个多月来游山玩水,相处得很融洽,加上今天的开幕展仪式,她几乎是以女主人的姿态自居,我还以为你们复合有望。」
「她人就在这里,我能放着不理会吗?就像你说的,在台湾,我算是地主,加上以前的情分,能够没风度的恶脸相向?至于展览会上……你是知道的,她一直就是带着点强势,会这么热心的介入,搞得像是女主人似的,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因为对象是罗川德,所以凌兆纬愿意开口谈这件事。
「那么,是苏珊单方面想复合喽?」
「也许吧。」凌兆纬其实不太明白苏珊想复合的心情,诚实说道:「我正在想,该怎么说才能够不伤和气、不让她没面子的把事情说清楚,最少,要把伤害降到最低,毕竟当年会分手,问题点确实是在我这边,是我先欠她的。」
「你一点都不考虑复合吗?毕竟以前你们感情那么好。」罗川德确认他的心意。
「以前跟她谈恋爱时,所有的感觉都是真的,我并不会否认它,只是那都过去了,你明白吗?」并不是绝情,凌兆纬只是很诚实的面对自己。
「虽然是过去的事,但只要感觉还在,并不是无法挽回的啊!」罗川德想得很实际。
「那些感觉,已经随着时间留在『过去』,只剩回忆了。」伤感的感觉也让时间冲得差不多了,凌兆纬的态度只剩坦然。「你很清楚我跟苏珊的事,我不多谈了。」
确实,罗川德是知情的。「为了宁宁,她跟你吵了很久,我记得你们正式分手前你说过,你对她的感情,全在恶言中被骂光了,不分手不行。」
「在那时的争吵中,耗光的不只是我跟她的感情,所有的感觉也跟着一起埋葬了……其实正确的说,是因为那时的争吵,才突显出我跟她个性上的差异,让我认清,我跟她不可能有长久性的未来。」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也挽回不了吗?也许她改变了。」罗川德假设。
「就是经过这么多年,再重逢,只让我发现我跟她的差异性太大。」虽然是悠哉度日,但他其实也是有自己的观察力。「她是很明显的城市步调,而我,你嘴里最散漫的人,只过得惯慢上好几拍的乡村生活,两个生活步调完全不同的人,又怎么可能再激出任何火花。」
「哦?」
「其实她并没什么大改变,我也是。」凌兆纬是真的分析过。「只是随着年纪的增加,年轻时为爱妥协的冲劲大减,剩下的只有更真实的本性,两个个性不同的人再相处,只会更加认清当中的不适合。」
「但是现在宁宁已经成年了,你其实可以不用再当她的监护人,也不用时时看顾着她,少了宁宁这个争吵的主因,你跟苏珊还是不可能复合吗?」换个方式,罗川德再一次的刺探。
「说什么啊,就说感觉都没了,还问什么可不可能的?」凌兆纬被问得烦了。「我在问你宁宁的事,你却一径的跟我扯苏珊,是怎样啊?」
已经觉得烦了,加上所举的烂例子,更是让他觉得这个好友发神经了!
「还有,就算宁宁成年了,我也不可能不照顾她,她可是我的妹妹。」
套了这么久的话,罗川德确认到他想知道的态度,也总算可以放心提出他真正想问的事情了……
「只是妹妹吗?」
沈默,凌兆纬看着好友。
「什么意思?」好半天后,他如此问道。
「兆纬,这几天因为宁宁借故跟卡肯出去,你不觉得,你心里特别的烦闷?」
「……」默认,他确实是挺闷的。
「宁宁回避你的事,你也觉得不舒服,情绪受到影响:心情变得特别的糟,不是吗?」罗川德把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可是一清二楚的。
「所以呢?」懒得猜,凌兆纬要他直说。
「你想想,是不是有可能,这么多年的相处,让你习惯、甚至……」
顿了顿,确定他确实是认真在听,罗川德回应同样的认真--
「爱上了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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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獭懒!
这是一对迟钝度百分百雷同的树獭懒兄妹!
在一模一样的吃惊表情中,罗川德再一次深刻的体认到这事实。
「你没听错,不用露出这么吃惊的表情。」叹气,真觉得自己一定是前世没烧香,才会认识这种迟钝到简直是没神经的朋友。
「我爱上宁宁?」凌兆纬犹沈浸在惊讶当中。
「你也许会觉得我胡说八道,但我只是提供一个假设,至于是不是,那就得由你自己去想了,就像是你对卡肯毫无理由的厌恶感,你对宁宁一直存在的过度保护欲……又或者,你能不能想象,没有宁宁的生活……这些事的心情,只有你自己最清楚。」罗川德只能提供方向,并不能代为做任何的决定。
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吧?
对这两只知觉像是坏死……只能用坏死形容,迟钝已然不够这两只反应缓慢的树獭懒使用了!
对这两个人,在不出卖他们彼此立场的前提之下,能说的、能提点的,真的也就这些,罗川德自认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至于能不能开窍,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川德……」凌兆纬像是消化了震惊,很沉重的叫他。
扬眉,罗川德等着他发表定见。
「你真是一个天才!」凌兆纬说。
「谢谢。」必要时也是要客气一下。「我尽量谦虚待人,不让人发现我的天才。」
「我是说真的!你真他妈的是个天才啊!」太激动,凌兆纬撂出十年前、年少轻狂时的他才会用的粗话形容法。
只因为,那才足以表现他内心的震撼!
原来如此……他抗拒、他拒绝去想,他不想跟宁宁分开,一点都不想……原来是这么回事!
「难怪……」斯文俊逸的面容透着些恍惚,喃道:「难怪我怎么看卡肯就怎么觉得不顺眼,难怪宁宁一回避我,我就觉得心烦气闷……」
「喂,你上哪儿去?」罗川德快手快脚的拉住了他。
「我去找宁宁。」这还用问?
「想都别想!」罗川德断然否决。
「为什么?」不服气啊!
「你能这么爽快俐落的正视你的感情,做为你的朋友,我很替你高兴;不过做为你的经纪人,那些儿女情长的事,等展览会结束再说,到时你爱怎么跟宁宁谈是你的事,总之现在你别想丢着正事下管。」罗川德很讲究公私分明。
「你是魔鬼!」凌兆纬瞪他。
「这个魔鬼不久之前才被夸奖是天才。」罗川德拿他刚刚说的话回敬。
「那还是一个魔鬼--」凌兆纬很不满意。
「就算是魔鬼,也得先拦着你。」没好气,罗川德提出忠告。「你都没想过,你现在冒冒然冲到宁宁面前,讲什么爱不爱的,难道不会吓到她?」
本来下打算甩他,却因为这番话而冷静了下来。
凌兆纬开始想这个问题。
没错!他不能吓到宁宁,那他该怎么说才好呢?
「冷静,你先冷静冷静。」见他冷静下来,罗川德刚好进言。「利用展览会的时间,东晃一下、西晃一下,正好让你想想,到底该怎么开口才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主意。」哼他,看穿他好商的本质。「不就是要我当人形偶,陪着你唱完这场戏嘛!」
「好说好说。」大家认识这么久,罗川德也不掩饰意图。「总之,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这主角在这展览会中缺席,你可是重要的卖点之一,少了你,展览会失色许多。」
「俗气!」
「是是是,我俗气,但我有责任维护好『\\/ay』这块招牌,更何况,你也希望更多人欣赏到你的创作,不是吗?拉高人气,可以引来更多欣赏画作的人,何乐而不为?」以一个经营者的角度,罗川德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对凌兆纬来说,作品才应该是决定一切的主因,但就某方面来说,他也不能否认,高人气可以吸引更多人来欣赏他的创作。
无关买卖之类的商业问题,他身为一个创作者,确实也希望,能有更多人来欣赏他的作品,也是因为这原因,他才愿意配合罗川德的一些行销手法。
「如果没问题,那出场喽?」罗川德摩拳擦掌。「外头的人,还等着你出去迷倒他们呢!」
凌兆纬白他一眼,很受不了这种说法,说得他好像特种营业的小姐,还出场哩!
假装没看见他的不以为然,罗川德推着他重新登场。
It'sShow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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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吴乃恩就认出了那个叫凌兆纬的男人。
虽然时隔六年,她从国三生到现在的夜大生,可是早在当年第一眼看见他时,那文雅俊秀的容貌就深印在她的心中,让她再也无法忘怀。
因为印象深刻,再加上老天爷的特别眷宠……一点也不夸张,六年的时间,除了成熟感跟浓浓的书卷气,让他更加富含灵气、风采分外迷人之外,岁月并没留下什么额外的痕迹,要认出他,对她来说,真的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她今天就是冲着他而来的,又怎么可能会认不出他呢?
当年把妈妈气得半死、带走表姊的那个人,原来是画坛新势力Way,这是她高三那年所发现的事情。
一路就读美术系的她,为了专业所需,美术杂志的阅读一直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只因家道中落,她都看些国内的期刊,却在某一次跟同学借的外国杂志上,让她看见了一篇附有照片、有关Way的专访。
原本英文不好,借杂志只是想看看图片,训练鉴赏的眼光,却没想到会误打误撞让她看见那篇附照片的专访。
早在看见照片之前,她一直就知道Way这个画家,而且从她知道此人开始,就十分偏爱那细腻又温柔的画风。
只是国内的期刊顶多是作品介绍,就算介绍到画家本人,能转载的就是一些文字讯息。那次借来的杂志上,是她第一次看见Way的庐山真面目,也因此才发现,原来Way就是那个把妈妈气得半死、带走表姊的美男子。
在发现真相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一直梦想着,能够再见他一面。
而如今,在台湾举办的这场展览,就是她梦想成真的一刻……
「纬!」
在吴乃恩故作从容,已经走到他身边、准备装熟攀谈的时候,有人大喊。
她顺着声音看去,看见一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冲了过来,手里还拖着一个人……咦?这外国人好像有点眼熟?
吴乃恩怔怔的看着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想了好一下,吃惊的发现,那洋人竟然是画界同样大大有名的卡肯·莫?!
「卡肯,不要!」几乎是被拖着进来的纪燕宁,紧张得胃部绞痛着,因为丢脸、羞窘的感觉,让她整个人像是在烧一样。
「勇敢!宁宁妳要勇敢,爱情这种事情,懦弱是得不到幸福的。」卡肯的爱情理论完全是勇往直前的战士派。
「卡肯,你做什么?」正在跟凌兆纬说话的苏珊板着脸,不能接受卡肯竟然在展览会场中大声喧哗,甚至还上演拉拉扯扯这种戏码。
「宁宁!」凌兆纬惊喜,眼中只看见她。
他正烦躁到要抓狂,却没想到,想了半天的人自己出现了。
高雅宁静的展览会场,以凌兆纬为中心,因为卡肯的出现兴起小小的躁动,让卡肯拖来的纪燕宁根本不想这样的,她一点也不想引起任何的注意。
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啊!
都还没想出该怎么面对,就被迫正面迎战……谁来救救她啊?
她一点争战的意愿都没有,为什么她要面对这种事呢?
「纬,我有话……不对,是宁宁有话跟你说。」热血男儿卡肯,只差没燃烧着火焰来宣告他的热血沸腾。
「很好,我刚好也有话要对你、还有宁宁说。」凌兆纬温温雅雅的迎战,一双温柔的眼只看着躲在卡肯身后的人。
「你们有什么话都等到展览结束再说。」正在他处进行接待的罗川德让喧闹声给引来。
「罗说得对。」苏珊没好气。「卡肯你真是的,就不能挑场合说话吗?」
「没办法,这件事很重要,太重要了!」什么事都能等,但爱情不能,卡肯的先后顺序是这样排列。
「没错,这是很重要的事。」凌兆纬有志一同。
取得莫名的共识,卡肯二话不说,把身后的人推了出去--
「好,宁宁,妳说!」
僵如木石!
被推出来的此时此刻,是纪燕宁人生经历中,最为恐怖的一刻。
说?要她说什么?
特别是,人那么多,苏珊就在旁边直看着她,她好害怕……
看着她怯怯的、像是快哭出来的表情,凌兆纬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轻轻的执握住她的手。
「宁宁……」他唤她,心底盈满柔情万千。
如果她有多一点的勇气,如果她能看向他的眼,那么她会发现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依恋。
但是她没看见,不光是勇气的缺乏,也因为她胃痛,紧张感让她的胃好痛,痛到冷汗直冒,但偏偏她又觉得全身滚烫……
「燕宁?!」
惊呼声再起,让女儿拉着来看展览的纪龄芳也被喧闹声给引来,却没想到在你来我往的外国话交谈当中,看见久违的侄女。
因为母亲的惊呼声,注意力全在偶像身上的吴乃恩总算转移了目光,也跟着发现表姊的存在。
「表姊?真的是表姊耶!」她大喊着,好高兴有了这一层管道,可以让她接近心目中神祇一般存在的凌兆纬,那省去自己装熟的尴尬,真是太好了。
「燕宁,好久不见。」纪龄芳打招呼。
纪燕宁怔怔的看着衰老许多的纪龄芳,许多许多被遗忘、她以为已经不会再出现的感觉因为那面容而大量涌现。
是痛苦、是难受,压迫着她,让她喘不过气。
胃部本来就难忍的痛楚因为这意外的重逢而变得更剧烈,两手小小的拳头紧紧握着,指节处泛着粉白,只能由着那痛I再的蔓延……再蔓延……
脑门一黑,她软软倒下。
凌兆纬险险接住了失去意识的她,俊颜唰的一下跟着变得雪白--
「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