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哭叫声惊醒了贺依依。夜里一片沉静,她瞪著天花板,眨眨眼,一时搞不清楚是梦还是现实。视线缓缓略过四周,最后愣愣瞪著月历,上头显示二○○五年。
又作梦了。现在是二○○五年,她二十五岁,不是无能为力的七岁孩子,父亲再也无法伤害她们了。
余悸犹存,心跳得仍然很快,但身体的疲惫让她再度睡去。
只是,她又陷入梦魇里——
贺盼盼揉揉眼睛:“大姊,爸爸妈妈又吵架罗?”
贺依依抱著妹妹小声安慰:“嗯!没事,别怕。”两姊妹都因为门外越来越大的吵骂声而发抖著。
“要死你自己去死!”这是父亲的声音。
父亲的身影随著怒斥声冲进她们房间,不由分说便拉起她们,“走!”
“我们要去哪里?你跟妈妈又要离婚了吗?”才刚上幼稚园的贺盼盼天真的问。
“你妈要开瓦斯自杀,她要死让她自己去死,我们姓贺的别理她!”贺旺德抱起二女儿、拉著大女儿的手往楼下走。
贺依依瞄到母亲躺在厨房地上,空气中弥漫著浓浓的瓦斯味,心一惊,用力挣脱父亲的手说:
“我要找妈妈!”
贺旺德拉不回她,便怒冲冲的骂:“你跟著我姓、是贺家的女儿,但你居然要陪著别人一起死?!”
“她不是别人,她是妈妈。”贺依依回头,无惧地迎向父亲。
贺旺德举手想掴她一掌,却在看见女儿眼里的恨意后,心虚地把手放下,然后忿忿地说:
“好!既然你要当孝女,就陪你妈一起去死!”他冲到瓦斯桶前将开关开到最大。
“大姊快出来!”贺盼盼想挣脱父亲的桎梏,却徒劳无功,“杨哥哥,快救救我妈妈、救救大姊!”
无奈,门已被用力关上,阻隔了盼盼的哭叫声,也阻隔了新鲜的空气。
瓦斯仍嘶嘶地冒出,依依头越来越晕,她却不愿意爬起来关掉瓦斯开关。
她眼前逐渐模糊,终于要结束了吗?以后不必再看著父母吵架了吧……
贺依依再度惊醒,几个深呼吸之后才平复情绪。抓起床头柜上的闹钟,四点。
没了睡意,她索性起床,戴上眼镜,拿出里安的小说来温习,想从中探究作者的内心世界。但心里乱纷纷的,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便放下小说,走出房间巡视门窗。
确定每扇窗都关得密牢,前后门也都上了两道锁,没有人会闯进来伤害她们母女。
如果看医生,医生会说这叫强迫症,一种精神官能疾病。她没去就诊,因为这是心病,主要的成因是父亲,无论他是生是死,都是她一辈子的梦魇。
她会恨父亲吗?不,她不恨他。恨太费心力,对在乎的人才会有恨,她不在乎他,所以不会恨他。
夜还漫长……不想惊动沉睡中的母亲跟小妹,她打开锁,走出大门,靠著门外矮墙,点燃一根凉烟,让胸口的郁闷随著香烟一同吐出。
一道颀长的人影由巷口走近,她心一凉,全身警戒著。
“依依?”
贺依依的紧绷松懈下来,“是你?回家了?”进入小巷的,是跟她一起长大的隔壁邻居。
杨安走近,视线从她手中犹燃著的烟,转到她眼底残存的惊吓,淡淡的说:
“贺伯伯不会再伤害到你们了。”
身为贺家多年的邻居,他知道当她的个子梢梢长高到足以跟她父亲抗衡后,便以母亲及妹妹们的保护者自居。
她总是会注意凝听她父亲归来的声响,并尽可能地将他挡下,不让他进去骚扰她母亲。即使这个举动常会引来一顿打骂,她还是固执的守在大门前。
他知道她的恐惧,虽然她总是无所畏惧的模样。因此,他走进巷子看到贺家院子里有人影时总会先出声,让她知道回来的不是她父亲。
贺依依抽了口烟,掩饰被看穿的慌乱,“我才不怕他!如果你看到他现在那副皮包骨的样子,也不会怕他的。”
真正的恐惧来自心底,是日积月累的折磨。杨安没戳破,只是不赞同的看了看她手中的烟,却没说什么。
随后,他也同她靠著矮墙。
“酒吧的生意好不好?”她问。
“还好。”
“如果盼盼去了,不要老是让她喝那么多酒。”
“她已经很久没到休憩了。”
“没去是好的。”表示“曾野绫子”没有烦恼。
说完,两人继续沉默著。
贺依依将抽完的烟以完美的弧度投入水沟,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后说:
“我明天要采访一个作家,预占只要半天就能访问完。万一时间延误了,你能帮我照顾我妈跟妮妮吗?”
贺依依几乎不求人,却习惯在她不在家的时候,托他注意一下家里的动静。
这个习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贺伯伯第一次把家里地板倒满汽油,威胁妻女与他同归于尽那时?还是盼盼第一次割腕,但她却不在家那天开始?
他们都忘了。只是,习惯的养成一时之间是很难更改的,就像她明明亲眼见到骨瘦如柴、已经成为植物人的父亲,却还是担心他会突然出现,恐吓著要放火毁掉她们。
“我会的。”杨安墨黑的眼眸盯著她说:“我会照顾她们的。”
“谢谢。”她低头,避开他的凝视。“我进去了,晚安。”
“晚安,你先进去。”杨安看著她说。
贺依依点头,走进屋里。
看到她家客厅的灯熄了,杨安才离开。身为长女,她肩上的担子太沉太重,他希望她愿意让人分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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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半,贺依依按著地址找到里安的住所。她看看手表,离八点还早,便在他家附近漫步,观察这栋独立的别墅。
两层楼的别墅周围以柏树为篱,从树叶缝隙看去,看到前院是一大片修得整整齐齐的草地。
如果访问后里安愿意让她拍照,可以从这个角度拍,很有英国乡间别墅的感觉……
蓦然,一颗大大的头从树丛间探出,毛茸茸的,是北极熊?!
贺依依吓了一跳,倒退一大步,随即想起北极熊只会在动物园出现,所以再仔细一看……是一只狗!
她虽然不怕狗,但近距离面对这么大一只狗,仍然有些压力。只是……它似乎在看著什么。
顺著大狗的眼神望去——
它注视的是她挂在手腕上的早餐。
“你要吃汉堡?”
狗儿似乎懂得她的意思,竟抬头看著她,满脸祈求模样。
反正她也吃不下,贺依依拿出汉堡,以塑胶袋垫著,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后,再迅速抽回手,她生怕看起来很饿很饿的大狗,会追不及待到连她的手也一并咬下。
大狗乖乖坐下,盯著地上的汉堡,口水直流,却没有马上吃,它抬头看著她。
馋成这样还忍著不吃?贺依依觉得好笑。
大狗的口水滴得更凶了,视线在地上的汉堡跟她之间游移,看起来很无辜、很可怜。
是没得到指令前不敢开动吗?于是她试著说:“吃,没关系。”
大狗得到指令后,一下子就把那个汉堡吃完了,意犹未尽的它,又抬头盯著她手上的袋子,发出渴切的呜呜声。
“嗄?”贺依依拿出袋子里的冰咖啡,“这是咖啡耶!你不能喝吧?”
大狗无辜地望著那杯咖啡。
“你确定你真的会喝咖啡?”她怀疑。
大狗以迫切渴望的眼神望著那杯咖啡,口水又滴下来了。如果不是训练得不错,她相信它会毫不客气的扑上来。
她叹气蹲下,打开咖啡盖子放在它面前说:“那就给你喝吧,别让你主人知道我给你喝咖啡喔!”
大狗彷佛听得懂她的叮咛,竟然点点头。
“喝吧。”
得到指令后,它整张嘴伸进咖啡杯里,啧啧有声地舔著,不一会儿,它抬起头来时,嘴角的毛全沾上咖啡。
“我帮你擦——”贺依依来不及说完,狗儿就往回跑了,“算了,幸好它不会供出是我让它喝咖啡的。”
她站起来,走回大门前,看了眼手表,七点五十五分,她整了整衬衫及裙子后,在八点整的时候,按下电铃。
电钤才响起,别墅里就传来一阵英文的咆哮:
“进来!难道你指望我过去开门?”
无礼又没耐心的家伙!贺依依皱了皱眉,推开铁门,穿过草地,正要打开别墅大门时,门板霍地打开,是个高大的男人,五官的轮廓很深,发色介于红棕及褐色之间,很特别的颜色。
“你该死的终于到了——”里安开口就骂,等看清楚门外的人不是露意丝之后,皱起浓眉问:“你是谁?”
即使对他劈头骂下的话有些不悦,贺依依还是没表现出来。她露出礼貌的笑容说:
“里安先生?你好,我是贺依依,昨晚我跟安德鲁先生约好了,他要我八点过来——”
“八点过来?”是安德鲁找的临时管家吧?他退后一步说道:“请进。一看到她一身合宜的套装,里安眼里露出一丝赞赏,日式系统的管家都穿著正式的套装,是受过严谨训练的人员。
“你的英文很流利,口音也很纯正,是工作上必要的训练?”
贺依依一派冷静,彷佛火爆狮子一瞬之间变成翩翩英国绅士是司空见惯的事。
“学好英文确实对工作有帮助。”她没说平常也会接些翻译的工作,因为那跟这次的访问无关。
“安德鲁有没有跟你谈好工作时间?”
“没有确实的说过,他要我直接跟你联络。”
里安点头,又说:“在露意丝过来之前,你都要留在这里。”
“露意丝?”她是哪位啊?
“是的。”里安越过她走到沙发前坐下。
贺依依注意到他的右脚膝盖上包著纱布,这就是他来台湾静养的原因?
看到她的视线,里安拍拍右脚,“在刚果时被毒蚁攻击的。”
“毒蚁攻击?我以为探险作家是在工作室里写作的。”
“哦?安德鲁有提到我的工作?”这个管家很得人喜欢,让他不在意安德鲁的多嘴。“你以为什么是探险小说?请给我一杯水,谢谢。”
工人不方便招呼,她这个客人只好自动些。贺依依在走到厨房的路上,还顺手把堆了一地还没整理的行李移到旁边,怕他被绊倒。他的行动不方便,难道没有人照顾他吗?
倒了两杯水回来,递给他一杯,另一杯她自己拿著。
“请坐。”
“谢谢。”贺依依坐在他对面,半点也不浪费时间地从公事包里拿出笔记本跟笔立刻进入工作。
“我以为探险小说类似奇幻小说,只是多了些动作及更贴近现实,足以满足男人的幻想。你认为呢?”
里安挑眉看著预备记录的她,“在谈到我的工作之前,我们先来谈谈你的工作吧!”
她的工作?不就是访问他吗?她还来不及说明,里安又说话了:
“安德鲁有没有让你跟露意丝谈你的工作内容?”
“没有,我昨晚只跟安德鲁约了时间。”
“那由我来跟你说。”里安喝了—口水后,将杯子放下,“首先,在露意丝来台湾之前,你必须住在这里,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喔,还有Nana。”他轻拍了一下手,刚刚那只大型牧羊犬就从楼上冲下来,乖乖的坐在他腿边。
“它就是Nana,体型有些大,但很温驯。Nana,跟贺小姐打招呼。”
顿时,Nana热情的扑上来,与她的脸贴近,而,它刚刚偷吃东西的证据还在嘴巴旁。
贺依依一手挡住它,一手从口袋里拿出面纸擦去它嘴旁的咖啡渍。里安看到她自然地照顾Nana,没有被它壮硕的体型吓到,对这个临时管家更多了几分欣赏。
贺依依将证据湮灭完毕之后,说道:“我想你误会了,我是来做访问的。”
“访问?”里安皱起浓眉,“等等,你不是安德鲁找来的临时管家?”
“管家?”贺依依微笑摇头,拿出公事包里的名片,“不!我是华文经销商,因为得知里安先生来到台湾,希望能趁此做个访问,好促进卖量。”
里安眯著眼看她手中的名片,心里已经有了衡量。
这时,贺依依的手机响了。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贺依依将名片放在桌上,“喂?”
“贺小姐?”安德鲁的声音从电话彼端传来。
“我是。”贺依依看了对面神情冷凝的里安一眼,“安德鲁先生,里安先生缺了位临时管家,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忙联络。”
只要能顺利访问成功,这点小忙是可以帮的。她在心里迅速搜寻适当的人选,看了一下表后又道:“黄昏前应该就能联络到临时管家了。”
“里安怎么说?”安德鲁的声音有些心虚。
“请等一下。”贺依依将手机递过去。
里安挑层,接过来后道:“露意丝呢?”
“里安,拜托!看在我已经五年、整整五年随时待命,没有休假的份上,让我享受难得的假期,求求你!”
“你尽管休假,我只要露意丝。”
安德鲁哀号道:“你明明知道露意丝跟我在一起!”
“所以,你认为我该狼狈的待在这里养伤,好成全你?”他说话时,瞄到她轻轻的摇了摇低垂的头,好像把他当作任性的孩子。
她几岁了?这么不会隐藏情绪。
视线从她修长的腿往上,看到她上半身纤细的曲线,也看到她交握在身前的手指,及胸前的浑圆。她穿得很保守,却不经意地露出性感的线条。
贺依依认为他们讨论的是私事,与她无关,便低头敛眉,在心里演练待会要问的问题,没注意到他的打量跟眼里的欣赏。
“呃……”安德鲁小心翼翼的问:“你愿意另外请临时管家吗?”
“我不喜欢不伶俐的管家。”不过,他心里有了主意。
“这是当然!”似乎有转机,安德鲁立刻说:“我会找到最伶俐懂事的临时管家。”
低头抚摸Nana的她,脸部表情好温柔。里安的嘴角扬出笑纹,“还有,管家不能怕狗。”
帮Nana顺毛的贺依依没反应,Nana则舒服地闭上眼睛。
她是没听见,还是根本懒得理会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况且……居然有女人会注意Nana甚于他?
真是可爱的女人!
见那头沉默很久,安德鲁小心翼翼的说:
“呃,我尽量,台湾也有不少人养狗,应该找得到喜欢狗的管家。还有别的要求吗?”只要不是非得要露意丝,他绝对会找到合适的管家!
里安凝望著专心跟狗儿玩的她,一只手凉凉的在沙发扶手上打著拍子,嘴角勾出笑弧道:
“只剩最后一个要求,我要立刻见到管家。”
“这怎么可能?!”安德鲁大叫,接著他恍然大悟,立刻能见到的管家不就在里安面前?
“你是认真的?如果我能说服贺小姐,露意丝就可以跟我一起放大假,直到你回英国?”
“嗯哼。”他喜欢跟聪明人合作,而安德鲁向来够聪明。
接著,里安把手机还给贺依依,“安德鲁有话跟你说。”
“贺小姐?”贺依依一接起电话就听见安德鲁讨好的声音。
她脑里响起警示,原本懒洋洋趴在地上的Nana也坐正,竖起耳朵倾听。
“我是。我刚刚听到里安先生的要求了,需要我帮忙找临时管家吗?”
“不用那么麻烦了!如果你有空,我诚挚地希望你能帮这个忙。”安德鲁在那头努力陪笑。
她稍作思量后回答:“我有一个星期的空档。”
“所以?”安德鲁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所以,我想跟你交换访问稿的版权。”上扬的唇飞出笑意。
里安托腮,颇富玩味地看挂著纯真笑容谈条件的她。
安德鲁大方答应道:“可以,我破例答应让你拥有这次访问稿的版权,但是担任管家的时间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不能再延长一点吗?”
贺依依翻开记事本,“最多十天。我只有这些时间。”
“十天!”安德鲁哀号,却没有引来太多让步,“好吧,就十天。”
“谢谢。”贺依依嘴角露出得逞的笑花,“你还要跟里安先生说话吗?”
“不必了。”
而一旁的里安:心中却有另一番想法——
只有十天吗?看著她低头在笔记本上注明日期,这个严谨的女人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作计画永远跟不上变化了。
等著吧,小姐,欢迎来到里安的探险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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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老板大人,心情不错吧?”奉露意丝的要求,安德鲁打电话问候—下主子。
“还好。”这头的声音有些冷淡。
“嘿!别这样!想想露意丝多久没好好休假了。连你在刚果的时候她都留守在你的公寓里,让你随时有温暖的家可回。
不然也想想我吧!我苦苦追求露意丝多年,好不容易才打动她的心……”
里安打断那头的废话,“你怎么会把华文版权签给贺小姐?”
一谈起公事,安德鲁立即恢复干练的经纪人身分,说明道:
“之前的出版社规模很大,作风却太守旧,卖量虽然稳定,却不可能再进步了:相反的,贺小姐的出版社规模虽然不大,行销能力却很强,你该看看她的企画书,很久没看见这么让人心动的企画了。”
“嗯,还有事吗?”声音很是冷淡。
“只剩最后一件事。”安德鲁赶紧说,“我明天要到纽约开出版经纪人大会,如果有好消息,或许会立刻到台湾找你,先跟你说一下。”
“用卫星定位就能找到我了,你知道该怎么使用。”里安说完,不等他回答,便把电话挂断。
空气中有股茶香,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嗅嗅……不是这种味道。
里安站起身,循著茶香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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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杯茶。”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到正在洗米的贺依依,她张大的眼让里安觉得好笑。
贺依依看到他嘴角的笑意后,很快的恢复冷静。
“你的茶已经喝完了吗?我马上再泡。”
“不,书房的伯爵茶跟起居室里的锡兰红茶,我都还没喝。”他边说边走近她,“听说台湾的茶叶中外驰名,既然身在台湾,我是不是该喝喝有名的台湾茶呢?”
贺依依悄悄拉开过近的距离,“你要喝台湾茶?我立刻泡给你。”
“你不是已经泡好了?”不然空气中弥漫的茶香从何而来?
深金色的眸子瞄到餐桌上的瓷杯,拿起来,打开杯盖,厨房立刻洋溢著浓郁的香气,“这就是台湾茶?”
颜色好淡!
“是的。”贺依依话一说完,竟看到他毫不避讳地喝她的茶?!
“那杯是我喝过的!”贺依依的眼睛瞪得好大。
“哦?”里安挑眉,丝毫不以为意。“既然你已经喝过了,那这杯给我吧。”说完,就挟持著她的杯子走人。
“那是我的杯子!”贺依依气急败坏的瞪著不可理喻的他。
里安的大拇指缓缓滑过她留在杯缘的淡淡红印,“我不介意。”
他眸子盯著她,摸著口红印的动作很是炀情,仿佛拇指抚摸的是她的唇。
贺依依抿唇,好像这样就能避开他的抚摸。
里安被她孩子气的动作逗笑了,有些蓄意地,当著她的面,就著红印的地方又喝了口茶,再举杯示意说:
“好喝。”
“像小狗撒尿。”突地,贺依依冒出这句。
嗄?她说这是什么意思?
接著,贺依依对—脸纳闷的他说:“男人喝女人杯里的茶,就像小狗到处撒尿—样,有宣誓主权的意味。我不喜欢这样,很不卫生。”
说完,她迳自转身,打开冷冻库,拿出一罐茶叶。
里安先是瞪著她的背影,接著爆笑出声。
“你是怕我有病?放心!要去刚果前我才做过全身健康检查。而且,我在刚果一待就是一年,直到受伤后才来到台湾,这段期间我一直禁欲,保证比牧场里最纯洁的小公牛还健康。”
这个说起话来荤腥不忌的鲁男人!贺依依脸上一阵热辣,不答腔,只是瞪著即将滚开的水。
“你在干什么?”突然一颗头放在她肩上,好学的问。
她左移一步,不让他占便宜,“烧开水泡茶。”
头没得依靠,里安耸耸肩,跟她一样看著茶壶。
“咦?”拿起她刚拿出来的茶叶罐,“是冰的?!”
他好奇地打开罐子,拿出冷冻的茶叶嗅著。“这就是台湾茶?”
贺依依唇畔露出浅浅笑涡,“大多数的台湾茶是不需要冷冻的,这种茶叫作雪中茶,是唯一需要冰在冷冻库里,直接拿出来就能冲泡的。”
壶嘴发出鸣声,贺依依将滚水冲人新的茶杯里,倒去第一泡,再迅速冲人热水泡茶。
里安看著茶叶在杯于载浮载沉,嗅了嗅空气中的茶味,“台湾茶很香,非常香。”
“谢谢,茶农们听到会很开心的。”
贺依依看到Nana的主人,露出跟Nana一样的垂涎眼神,不觉莞尔。
“喝喝看新泡的,我杯子里的茶已经冲过太多泡,没什么茶味了。”她倒了些在他手中的杯子里。
“味道比刚刚的浓,很烫,却很好喝。颜色这么清,茶味却这么浓,台湾的茶叶有魔法!”一股茶的甘香还留在喉咙里呢!
“下回带你去喝颜色浓—点的茶,照样很好喝喔!”
“那可不容易。台湾的茶业鼎盛,各地都有名茶,区区几天要品完,太难了!”
茶香里有淡淡的离愁,里安闻出来了。
“你会寄茶到英国给我吗?”他会成功,除了丰富的想像力之外,最重要的是行动力,他从不放过想要的。
“可以。”
里安低眸,看著手中淡青色的茶水,“那你会软我的管家泡茶吗?”
“我会教她。”贺依依补充道:“冲泡时间也很重要,每一种茶叶的冲泡时间都不太相同。”
里安拾眸,看著尽责的新管家说:“你还有九天的时间。”
“对。”贺依依以为他担心暍不到好茶,笑著说:“放心,看在你是我们出版社摇钱树的份上,我会做好售后服务,不但寄茶给你,还会确实数会露意丝泡茶的技巧。”
“你不常生气。”里安突然天外飞来这句。
“嗄?”贺依依跟不上他的思绪。
里安放下杯子,手掌抚著她的脸,她的脸蛋好小,比他的手还小!
不喜欢跟人有肢体碰触的贺依依来不及退开,就让他接下来的话震得忘了动作。
他的眼睛深深地看入她的灵魂,“不常生气,是因为不会生气,还是习惯隐藏情绪?”不管面对任何状况,她始终有条不紊地处理,“习惯处理问题,是因为心思敏捷,还是时常会碰到问题?”修长的手指抚摸著她不知不觉中皱起的眉头。
“在你想生气,却又不能生气:遇到问题,却解决不了的时候,有任何人能帮你吗?”
她心里涌起异样的感受,—种终于有人了解的感动。但,很快地,取而代之的是被看穿的羞窘。
贺依依的头儿想偏开,却教他温柔的手桎梏住了。
她有些狼狈地说:“不干你的事!我们只会有短短十天的相处,你管得太多了!”
“中国话叫作‘交浅言深’对吗?”看到她的讶异,里安笑了,“我不会说华语,但是我的继妹有华裔血统,所以对中国文化还梢梢有些了解。原本不想这么快说破你的,但是你一再提醒、对这段短暂相处毫不依恋的态度让我生气了。”
耶?贺依依一阵愕然。
她的表情好可爱!里安低笑,“在我的生活里,只有变化,没有计画。我猜,你做什么事都会照著记事本上的做吧?如果有一天记事本丢了,大概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吧?”
“哪会!记事本里的行程我都记在脑子里了。”蓦地闭上嘴,撇头,她拒绝看里安得意洋洋的笑容。
他放开她,手心里残留著她细致的肤触,握紧,将这份触觉留在掌心里。
他意味深长的看著故意装作很忙的她,“也许,不只十天。”
贺依依转头瞪他,“别开玩笑了!我只能空出十天的时间。”
里安耸耸肩,不作解释,好整以暇地端走她的杯子,品尝杯里温度恰好、口感也不错的雪中茶。
“喂!那是我新拿的杯子!”贺依依瞪著他的背影说。
无赖男举起杯子,“谢谢。”接著走出厨房。
这个无礼的男人!贺依依气得全身发抖,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第一回合,惨败。
原本她想要当个尽责的管家,好好跟他相处的,既然他先挑起战火,别怪她欺负他是个伤者了。
收起刚从超市买回来的牛腱,将收到冰箱里的猪骨拿出来熬汤,双手飞快的将马钤薯及红萝卜去皮、切块。
等著吧,里安!
既然你的行为幼稚得像个孩子,那晚上的卤牛肉就改成马钤薯红萝卜汤,让你这个“小朋友”吃得很营养!
当她用得差不多,米也放下去煮了,突然有些口渴,于是又泡了杯茶,让茶香四溢,缓和了心绪。
贺依依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被激怒了。这个里安,居然能在相处短短几个小时内就激怒了她,不简单!
此时,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一看,是国外的电话。
“喂?”
“我是安德鲁。你们相处得还好吧?”他又说:“里安有些暴躁,可能是因为受伤的关系,他平常不会这么难相处的。”
“他并不暴躁。”贺依依顿了一下,忍不住抱怨:“你没告诉我,他很幼稚。”
“幼稚?”安德鲁呛了一下,“咳!小姐,很多人说那家伙长得性格、帅、有个性,可是从来没有人说他幼稚耶!
你们吵架了?你可不能反悔,我们说好你要照顾他十天的!”
完了完了,如果她不肯留下来当临时管家,里安那家伙一定会叫露意丝立刻到台湾去的!
“想想那篇访问稿能替你带来多大的收益……”
贺依依边听安德鲁的废话,边想那个男人长得是很养眼没错,就是性格太差劲了!
电话那头的她始终没有回答,想必是对里安的长相免疫,既然如此——
“不然我再跟你续签华文版权。”
“奸的,请把厶口约传真过来。”说完,她笑了,“你想太多了,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啊——”电话那头传来安德鲁的哀号。
与安德鲁几番交手之后,觉得他其实没有原先以为的难缠,在里安那里遭受的挫败,从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合约里获得了满足。
“还有,‘那家伙’是你我的衣食父母,我认为我们还是喊他‘老板’会好一点。”
“真有你的!”安德鲁半是放松半是懊恼,三口约拟好之后就会传过去。”基本上,他没有特别属意要跟谁签华文版权,往好的地方想,这女人够聪明,说不定能缔造出更好的销售业绩。
“谢谢你。”贺依依提醒:“还有九天,记得到时要让管家来交接。”
她不喜欢做事拖拉,九天之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除了访问稿的版权,还多了里安作品的华文版权续约,想想,这十天其实不难熬。
关掉手机后,贺依依继续厨房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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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一个女人跟一只大狗玩得很开心。
Nana兴奋的叫声引起里安的好奇,走到窗边,看到的正是她和狗儿玩耍的画面。
她似乎不怕狗。
Nana的体型很大,虽然个性温驯,但是一般人还是不敢靠近它,而她竟然敢让它趴在她身上。该说她有勇气,还是太不知道危险?
Nana两只脚站在她胸前,想吃她手中高举的……是肉吧?它狗尾巴用力的摇,撩乱她整齐的窄裙,撩出白皙的大腿。
里安双手环胸,在看到Nana舔到她的脸、她的唇时,深金色的眸色缓缓转浓。
不敢妄动,左前脚跟右前脚则乖乖的依指令轮流伸出,跟她握手。
她喜欢握狗脚?好特别的兴趣。如果让皇家训练师知道通过狗学校完整训练的Nana,竞沦落到玩寻常狗儿都会玩的“狗把戏”,会很气馁吧?
这女人似乎以为能让Nana乖乖伸出脚让她握手,就很满意了。看Nana满足的吃著那碗肉,里安想,要是她叫Nana跑障凝赛、装死,它也会乖乖秀出所有看家本领的。
吃完肉的Nana,趁她帮它擦嘴的时候又偷袭她的唇,她闪避不及,被它舔到了。
这只该死的狗!
而院子里的一人一狗终于察觉有人在看,一起转头,迎向他的视线。
Nana先反应过来,摇著尾巴冲到主人面前,却在离窗边不远处停住,歪著头,对主人不悦的眼神感到疑惑。
贺依依先是被Nana笨拙的煞车姿势逗笑了,望向里安时又恢复拘谨的模样,远远的朝他点头示意。
如果不是她的窄裙还有些凌乱,衬衫上还留下两只狗脚印,里安几乎以为刚刚她被狗儿扑倒在地上玩的画面是幻觉。
这个女人,总是习惯以严肃的样貌示人吗?
幸好,她的严肃只是表象。他相信,很快就能挖出她深藏的真面目。
没跟他对看太久,贺依依喊了Nana,Nana回头看看,觉得还是新认识的朋友比较友善,所以毫不迟疑的摇著尾巴跟她走了。
里安突然觉得很饿,不论是哪一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