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夏杰悠悠转醒,翻个身本想继续睡下去,突然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便在宿醉中跟头痛挣扎,勉强瞠开惺忪的眼皮,茫然的望著自己所在的地方。
“炎?”坐在床边望著他的人,让猛然心悸的夏杰颇觉不真实。
他……在做梦吗?
“早。”坐在床边,就这样沉沉凝望著床上的人,他几乎整晚没睡。
面对惊愕的脸庞,朱炎并不意外他会对自己怎么来的全无印象,只是淡淡招呼了声。
昨天醉成那德行,记忆要是能够不模糊,他会相当佩服。
“早……”搔著头,夏杰不知从何问起。
一个劲儿的回想,他只记得昨晚在迎新会上,似乎喝了不少酒,萧翊沣一直在旁边骚扰,让他决定从迎新会上偷溜,然后……然后怎么样了?
奇怪,他怎么会睡在朱家?头好痛……“今天是星期六,你不用去公司加班了吧?”朱炎不带情感的向他确定。
确定不用赶著上班,再来好好审问他。
“不用……”双手撑在弓起的膝盖上头,夏杰忍不住抱著发疼的头想哀号。
昨天闹成那样,今天谁能够清醒著去加班?还不知道那些说要去续摊、继续狂欢的人,到底闹到多晚才各自散会。说不定有人现在还在哪里玩,没回家哩!
周休二日,年轻一点的都会彻底去疯狂一下。
“想继续睡吗?”朱炎淡淡的问。
夏杰疑惑的抬起脸,不明所以的望向坐在床边的人。有个声音告诉他,现在不是继续睡的时候,便摇了摇头,发现朱炎的眼部带著明显的黑眼圈,似乎有些憔悴。
朱炎不会……一整晚坐在床边看他睡觉吧?
答案愈清楚,他心中的不安愈深。
“那,请你告诉我,你昨晚差点被谁吃了?”朱炎的神情一整,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吐出,顿了口气又问:“你那个直属上司吗?”
不会吧!连这个都自己说了?
“我……”醉了还那么大嘴巴,他简直是活该找死?夏杰开始自我厌恶起来。连怎么会睡在朱炎的床上都不明白,他当然没办法说这不关朱炎的事,用一句话堵回去。
更何况,他没有半点意思因此跟朱炎断绝来往。
“事实只有一个。”朱炎提醒他别说谎。
“昨天我喝醉了……所以……”支吾了会儿,夏杰含糊地道。脸上的心虚,不可能瞒过朱炎的眼睛,可是他总觉得实话很难说出口。总以为朱炎对他的事无所谓,遇到特殊情况时,朱炎又总是一反常态,让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紧张好。
朱炎之所以这么在乎,是因为对他存著占有欲吗?是就好了。
他只怕,朱炎的不悦完全只是出自对朋友的义气。
崇恩有问题的时候,朱炎的反应也不会冷漠。
“所以被别人亲了、吻了、吃了都没印象?”朱炎冷冷嘲讽,眸光寒栗。他早该阻止夏杰去参加那个迎新会,不然也该厚著脸皮跟去。
为此,他整晚后悔不下数十遍。
“不至于吧……”偷觑著朱炎不善的脸色,夏杰搔著后脑勺苦笑。
或许他该庆幸萧翊沣并不是太胡来的人。回想昨晚,他还技巧的替他挡掉不少同事和上司的酒,是他自己心情不好才会喝得过量。现在仔细一想,萧翊沣的确有他温柔体贴的地方,要让人对他没好感并不容易。
体认对方的好,只会让他更加彷徨。
事实上,碰上萧翊沣这种各方面条件都出色,又频频对自己表示好感的人,要是朱炎再不让两人的关系明朗化……他很难保证自己把持得住,永远不对别人动心。不是对自己对朱炎的感情没有信心,只是再有自信的人,情感扑朔迷离久了也会累、也会倦怠。
“你是白痴吗?”火气凝聚上来,朱炎忍不住开骂。
这些年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修养”,全毁在夏杰不自爱的举止上头。
面对人事物,他尽力保持镇定、冷静;偏偏闯入他生活的夏杰老是给他出状况,从不肯让他喘息。一扯到夏杰的事,内心就波动得厉害,其实让他很无奈。
不管别人看不看得出来,他自己明白那是事实。如果可以的话,他何尝愿意情绪无法自己掌控。
停顿两秒,夏杰不禁咕哝:“在你面前,好像一直都是。”
朱炎吼得他的头更痛了。
在宿醉的头疼中,比起昨晚安然度过的迎新会,他更想知道的是自己是怎么来到朱家的,又怎么会睡在朱炎的床上。要是昨晚能回家,他八成可以好好睡到下午。
朱炎凝视著他的眼睛,很久、很久不放,久得……心慢慢冷却了下来。
夏杰不想讲,他就不问。
※※※
为了自己,夏杰决定跟萧翊沣把话讲清楚。
几次事件累积下来,朱炎愈来愈不信任的神情,让他无法不去在意、当作不曾看见。所以趁著午餐时间,他约了萧翊沣一起去吃饭,打算在用餐间坦白。还没商量好去哪里吃饭,他在办公大楼外头等待因为被经理叫去,还没出现的萧翊沣。
朱炎似乎没生气,可是看著他的眼神,让他有种快要被放弃的感觉。
夏杰站在大楼门外等人,心事重重的望著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如果真有时光机器,他真希望能回到学生时代,凭著一股年少轻狂的热情,做起任何事来仿佛都容易多了,似乎有著永远用不完的精力,永远挥霍不掉的时间可以虚掷浪费。
勇气,竟随著成长而逐渐变少,简直像在退化。
没有人告诉他,人会因为长大而变得懦弱,顾忌更多;否则,他绝对会趁著年少时,一鼓作气跟朱炎摊牌,解决两人至今不清不楚的关系。
没有好好把握告白的时机,是他的失策吧!
现在,他只希望为时尚且不晚。
“原来就是你,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突然,一张陌生的脸庞在夏杰眼前冒出。半透明、天蓝色的太阳眼镜底下,一双妖魅的黑眸正对著他闪动嘲弄,让毫无心理准备的他不由自主的倒退两步。
“干嘛,本少爷丑得像鬼吗?”啐,吓成那样!莫颖把双臂交叉在胸前,不太高兴的看著倒退好几步,简直拿他当妖怪看的夏杰。
打他出生,还没有人被他的长相吓过,眼前这家伙当然不能例外。
“你……长得很好看。”调整呼吸以后,夏杰纵使愕然,他依旧说出实话。
“好看?”莫颖挑眉,似乎不太满意这个赞美。
“我的意思是,你长得很漂亮……”啊,男人好像不该用漂亮形容。
猛然想起,长得漂亮的男人,大多不喜欢外人著墨于他们的外表,夏杰想要解释的声音不由得多了些犹豫。不是没看过漂亮的人,只是眼前这陌生男人的漂亮,有一股格外妖魅的气息,对视的时候容易让人脸红心跳,难以转移目光。
“他就光靠那张脸卖钱,不美行吗?”不知何时,萧翊沣突然冒出来。
莫颖听见声音回头,眸中闪过一丝兴奋又随即退去,却不满的道:“沣,你这种贬低人的说法,好像我除了长相便一无是处。”
“不是吗?”萧翊沣露出疑惑的表情,无疑是给人再次打击。
“什么话,除了脸蛋,我还有音乐才华吧!”莫颖忿忿不平的抗议。
除了歌声好,他作词、作曲也是一把罩啊!
从十三岁出道开始,所有人都当他是宝,当他是太上皇小心翼翼的伺候讨好,只怕他心情一个不爽跷工,大家都没得玩;就他这远房表哥不卖他面子,老说他这种不事生产、光骗小女生为他掏荷包过日子的人,连一根杂草的价值都没有。
甚至过分地说──拿他来比喻杂草,实在太污辱杂草了。
在沣的眼里,他简直是个啥也不会,光会吃喝拉撒睡的废人。
“你倒提醒了我,某大红星的经纪人刚刚被人晃点,所以在摄影棚里跳脚,还打电话吼著跟我讨人,说那个某大红星又耍性子,丢下一摄影棚的人不见──”萧翊沣含笑的眸光隐含犀利,让人想起黄鼠狼给鸡拜年,甚至恐怖地扯起嘴角问:“阿福,你可知道那某大红星的下落?”
无辜被吼,那个大红人,得给他一个交代才行。
荒唐事一再上演,他这圈外人的名字,都快让圈内人耳熟能详了。
没好玩的,他公司也不是电动游乐场,他不明白这不懂得体恤别人的浑小子,干嘛一天到晚跑来串门子,串到只要他玩失踪游戏,他的经纪人就会自动找他吼著要人。
狡兔有三窟,不想工作也跟兔子学学,好歹聪明一点吧!
不是他的公司就是他家,崔大经纪人想要逮姓莫的笨蛋,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去哪里逮。虽然浑小子看起来不笨,可是萧翊沣真的觉得,他笨的时候比聪明的时候多。亏他还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唉,别喊我阿福啦……”莫颖心虚地瞥开眼。
艺名莫颖,本名周添福。阿福当然是他小时候的匿称,现在可没有人这么喊他了,他也不想让别人听到这个喊法,颇觉没面子。正因为他觉得阿福听起来俗到家,所以整个家族都被他禁止喊这两个字;偏偏,只有萧翊沣他禁止不了。
“我爱怎么喊就怎么喊,不想听别人叫你阿福,就别来烦我。”自己爱送上门让人消遣,还有什么话好说。
“啐,你这人说话老是不留情分。”薄情的男人!莫颖咕哝抱怨。
随便一个陌生人,萧翊沣都可以对他好、对他笑,对自己却一点也不客气。
“听不惯,别来。”这是提醒。
“哼,你叫我不来,我就不来?”冷哼一声,双手环胸的莫颖觉得不被关心重视,索性使出耍赖手段道:“我偏要!不但要变本加厉缠著你,还要你尝尝我苦哈哈、每天被人死命紧盯的滋味,才不让你自己好过。”完全自大手册里,没有跟人妥协这项。
很不巧,他在各种先天后天因素下,就是被养成一个自大的人。
“你以为你几岁了,幼稚。”萧翊沣冷笑,不客气的睨著莫颖的脸嘲弄。
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小心翼翼的对待莫颖这个目前正风靡大街小巷的当红炸子鸡,他在他心中始终是个长不大、爱当跟屁虫、专为他招惹麻烦的小鬼头。
“偶尔也给点人道待遇吧……”无法多说什么,莫颖只能小声咕哝。
“课长,他是?”当莫颖气得双颊鼓胀泛红的时候,被冷落在一旁的夏杰忍不住插话,免得他们一搭一唱,完全忘了他还很尴尬站在这里看免费的戏,很尴尬地杵在一旁。
“远房表弟。”萧翊沣毫不犹豫的回答。
“很远很远,远得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莫颖快速强调。
再三琢磨后,夏杰不确定地问:“你是……明星吗?”
“你不认识我?”莫颖显得意外,也带点不爽。
他还以为自己这张红到可以到处吃霸王餐,老板还会笑嘻嘻送他离开的脸孔,连路上躺在地上懒洋洋的小狗,看见他都会自动起立吠两句表达兴奋。
“你又不是天皇老子,凭什么要每个人都认识你?”萧翊沣难得的笑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吧,我耶,是我耶!”有种被污辱的感觉,莫颖终于沉不住气,连墨镜都摘了,自动把脸凑到夏杰的面前,让两人几乎脸贴脸。
竟然说不认识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抱歉,我不太看娱乐节目。”夏杰微受惊吓,强持镇定面对猝然靠近的脸。
如果这个人很有名,他真的觉得抱歉。因为名人总是会理所当然的认为所有阿猫阿狗都该认识自己,所以遇到不认识他的人,要面子的脸肯定更拉不下来。
“孤陋寡闻。”别开俊脸,莫颖没好气的冷嗤,有些懊恼的戴回墨镜。
好像他是一只用来耍宝、逗人开心的杜宾狗一样!
别开脸,却正巧瞥见萧翊沣忍俊不住而抖动的嘴角。这下子,他知道自己和这个姓夏的梁子结大了。
可恶,烂透的一天!
※※※
夏杰不懂,为什么莫颖会对自己存有敌意,但他发现到只要萧翊沣愈靠近自己,那张漂亮的脸孔就会摆出愈难看的脸色,因此他只好努力和萧翊沣保持距离,连说话都特别客气。当然,吃饭的时候,有多少人偷瞄他们这桌,他也发现了。
谁知道他根本不想要有那个荣幸,跟个大明星同桌用餐。
他只想要拥有跟萧翊沣把话说清楚的机会啊!
当大明星被赶到的经纪人逮走,他和萧翊沣的午休时间也已结束,只得认命走出餐厅,打算先回公司去。只是,当往外走的他,正在跟萧翊沣坚持要给他自己的午餐钱时,在餐厅入口和他们错身而过的人,让他愕然地楞在原地。
怕是自己眼花了,夏杰几乎不敢相信地转头。
而朱炎也几乎在同时转过身来。
虽然两家公司相距不远,可是他们还不曾中午时间在外面碰到过。
夏杰张了口想说话,却发现朱炎身边的男孩也回过头来。他于是不由自主的便打量起对方;那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大男孩,身高和骨架都和他差不多,只是长相比他秀气多了,脸孔还有几分稚嫩。
夏杰无法不去承认,眼前的大男孩,有点像学生时代的自己。
他们的外貌,真的有几分见鬼的神似。
几乎能一眼看穿彼此相像,让夏杰有种沉闷诡异的感受。那个男孩,不属于他们共同的朋友,朱炎也从来没提过他,可是他们给人的感觉相当、相当熟稔。
不够熟,朱炎不可能跟他共进午餐。他不是个会和同事交际,一起吃饭培养同事情谊的人,何况那男孩太小,也不像是必须交际的客户。
沉默中,朱炎望著夏杰,然后也看了萧翊沣一眼。
萧翊沣则是略带挑衅的回他一眼,有意无意用眼神宣告著对夏杰的企图。能察觉朱炎和夏杰之间的不对劲,所以他此刻聪明的选择不作声,先看看情况再说。
不知为何,四人之间的气氛好僵。
“朱大哥,怎么了,你的朋友吗?”不了解情况,周迅拉了拉朱炎的手臂。他们光瞪著彼此不说话,好像仇人相见,正用眼神厮杀似的。
不难发现,当他去拉朱炎的手臂时,对面其中一个男人的表情似乎绷了一下。当然了,他也发现年长自己些许的对方,轮廓跟自己有几分神似。
等等……这男人不会就是朱炎的“他”吧?
迟疑了会儿,朱炎还是点了头。
“呃,我们要赶回公司了……有空再聊。”不知道该说什么,夏杰勉强对他们挤出一丝僵笑,旋即匆促地拉著萧翊沣离去。
胸口有些奇怪的感觉在作祟,不用说,他也知道那叫猜疑和酸味。
不管朱炎和那男孩的关系是不是单纯清白,他心中爆满的嫉妒仍然发酵了。
因为站在朱炎旁边的人──应该是他才对!而他,竟然只能用普通朋友的口吻,忍住难受的滋味跟他们打招呼,还像只斗败的公鸡一样仓皇逃跑。
就算只是朋友,他跟朱炎也绝不是普通的朋友。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逃得如此心虚。
厌恶自己没有度量、厌恶自己无法相信朱炎、厌恶自己没有信心……天知道他多厌恶这样的自己,永远在原地徘徊不前,还如此心胸狭小。
这样的自己,朱炎会不爱似乎也是应该……直到夏杰和萧翊沣走远,周迅才忍不住询问:“朱大哥,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朱炎的神情虽然无波无绪,眼神却始终追逐著远去直至消失的背影,可以想见平常连话都懒得跟别人多说、不怎么爱交朋友的他,对那个男人有多重视。本来还心存希望,可在看到朱炎望著那个人的眼神之后,他便知道自己再傻也是多余。
朱炎的眼神太专注,专注得容不下别人。
如果他和那个男人有几分神似,他根本进不了朱炎的眼……唉,他永远都不该奢求一个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人吧!早日想开,或许是救赎自己唯一的方法。
“太聪明未必是好事。”拍拍他的头,朱炎迳自走进餐厅里。
夏杰的态度,好像在划清界线……真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