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离开无心庵前发生的事,她救了一位公子,后来在他离开前,她将她亲手绣的手绢送给了他。
想起是在哪里看过这条手绢,杜紫芯紧捏着手里的帕子,一张先前模糊不清的面容缓缓显露出了完整的五官,她终于记起了那人的长相。
那位被她所救,自称姓连的公子,与君连笙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庞。
当年,他告诉她,他姓连……原来他压根就在骗她,他的真实身分是堂堂的康福郡主。
他欺瞒她,不肯告诉她实话,难道是怕她挟恩要胁吗?还是觉得她不过区区一介平民,不配知道他高贵的身分?
早已被她遗忘的情感,也随着这件事回到她的记忆中。
当年她与娘刚被接到京城那段时间,她很思念他,但她和娘那时被邵家当成下人使唤,每日有做不完的事,一时间也找不到方法联系他。
后来,她想办法找到一张纸,没有笔墨,她就用灶里头的木炭写了封倌,打算寄回无心麻,想告诉庵里的师姑她和娘的处境,同时她也留下邵家的地址,想让静若师太转告他。
而后她私下里托了个下人帮她寄回去,哪里知道那下人不仅没有帮她把信送到驿站去,竟交给了庄氏。
庄氏当着她的面撕了那封信,还叱骂她,“我收留你们母女,给你们吃喝,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编造出这种事来诬蔑我这嫡母,指责我虐待你和你娘!来人,给我把她拖下去,重重打三十个板子!”
她娘扑上来想袒护她,庄氏竟叫人将她们母女两个都拖下去打。
她娘因此受了伤,而后又染了病,最后被毒死……
瞧见王妃在见着那条帕子后,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最后忽然咬牙切齿,一旁的婢女担忧的问了句,“王妃,您怎么了,可是这帕子有什么不对?”
她轻轻摇首,将所有的情绪再度深藏起来,也把帕子收了起来,“没事,我们走吧。”
刚要回去时,她们迎面遇上低垂着首,一路在寻找着什么的君连笙。
她神色寡淡的朝他行了个礼后,就要离开。
他忽然叫住她问:“你可有捡到一条白色的手绢,那上头绣着一朵粉紫色的牡丹和两只蝶儿?”
杜紫芯本不想将东西还给他,可见他似乎很在意那手绢,稍一犹豫,便从衣袖里取出那条帕子,“王爷问的可是这条?”
“没错,就是这条。”
觑见他遗失的手绢在她那儿,君连笙抬手要拿回来,但杜紫芯飞快的缩回手。
他不悦的质问:“你这是做什么?”
杜紫芯心思一动,问,“妾身只是想问间,这条手绢是谁送王爷的?”
“是一个故人。”回答了句,他神色有些冷,“可以还给本王了吧。”
“这位故人是何人?”问着这句话时,杜紫芯嗓音有些嘶哑,忽然间眼泪就掉了下来。
两名婢女见状,一时愣住,不知王妃怎么问着问着就哭了。
君连笙更是意外,他不过是想向她拿回这条手绢,也未对她口出恶言,她哭什么?
他原不欲对她多说,但这时见她落泪,他放缓语气稍作解释,“这位故人多年前于我有救命之恩,这是她留下的遗物,还请王妃归还。”这手绢是蝶儿送给他的,无论如何他都要索讨回来。
原来他一直没有忘记她,所以那片牡丹花是为她而种,所以他在尝到她熬的粥与做的竹风铃时,会特地前来问她……他始终记得她。
可他不知道她前生遭受到什么样的析磨,不知她娘和她是如何惨死……他护着邵家,不准她向邵家报仇……
此时此刻,她再也锁不住满腔的委屈和愤恨,汹涌而出。
君连笙见她的眼泪竟越落越凶,莫名所以,可不知怎地,瞧着她泪涟涟的模样,他心中隐隐有丝不忍,安抚了句,“你别哭了……”
下一瞬,见她竟要拿手中的帕子擦泪,他急切的出声阻止,“别拿那手绢擦,用这个!”他一时情急之下,撩起衣袖,替她擦泪。
杜紫芯怔愣的望住他。
迎视她那双泛着泪的双眼,君连笙心头莫名一紧,他微觉讶异,不知为何会突然之间对她生起一抹怜惜之情,他不动声色的继续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干,然后藉此机会,不着痕迹的顺手取回她握在手里的帕子。
她默默看着他将那条自己送给他的手绢,小心的收进衣袖里。她送的手绢他尚且如此珍惜,可如今她人就在他面前,他却认不出她来!
因为他认识的那个蝶儿已经死了,在三年前就已惨死!
想起前生之事,杜紫芯悲从中来,抑制不住,失态的号啕大哭。
看见他就站在她跟前,她一把抱住他,哭得悲伤不已,彷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寻到失散的亲人,恨不能把一切的心酸苦楚都向他倾诉。
君连笙猛然被她抱住,顿时有些慌了手脚,见她将脸埋在他胸口,那倾泻而出的泪水,瞬间就淌湿了他胸前的衣襟,让他本想推开她的手,下意识的转而轻抚着她的背,缓言哄着她,“别哭了。”
一旁那两个婢女早已呆傻得不知该做何反应,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般,但是看着王妃偎在王爷怀里哭泣,总觉得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见她哭个不停,君连笙想来想去,也许是为了这条手绢,遂道:“这条手绢是故人所赠,我不能给你,你若喜欢这种样式的手绢,可以让府里给你做个几十条。”
她被他的话给气笑了,他竟以为她是因为想要这条手绢而哭吗?
“我要那么多手绢做什么?真是呆子。”她抬手抹了抹泪,离开他胸膛,咬着唇瓣,抑住想脱口而出与他相认的话,转身快步离去。
那两名婢女朝君连笙福了个身后,连忙追上去。
君连笙怔怔望着她离去的身影,适才她说话的口吻,怎么有几分像是在无心庵里的蝶儿阗黑的寝房里,杜紫芯抱着膝坐在床榻上,也不知是不是那条手绢的缘故,过往很多被她遗忘的事,渐渐在她脑海里清晰了起来。
她想起了静若师太那张总是板着的庄严面容,想起了那些看着她长大的师姑们的音容笑貌……想起了庵里那对年年飞走又年年归来的雀鸟……想起了庵里的一草一木……想起当时她是怀着怎样期待欢喜的心情,跟着娘前往京城见父亲……
“君连笙、君连笙,你知不知道我是怎样被狠毒自私的邵家人和君连泗凌虐至死的,你怎么可以阻止我为自己和娘报仇?!”
早先她差一点就忍不住想与他相认,想狠狠的责备他。
可是她不能啊,她不能让任何人得知,如今在这副身躯里的人是一个早已死去多年的亡魂,这种事不但没人会信,还可能会让人觉得她疯了,说不定会将她当成妖怪!
这秘密她谁都不能透露!
想了一夜,直到窗外天光乍明,一道曙光穿破云层照进房里,驱散房里的幽暗,她看着那些飘浮在光芒里的微尘,心念电转间,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先前怎么没想到那么做呢?
想到那办法能让君连笙知晓她前生所遭受到的折磨,她一时心急,匆匆跳下床榻,也忘了穿上鞋子,赤着脚就要往外跑,甫拉开房门,竟迎面撞上端着面盆的婢女。
那婢女端着的面盆啯当一声摔落地上,里头的水倾倒了一地,吓得她低呼一声,惊愤的请罪,“奴婢不知王妃要出来,一时不慎冲撞了王妃,请王妃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