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将军了,有什么好比的,将军只管说要罚什么吧。”费叔旖的脸色比饮酒前更白,在光线中有一种透明的光泽。即使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乎乎,然仍把持着理智。上次独自喝了三瓶的“三日梦”,虽然勉强没醉,可是因酒精的关系她整整一星期看到食物就倒胃口。世上哪会真的有千杯不醉的人?这次来之前,她早就做好了平生第一次大醉的准备。无意间与身旁只喝饮料的余东目光相触,她回以微微一笑,心里竟有一种淡定的安心。
有他在,醉了应该也没关系。
“这可是你说的。”兴致高昂的人用力拍了一下桌面,琼浆摇曳,“就罚输的人将这次生意得到的三分之一的酬金送给赢的人。你敢不敢赌啊?”
三分之一的酬金?费叔旖微微弥漫着酒意的眼眸缓缓荡漾出一股淡淡的笑意,掩盖住了内心的不屑与算计。
“您还在乎我那一点点酬金吗?”
“话不能这么说,钱总是越多越好。而且每次喝酒不赌点什么岂非使好酒没了味道?”
“说得有道理,叔旖就奉陪到底。”她拿起手里的酒盅一干而尽,“不过不管输赢,您要答应明日带我去军火库参观才好。”
“你啊,就惦记着那些货物。”李将军微一沉吟,“也罢,恐怕不给你看看也不行了。以前有你舅舅在中间牵线,现在他……你要亲自看也无可厚非。来来,这杯算我敬你舅舅的。”
“谢谢将军。”不知为何,她的眼眶略湿,似酒意似追忆,“为我们永久的合作干杯。”
“干!”
……
注意到费叔旖湿润的眼眶,又想起方才她回他的微笑,余东便觉心中有一处无法发泄的郁闷。不能阻止两人继续借着酒意互相试探拉拢,他唯有默默旁观,未沾滴酒却倍感难受。
时间随着酒杯中的液体一点点流逝,在打开最后两瓶酒时,年老的将军忽然站起身,摇晃着肥胖的身体一把夺过属于自己名分的最后一瓶酒,张口就灌。一滴千金的酒液沿着嘴角脖子一路倒进衣领,湿了军装烫得笔挺的前襟。现在的老人哪儿还有先前身位将军的威议,不过是一个醉了的狼狈酒鬼。
“叔旖,我喝完了……你呢?你还没喝完,你输了……哈哈哈……”拿着相当于倒掉大半的空瓶子,李将军指着与自己拼酒的晚辈,笑得身子左右摇摆。
“将军……”怕上司跌倒的莫上校连忙将他扶住,有些无奈地看向举手阻止侍者再为自己添酒的女子,“……招待不周,这次又是这样,叔旖不计较吧?”
“怎么会呢?将军海量,连饮五瓶‘三日梦’,我才喝了四瓶就已经醉得站不起来了……看来这次我又输了。”她扶住余东的肩膀站起来,染满酒意的眼神潋滟之至,“将军就托付于上校您了,我也要回去休息。”
“那我们先行一步。”示意警卫员扶住分量不轻的醉酒者,莫上校朝费叔旖行个礼转身。可是才走到门前又回头,这次他看着的是一晚上未与其交谈一言半字的余东,“你父亲近来好吗?”
任费叔旖靠在身上的男子一怔,不由绷紧了经过锻炼的肌肉。
“我父亲很好,谢谢上校的牵挂。”
“他知道你来这儿吗?”穿透过镜片的视线锐利得容不下半粒沙尘。
“不……”不敢看身旁人投以自己的疑惑眼神,他沉着地回答,“……我回来同他没关系。”
“这就好。”莫上校像是很满意这个回答,严厉的神情柔化了,“你们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会带你们参观军火库。”
“你父亲也许并不是个小兵。”走出餐厅,被风一吹醒了些酒意的人随口道。
非常不愿意提到那个人,余东只是随口回了句“或许吧”。走回去的路上并没有什么其他人,然费叔旖仍是维持挂在他身上的姿势任他半抱半搂地走着。
“你到底醉了没有?”他皱着眉,因怀中人全身挥散不去的酒味。
“醉了……”她抬头冲他暧昧地笑笑,“……又好像没醉……”
话未说完,她突然一把推开他,冲到最近的垃圾箱边大吐特吐。好半天觉得胃里的酸液都吐干净了,才无力地蹲下身体靠墙喘息。
“何必呢?这样拼了命地让自己输给那个老头子,这就是你所谓的生意吗?”他走近,以自己的袖口为她擦净嘴角的污物,“三分之一的黄金,不是小数目。”
“如果我不输,明天我们在武器库里绝对看不到想要看的东西。舅舅活着的时候,我根本不需要想着如何进入武器库,因为他可以自由出入任何一个军火库,而且完全值得我信任。他死了……除了我自己亲眼证实货物的价值之外,还能有别的方法吗?没人可以替代他的,没有人。他一走,我的损失不仅仅是金钱……”
许是酒精作祟,不愿再说什么的人心头涌上无比强烈的倦意。头一垂,她便直直向前倒向余东的脚边。后者眼疾手快地将她抱住,才诧异地发现她竟然就这么轻易睡着了。半明半暗的视野中是一张略缺乏女性柔媚的端正脸庞,即使入睡也带着一股叫人心折的英气。
拦腰抱起她的人一步步走向归途,他真的没想到她会是如此倔强坚毅的一个女人。就算是酒醉失意,就算已经完全信任他,却仍固执地坚守住内心的脆弱。
费叔旖,一个叫他刮目相看,又叫他不由佩服的女人!
第6章(1)
即使昏昏沉沉睡着,但头脑仍模糊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又或许可以说是潜意识地想起了尘封许久的记忆。的确是自己尚小的时候,满是胡碴的男人将她抱在怀里,一身的酒气中却不泛暖意。
“叔旖,长大后舅舅教你射击,好不好?”
“什么是射击?”那时候的自己应该只有四五岁。
“就是举枪瞄准目标,‘砰’的一声,打中它。”男人一手抱住她,一手比个手势。
她便发出深感有趣的“格格”笑声,大声回答:“我要,我要……枪……射击……”
于是男人留有浅浅疤痕的脸流露满意的喜悦,有着厚茧的大掌用力地抚摸她的头,随后放下她。
“叔旖乖,在这儿乖乖等舅舅。舅舅去帮你找一把适合你的枪,到时候教你。”
“嗯。”她回以期待的微笑,静静地看着那个略微发福的宽厚背影渐渐走远。
远处是没有光的黑暗,熟悉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带着一种无所顾虑的执着。眼看那漫无边际的暗色渐渐将其蚕食,尚在原地的她不由感到莫名的不安与慌张。
舅舅要去哪儿?为什么他不回头?
他不能够回头的,费叔旖,他已经死了,怎么回头?保留一丝清醒的理智冷冷地回答她。
不错。舅舅明明已经死了,死于方兴艾为一己利益策划的爆炸。她还记得葬礼时那阴雨绵绵的哀伤与无奈。所以……
回来!不能再往前走了!她情愿不要什么枪,也情愿不学什么射击。
她想吼,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拼命挣扎,又惊觉四肢与身体被不知名的力量束缚住,全然无法奔去阻拦一意孤行的某人。谁来帮帮她?谁来救救她一直敬爱的长辈?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