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没胃口?!」冷静在旁服侍。
「不是。」冷玦拿起酒杯。
冷静连忙为他斟上。「王爷,您这几天胃口似乎没开,要不要找大夫来。」
冷玦挥手回了他。「不用了。」
「是!」冷静退回本来的位置,与他保持距离。
冷玦看他一眼,仰首饮干杯里的酒。
最近他吃饭时,心情总不觉浮躁,脑里常会想到被他安派到厨房的程暖晴。
「酒。」冷玦放下杯子,等冷静流满后,一口饮进。
冷玦始终弄不明白,程暖晴为何认定他是好人。听说她还为了这件事和旁人争吵。刚听到这话时,他冷笑一声,只觉得这比她初时指他为鬼的事还荒谬。可后来几天,一不经意,他便会在脑里构筑她说这话时的模样。
然后,每天听她的事情,竟成了他这些天的等待。
就是这样脱序的行径,让他自己感到浮躁吧!
「再来。」冷玦放下已空的酒杯。
冷静倒酒进去。「王爷,您多吃些菜吧。」
波动的酒纹,竟又隐浮出程暖晴灿烂的笑容。
冷玦眨了下眼,放开酒杯,挟了口来。「冷三呢!这盘菜怎么拿这么久。」口
气极度不耐。
「我已经派冷淡去催了。嗯!来了……」冷静眼尖,瞥见冷三走过来的身影。
「王爷,我去端过来。」
他猜冷三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才想趁走过去的时候,问一下情况。「冷三,你真是越来越不象话。」嘴上故意骂他两句给冷玦听。
脸色不大好看的冷三,马上附在冷静旁边低语。
「什么事?在外头嘀嘀咕咕的。」冷玦朗声,不悦地横瞪两人,触及冷玦视线,冷三吓得脸色刷白,双手轻颤。
冷静忙接过他端上的「三虾豆腐」。「没事。」以眼神斥退冷三后,快步也踏入冷玦房内。「小三只是问说,您何时撤盘。」将热腾的料理,放在他面前。
「吃饱便撤了,这还有什么好问吗?」冷玦举筷,轻取一块滑嫩的豆腐。
「这冷三多大了?」食物还未入口,冷玦突然问了句。
「嗯……」没想冷玦会问,冷静愣了下,不过很快便响应来。「十六、七了。」
冷玦思忖道:「十六、七了……」和那程暖晴差不多年岁了,听说两人处得不错。
咽下口里的菜,冷玦细嚼。「年纪不小了,怎么胆子这么小,见了我都还会哆嗦。」和程暖晴不大相同。
说着,冷玦眼神逐渐变得莫测幽黑。「其实这反应……也是正常。」谁见了他不怕呢?连在他身边多年的冷静都与他亲不起来,谁不避他呢?
「是吧?」轻叹一口气,冷玦从暗沈的思绪中醒脱。他定眸瞧向冷静,只见那冷静眼睛不安地锁着桌上的「芙蓉鸡片」。「冷静。」
「……嗯!」冷静这才把焦点转过来。
冷玦吩咐。「那盘菜端过来。」
「是。」冷静心中叫惨,他若不盯着鸡片瞧,冷玦说不定就不碰这道菜了。
冷玦当着冷静的面,挟起一块鸡肉。「今天冷笑这盘鸡片,似乎是有些弄糊了,颜色没往时晶亮。」之前。就是因为这原因,他都没动筷。看冷静这样,许是这盘菜有鬼,他最痛恨被人欺瞒。
冷静心头虽悸,回答倒是沉稳。「王爷英明。」这话虽没直接点出实情,却也不算欺骗冷玦。
「你这话说不说有差别吗?」冷玦显是不满意冷静的答复,却没再深究,他挟了块鸡片送入口中。
冷静紧盯冷玦每个表情,看他眉头陡锁,咀嚼的速度开始变慢,脸色逐渐绷紧,冷静只觉得心跳跟着加速。「王爷……」他打算抢一步,说出实话。
不过,怪的是,冷玦并没有理他,脸色却松缓下来,嘴角竟然逸出抹笑。「这盘『芙蓉鸡片』是程暖晴弄的吧?」冷玦的笑容扩大。
冷静呆望着他。「王爷怎么知道?」
「除了她,还有谁煮东西会忘了加盐?」
想到程暖晴迷糊的样子,冷玦止不住笑意,竟然又挟了一块鸡肉。
这是怎么回事?冷静愣大眼睛,他原以为冷玦会扫掉这盘菜的。
为什么王爷竟然会……冷静越来越想不通了。
***
「你说王爷吃了好几块?」冷笑拿着从冷玦房里收回的菜盘,不消说,他手里端的正是那盘让他提心吊胆的「芙蓉鸡片」。
「是哪!」冷三自己也不敢相信。
「怎么会?」冷言、冷语凑了上来。
「那还用说。」程暖晴满是得意之情,随手从盘中拈了块肉。「一定是我煮得也不错吃,他才会……」她嚼着,乌黑的眉头逐渐拧聚。
「怎么了?」冷笑探手也打算尝看看。
「师傅,甭吃了。」冷三连忙端过盘子。「我觉得古怪,在路上已经吃过了。
阿晴根本就没加盐。」
「没加盐?!」另外三个人异口同声,脸霎时刷白。
「真的没加盐耶!」程暖晴吞下鸡肉,舌头舔过嘴唇。「奇怪,我怎么会没加盐呢?」她只是不明究理,不觉得事情有何严重。
冷三白她一眼。「妳没加盐不是重点。」这点每个人都能想象。「重点是,为什么王爷会吃,而且还没发脾气。」
「是耶!」程暖晴很认真地想,语出惊人。「会不会是他喜欢吃没加盐的?」
「阿晴!」四人大吼,怒目瞪向她。
「那……」程暖晴扯了个笑。「看来他不喜欢吃没加盐的。」
「废话。」冷笑连瞪她都没力气了。
「笑叔,您别担忧嘛!王爷没恼火,不就好了。」程暖晴仍是笑嘻嘻地。「我不说过,他是好人,现在看来是没错的。」她兀自得意。
「是吗?」其它几个人都觉得古怪,冷玦这行为,实在和平素他们对他的了解相背。
冷言突然冒出句话。「老笑,你说王爷会不会记在心头,往后发作。」
「哎呀!」他这么说,冷语也觉得不对。「你们想,王爷是不是……连上回咱三个说他坏话的事,也一并记上了,不知何时翻旧帐,打算……」话没说完,他自己已是一阵寒凉。
「别说了!」明明是在热气蒸腾的厨房,冷笑却觉得直冒冷。「越说,我心底越不自在。」
「不会啦!不会啦!」程暖晴很努力地为冷玦说话。「上回咱几个争吵的事,不就已经说要罚我,不会再把你们扯上的。」
「妳不说,我还不觉得不对。现在一想……」冷笑头皮发麻。「妳是说他好的,都要受罚;更何况,我们是说他坏——这下王爷不知要怎么处置了?」
「罢了,罢了。」冷言吁口气。「老笑,了不得就是要咱们包袱收了走人。」
「是啊!」冷语心一横,豪气陡发。「这里的钱虽说比旁处多,可咱们又能吃得了几年?与其待在这担惊受怕,倒不如真让他辞了。」
冷三让他们说的怕。「几位师傅,你们别走,我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
想到冷玦那向来冰冷的眸子,冷三打心头认定,他快大难临头了。
「哎呀!你们怎么越说越像回事?不会这样的。」程暖晴再怎么迷糊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他们的惊惧之情。「从头到尾,也不过是炒菜没放盐嘛!怎么会有事,要是王爷怪罪,我一个人扛就是了!」
冷笑叹气。「唉!只怕没这么简单?」
程暖晴嘟嘴咕哝。「是事情不简单,还是你们弄复杂了?」
她都快搞胡涂了,她所认得的王爷,难道和他们认得的是不同个,否则他们怎么会这么怕他。她真的觉得那王爷人很好啊!
虽然有那么一点怪啦!
***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说他坏呢?」程暖晴两只脚在粗壮的树枝上荡啊荡。
她是被派到柴房取木材的,回到厨房途中,见下午天气好,忍不住找棵大树攀爬,窝在上头吹风。
秋风轻轻掠过,原本暖和的气息沁透着微寒。
冷玦俊冷的形貌,无端的隐浮。
半蒙眬的眼眸,是他在薄雾中与她的对望,那一瞬害她莫名地乱了心跳。
程暖晴伸手揪过一弯小枝枒,自言自语。「虽然旁人都这样说他,不过他对我可好呢!」那是救命之恩哪!
记忆全然恢复后,她终于想起,曾昏倒在他的怀里。
当时,她以为路已经走到底了,没想到还能绝处逢生。爹、娘、兄长都已离了她,他却未曾拋下她。冥冥中的安排,叫她醒转后,第一眼见的也是他。
「咦……那不是……」程暖晴才在想,便瞥见冷玦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朝着庭院走来。「王爷!」她扯开喉咙喊叫,甩开手上的小枝,小枝枒晃了两下,窸窸窣窣地挨擦着旁边的叶子。
冷玦没想到会遇到她,望她一眼,脚虽是停下,却没有意思朝她走过去。
程暖晴只当他是找不到她。「我在这儿呢!王爷!」放开双手,在头顶上用力挥着,不曾顾量头顶上枝繁叶茂。
闷闷地一声「叩」,小手不注意撞到树枝。「啊!」程暖晴吃疼喊出,身子失了平衡,偏旋倒转,迅速下坠。
「小心。」冷玦一箭步飞身,迅雷般窜到她旁边,攫住她腾空的娇躯,在草地上滚了两圈。
虽然落了地,可程暖晴还残存着翻转晕眩的感觉,一时起不了身,她只好瘫在他宽阔的胸膛里。
冷玦双手仍无意识地环抱着她。「没事吧?」
「嗯……」神智还在恍惚中,程暖晴咕哝地吐着声音。
「妳没事吧?」疼惜在胸臆间无端横肆开来,冷玦双手不自觉地搂紧。
好半晌,程暖晴才含糊不清地低吐:「没事,谢谢。」
暖热的气息,轻轻喷着冷玦胸口,冷玦的身子蓦地轻震。
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幻变,他突叹,刻意冰冷着声音。「起来吧!」
「喔。」程暖晴努力爬起,可一双手突然软下,又趴在冷玦身上。
「怎么,能爬树,却不能从我身上爬开?」冷玦恢复一贯讥嘲的口吻。
「我是要爬开……可你手还揽着我嘛!」程暖晴蜜色的双颊,隐隐透红。
「……」冷玦这才发现双手对她的依恋。恼火自己不争气的双手,冷玦粗暴地推扯开她。「起来。」
「啊!王爷啊……」程暖晴身子还没安稳,失了平衡,跌在冷玦旁边,皮肉吃疼,她唉呼出声。「哎呀呀!」
冷玦连忙翻身,端看她的情形。忍不住关心地问了句:「有没有怎样?」
程暖晴舒开皱拢的眉头,眨了眨眼,挥挥手。「没事,看到很多星星而已。」
虽说眼冒金星,她还是努力撑坐起身子。
冷玦扶了她一把,让她安坐。
「谢谢!」头还昏沉沉,她索性半立双脚,弓弯身子,垂头枕于双膝上。
程暖晴像只猫似地半蜷,秀颜深埋,只露出乌亮的发丝披散。
刚才翻了几圈,青丝沾上半黄的枯叶。
顺着她的头间,半跪在他身边的冷玦,轻柔地为她拨开揪住的叶。「没事就好。」无法否认,从不在意谁的他,对她却无法不关心。
发丝轻触,撩起异样温柔的感受,程暖晴心头猛然悸动。
她蓦地抬头,凝视着他。
在他一向冷淡的目光中,她望见了关怀。
「王爷真是好人。」小巧的朱唇,绽成春天的清甜。娇俏的脸上,像是染上阳光,粲然明亮。
冷玦从来的冰冷,霎时叫春光般的灿笑消融。他的指尖抚上她姣好的脸庞,低声道:「我不是,只有妳才会这样想。」
虽然只有她,可这对他而言已经够了。
他的摩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让她忘了闪躲。「许是他们对你的误会。」
冷玦一笑,顺着下颏滑过的手指交缠她的发丝。「为什么是他们误会?这么多人的看法是误会,而妳的看法会是正解吗?他们在我身边多久?妳又在我身边多久?妳怎么敢断定,妳是对的,而他们是错的。」
程暖晴不是未曾耳闻过他的传言,可是——「你救过我嘛!」程暖晴执意认定。「连同今天两次了!你原可以不理我,让我饿死在街头,或是摔死在这儿的。」
以前,他还可以放她饿死在街头,现在,他却不可能眼看她摔死。
因为没了她,谁敢与他亲近?谁会为他与人争执?谁会暖醒他心底深藏的情感?谁会……见他不语,程暖晴更加坚定。「你是那种……那种……施恩……施恩不望报的好人。」她没读过什么书,好不容易才挤出句成语。
觉得自个儿说得头头是道,程暖晴有些自鸣得意地笑起。
灿烂的笑容,牵锁住冷玦的视线,那瞬间他终于明了为何会留她下来了。
「我不是施恩不望报的人。」他索求的是她嘴角绽放的春花。
「那……」冷玦的目光突然变得热切炙人,看得程暖晴脸上微烫。
「我想……」冷玦俯身攫住她柔嫩的唇瓣。
程暖晴睁大眼睛,脑中顿时空白。「王爷……」
他忽来的贴靠,夺走她的呼吸和思考。
唇瓣的开启,让冷玦顺势潜入,他把她按压在草地上,恣意地品尝她的芳馨,热切地挑逗她唇里那方柔嫩。
程暖晴的反应生硬而羞涩,而他却是热切而逼近;他的霸道索求,让她几无退路……程暖晴突然想到,人们说他好色,几近变态,本能的恐惧,让她使劲地推开他。
猛然的抽离,让冷玦一愣,呆呆地瞧着她。
「王爷……」程暖晴挣扎爬起,胸口起伏不定。「这样是……是不对的。你是好人,不应该会……」她脸颊潮红,身子却不住退缩。她从来没想过,他会如此待她。
看出她眼里的恐惧,冷玦的嘴角上勾。「我方才不是说了,我不是施恩不望报的好人。」他要她,要她阳光灿烂的一颦一笑,温热他心底的幽暗阴湿。
「不过——」他深切地看了她一眼。「我要的,妳给不起。」
他看她的眼神,不知怎么,隐着些许孤独,程暖晴只觉得心头被揪住。
「你可不可以……」她想问他,可不可以换别的;不过,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冷玦却已经起身,从她视线中逐步消离,莫名地,她的眼眶跟着微湿模糊。
她呆呆地坐着,秋风萧瑟地吹过,一地的窸窣。
「阿晴啊!」
好不容易,一声又一声的催呼,将程暖晴拉回现实中,她赶忙拭去眼角残存的水光。
「妳怎么窝在这儿呢?」
来人的声音,十分不友善,焦距逐渐定住,她才看出那是冷三。
冷三一步步靠近,嘴上喋喋不休。「好啊!妳正事没干,跑到这来纳凉。我就说嘛!拿捆柴火的,怎么可能这么久还没好。妳不要命了,敢偷懒,看我等会儿跟不跟师傅说去,别以为他们疼妳,妳就……﹂「欸!妳怎么了?」冷三靠到她旁边,才发现她的不对劲,蹲低身子,猛拍她的肩膀。「别不说话,怪吓人的。」
「我没事。」程暖晴幽吐。
「怎么会没事?看妳的样子好奇怪。」
「我说没事。」程暖晴站起来,飘飘忽忽地走。
「走好哪!」冷三赶上去搀住她。「怎么忽然失魂落魄的?告诉我哪!到底发生什么了?」
「啥也没有,你别瞎猜。」程暖晴的回答虚软无力。
「还说没?」侧瞧她神色恍惚,四肢瘫软,冷三心头一惊。「不好,妳不会是撞邪了吧?」
「什么撞邪?」程暖晴没好气地瞅他一眼。
「快告诉我,妳刚是不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冷三越说越像真的。
「哪有什么邪的?什么不干净的?只有……」只有王爷。
「只有什么?」冷三关心地追问。
程暖晴明亮的大眼睛,忽然暗幽,低语吶吐。「小三,也许我真是撞邪了。」
她第一次见到王爷时,不也以为他是鬼魅。
也许王爷真是鬼魅,才会夺了她的心魂,教她一颗心无端失落。
「天啊!那还了得?」冷三在她耳朵旁鬼叫。
程暖晴不语,只紧抿着朱唇,唇瓣微踵而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