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只有右上角的小壁灯还亮着,室内的家具用物都被映照得朦胧昏暗。
化缧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睁开眼睛,望向身旁的若枫。
若枫睡得很熟,密密的眼帘垂着,半张脸隐没在朦胧的暗色中,那么英俊,又如同幻像般虚浮。
刹那间,化缧的心揪痛起来,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确认。直到冰凉指尖真实的触摸到他的肌肤,感觉到他的温度,这才渐渐有些心安。
若枫自从醒来之后,就一日好过一日。
刚开始的时候,若枫每天要睡二十多个小时,醒着的时间只有两三个钟头,四肢软弱无力,不能行走,连杯子都握不住。
经过近一年的时间,若枫现在已经恢复成了普通人的睡眠,每天七八小时已经足够,能够行走甚至奔跑,能够料理日常生活。
现在的若枫,和健康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化缧还是会害怕。尽管若枫是正常的睡眠,他也怕若枫随时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其实,知道自己这种担心有点无谓,却没办法压抑。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会怀着渺小希望,不顾一切的追逐;真正将幸福握在手中的时候,又害怕失去。
五十年的等待孤独,再也不想经历。
一个个静谧的夜里,他辗转反侧的失眠,面对着熟睡的若枫,心尖发颤,手脚冰寒。
化缧咬住淡粉色、若花瓣般娇嫩的唇,感觉鼻腔在一点点发酸。害怕自己哽咽出声将若枫惊醒,他轻手轻脚的坐起身,下了床,来到落地窗前。
他们住在三楼。窗外的银丝沿着墙壁一路往上蔓延,如水般从窗户的缝隙处漫进来,慢慢卷起落地窗的栓销,打开,将窗帘撩起。
然后,从窗口至地面,结成一道银梦般的丝梯。
一切,都进行得无声无息。
化缧穿着月白色的棉制睡衣,披散着及踝长发,在沉沉夜色中赤脚踏上丝梯。
与此同时,丝束将打开的窗扇再度从里面锁住,将碎花窗帘静静放下,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生怕惊了屋内人的好梦。
化缧走到楼下,仰起头,看到了满天闪亮星辰。
星空下,被人们废弃忘记,却依旧流光溢彩的都市里,杂草树木丛生,无数耀着冷光的银色丝线缠绕悬挂其间,纠成结、垂成缕,仿若化缧此刻千缠百绕、无法解脱的心情。
前方,锈蚀残损的摩天轮挂着一身银丝高高矗立,那样安静孤独。
泪水在他的眼睛里慢慢满溢,他小声抽噎着,眼前的景物都模糊不清,只是往前走,朝着摩天轮所在的方向,一直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他来到游乐场的摩天轮下。
摩天轮锈蚀破损得相当厉害,小小的铁房间都已经不存在,只有成排的椅子暴露在外。
化缧坐上绽了海绵的破旧椅子,银色蚕丝开始绞动这架老旧的摩天轮,它嘎吱嘎吱的转动起来。
他厚重、如黑色绸缎般的长发如鸦翼般在身后展开,仰起头,如珠泪水沿着脸颊落入尘埃。
随着视野一点点升高,就越来越能感觉到夜风的冰冷。四周死寂得让人发慌,于是他张开嘴,一首很早以前听过,有着忧伤旋律的歌,就这样流淌而出——
在林中遇见你,你已凝成了琥珀。
在海边遇见你,你却化做千顷碧波浪花一朵。
既然注定错过,为何又要相遇。
碧落黄泉哪儿有路,让我追逐唯一的你。
……
化缧唱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不信地睁大了眼睛。
游乐场璀璨的灯光中,一条高瘦的人影走过来,走到摩天轮下站定了,然后仰起头望向化缧。
“若枫!”化缧惊呼一声后,右手抓住一束蚕丝,从摩天轮顶端忙不迭的滑落到若枫面前,“你不是在屋里睡着吗,怎么来了?”
“化缧,你不开心。”若枫略微有些凌乱的乌发散在额前,一对深黑的眸子幽幽望着化缧,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轻轻叹了一声,“为什么不跟我说。”
“哪有,我很开心……”
化缧刚要反驳,却感觉到若枫那双温暖的大手伸过来,覆上了自己的面颊,揩去泪痕。
“都哭成这样了,还说什么开心,唉。”若枫将他拥入怀中,声调黯哑低沉下去,“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化缧嗅着他身体特有的淡淡清香,说不出话来,一点点开始哽咽,然后是呜呜的抽泣,最后竟然嚎陶大哭。
过于在乎一个人,就会自觉不自觉的委屈压抑自己。而化缧真的是,压抑得太久了。
若枫知道这个时候,言语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于是像哄小孩子般,轻轻拍着化缧单薄的脊背。
不知道哭了多久,化缧靠在若枫的怀里,在足以令自己安心气味的包围中,沉沉睡去。
多少个夜来,他第一次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