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认真的,你这孩子倒底有没有听进去?”林美银瞥了儿子一眼。“情况妈也不是没分析过给你听,你要真聪明的话,心里也该有个底。你跟云霏再走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妈第一个就不赞成你们交往,平常人家求媳妇只期望有平凡幸福的家庭生活;你衡量看看,云霏身边带了个小孩,无形中增加家庭负担,将来你们要是养了小孩,相处问题恐怕不容易解决。依妈看,那小女孩还刁得很,怕不骑到你头上去!再说云霏也没有固定工作收入,一个人都没着没落的,拿什么来谈婚姻大事?生活不踏实,人生还有什么希望?咱们许家虽说不上是多高尚尊贵的门第,好歹也是奉公守法、清清白白的家庭,妈可不奢求有个什么名作家媳妇。说是作家吧,不如叫做梦想家还恰当些。”
志光径自低头扒饭。就算有意见也没有他发言的余地。
“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有啦。”他低低地胡乱回了话。庆幸大姊今天没回娘家,否则加上她双管炮轰,他非血流五步不可!
“那你就表现得象样些给我看!男子汉大丈夫一天到晚还儿女情长的。许家就你一个男孩子,而且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安定下来的时候,也好早添几个白胖孙子孙女让你这个老妈妈一了心愿。选妻是关系一辈子的事,不是凭你随便自由恋爱看得入眼就算数;男人娶妻就是要选个贤内助,将来能助益你的事业,让你在外发展全无后顾之忧。
“小棋就是个理想不过的对象。你看,小棋的性子好,人见人爱,跟妈和你姊一见投缘,将来成了一家人才能和乐融融。而且她对你是相当倾心,也不晓得你前辈子是种了多少福田、积多少善业!你看你,人木讷,又不懂讨女孩子欢心,偏偏她就只看上你。小棋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你要懂得把握!妈看你这样毫不积极,都替你着急。再说朱家两者都很欣赏你,朱太太都直接称我亲家母了,大概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只剩你这呆子还不吭一声!不是妈现实,妈是为你打算,朱家也就只有小棋她们两姊妹;你们结婚后,亲家翁打算将来把房地产连销店交给你管理经营。如果你还有意深造,可以跟小棋一起出国留学,咱们不图朱家的现成好处,只是人总要往高处爬,娶了小棋,不仅温柔家眷有了,还节省了二十年的努力,其中的道理,你好好想相
林美银说罢,假装专心吃饭;没想到她说干了口水,儿子还是像木头人似地连吭也不吭一声,她一下子就有气。
“志光,你到底想通了没有?你的意思怎样?”
志光自知一出口就会触怒母亲,但不说照样有骂得挨,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你们不要逼我,结婚是一辈子的事,而且是‘我’的事,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我选择这样选择那样呢?”
林美银气得齿也冷了,半天说不出话来,“随你!养你到这么大,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好!你行!都听你的!都随你!”把碗筷一掼,林美银气淋淋地离开了饭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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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大早,爱咪就跳上云霏的床,像旱地拔葱那样死拖活拉她起床,“姨,七点了,起床起床!”
干——嘛——吵——死——了——我——要——睡——觉——”她更埋进暖暖棉被窝里,像田鼠钻地洞。
爱咪竟然搬来扩音器,“快起来!今天卜叔叔要来载我们去郊游!”
“做梦啊?他要上班怎么去郊游?”
“今天是礼拜天!”在扩音器的强力炮轰下,云霏不得跳下床。看见镜子前披着散发的自己,真像是夜夜磨刀的女人。
略事梳洗后,总算还她清爽俐落的模样。和兴匆匆的爱咪下了楼,门外阳光灿烂,一身轻便运动服的卜杰倚在车门旁和她们打招呼。
云霏原本还想炮轰这个自作主张安排计划、破坏她睡眠的自大家伙一顿,但当她一看到笑得像阳光那般开朗的卜杰,她只能傻愣愣的张着嘴,什么话也骂不出来。
“早啊!颓废女郎,爱咪说她是硬把你挖下床的。”他看起来为什么永远精神奕奕、像刚睡足一场好觉呢?这是云霏最敬佩也最想不透的地方。“嘴巴可以合起来了,让苍蝇飞进去可能不太好。”
她听到爱咪在后座吃吃偷笑。
卜杰开车,云霏与爱咪忙着吃他准备的早餐。爱咪问:“卜叔叔,我们今天去哪里?”
“去海边玩,晚上带你去吃日本料理。”
“我喜欢麦当劳加肯德基。”她叽哩呱啦叫。
“好,麦当劳加上肯德基。”
“要出门也应该事先通知我一声。”云霏咬着吐司配鲜橙汁。
“爱咪先提议的,你应该没有不去的道理。”
“你们联合起来逼迫我。”她转向后座,“咪,你给我记住。”
爱咪才不接受威胁,仍旧嘻嘻哈哈的。
“很久没看见阳光了吧?日夜颠倒久了有害身体健康。”
“不劳你费心,每个人习惯不同。你不能要求猫头鹰跟猪羊牛狗一起过生活。”
“我是好意关心你。”
“真不敢当,好意心领,太过量恐怕无福消受。”
爱咪又发议论:“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嘛,好像老夫老妻一样!”
这句话果然奏效!云霏马上闭紧嘴巴,打死她都不肯再多说话,只在心中暗暗咒骂身边操纵方向盘的家伙和自己对爱咪的教育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今天天气真的很好,适合效游踏青。”卜杰自言自语。
“其实满谢谢你的,没有这机会的话,我平时也很少带爱咪出门。你知道,没有车子代步,到哪里都不方便。小孩确实需要经常出来活动筋骨。”她歪过头去,想看爱咪见到他俩终于和平共处不再抬杠后有何评语,却看不见人影,仔细望下,爱咪竟然躺倒在后座——睡得好香好甜!”
云霏好气又好笑!这位小姑娘把她硬拉下床,自己却倒在车上呼呼大睡回笼觉了。
“不行,我得想个法子等会儿好整整她,报一箭之仇。”
“需不需要盖件衣服?后座还有一件外套。要想点子慢慢想吧,从这个红灯开始,有的是时间让你动脑筋。”
他们一边闲谈说笑,云霏一边随意浏览车外景物,气氛和洒进车内的阳光一般和暖。红灯转为绿灯,卜杰缓踩油门,云霏的眼光朝车窗外一掠,蓦地有什么东西抓住她的视线,紧紧一看!她目不转睛突然惊天动地大叫:
“停车!快!卜杰!停车!”
她疯了不成?这是在大马路上,虽然没有平时的拥挤盛况,但出市区的车流仍可观。“你要干什么?”
“停车啊你!快点!”她也不作解释,甚至着急地去扳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
卜杰只得即时紧急煞车,车后随即响起连串喇叭声,车道上登时混乱成一团。
开了车门就往外冲的云霏尤其引起了车辆紧急煞车连环堵塞,一时混乱吵闹和咒骂不绝于耳!
“你到底要去哪里?”卜杰总算见识到了不按牌理出牌的叶云霏究竟疯狂到何等程度!
她早就跑远了,见也不甩他。后面的车朝他声声催促,卜杰只有认命地继续开车前进。
远远地只瞥见一个小小红色人影,那是云霏;她奔上街道,朝着一个站在糖炒栗子摊前的女人大嚷大喊:
“叶云霓!叶——云——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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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丰姿绰约的鬈发女郎翩然回头,惊喜地跑上前来拥住云霏。
“是你呀!”云霓亲得妹妹几乎喘不过气来,又推开她仔细端详,“穿得这么帅,要去慢跑吗?我记得你是最懒的人,也肯早起运动了吗?爱咪一定跟你一起对不对?”
爱咪!亏你脸不红气不喘!云霏想到这里,心头恨得痒痒的。听她那傻大姊似的亲姊姊说话的语气仿佛大家昨夜里才碰过面,根本不像是个抛弃幼婴、一走就是五年的狠心母亲!
“买好了没?”云霏命令式的,“过来这边,我们必须好好谈一谈。”
云霓的注意力全在那袋香喷喷的栗子上,小心翼翼地捧着,待若珠宝皇冠。“来,热呼呼,正好吃,你要不要?”
“我不吃这鬼玩艺!叶云霓,我只要你给我解释清楚,这几年来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你一声不响失了踪,丢个未满月的婴儿给我,一走就是五年,今天要不是碰巧眼尖看见你,不知道我们到哪一辈子才有机会算这笔帐!你说清楚,这算什么嘛!”
云霓一直睁着大眼听云霏发作,那双和爱咪一模一样的“原版”大眼睛仿佛会主动过滤人间杂质,对她连串责难诘问始终无动于衷。“你不要急着生气嘛!我并没有失踪,我出门找工作去了,但是等我回去找你们,房东说你们早就搬走了,连联络住址电话都没有。你想想看,人海茫茫,我要去哪里寻找你们?”
“你编的故事未免太离谱了吧?我们被赶搬家还是爱咪六个月大时的事!因为房租积欠过久,信用也破产了。找工作?你的工作一找就是六个月?你是步行到衣索比亚去找工作吗?”
云霓委屈地,“我怎么知道阴错阳差的会变成这样子?你不要生气,我会想办法弥补……”
“我不只是生气而已!”云霏说着,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起来,“我是愤怒!愤怒!你懂吗?你这算什么母亲?一点责任感都没有!若是你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当初又何必生下她?生而不养不育,这是罪过!你只会把这个包袱扔给我,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你有没有想过我的难处?我比你还年轻,又要念书又要工作赚钱,哪来的多余精力料理你丢下来的宝贝?你像丢垃圾一样丢下我们不管,无消无息,没有良心,你这算什么姊姊、什么母亲嘛!你害自己不够,还拖累了两个无辜的人你知不知道!”云霏想起这五年来的种种辛酸苦闷,更是悲从中来,顾不得是在大街上,还有来往行人指指点点的眼光。
云霓放下栗子,愧疚地抱住她:“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给你添这么多麻烦。这几年我也很想念你和爱咪;想她有多高多胖了?漂不漂亮?像不像我?”她一眨眼,“好了,拜托别哭了好吗?不化妆又哭泡了眼睛多丑陋!开心点,我们好不容易重逢了,别哭了,要听话喔。”
云霏死命拉住她,“你不准再失踪了!你跟我回家,我们一件一桩慢慢来算清楚!”
“当然,我多想见爱咪呀!那是我亲亲爱爱的女儿呢。”云霓迫不及待地拉妹妹上了计程车,“走吧。”
回到卜家,云霏还没进门,就听得爱咪一路从楼上喊了下来。“霏霏,卜叔叔说你把我们丢在大街上,一个人跑掉不见了!他叫我在家等,有你的消息马上打B·BCall给他,他开车出去找……”
她的大嗓门倏地煞住,眼睁睁望着云霏身边的女人。
云霓失笑着蹲下身子,朝她张开双臂:“爱咪?”
爱咪歪着头,在楼梯底停住,半晌,“你是妈咪对不对?妈咪!”她拔腿奔进云霓怀里。”
好一幅温馨的母女团聚图!云霏揉着眼,几乎怀疑是在梦中。这一刻,她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笑得滚出了眼泪。
唯一叫她诧异的是爱咪毫不认生,一眼就认出了云霓是她的亲生母亲!仅管几乎从出了娘胎就没打过照面。或许这就是母女天性,母女连心吧!亲情的力量足以冲破一切藩篱。
然而还有那么一丝酸溜溜的感觉;云霏无法解释。
“爱咪,妈咪好想你,阿姨把你照顾得很好,爱咪好漂亮喔!”云霓抱起女儿,“妈咪今天带你出去玩,买新衣服和玩具,再去吃大餐,你说好不好?”
“我要去麦当劳和肯德基。”爱咪腻在母亲芳香的怀里;妈咪真香,粉香,还有浓浓女人香。
“爱咪说什么都好。”
“霏霏也去。”爱咪不忘找她同行。
云霏拒绝了,“不,今天是你们两人的时间,爱咪一定有好多的话想跟妈咪说。姨下回再去。”
母女俩快快乐乐出了门,屋里顿时空荡荡地只剩云霏坐在日影里发呆。说实话,亲人久别重逢该再高兴不过,但她却反而陷入若有所失的惆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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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志光过得最不顺心的一个生日。
第一是他一早就被严词勒令下班后马上回家参加全家聚餐;再来是与母亲、大姊和两个外甥吃饭吃到一半,小棋竟然来了,说是交通车在附近抛锚,索性顺道过来拜望干妈干姊;过去一周来志光与她之间的情形颇为尴尬,连在公司里相遇都不太跟对方打招呼。小棋还好些,会面带笑容地喊他一声,匆匆低头擦身而过,今天的情况也是;她看来似乎经过一番刻意修饰,穿的也不是白天上班时的那袭蓝色套装,仿佛换过了。志光说“仿佛”实是因为他对女人的衣着不甚留心的缘故。小棋明媚的眼神左瞟右瞟,跟在座各人谈笑,就是不正面同他讲话。似乎对今天是他当寿星长尾巴的日子一无所知。
“小棋啊,你来得正好,干妈特意要请还请不到你呢!”林美银从客厅酒柜取来一瓶上等好酒。“今天碰巧是我们阿光生日,自家人聚餐没什么好莱招待,你们多喝点酒啊,补血益气,听说对促进血液循环最好。”她殷勤地为志光和小棋斟满酒杯,丽秋表示她头痛,不想碰酒,一旁的元元闹着:“阿妈,我也要酒酒。”
丽秋“啪”地打掉他的手。“小孩子吵什么!那是大人喝的酒,哪有你的份!给我闭上嘴巴,乖乖吃饭不许讲话!”
小棋露出惊讶的表情,“干哥生日吗?应该早告诉我,看我两手空空地来,多不好意思。来,我先干为敬。”
美银笑吟吟地,“又不是外人,带什么礼!来,志光,你也多喝一点,今天你是主角,不能怠慢客人。”
志光顺从地干掉第二杯酒,那辛辣液体滑下喉咙,果真让他一扫胸中郁闷;他已积压了太久的苦闷,趁此机会籍酒浇灌也痛快!让酒精发挥作用,就算暂时麻痹也好,于是他破例地一杯接一杯下肚,没多久就感觉全身飘飘然。
“好日子啊,喝个开心。”美银也不对他摆脸色了;有小棋来,她就开心。“多吃点菜,一家人聚在一起多好。”
但是志光很快地就发现那酒劲真强,才没多久,他已感觉天旋地转,全身发烫,像要烧起来一样;他深怕失礼,于是踉跄地起身,表示要回房躺一下。“大概酒喝太猛了,去躺一下马上下来。”
他才刚躺下准备休息,就听到轻微啊庐。还来不及回答,一个娇小人影侧身而入。
“干妈要我来看看你哪儿不舒服。”她柔软的小手握住他的那手,另一只手则去探他额头的温度;一试则娇声惊呼:“啊!这么烫,不会是发烧了吧?”
就在她轻柔触摸他的一刹那,志光全身像通了电流般兴奋不已!他感到耳中嗡嗡作响,全身轻飘如腾云驾雾,而小棋那张娇美妩媚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鲜艳欲滴的樱唇近在咫尺……一股神秘冲动蛊惑着他,他情不禁地手用力一拉,攫住那诱惑煽动的美丽香唇……
软玉温香,多美多温暖的感觉!“不要!光,不……”
像场梦似的。
他在梦中沉沉睡去。
直到急遽的敲门声将他从遥远的世界拉回来,门外的人喳喳呼呼不知喊些什么。志光一眯眼侧望,竟看见裹着被单缩在床角低低啜泣的小棋,他蓦然吓醒,真正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小棋迷濛的泪眼中有惊怯有疑虑,更多的是无助可怜的神情,“你自己做了什么还不知道吗?我一直说不要,是你强迫我……”
老天啊!他做了什么?他,真的做了?
门外又传来美银的声音。“小棋啊,你妈又打电话来说没事,她只是要确定你还在这里,她和你爸爸要到你大伯母家。”
丽秋的声音也挤进来。“志光好些了没?你们快下楼,饭菜又热过了,火锅料还剩很多,吃不完实在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