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躺在床上看着他洗漱完撩起床帘钻进去。帘子没放好,透过角度正好的缝,还看得到里面他躺下来,沈雨浓就把头靠过来放在他的胸口,一只臂搭在他的腰上,跟个在撒娇的孩子一样。沈烟轻下巴贴着他的额,轻轻地说着话,一只手在身后把床帘一掸,才落了齐整。
他盯着那遮得严实的素色床帘,要把它烧出个洞来。
难怪大二沈烟轻以寝室长的身份号召大家挂床帘,说是跟女生那边学的,晚上开夜车不会影响到别人,而且寝室看着齐整,卫生检查可以拿高分。
我呸!李嘉咬了咬牙,把自己的床帘拉好,翻身看那本已经在手上拿了一晚上的书。
从那两个人出去到回来,他才看了十页都不到。
***
“哥,你是怎么知道……”
“妈跟我说的。呵,咱妈挺天真,你以前年纪小,想等你大了再说,后来工作忙,又经常不在家。她有次悄悄问我,小雨现在怎么样?会不会经常问起自己的爸爸?我说他很乖,从来不缠着人问。她就说,那就好办了,这事儿不太好开口,本来这些年都没事儿的,就怕提起来反而不安乐了。要不就等他问的时候再说。我说小雨毕竟也是有爸爸的呀,这样一直瞒着他,你觉得公平吗?小雨,你现在怨我告诉你么?”
轻轻地在他胸口摇头:“我怎么会怨你?再说,这件事我也没什么好怨的。那个人,其实我都不算认识……”
“不要这样说,小雨。”吻着他的发顶,“总有一天你会很想见他,很想认识他,我不能等到了那天才对你说。我不能让你恨我。”
头埋在他的胸口,哭过的眼睛有点痒,像只小猫一样,蹭蹭:“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恨你?你是我哥呀。”
“因为……我一直也不想你认识他……”
“哥!”是震惊。一扬头,惊讶的碧色琉璃样的眼珠对上他的,眼角斜飞的丹凤眼,美丽得甚至有些邪气。现在微微地低垂着眼帘,长翘的睫毛后透出忧郁的眼神。
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的,忧郁。“一直也不想……在我还不知道他死了的时候。我总怕他会突然出现,把你抢走了。很窝囊,是不是?”
“哥,”手环上他的脖子,脸跟着贴躺下来,认真地说,“谁也抢不走我,就像谁也不能把你从我手里抢走一样。你从来都不窝囊,你是最棒的!什么都好,谁不是这样说?”
“那是因为我是你哥啊。如果没有你,我指不定颓到哪里去了。”
要堂堂正正地保护你啊,要让人家知道,这个孩子虽然没有爸爸,可是跟哥在一起过得更好!我要证明,你不需要爸爸,只要有我就够了。只要个优秀的哥哥,就够了。
一直这么想着。
长大了。
还记得在幼儿园给你出头的威武的哥哥吗?
还记得给你脸上的齿痕上药的生气的哥哥吗?
还记得为你跟霸王在黄昏的校园里打得你死我活的哥哥吗?
还记得那个春节……醉了也没敢吻你的哥哥吗?
小雨,你知道现在还能安安心心地抱着你,我多幸福!
谁也不能把你抢走!
当你在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地渴望地看着别人的爸爸时,我这样对自己说。
谁也不能。
***
“这位同学,请念一下第二段。”
到底是优等生对突然提问的反射神经强,沈雨浓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抬起头,白皙的脸上压着手枕留下的一条条红印。前发凌乱地半扫过眼前。
很是迷茫的绿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人谁啊?
第二个动作是直觉地站起来。
等第三个反应传导到他的脑子里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该念的课文都快念完了。陈宪和李隽在下面做鬼脸,惊诧莫名。优等生就是优等生,哪怕在睡觉在梦游在思春,一样随时提问随时回答,半点卡儿都没有。完全的条件反射。这得是多少年的修炼才出得来的成果啊。
周一的第一节课调课,把下午的英语跟上午的现代汉语换了,沈雨浓难得的没坐在前面,在最后一排找了个角落趴了就睡。李隽和陈宪在旁边竖着《英语精读》帮他把风。顺便聊天。
这位怎么回事?以前没这样的啊。晚上做贼去了?
不知道。陈宪伸手轻轻搔搔那麦色泛金的发,嘿,别说,别看这么多人去染发,能配上这种颜色还不难看的还真不多见。
行了,你就别吵他了。他昨晚好像没回寝室睡觉。
昨晚……哼哼,周六就没回去了。
你怎么知道?
我昨天去找他两次都没找到。那新买的衣服还丢在床上,袋子开都没开。舒彦说他去找他哥,就一直没见回来。
……
老师下来的时候,他们正说到李隽刚加入的笛箫协会让他们买笛子,他嫌次……说得正热闹呢,大驾已经光临眼前,只来得及在下面戳醒沈雨浓。
那个老师也不是故意要找他麻烦,就是把他从梦里提点出来,看他清醒了,点点头,又回到讲台上。
下了课,收拾东西出去的时候,他跟旁边两人嘀咕:“这是我们英语老师吗?”
谁知那老师就跟在他们后面,还耳力超人,半笑着答:“您睡得太死了,我跟你们王老师换班的时候都没敢叫醒您。”
他立刻就红了脸,赶紧转身跟老师说对不起。
那个老师笑笑,很宽容地拍拍他:“沈雨浓,你可是名人,我还没来代班就听说过你了。王老师身体不好,以后我会常常来代她的课,你可给我小心点。还有下次,我就让你站到下课。”
他诺诺地应了,目送着老师的离去,越发觉得这个笑容实在眼熟。忽然陈宪学着老师一拍他,他的脑中立刻跳出同样一个被他拍时看到的画面,也没来得及理会陈宪那句“沈雨浓,名人啊”的调侃,只是想到自己联想到的种种,已经惊异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这么开不起玩笑?”陈宪觉得不对,又推推他,李隽也凑过来看看。
“没事吧?想什么呢?”
“没……”他对两人笑笑,“刚才那老师……”
“啊,你不是真的被他恐吓到了吧?”陈宪笑,“他开玩笑的你看不出来?看起来挺和气的呀,不过是王老师的爱人,铁定是会经常过来代班的,有了这次,你可真得小心点了。”
午饭的时候沈雨浓一口气跑到5栋,刚好堵到他哥出来打饭,二话不说拉了就去了西区学生餐厅又一村。
“哥,师姐的男朋友是……”他连口气都不由自主地焦急起来。
“你看到他了?”他哥听他提了个开头就知道了,点点头,“我就猜到你很快会见到他的。他是王老师的爱人,王老师身体不好,他经常过来代课。”
“你们的也是?”柳缨缨就是这样跟他……
“大一我们也是王老师,也经常是他代课,后来上了大二就是他的课了。他本来就是大二公共英语的老师。”
“他都结婚了怎么还……师姐一开始就知道?”刚知道这种事情,他有点不知所措。明明不关自己的事,现在却因为那次无意地目睹而变得跟他息息相关似的。
“你就放心吧,她心里明白着呢。这两人自己在干吗自己都清楚,我们外人就别管了。你想吃什么?我去买。”沈烟轻下了结语,开始站起来打算去填肚子了。
沈雨浓多年的伦理道德教育让他有点难以接受他哥的无动于衷:“你怎么这样?这是不正常的啊。”
沈烟轻头扭到一半,又停下来了。缓缓地转回来,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缓慢地轻声地说:“那我们呢?你以为就是正常的?”
***
沈雨浓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下铺是行李床不要紧,可是邻铺的许华就受不了了,踢踢他的床脚:“哎,雨浓,想上厕所就快去!小心憋出病来。”
他乖乖不敢动了,憋不住,只好拿手在墙上乱划。
我们呢?是正常的?
我们呢?是正常的?
我们……
这句话在他脑子里像敲钟一样回响。一字一字反复敲打着他的神经。又像鼓足了气被用力拍下去的球,一个个压着他的神经线在飞来弹去,让他不得安宁。
他对他哥有超越兄弟的异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得了。这么多年来,早就分不清哪一份是这个,哪一份是那个。全都混在一起,融进骨血里,浓得发稠的,只知道是满满的渴望和爱。
就像他自己说的,也许从看到他哥第一眼,他就掉下去了。那个小婴儿长到了这么大,也从来不认为对他哥的这份感情是不应该的。他爱他哥,是多么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自然而然的事,他从来没想过,压根没想过,这里面哪里有问题。
一直以来,他哥就是他的天,要阳光和煦,要打雷下雨,对他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管什么天气,都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不可分割赖以生存的一部分。
他最担心的,不过是他哥对别人的感觉。最在乎最耿耿于怀的是那个在他面前吻过他哥的王烨。而他自己,始终在想的是如何永远占据他哥心上的那个至高宝座。
直到今天,直到他哥那样看着他,他才被从一直掩盖在块美丽的锦缎背后的真相吓到了。
原来……
原来……
这是不正常的。
真的是,不正常的。
烟……轻,烟……轻,手指一笔一笔在墙上划过,桂花树下的甜腻,爱恋的芬芳,彷徨和忧郁,一点一点在指尖走过。
不正常?不正常也认了。
他哥吃完饭后,跟他慢慢走到篮球场边,说,爱情来的时候,像一场难解的疫病,会烧得人浑浑噩噩失去理智,智商下降,行动失衡。能救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义无反顾。
柳缨缨跟田老师如此。他们,也只能如此。
***
当星期三过了,一个星期就快过了。当十一月份过了,第一个学期也快望到了头。
天气果然由极热转为极冷,在这个冬夏温差超过50度的城市里,空调和暖气一样重要。可是在学生宿舍,光是想,这些都是奢望。
“唉,就差一点点!真是倒霉!”陈宪捧着杯热水暖手,不停地抱怨,“你说这不是明摆着偏心吗?长江以南就没暖气用,那也要看看是哪儿啊。要海南不装暖气我没意见。哦,我们都挨着边上了都不行?看看医大那帮人多滋润,就跟我们隔条江,这个天差地别哟。”
“行了,你就别抱怨了,反正挨冻的不止我们一个学校。”沈雨浓翻着书背单词,头也不抬。
不知道是教育部还是什么部的规定,长江以北的学校才给装暖气。同一个地区的温度下,可怜了他们这些边缘地带的人群。武昌和汉口一水之隔,天上人间。
武昌之所以被称为文化区,就是指全武汉百分之九十的高校都集中在这边。也许有的学校资本雄厚,学生的生活质量自然就高,但他们学校这样的,大部分靠国家拨款,各项资金已经吃紧,暖气这种东西还是能省则省了吧。所以学生自己解嘲说,如果硬要给有40年历史的宿舍楼上装暖气,恐怕有破坏文物之嫌。
百年的老校,跟生活在里面的人们,大家一块沧桑吧。
连暴露在外面的水管都要扎上草围的天气里,被窝都是冰冷的。好在现代社会,非流浪型种群被冻死的例子已经少之又少,各种充电取暖设备一应俱全,只要在寝室那根比头发丝还细的保险丝扛得住的范围内,温暖还是比卖火柴的小女孩手里的那根火柴实在的。
李隽是典型的北方人。都知道北方比南方冷,而实情是北方人不如南方人经冻。一有个风吹草动,南方人还在衡量穿毛衣的薄厚问题,北方人的羽绒服已经上了身。就如同沈雨浓刚找出件厚衣服,李隽的小太阳电暖器就已经启动了。陈宪来自西北,牛高马大也一样怕冷,不过他还没李隽那么夸张,人家是坚持忍过了十一月,快圣诞节的时候才去买的热水袋。要说沈雨浓很耐冻也不见得,只不过他有专职保姆,冻也冻不着他的。
气温还火辣辣地在40度上下时是很难想象零下的感觉的。这个火炉之城就连秋天也不过是看看树上掉叶子而已,凉爽倒是凉爽了些,可是跟夏天还是没太大差别。所以当他察觉到新买的衣服也不够穿的时候,已经是快到立冬了。
那天是突然变了天,前一天不说艳阳高照,至少还是阳光和煦,不想24小时不到,已经天地变色,乌云罩顶阴风阵阵。他才一件衬衣加夹克,夹着书哆嗦着冲回寝室。
床上被放了个袋子。他一开了看,就笑了出来。
“我哥来过了?”转脸问比他先到的许华。
“嗯。我刚在宿舍楼外面碰到他,他赶着上课,给我就走了。”许华笑笑,“衣服吧?你哥对你真是没说的!要我姐,管你挨饿受冻呢。”
“呵呵,你姐是忙着谈恋爱吧?”随口应着,把衣服拿出来,一件羊毛毛衣,一件厚的驼绒外套。都是他哥自己的衣服,光是看着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哼,所以叫有异性没人性!你说都是亲弟弟,怎么这个待遇差这么远?从小她就喜欢跟我抢东西,抢不过就仗着自个儿是女的去我妈那儿告状。我都怀疑我跟她不是亲生的。你说你哥跟你……哎,这衣服挺不错的,小伙子帅气,穿什么都帅!”边说着就看着沈雨浓把衣服往身上套。式样也好,又活脱脱的一个小帅哥。凑过去看了看衣服质量:“你这衣服都哪儿买的?改天我也去弄一件。”
“不知道。都我哥自己买的,要不就是我妈买的。”
“啊?这不是你衣服啊?”许华站远了又看看,“不过也是,你哥也高。唉,我要有一哥就好了,吃就不说了,起码穿是不愁啊。”
“哈,是啊,你就想啦。我是没带多少冬天的衣服过来,所以他才把衣服先借我。平时我们也是各穿各的。我跟他喜好不一样,我哥喜欢穿深色的,我喜欢浅色的。不过都是给他惯出来的,小时候他就喜欢把鲜艳的好看的衣服鞋都给我。”边说就边想起了过去的种种,目光一下变得悠远,喃喃地说了句,“是啊,我哥对我……是真的很好……”
许华笑了声,开了柜子也拿衣服。“我要是女的,一定死追你哥。人帅又体贴,当他女朋友一定幸福死!”
一转头就看见沈雨浓也没答话,光是特甜蜜地低头笑着。以为他是在为有这么一个哥骄傲呢,也没多说。
门忽然就开了。他们寝室的毛澍回来了,一见沈雨浓在,正好:“雨浓,宋老师刚让我通知你,今晚系学生会例会,跟院学生会一起,挺重要的。你跟杨娅一起早点到,好做些准备。”
杨娅是他们学生会的组织部长,两个人到了办公室才知道是院学生会要改选,除去大四的,全院的学生干部都集中一起开会讨论新的组成。
本来早就听到风声了,所以也没太意外。直到是准备材料的时候看到他哥进来,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哥最后一次参加学生会的活动。
沈烟轻跟老师打了个招呼,走到他身边,笑着:“我还担心不合适呢,看来还凑合。”
他愣了一下,才知道是在说他身上的衣服,低了头看看,也笑:“其实袖子有点短,不过看不太出来。这回好办了,以后我也不买衣服了,光去你那儿蹭就好了。”
“呵,你当我这儿开店呢。不过对付这两天没关系,你呆会再去我那拿两件。星期六我带你出去买齐全了,省得病了还麻烦我。”
刚说了这么两句,新闻系辅导员刘老师喊了声,沈烟轻应了过去了。其他学生干部陆续也来齐了。沈雨浓看到刘缨缨进来,下意识地就把脸一低,装作摆椅子,连身子都转了过去。
偏是柳缨缨自己凑过来,笑嘻嘻地一拍他:“小帅哥!”
没奈何,只好转头,摆出笑脸:“师姐。”
“嘻嘻,你哥的衣服吧?”她指指他身上。沈雨浓心里因为那事本来对她就有点小疙瘩了,现在又被她做出的跟他哥特熟稔的样子弄得更是不痛快,面上没表示,也就应付着笑了笑。
“你又知道了?”
“那是。”柳缨缨在他旁边的位置顺势坐下,“毛衣是我陪他去买的,外套是你妈买的吧?他最喜欢的两件。”
正说着,教室渐渐安静下来,陈老师做了个开场,主要就是说明院学生会改选的事,新的学生会成员有几个提名,大家表决一下而已。
名单公布在黑板上,一个个职位进行。
先是院学生会主席。主席退位,自然就是在几个副主席里面选接替的人选,这是最省事的。
每个人都发了小纸条,不记名投票。然后由原主席唱票,原组织部长就边在黑板上公布结果。
沈雨浓看着穿着沈烟轻站在台上,拿着每张票神情自若地念。黑色套头毛衣裹着修长的身子,清隽而闲适的气度。那些候选人没一个能盖过他的。
“……”念到一半,他扫过刚拿到手里的一张票,忽然停了片刻,才说,“这张,废票。”
陈老师走过去:“我看看。”看完了,又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台下说,“请同学们弄清楚,这是在候选人里面选,原来的干部就不必选了。”看着大家都挺不解的,又补充一句,“比如我们现在选新会长,那么就不要再写沈烟轻同学的名字了。希望这个写错的同学待会选到其他职位的时候注意。”
沈烟轻站在他身后听他说着,唇边静静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狭长的双眸扫视台下,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沈雨浓。沈雨浓被他那笑撩得心不由得一跳,只觉他哥淡淡地透出那股子自信和自傲,从来没有过的帅气。
就听着柳缨缨轻声说:“什么写错,我看八成是故意的。你哥还真是实力派,虽然看起来是偶像派。呵呵。”禁不住地笑了两声,“可惜偏偏是他自己提出来要退,每个人都觉得奇怪啊。啧,要能力有能力,学习没问题,跟老师关系也融洽,原来院里还打算把他推上去做校学生会主席呢。”
“是吗?”沈雨浓一惊,扭头看住她。
“呵,绝对内部消息。千真万确。”她说这话时眉宇间的笃定,让沈雨浓总是不由地想到田老师,胸臆间的异样感觉梗着,越发的不想跟她说话了。淡淡点了头,又看回台上。
全部结果出来的时候,沈烟轻代表卸任学生会成员发言。不外乎是感谢任期内各位同学和老师的支持和协助,展望未来,对新一届领导班子寄予厚望。柳缨缨也跟着退了她的文娱部长,看那个样子是落得一身清闲。沈雨浓又不免要臆测她是不是也在为有更多的时间约会而暗自高兴中。
散会之后,沈烟轻跟新会长在工作交接上作简单的交代,留在后面,沈雨浓在门外等他,自然也给陈老师跟宋老师逮个正着,又以他哥为榜样,对他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勉励。唯唯诺诺地送走了二老,刚好他哥也出来了。看着他等在外面,露齿一笑。
两个人出了文学院,往5栋走,沈雨浓顺口就问起文学院原来打算推他做校学生会主席的事。
沈烟轻听得嗤笑一声:“柳缨缨跟你说的吧?呵,这事说起来没这么简单。院里面原本的确有这个意思,陈老师跟我提过,还让我做好竞选准备。但不光是领导觉得我有能力坐这个位置,而是文学院要跟政法学院争口气。现在学校三大学生组织,校学生会、校社联和校广播台的头儿全给政法学院一手包办了,所以很多有活动和荣誉的时候政法学院就特别露脸。文学院这么大个院在这种事上吃闷亏当然不服气,早就想找个人杀进去。社联跟广播台说到底也还是学生的业余活动机构,当然没学生会硬,所以啊……呵呵,我各方面表现都好,跟团委老师的关系也不错,虽然还算不上校级干部,但上上下下都熟,这种光荣的任务不交给我还能给谁?”
沈雨浓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沈烟轻叹了口气笑:“你是新生,什么都还不知道。大学就跟个小社会一样,什么事都有,要想从政,就没谁能干净得了。这些干部,哼,多的勾心斗角互相排挤,拍老师马屁,就为着以后推荐表上的评语,还有什么留外交换名额、保研推荐……总之好处多了去了。”
“……听你说的,我都不想干了。”他嘟哝了声,越听越郁闷,敢情大学的学生工作还这么讲究门道。他本来就不想当这个什么干部的,这还得成天跟着群人周旋。这么下去得死多少脑细胞啊?要不干脆学他哥……
“你省省吧!凳子都还没坐热呢,就想学我出淤泥而不染啊?呵,我这说好听了是让贤,说白了就是不识抬举,把老师和院里面都得罪了。好好的推荐不要,还硬要辞了职,当时陈老师的脸色可比今晚上好看得多。不过呢,反正我又不想考研,毕业了靠自己找工作,再不济家里也能撑得住,谁怕谁啊。顶多以后办事不是这么顺当了,那也没什么。实在是懒得在里面跟他们搅和了,找累。说起来,你这个学习部长反而是是非最少的一个差事,只要学习保证质量,给老师使唤得顺心些,只要没那个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心,其他的都还好说。”沈烟轻当个主席也没轻省过,工作多不说,压力还大。还不能随便跟人诉个苦,今天算是解脱了,也就是在他面前,难得把一肚子的牢骚发一发。谁都不是神仙,再能干也有郁闷的时候。
“而且,当干部也不是全没好处,否则你以为干吗这么多人抢着当呢?呵呵,你军训的时候不是已经体会过好处在哪儿了?”说着,鬼笑地搭上他的肩,用力揽了揽。他弟太实在了,看东西不是黑就是白,生活哪有这么简单?从现在就要开始教他,否则以后吃了亏,他沈烟轻也得心疼不是?
沈雨浓愣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啊,上次见过的那个法律系的汪波原来比你还……”
“嘿嘿,对啊,校社联主席,学生组织三大巨头之一,当然是比我还高级一点。以后你见到他,可要注意,不能乱说话哦。”因为之前给他哥解说得太详细,现在再次听到这个头衔时,心里竟是有些畏惧了。忽然就听到他哥低低地笑,才发觉他哥是在开他玩笑。“哈哈,说着玩的啦。就拿学生会来说,一个学校有校学生会,分到各院里有院学生会,然后到各系,是年级学生会,再到各班的班委。这还没算上团委的一批,团支书,团总支书,层层叠叠,臃肿不堪,要多官僚就多官僚,到处都是官。其实大家都是学生,说的职位上高低有别,身份还是一样的。什么主席部长的,也就是在学校里自己逗着自己玩,还真像那么回事似的。等出了社会,谁理你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样得老老实实从头做起。汪波那种高层,也只有那种汲汲营取着要在学生时代最后给自己求顶好看的帽子的才会想着去巴结他们。不过,呵呵,汪波呢,虽然是人精一个,但跟我关系是真不错。社联是三大里面最弱的一个,所以也算是最踏实的一个。他跟我也没那么多官腔打,比其他两个强多了。你以后有机会可以跟他多套套近乎,学到他那一招半式,比你去上一学期的社会关系课都强。”
沈雨浓这一晚上才是结结实实地给他哥上了一堂学校社会关系课,当了这么多年单纯的学生,第一次认识到能单纯地做个“学生”也不简单啊。
“哥,我现在也觉得,你不当那个主席真是浪费人才。”他特肃然起敬地看着他哥,沈烟轻听着只是低头轻笑。
“学校里面这种小儿科的玩意儿玩过就算。省得累人又浪费时间。说来说去,不过也就为了档案里的那一笔?反正做一年跟做两年都是‘曾任’而已,既然这样,还跟他费这个劲干吗。你不也从小当着干部上来的?在大学里多呆两年就什么都明白了。”沈烟轻揪揪他的耳垂,又是在台上时那种勾起嘴角微微的笑,“不用觉得这么陌生地看着我,无论怎样……我还不就是你哥?”
“我只是……觉得有点……”第一次听他哥说这种东西,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哥的成熟是他永远难以企及的。还有,他不知道的这一面。很多情绪和感觉激发累积,堵在胸间,不知该如何表达。
太复杂了,那种感觉。像面对一杯一直喜欢的牛奶,搅拌之下忽然发现有黑色的杂质从底下冒上来,迟疑地去尝一口,发现那是——可可。牛奶里混入了微苦的味道,却依然香甜,甘之如饴。
“你一直都是在玩,对吧?”回想起来,好像从他懂事开始,在他哥的学生生涯里就没见过他真正认真地做过什么。
“其实无所谓玩不玩的。只是很多事看着是这样,可是做起来之后就会发现幻想破灭,甚至觉得它面目全非。也许是我太懒散了,什么东西到了我这里,做做就腻了。挺无趣的。”
“哥,”已经走到了5栋门口,他在门廊下的阴影里停下来,晶亮的眸子望着沈烟轻,“那你的理想是什么?最想做的,一辈子也不会腻的,是什么?”
“一辈子也不会腻的啊……”沈烟轻看着门廊上的灯想了想,转眼望进他的眼里,“谁知道呢?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有件事我做了这么多年也没腻过,也许也能做一辈子。”
被那双丹凤眼里黝黑的眸光蛊惑,他不受控制地喃喃:“是什么?”
优美的唇弯起来,看着他,清晰地说:“就是,一直看着你。”
一直看着你。看着你成长,点点滴滴。每一个欢笑,每一次哭泣。
从牙牙学语,到模糊在我的唇齿间说“我爱你”。
你比任何东西都有趣。有趣,又充满生气,光是看你小小地皱眉,烦恼地嘟囔,或是转瞬间笑逐颜开,还有哪怕沉睡中的安静的脸,都让我觉得无比的快乐。
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生命的意义。在这一刻,在过去的每一刻,将来的每一刻。都是。
会不会腻呢?我也不知道呀。毕竟,已经这么这么久地陪伴着你,也让你陪伴着我。
两根相依的藤蔓,光是看到对方,就已经是幸福和满足。
怎么会腻?
怎么会?
沈雨浓说不出话来,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哥……”
“看看,我才说了一句,就可以把你感动得要哭出来,可见当你哥是件多有成就感的事。我看腻不了。”沈烟轻一笑,转身,“不说这个了,快进去吧。我觉得冷了。”
上晚自习的人还没回来,天气又冷,宿舍的走廊里也看不到几个人。沈雨浓被他哥揶揄得满脸通红,跟在他身后上楼,低声说:“难怪连许华都说要倒追你。你的这些花言巧语,我可不会。”
沈烟轻笑而不答。走到他们寝室门口,里面熄着灯,看来还没人回来。他开了门进去,一转身,沈雨浓的手臂就被猛地一拉,跌进门里,门“砰”地再次关上。
黑灯瞎火的,沈雨浓向前俯倒,撞进他正准备好的怀抱里。还没回过神来,就已被压在墙上,被劈头盖脸地吻来。
沈烟轻的手指急切地从他的耳鬓边插入发中,一手扶着他的腰,舌头只是在他唇上划过,便直接深入,牙齿碰到了牙齿也不管。只管沿着口腔内部舔,边舔边轻咬他的唇。浓重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发间的手指很恰到好处地抚摸着头皮。沈雨浓从没受过他哥这么煽情激烈的诱惑,整个人一下子要烧起来,一只手紧紧拦在他哥的腰上,另一只下意识地盖住了他哥的臀。一边回应他哥唇齿的挑逗,一边不知所以地用力把他哥往自己身上按。
沈烟轻不时把舌跟他的缠绕在一起,不时又边舔边退,用力吮吸他的唇,只是欲拒还迎的一招两式,他已经受不了了。那个地方早就有了反应,本能地在他哥腿上磨蹭。沈烟轻放在他腰上的手慢慢抽出他毛衣下面的衬衫,滑进那片要燥热起来的温暖里。年轻的肌肤光滑而富有弹性,青春洋溢的躯体,被点燃了火种,触手都是一手的炙热。
“花……言……巧……语,嗯?”手慢慢地在背部走过一遍,最后来到前面,停在皮带扣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双黑暗中只看得到被窗外的微光映出些许火光的绿眸,轻轻地说。微凉的气息在沈雨浓被咬肿了的炽热的唇上徘徊,分外撩拨。
沈雨浓喘息着看着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眼里碧涛如海,每一分都满载渴望。
“原来我那都是花言巧语……”沈烟轻重又压到他唇上,要让他吃进去地一字字说着,“中文系的高材生,你的写作课是不是没去上过?”
这种挑逗又戏谑的语气让沈雨浓感到十分陌生,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他哥这语气怎么听都有种在撒娇的味道。漾出一个微笑,一下咬住他哥的唇,说:“我的……写作课笔记……都可以……再出本课本了……现在改成……‘甜言蜜语’怎么样?……只……给我……一个人的……”
沈烟轻笑了,又是一阵绵长激烈的深吻,扶着他的腰把他的带自己床边,慢慢倒下去。床头放着纸巾,顺手就抽出一堆……
沈雨浓慢慢平复了喘息,抱着他躺着,忽然就不好意思起来:“哥,怎么每次你都没事?”
“怎么会没事?”沈烟轻笑,“只不过不如你那么有事而已。我十六七岁的时候也不比你差啊。”
“那……我也帮你好不好?”说着就去摸他的皮带。
沈烟轻哭笑不得地赶紧一把挡住:“你干吗?非得给我找点事出来是不是?”
沈雨浓红着脸:“可是每次都只有我……”
“好了,这是在我面前,你就没什么好丢脸的了。行了,快起来吧,他们待会就回来了。”说着起来,开了衣橱,又找了几件过冬的衣服出来。装好给他。
“先撑过这两天,周末我再带你去买新的。”
沈雨浓只好从床上起来,重新整理了一下,接过衣服。看着那包衣服,慢慢地说:“其实我喜欢穿你的衣服……有你的味道,而且,就像你整天都在我身边,抱着我一样。”
沈烟轻听着,气息一顿,眼睛竟不知看哪里好。头扭到一边,粗声说:“快走吧,顺便把这堆垃圾拿出去。”说着,弯腰又拎起被塞进了一大堆纸巾的垃圾袋塞到他手里。
沈雨浓笑啊,乐呵得不行,低头在他颊上又亲了一下,才开门走了。
沈烟轻摸着被他亲过的地方,怔怔地一阵出神。
刚才,沈雨浓舒服地在他手里呻吟,竟还会说,哥,你就是因为我说错那句才这么整治我?……我是,刚才我是被你那句话说得傻掉了,脑子都不够用才……你要看着我哦,一直看着我……只看我一个……哥……如果腻了……那只让我看着你……行吗?
“你怎么不会说?”沈烟轻从来没脸红过,不是他不会,而是他脸红的时候面上也看不出来。这时候正是满心的甜蜜和害羞,像个初恋的小男生,脸上露着不自觉的莫名的笑意,想想又啐了一口:“花言巧语……哼,你比我高杆多了!”
这小子,某些东西要学起来还真是快。
***
新闻96的期末考比中文98的早一天结束,沈烟轻提前准备好了回家要带的东西,连他弟的也一并收拾好,沈雨浓出了考场,下午就直接跟着上火车了。
中文系的期末考试基本上就是靠死记硬背,这么连续一个多星期背下来,连沈雨浓这样的也受不了,一上了车就昏昏欲睡。这车是铁路局照顾学生返家的专列,车上人多,但是比普通的硬座要少些闲杂人等,满满一车,都是学生。沈雨浓上了车就睡觉,间中醒来两次,一次是靠在他哥的肩上,他哥在看书。一次是躺在他哥的腿上,他哥也在睡。当时是凌晨了,车厢里睡得横七竖八的,对面一对大概也是情侣,女生靠在男生怀里,睡得正香。他多看了几眼,笑笑,小心地把背包盖上衣服,让他哥靠着舒服些,再把羽绒服给他哥盖好。第三次醒的时候,衣服盖在他身上,一抬眼,撞上他哥深幽的目光。
他哥看他醒了,拍拍他:“起来了,快到家了。”
他抬起头,对面的情侣已经下车了。看看窗外,果然,快到家了。
到站时下车的人不是很多,他们两个背着包慢慢地跟着零星的旅客往外走。看到站台上有人接到了人,热情地招呼,热烈地握手。
沈雨浓说:“伯伯知道我们今天到吗?”
“知道。不过我没让他别来。”沈烟轻淡淡地说,“我们自己打的回去。”
“妈今年春节回来吧?”
“嗯。不过没这么早到。她啊,能在年三十上午赶回来我都谢天谢地了。”
“那……家里就我们两个?”
沈烟轻转头看他:“不好吗?”
“呵呵。”沈雨浓笑,不说话了。
问了半天,问得也不过是这个。终于摆脱了高考,第一个轻松的假期啊,就他们俩!
出了站,沈烟轻心想随便在等在出站口的那排出租车里随便叫一辆得了,忽然就听到一个声音大声地叫:“烟轻!”
一扭头,一人站在出口不远的地方对他们热络地招手。
王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