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侦刚进苏府,一直在园里悠转着的篆香就从家丁那里探来了消息。风轻还未从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月白率先热切地抓住她的手,“风轻、风轻,你一定要帮我、你一定要帮我。”
“我会的。”风轻直觉地回答,同时也安慰似的拍着月白的手,才短短七八天时间,月白明显地瘦了。
月白更为用力地握住风轻的手,眼里闪动着希望与急切的光,直让风轻移不开眼,“若是再错过这次,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他。真的,风轻,你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月白的声音一下子高亢起来,并且还夹着哭腔,“我宁愿去死——我宁愿去死!”
“三姐!”风轻吓了一跳,“三姐,你别吓我,还没那么严重。相信我,我会帮你的,真的,我会帮你的!无论如何、无论如何……”说到后面,风轻有些呢喃,这句“无论如何”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是的,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到他。
风轻咬唇,果断地决定:“篆香,你看能不能上大厅,寻着机会跟韩公子说让他在侧门等,如果爹爹仍不让我与他见面的话。”
“可是,”篆香用力吞咽,“我怎么能寻着机会呀?”要她面对着老爷跟韩公子讲这种话,那她岂不是要被打死?
“你现在马上去前厅,隔着帘子跟韩公子暗示一下,千万不要让爹爹发现!”
“可是、可是,奴婢如何暗示呀?”篆香吞吐着又抛出个难题出来。
这个?风轻有些头痛地抚着额角,呼——风吹着激烈的心情,自己并不是为了姐姐吗?只是因为自己想……见他?!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他有了思念的心情,有了渴望见面的心情?
“四姑娘,你怎么发呆呀?”
“哦。”风轻振奋一下心情,从混乱的思绪里挣扎出来,“你就打一下暗语,说侧门,他会知道的。”
“暗语就可以了?”暗语呀,她怕她一不小心就说出声来了。
“快去,别让爹爹发现你。”
“那我真去了哦。”两位姑娘的幸福都在她手上了呢!好吧,加油!
“老夫已说过,小女身子微恙不便见客,还请韩公子见谅才是。”说着客气话,但苏老爷子已显出不耐之意,闭目饮起茶来,大有打发之意。
韩侦不以为然,仍是浅笑,在座位上作揖,“上次晚生就听闻风轻姑娘身子虚弱,所以此次特意去‘布施药行’挑了上好的苁蓉、河车,均是补而不滞之品,想赠给风轻姑娘,也略表晚生的一点朋友之意。”
闻此言,苏院士从茶水里抬起眼望着浅笑的韩侦,有武人的锐气也有文人的温文,其实他本来是挺看中这个年轻人的,只不过……
“那老夫就带小女收下了,有劳韩公子破费。”他挥挥手让家丁拿下去。
“晚生有幸识得风轻姑娘,时间虽短却是一见如故。风轻姑娘出生书香门第,对琴棋诗书乃至制举都有独特见解,常常令晚生自愧不如。”
苏院士略带审视地看着韩侦,一派真心实意的模样,不太像是恭维,“哪里,公子夸奖了。小女粗鄙,哪来如此才学,不过是认得几个字罢了。”
“晚生句句属实。家父在提及院士的门风时敬佩不已,只是有碍军务繁忙,要不,早就来拜会院士了。”
一听,苏院士停下饮茶,忙道:“这老夫可不敢当,要也得老夫前去拜会韩副都检点。唉,可惜最近书院颇忙,老夫也是分心乏术啊。”他想想又说道,“最近听闻令尊大人即将……”顿了一下再看看韩侦,似乎不打算说下去。
“即将如何?”韩侦顺着问。
“没有没有,”苏院士抚着胡须,又低头啜饮一口,“不过是想说令尊大人为了我大宋朝的安宁而日夜操劳,令老夫望尘莫及。呵呵。”
韩侦低头抿茶,也不表态,眼角飞快瞟了一眼在竹帘后探头探脑的篆香,眼眨呀眨的,不知想要对他打什么暗语。
“现在众多考生对省元之名都有争议,不知院士是如何看待此次孙何能中省元一事?”韩侦再瞟一眼篆香,不紧不慢地问。
“这个嘛——孙何乃实至名归。”苏院士寻思着最合适的词语,“虽然文思稍嫌迟缓,但文采却是数一数二的,与钱易李庶几两人不相伯仲。”
“孙何自去年秋闱以来就拜入苏院士门下,也算院士门生之一,不知院士如何看待我那朋友的。”他再问。
苏院士静默了一会,韩侦也不急,只是状似无心地随意看看,篆香那丫头嘴又嘟又咧又露齿的,半晌苏院士才开口:“那孩子憨直笨拙了些。”
韩侦随意的目光亮了一下,从竹帘处收了回来,带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篆香这丫头,弄了半天原来是——呵!
韩侦站了起来,“院士明鉴,想那孙何如此憨直,哪里会是那种会耍手段之人?不是晚生偏帮自己的朋友,当时晚生也在场,只是当时场面混乱,月白姑娘不堪负荷险些晕倒,孙何是扶了一下,绝无有心之举,更别说这是私下的幽会。而且,”他清清嗓子,“即便孙何倾慕三姑娘,也断不会有如此轻薄之举,他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使三姑娘名声遭损,故而想弥补过失才冒冒失失地说要娶三姑娘。这一切都还要请院士海涵才是!”
“韩公子是来给孙何当说客的?”
韩侦不以为意地续道:“晚生只是说出事实罢了,并无他意。”停了会不见苏院士有任何反应,遂又说,“晚生原也是想让院士能了解此事的始末,现正时值殿试朝廷选拔人才之际,若是‘誉海书院’一直流言纷飞,只会对书院不利。”
“韩公子可是在告诫老夫?”苏院士的眉凝了起来,面有肃色。
“晚生不敢!晚生不过是觉得息事宁人对三姑娘或是书院都是最有利的。”韩侦回答得不卑不亢,眼清澈平静地回视苏院士审视的目光,“其实无论事情原委真假,都没有必要让它继续扩大下去不是吗?”
“这老夫自会处理,不劳韩副部署费心。”苏院士并无不悦,只是一个晚辈当着自己的面如此说不免老脸有些挂不住。
韩侦作揖,“叫晚生名字即可,而且晚生也可算作院士的学生不是?若晚生说了什么不妥的话还望院士不要介怀才是。”
“老夫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而且说实在的,老夫相当欣赏公子的为人。”要不一开始也不会让他与风轻走得如此近,只是可惜了他……
“院士抬爱了。今日此行晚生还想亲自去探望一下风轻姑娘,也略表晚生作为朋友之谊,不知院士可否容晚生见见风轻姑娘?”
“小女病卧在床,怕是多有不便,还请改日。”没有商量的余地,苏院士一口谢绝。
“那晚生就不打扰了,下次待风轻姑娘玉体康复晚生再来看望也不迟。”
作别后,出了书院,韩侦吁了口气,真累。
不过也有收获,也不知自己理解对没,篆香说的是侧门吧?但愿如此!想着便朝他记忆里的小巷走去。
远远就看到篆香从门内探出头来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呵,这鬼丫头,机灵时的模样和她家姑娘倒是有些像呢。
走过去时就发现站在门内的风轻,素黄的春衫,当她看到他时,静静地凝望他片刻才缓缓露出一个盈盈的笑,这一刻韩侦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期望她这样的笑容,他两手交握在胸前,隔着衣衫也可以感觉自己的心跳。他倾身向前,“好久没见了。”
风轻握紧的手指甲微微刺着掌心,不管她承不承认这里面存在着思念的味道。再见他的这一刻,她开始知道能这么近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常有表情、看着他总是满含笑意地说着“好久没见”的同时显出喜悦的模样真是太好了。喜爱这样看着他呢!情不自禁地,她弯起唇角,“嗯,好久没见。”
“呃,这个,是你出来说话还是我进去呢?”韩侦朝内望望,这后园似乎也不是挺安全的,再看看巷子,直直地通往热闹的玄武大道,也不太安全的样子。在谣言四起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让人看到才好。
“你还是站在门槛这吧,这样里外都不容易发现。”
确实是呢。两人面对面地站在门槛内,篆香也机灵地站在刚好能挡住韩侦的位置上,还可以替他们把风。
“最近有没有怎样?”韩侦问。
“我没事,倒是三姐,都快哭死了!”提到这个风轻就难过,“你说怎么办呢?”
“别急,一切都会好的,现在最主要的是让孙何不被这事所影响。如果、如果孙何能高中的话一切都会好的。”
“那要是不中呢?这么一来你让三姐怎么办?而且我看三姐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风轻飞快地把眼挪开,“离不开孙何的样子。”
“要相信自己。”韩侦镇定地说,“难道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有错吗?而且为什么不让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不会的,老天会眷顾他们的,会眷顾所有相爱的人的。”
是的,她也知道,可是,“可是你知道,爹爹他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把三姐许给孙何的。”
“不用想得太复杂,想想以孙何的能力定能进士及第的,而且他现在是省元的身份,头三名应该没有问题。若是以这样的身份去迎娶月白姑娘,也决不会辱没了月白姑娘,你爹又怎么不许?”
“我也说不清,只是听说爹爹想招今年的状元为婿。所以说……”
“如果说皇上招了状元做驸马都尉,院士又能如何?”
“这,”风轻没想过这个,“就不清楚了。”
“所以说有些事情可以争取而来,但有些事却也是水到渠成的。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的这份情能够水到渠成地圆满。”韩侦说得自信十足,无非是他相信他小时那个伙伴的文采罢了。
“真的吗?”还是不敢太相信呢。
“你不相信我吗?”说话的主人挑眉问。
风轻抬头抿着嘴角,没有理由地,她相信他,“我相信你。”
“相信就好。”韩侦扬眉,好高兴的样子,“慢慢等,到时会有好消息的。”这段时间他会去监督孙何看书的。
“可是,三姐想见孙何。”小声地说此行的最大目的,风轻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两人见面确实冒险,但她如何能让三姐痛苦而不帮她呢?
“现在?”
“是啊。”
“不是我不愿意帮忙,主要是你认为现在合适吗?若让有心人看去了岂非对月白姑娘更为不妥?”
“但我怎么能够看着三姐哭?而且要不是当初我自作主张让两人见面,现在三姐也不会如此伤心了。”
“傻瓜,你以为你能阻止别人相爱吗?”
“那……”
“好了,这忙我帮。什么时候?”他哪里会让她为难呢!
“现在爹爹都不让三姐出房门,不过初一我与三姐会跟随娘亲到‘静兰寺’上香,到时你就与孙公子去后山即可,如何?”
“那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我会准备的,你放心吧。”
风轻浅浅地笑,倚着门看着已远在巷口韩侦的身影,远远地他转过身,对她伸手,她知道这个时候他一定也如她般带着浅淡的笑,暖暖的心绪——很舒服。
回头,便看到篆香带着揶揄的笑对着她,风轻轻轻笑出声来,是了,她也不想再做什么掩饰之语之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