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他最讨厌来儿科了。
幸好回到普外办公室时那女人已经走了,只是桌上多了一纸袋仍有热气的汤包,抬头看看,其他人桌上也放着包装好的小点心。
“怎么?”他随口问道,“又有哪个出院的病人送吃的东西来了吗?”
柳师姐用仍沾着蛋糕屑的手敲他的后脑勺,“你跑哪去了!言榛实习结束来道别,还等了你一会,想亲口向你道谢的!”
程拓的脑子有片刻当机,“她……实习结束了?”
“是啊,说是要回校办手续了,让我替她谢谢你‘前段时间的照顾’!鬼知道你照顾她什么了,人家连你的喜好都记住了,送我们蛋糕,送你汤包!”还是城西老店买的,啧啧,“多好的孩子呀,不过她若是给每个实习过的科室都送这些吃的,那可就破费了。”
程拓没将她后半段话听进去,脑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消化不了这个事实。
他竟然……忘了那家伙是个实习生,总有实习结束的时候,总有……走的一天。
呆站了半晌他才坐下来,思绪还逗留在这件事上。谈不上是好是坏,不过她若走了自己也无需小心避开她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倒也不坏。
可是并没有想当然地松了口气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什么嘛……”的突兀感。之前言榛在普外的实习结束出科的那一天,这种感觉出现在他心里头。像是好不容易习惯某人的存在,才觉得“有这个家伙在身边也不错”,这个人却就要从你身边走开了。
突如其来的错愕感。
只是这一次的感觉却格外强烈,也许是因为她这次是离开医院而不仅仅是转到别的科室。
“完全从眼前消失”与“偶尔会碰见”的区别他不是不懂。
程拓盯着病历纸又发了一会儿呆,一个字也没写下,直到心里不由得怀疑,该不会……自己是在……失落……吧?
真是疯了。
他放下笔问柳师姐:“那个……她最后是在哪个科室实习的?”
“谁?”
“言、言榛。”几乎没开口叫过的名字,竟然让自己有些结巴。
“好像是在脑外科吧?刚听她说要回去收拾东西。”
“哦。”又坐了会,程拓才推开桌子站起。
踏进电梯时还在犹豫,弄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意义,可是……就是觉得放不下,如果不去找她的话。
在脑外科办公室里并没有见到那个女人,向坐在门口的医师打听了下。
“言医生?”对方回头看了一眼,“她桌子都空了,应该是去医教科交还钥匙了吧。”
折去医教科。
“啊?她刚走,说不准还没出医院大门呢。”医教科的负责人如是说。
程拓掉头跑向电梯。
见到指示灯是从一楼上升的,身体更是比脑子先行地直奔楼梯间,一边跑一边纳闷:我这是在做什么?
一楼大厅仍是人来人往,几排长椅上坐满了休息和等待挂号的人,可是却没有他要找的那一个。
程拓不死心地奔出大门,仍是没能从街道两边的行人中辨认出那个身影。总是双手插在白袍口袋里,脑勺后一条被扭得可怜兮兮的辫子,低头安静走路的,身影。
他一面用目光在人流中搜寻,一面跑到医院附近的公交站,因为记起言榛说过她乘公交车上下班。
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晚了一步。
现在才想起,他连她的手机号码都不知道。
站在公车站牌下,程拓清清楚楚地悟到,此刻一波一波涌上自己心头的灰色浪潮,正是失落。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辆公车靠近载走站牌下最后几个人,扭头往回走。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个实习生走了而已,医院里总是有实习生来来去去的。
……不过她是他带的第一个实习生。
那又怎样?严格说来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一个月,他对她一无所知。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不知道她就读的学校。很轻易就能得知的信息,却从来没想过要去问。
结果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家伙对自己有莫名的影响力,然后就在他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时,她已经走了。
程拓没精打采地走回医院,在一楼大厅里寻了张空椅子懒懒坐下。楼上办公室里还有事情等着他去做,可就是提不起劲上楼。
“程、程医生?”犹豫的轻唤在耳边响起,于人声杂乱的大厅里却格外鲜明。
程拓顿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电梯旁抱着袋子一脸困惑的女子,正是他遍寻不得的那个人。
“……”他一时没法反应过来。
“程医生?”言榛又走近了些,不明白他为什么瞪着自己不说话。
“……你不是走了吗?”
“是呀,”已脱下白大褂的女孩答道,“这就要走了,刚才在呼吸科跟一位老病人说了几句话。”
“你经常帮他买饭的那个?”
“咦,程医生也知道?”言榛露出微讶神色。
“……我也才知道自己知道。”原来,他还是有注意到她的。
一阵奇怪的短暂沉默之后,言榛又开口:“那、那个,我下来时有个医生说你去找过我,有什么事吗?”
“哦,”程拓顿了顿,“这个……”一手按上额头,试图从混乱的脑袋中找出一个理由来,“对、对了,我以前说过欠你一顿饭吧……”
“原来你还记得呀?不过以后有的是时间,不必赶在今天呀。”
“……有的是时间?”
“是的,你不知道吗?”言榛露出有些疑惑的笑容,“我来实习之前,就已经确定实习后会留下工作了呀。”
“……”程拓瞪了她半晌,别过脸,狠狠飚了句脏话。
“程医生。”
“我一点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瓜!
“呃,我以为你知道,因为已经跟柳医师他们说过了。是这样的,我爸爸的一个熟人刚好与这里的院长认识……”而院长正是他父亲。
“那你回学校是?”程拓打断她。
“实习结束要回学校办手续,领到毕业证后我才回来,所以要离开一段日子。”言榛解释,仍是用一副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看着他,而他则一直瞪她,半晌才受不了地一手遮住脸。
“蠢毙了……”自己这辈子从未觉得如此丢脸过。这些事情言榛肯定会告知科室里的人,而他却什么都没问清楚就冒冒失失地跑出来找人。
……真想一头撞死。
“程医生?”
程拓放下手,看见女孩瞧着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担心,像在提醒他自己有多么反常。可是……看着她,他心中再度涌起不确定感,面对这个女人时经常出现的不确定感。
明明尽量避免与她打交道,可又不愿她从自己的生活里完全消失。同样,明明在找不到人时是那样失落,可当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却反而不知要说什么。
他无法确定自己对言榛意味着什么,也不能确定她自己的心中占了怎样的分量。
“没什么事了。”最后只能这样说,“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过几天吧,月底的飞机。”
“哦……”顿了顿,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
一丝诧异从言榛眼中闪过,叫他更加意识到先前自己对她是多么的不在意。
她什么都没说地报出手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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