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过后,任凉曦以十三岁的年纪,跳级就读北部一所知名高中。她不俗的外貌加上惊人的才智,高中两年一直是邻近学校男同学心仪的对象。
自小到大,她身边大小祸事不断,除掉两年前她差点命丧车站。每次,她几乎都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化险为夷。
她也曾怀疑,隐隐感觉这些人不只是单纯的挑衅。
正确说一他们是在一项任务——借着层出不穷的意外的了解她,甚至不惜令她横死街头,也要达到目的。
“贱货!”一根球棒狠狠掷向她脑袋。
她侧身闪过,眼中隐约闪现一抹厌烦。
第在了,她被人围堵在回家的路上,为了不明所以的原因。
她仔细察看对方……三个人,全都是高中生打扮,举止间尽是流里流气的放浪形骸。
“大姐头,这骚货躲得挺快!”
“呸!她恰恰,我比她更快!”
脸上涂了花花绿绿的女人操着台湾国语骂道。说完,棒子当头砸下,任凉曦抬手格开,右脚一扬,将她踢到几步远。
等她站定,大姐头还在原地哼哼哎哎地呻吟。
“小红、小绿快上啊!杵在那干嘛!”大姐头喝道。
其他两人一左一右的包围任凉曦,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她身上。
她左闪右避的让开,心不不禁纳罕……她们是在同她玩吗?怎么出手的速度像乌龟一样,拳脚间尽露出许多破绽。
“他妈的!有种你别动!”小红气喘吁吁的破口大骂,一个不小心摔了个狗吃屎,再也没力气爬起来。
叫她别动?难不成要乖乖的站着挨打?这人讲话实在没道理。
小绿鬼鬼祟祟的绕到她身后,脚才一抬起,任凉曦立即弯腰将她另一只脚拉离地面,霎时就让她跌了个倒栽葱。
料理完两个跟班,任凉曦大咧咧地站在大姐头面前。
“给我个原因。”
“说什么屁,我听不懂!”大姐头心里虽然怕得要死,但碍于面子,仍旧一副趾高气昂样。
“三次猜击我的理由。”
“问你啊!小贱货。要不是你勾引我们老大,老娘我才不屑堵你!这附近谁不知道我是老大的老相好,凭你?也配跟我争!”大姐头冷哼。
“老大是谁?”
“装什么蒜!都被老大上过了,还在扮玉女——”她的话结束在任凉曦赏来的一脚下。
“我根本不认识你们老大,请别再三番两次找我麻烦。”
“扶我起来!”大姐头大声喝道,愣住的小跟班连忙将她扶起。“贱女人!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老大口口声声说你是他马子,死到临头还翻脸不认——”
飞来一脚正中她胸怀,她一口气不顺,呛咳起来。
“再来找麻烦,不会轻易放过你。”话语稍落,一柄美工刀直直奔向她眉心,她惊得侧身闪避,冷汗瞬间流了满地……再抬头,任凉曦已不见踏影。
想起刚刚的情形,她冷颤惊得有如风中落叶……
???
任凉曦信步走进大学校园,边走边欣赏校园景致。
绕过小池塘,拨开树丛,模糊熟悉的男声隐约传入她耳中,她暂停下脚步,立在原地。
“这闪的报告多亏有你帮忙,如果不是你鼎力相助,恐怕到死都无法完成。”
“谁叫我们是朋友呢。”
“少宇,你——你知道的!两年来,我一直没忘记你。”
“小芬,别——”
“听我说完好么。你一直没告诉我,为什么交往了半年,你却突然提出分手。好歹我们也曾经相爱过;不管怎么样,你都该给我个理由,好让我彻底互心。我不希望相恋一场,到最后落得不欢而散的下场。”
任凉曦悄悄探出身,只见四少一语不发的盯着草地,旁边的女人直盯着他。
她从不知道四少有女朋友,他从没对她提起。
她小心收回身子,安静的等在一旁,静候两人结束谈话。
“对不起!”席少宇说。
那女孩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有些尖锐。
“你还是不肯向我说明原因?”
“抱歉。”
“算了!我走了。”
脚步声响起,待她走远,任凉曦才走出树丛。
席少宇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径出神地盯视着草地。
地上有什么让他看得这样入迷?她轻悄的蹲在地上,来来回回地找寻教他目不转睛的东西。
“凉曦,你怎么来了?!”席少宇一惊,开心地拉起她身子。“掉了东西是吗?我帮你找。”
“没有,我以为这上面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他怔了会,一时无法理解她这话的意思。
“你一直看着草地,我猜,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在上面,才会让你看得出神。”她解释道。
他会意,随即抱住她开怀大笑。
“我是在发呆啦!”
“发呆都是这样的吗?”她喃喃自问,一会,她抬起小脸。“看着草地发呆,有趣吗?”
席少宇放开她,一言不发的拉住她的手坐下。
原以为坐下后他会放开自己的手,不料他却握得更紧。
“你的朋友不太高兴。”她望了望女孩离去的方向。
席少宇沉下脸,出神地凝视她半晌;然后猛地将她拥入怀中。
“我伤了她的心。”
任凉曦不解……他既没拿刀的捅她心脏,怎能说是“伤了她的心”?
这些抽象化的形容词总教她一头雾水。她想问个仔细,又明白不该在这时候烦他。
她只好以手缓缓拍拍他的背,就像他平时对待自己一样。
“凉曦,永远陪着我,好吗?”
他声音闷闷地,任凉曦疑惑地微皱眉头。
“永远是多久?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人与人之间的离散聚全,岂是一句承诺就能决定。
席少宇用力抱紧她,心口因为她这话而紧紧揪疼……
???
回到家,屋内一片阒黑。任光远独自坐在沙发上,一手支着腮,一手捏着相框。
察觉到屋内有人,他惊慌的将相框胡乱塞在茶几底下。
“你妈刚出去,肚子饿的话桌上有热的饭菜。”
任凉曦每走一步便拾起一件被扔在地上的东西——破碎的瓷盘、椅垫、茶杯……她抬起脸,无言地询问着父亲。
“你妈——K眼我吵了一架。”任光远解释道,弯身将每件东西归回原位。
“妈去了哪里?”
妻子的个性一向温和,鲜少会与他有意见不合的时候。这次争吵,她却情绪化的大吼大叫、满不讲理的摔东西,一气之下就冲出门开车出去。
“我去找她,你一个人待在家里没问题吧?”他顿了会说。
“嗯,小心开车。”
任凉曦摊开手掌,将老早握在手中的车钥匙交到他手上。
任光远会心一笑,轻揉她头发。
“爸爸的行动都在你掌握中。”
任光远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开力离去。
任凉曦打开了客厅的落地窗,就着明亮的月光,端详花园里的一草一木。
月亮好圆好亮,儿时的忙一幕幕爬上心头,回忆像无底洞一层层包围住她……一大片原始丛林透出一抹强光。
突然一阵刺耳的铃声,唤回了她的心神。
她看看花园,再瞧瞧远处的大门,终于迈开步伐走回客厅,接下了对讲机。
“哪位?”
“是我!四少。”任凉曦按下大门开关,坐在沙发上等候。
席少宇飞奔进来,一脸神色慌乱。
“怎么不开灯,我以为你出事了?”
她打开茶几上的小灯。
“回来时就这样,我也没特别注意。”
灯光一亮,他忍不住惊叫:“怎么乱成这样,你家遭小偷了?”
“爸爸妈妈吵架,就这样。”她往左边靠,让出一个位置给席少宇。
“家里只剩你一个?”
这附近闯空门的小偷不少,前几天听任伯父提起。
“不是一个人,你来了。”她理所当然地说。
他一怔,而后眉开眼笑的瞅着她。
电话铃声大作,她伸手接过。
席少宇听她低低应了几声,挂断电话后,她一语不发的靠在沙发上。
“谁打来的?”他好奇问道。
“爸爸。”她没看向他,眼睛直视前方。
遇上不想回答的事情,她总是一两句话简单带过,从认识她起,她就是这性子。知道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开口,他拉起她小手握在手上。
隔了十分钟久,她微启朱唇开口说:“妈妈开快车撞上会公路的护栏,冲下山披,死了。”席少宇骇极,强忍住说出口的讶异。注意到她虽然面不改然的说,那柔弱无用的小手却不知不觉握紧了他的手。
尚未入秋,花园的树叶已一片片枯黄,夏风一吹,干枯的叶子零零落落四处飘落。
突如其来的,她感到胸口一阵郁闷,呼吸吐纳间不甚顺畅。她深吸几口气,稍稍缓了缓胸郁闷。
十五岁这年,她失去了至爱的母亲。但在获知这消息时,一时间充斥她脑海的,竟然是自然界的生死定律……
???
丧礼中,人们来来去去,任凉曦静跪在父亲身旁,向来宾答礼致意。
任家的亲戚不少,任光远在商界又是数一数二的大老板,前来吊唁的宾客不断。
自殡仪馆迎向李萱遗体之后,任光远已有多日滴水未进,不分昼夜地守在灵堂前,任何人和他说话都没用。
到了夜晚,任光远总喃喃重覆着几句话:“你不高兴我说,我就不说,何必跟我闹意气出走……”
任凉曦端着杯子站在灵堂外,细听父亲的喃喃自语。
“别跟我赌气了,快起来吧。我保证不再提那件事。你想把它当秘密守着,我也不反对。没有你在身边,我连袜子在哪都找不着……你不是常常因此笑我吗?站起来笑我呀……”说到后来,只剩下低吼声。
一声声鸣咽夹杂着彻夜不休的诵经声,益发显得凄楚而悲凉。
任凉曦低着头走进灵堂。
“你好狠,用这种方式叫我住嘴……好狠……”任光远伏在棺木上,悲恸的脸上满是憔悴的泪痕。
任凉曦轻拍他的背,将杯子凑到他面前。
“爸爸,喝水。”
他大手一挥,差点把杯子扫到地面。
任凉曦眼明手快的抬高手臂,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任光远错愕的看着她,颤抖的手指陷入她手臂。
“小柔!你也在生爸爸的气吗?”
“爸爸,我是凉曦。”任凉曦微蹙眉头。
“是呀,是凉曦啊!若不是我们去了那里,又怎么会带回凉曦呢!妈妈是最爱凉曦的,如果不是我多事,我们哪会为凉曦吵架?都是爸爸不好!是爸爸不好……”他无意识的低喃,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任凉曦扶人了坐在椅子上,将杯子放在他面前。
“妈妈会希望你多少喝点水。”
“你说,我若依了她的意思,她会再活过来吗?”任光远兴奋地拉过水杯一饮而尽。
“不会。”她老实回答,收回了杯子。
“是吗?不会吗?”他神情恍惚,又坐回棺木前喃喃自。
任凉曦看了他好一会,独自走到花园幽暗的一角,找了块平坦石头坐下。
沙沙的脚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循声望去,席少宇正踩着枯叶走来。
“凉曦,你还好吗?”他蹲在她身前,轻声问道。
这几天,她在一旁观看一大群亲戚朋友进灵堂。每个人脸上无不悲痛欲绝,口中“节哀顺变”的客套话尚未说完,眼泪就不自主滑下脸颊。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颗颗晶莹的小水珠,内心揣想他们心中的感受……她试了又试,却怎么也无法体会他们内心的感觉。
为什么呢?最疼爱她的母亲死了,她该有些感觉的,譬如悲伤或是痛哭流涕,再不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也行……为什么她的心却有如澄静的湖水,无波无澜……
除非是死人,否则她该有些情绪的。
席少宇疼惜的将她拥入怀中,像哄婴般轻摇她身子。
她头偎向他肩窝,半晌,她反手圈了他的腰。
席少宇全身一震,血液迅速在体内流窜。
他抱过席少宇无数次,她总是被动的任她揽在怀中……现下,她懂得回应他了,教他怎么能不开心。
任凉曦轻呼出一口气,由交叠的身体汲取温暖。
今晚,她明显察知了许多暧昧不清的事实……她一直冷淡平静的情绪和爸爸口中的“小柔”必定有莫大的干系。
她有预感,今后,她不再是原来的“任凉曦”,未来的生活也不复以往平静无波了。
“我没有感觉……”她喃喃低语,隐约掺杂着一丝说不出的遗憾,呢喃不清有如一声轻叹。
???
两人合力将任光远带到卧室,经过好一番折腾才让任光远安静的躺在床上。
“伯父手里握着什么?”席少宇小声地附在她耳际问,生怕吵醒了刚睡下的任光远。
任凉曦凑近细看,她小心翼翼地扳开他手指拿出相片。
任光远翻转身子,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
“小柔就是凉曦……凉曦就是小柔……妈妈,你说她们两个像不像……”
席少宇和任凉曦一前一后来到客厅。她将照片摊开放在花几上。
席少宇一看,笑道:“这就是你嘛!是在花链海边拍的吗?我上星期才跟童军社去过一次!”
任凉曦睁眼看他,一字一字地说:“不是我。”
席少宇一愣,拿起照片看个仔细。
“啊!你不说我还认不出来。你没留过短发,她和你笑起来的模样也不太一样。是你们家的亲戚吗?”
应该是亲戚吧!她叫小柔,是爸爸妈妈的女儿。
那……她算什么?
相片中的女孩子活生生是她的翻版,差别只在于相片中的女孩是个喜怒形于色的正常人,笑起来的样子充满朝气,在在说明了她热情开朗的个性。
照片中,一群人像是嬉笑的调侃她,惹得她又羞又气,腼腆的笑容隐约浮现在嘴角。
看得出来。她是个惹人喜爱的女孩。
截然不同的个性,外貌上却与她如此雷同。
如果这女孩是爸妈的亲生女儿……那她算什么?
替代品么!她站起身,脚步虚浮的来到花园。她不顾席少宇的呼唤,迈开双向前飞奔……
随着年龄增长,她脑中原本模糊不清的景象闪发清晰。她每向前大跨一步,心总会冷不防抽紧;但这让知道,她的血液仍是流动,心仍是跳动,她仍是活着的。
突然,她撞上一具胸膛,她直觉弯身的从那人手臂间隙逃脱,只一两步距离即被他扑倒在地。
将落地时,他迅速转身将她揽入怀。
“四少,放开我!”
她侧过脸,试着的挣开被钳制的身体。
“放开你,好让你像疯子一样往前跑;然后左一块青紫、右一条血痕的回来?!”席少宇气愤地说。
“我不会痛,受了伤又如何?顶多再添上几道疤痕——”
“我的心会痛啊!你到底懂是不懂?!”他狠狠打断她的话,宁可提早表白自己的心意,也不愿她再伤害自己。
“凉曦,我担心你啦!你把自己保护得很好,你心里有事也丝毫不肯透露。而我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使不上一点力。对你而言,我——到底算什么?!”
她心头一颤,坚强的心防一角悄悄崩塌。
他问的,正是她想问自己的问题。但,她没办法回答啊任凉曦不管是她自己心中的疑问,或者是四少的。
她可以轻易的解答出最复杂的数理理论,独独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我答不出来。”
席少宇仰天长叹。
多久了,他数着日子等她长大,期盼她有一天会了解男女情爱,进而知晓他爱她的心意……日复一日的期待,到头来终究换不来她一句肯定的答复。
他安慰自己,她还太小,还不足以承受他排山倒海的爱恋,再多付出点耐心,总有一天,她会懂的……懂得他的心,回应他的热情。
只是,他害怕旁人会早先一步抢走她;真有那么一天,他情何以堪?
他眉头揪得死紧,好像快哭出来一样。
“对不起。”她直觉地开口。
“别道歉,不关你的事。”他避开她双眸,目光定在她手臂上。
他倏地伸手揽过藕白的手臂,她手上明显的五指印令他气愤难当。下一刻,她安隐的坐在席少宇的臂弯。
“谁弄伤的?!”
循着他的视线,她轻道:“爸爸。”
席少宇愣住,稍作思量,他满脸不快地说:“就算作业心过度,伯父也不该出手伤你。”
不是的!爸爸以为站在他面前的是小柔,才会紧抓着她不放,深怕她一转眼就消失。她清楚得很,爸爸需要的不是凉曦,而是小柔……
“妈妈去世,爸爸心里不好过。”
其实,她想讲的,不是这个。
任凉曦垂下眼睫,任由席少宇抱着。夜凉如水,她下的偎向他胸膛。
他抱得更紧,加紧脚步回到客厅,轻放下她,他翻出急救箱,缓缓推揉她手上的青紫。
她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的手,修长而有力。她慢慢将眼光上移,这才发觉他也正瞧着她。
“很晚了。”她直视他的眼。
“我留下来陪你。”合上急救箱的盖子,他靠着她坐下。
“不必。”她起身拿过他外套,摆在他眼前。
席少宇青筋浮现,狂暴的怒意尽现在眼眸。他死命盯着她的脸,就是不肯接过外套。
“四少,我的手臂会酸。”
他恶狠狠的扯开衣服,连带的将她揽入怀中。
“你就迫不及待想赶我走然后一个人伤心?!你想得可真周到!”
“席妈妈会担心——”
“别对我用这招!”他硬着声音说。“千万别把应付别人的那套用在我身上,我要的是你坦白,不是客套话!”
任凉曦不吭声,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你老是这样,天大的事都自己担;就算我有心帮你,你不说,我又从何帮起?”席少宇叹气道。
“我不需要帮忙。”她朗声回答。
他全身僵直,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拒绝我就是你的最拿手好戏吗?”
他撇开脸,不想让她看见已然碎成片片的心,是多么痛。
松开手,他弯身拾起地上的衣服。
“明天见,凉曦。”
席少宇走后,她一再回想两人的对话。她足足花了半小时,还是找不出她到底是哪句话惹得四少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