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她在国子监包揽了许多官务,打着不想给他丢脸的名目,将那些棘手的官务带回府里熬夜伤神。
果不其然,见她为了护住他的官威与面子,这般拼命努力,到了紧要关头,他总会忍不住出手相助。
无形之中,他等于是自行掌理起昔日荒废的宫务,而她也一再见识到他的过人才能,只是端看他愿不愿做罢了。
除夕夜当晚,按照往年惯例,叶钊祺通常会上西院那边与叔婶一家围炉,可今年他被困在赵颐萱的身躯,而且……也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就说病了吧,随便找个借口打发掉,反正叔叔他们也不会在意。”叶钊祺对着正在苦恼是否该过去西院的赵颐萱说道。
赵颐萱没接话,只是端详着他漠然的神情,想着这些年,他跟着那样狼心狗肺的亲戚一起过年,把一颗火热的心捧去给这些恶人糟蹋,如今真相大白,他此刻的心境不知要有多凄冷。
“少爷,往年我都是跟我爹娘一起围炉,今年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过。”不想见他一人落寞,赵颐萱故意语带叹息的说道。
叶钊祺这才想起,跟自己相比,她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遭逢家变,父亲下狱,娘亲被拘禁,她被眨为官奴,此刻又与他交换身躯……这样一路细数下来,忽然间,他觉得自己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为了缓和惆怅的气氛,叶钊祺故意鄙夷地横她一眼,说:“就算你流年不利吧,谁教你被本少爷买下了,今年你就凑和着跟本少爷一起围炉。”
“那少爷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赶紧吩咐下去。”她笑盈盈地说道。
若不是因为在他身躯里的人是她,看见自己那张阳刚的俊颜露出充满女子娇态的笑,连他这个正主儿都想皱眉。
“什么都好,最重要的是要准备长寿面。”
“少爷喜欢吃长寿面吗?”
“我最讨厌的就是长寿面。”叶钊祺冷冷的说。
赵颐萱闻言困惑的皱起眉。
“我记得我娘走之前的那个新年,因为我讨厌这两样菜,特意嘱咐厨子别准备,我娘亲惯着我,当晚知道后也没让厨子补上,就这么吃了年夜饭。”
剩下的话,他没说,她也明白。
想必,他是将娘亲的死归咎于年夜饭上缺了长寿面,更甚者,他是在责怪自己当时没让厨子依照习俗备上长寿面,才会害了娘亲。
赵颐萱心中一紧,不想在这样的日子里勾起他伤痛的回忆,连忙笑着说道:“我这就让人去准备年夜饭,明天初一早上要祭祖,我也会记得吩咐下人备好一碗长寿面,好让大夫人一起尝。”
她的体贴细心,让叶钊祺在这天寒地冻的除夕夜里,自胸中升起了:团暖火。
老实说,今年能与她一起围炉吃年夜饭,是这么多年来,最令他感到快乐的事。
赵颐萱借口身子不爽推了西院那边的围炉之约,遣退了其它下人,两个人坐在霁月阁偏厅的小暖阁里,共享一顿安静的年夜饭。
“啊,下雪了。”赵颐萱指着半敞的小窗,外头己下起了纷飞细雪。
看着她专心凝视的侧脸,尽管肉眼看见的是自己的身躯,可在叶钊祺眼里,却是赵颐萱原来的模样。
眼下气氛静好,又没闲杂人等打扰,若是能在这个时候握住她的手,向她说些好话,兴许她会更喜欢他一点。
偏偏他是用着女人的身躯,而她是男儿身,若是这么做,那情景光想就教人够恶心的了!
思及此,叶钊祺讪讪地打断念头。
用过了年夜饭,两人一同坐在窗边欣赏雪景,时候尚早,外头传来丫鬟嬉闹的声音,屋里让火盆烘得暖洋洋的,氛围是难得的祥和。
“少爷。”没来由的,赵顿萱喊了一声。
叶钊祺转过头看她。
“要是我们一辈子都换不回来了,那该怎么办?”她幽幽地望着雪景叹气。
“别说傻话了。”他低声斥道。
可其实,他心里同样茫然不安。
孙咏等人虽然前去各地寻找圣诞礼物,但都要过年了,仍没有音讯,只好委屈他们在这样重要的节日,还待在外头餐风露宿,叶钊祺半个月前便遣人捎信过去,告诉他们继续找,同时给了红包补贴。
找了一个多月依然毫无头绪,老实说他自己也没把握,甚至怀疑起那场梦是真有过,还是他的幻觉?
但这些话他不敢对赵颐萱提起,就怕她担心。
他不要她牵挂担忧,他想保护她,想让她开开心心的……是的,他爱上赵颐萱了。
不,应该说,打从五年前的第一眼,她的身影就珞在心上,五年后这场交换身体的祸事,让他看清她聪慧仁善的本性,进而爱上她。
“如果……”
听见叶钊祺沉默片刻又开口,赵颐萱的眼神从窗外移回来,落在他脸上。
“如果真的换不回来,我们也只能继续这样一起过下去,你说是不?”
看出叶钊祺故意摆出百般不愿,实则暗藏不安的表情,赵颐萱早己摸清他性子,自然没被他那一脸不情愿的蹩脚演技骗了,在心底默默微笑。
他真傻,明明想说的是“他愿意跟她一起这样过下去”,这么好的一句话,偏偏要用不甘愿的口吻说,他就这么害怕把真心表现出来吗?
她笑了笑,点头回道:“那是当然,我已经答应过少爷,往后一定会帮着你,再说,我顶着少爷的身体,还能上哪儿呢?”
闻言,叶钊祺高高悬起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他抬了抬下巴,骄横的说:“是啊,你可是使着本少爷的身体,哪里也去不了,所以还是给我老实一点。”
蓦地,远处传来寺庙里的敲钟声,宣告着新年的到来。
两人笑望着对方,一时之间心暖无比,暂且抛却了那些纷纷扰扰。
“新的一年,恭贺少爷四季如意。”赵颐萱首先对他拜了年。
“哼,眼前都不如意了,哪还想得到以后的事。”叶钊祺红着耳根转开脸。
看着这个心口不一的大少爷,赵颐萱是打从心底感到欢喜,原以为这个年会过得冷清孤单,不想,因为托了他的福,她过了一个宁静踏实的好年。
临睡之前,赵颐萱正要躺下,一只红包忽然凑到眼前,看怔了她。
“压岁钱。”叶钊祺撇了撇唇,一把塞进她手里,随后就钻到床上,背部朝她。
赵颐萱瞧见他的耳根子都红了……呵,他只要一害羞便会耳根泛红,故意用蛮横的态度掩饰。
赵颐萱知道他自尊心比谁都高,自然不会戳破他。
“谢谢少爷的红包,恭喜发财。”她朝着他的背影说了句吉祥话,手里攒着红包躺了下来。
打开红包一看,里头装的居然不是银票或碎银,而是一块雕琢成观音坐莲的精巧白玉坠。
那白玉通体莹亮,不含一丝杂质,光泽温润,一看就知价值连城。
她傻了,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收下。
可是,当她看见他绷得紧紧的背影,她心中一柔,终是把白玉坠装回红包里,往枕头下方一搁。
“太好了,至少今年我的枕下还有少爷给的压岁钱可放,这样新的一年我也能沾沾少爷的光,富贵又吉祥。”
听见她把红包收下,炕上那抹紧绷的背影才慢慢松懈下来。
见状,赵颐萱忍不住扬起嘴角,在满腔的笑意中闭起眼,进入黑甜的梦乡。
但愿来年将会是个好年……
赵颐萱忽觉脸上似被什么刺了一下,她挣扎片刻,睁开了惺忪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