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糟糟的路边小吃店里,邸嘉悦很不悦。
“我走私发呆怎么了,要你管啊!”有些闷地戳戳盘子中的葱爆羊肉,莲花也很不悦,“你到底是请我吃饭还是要我来听你演讲啊?”
“吃饭吃饭吃饭!你除了吃饭再有点别的追求好不好?”嘉悦快发狂了,实在被这个二十几年的冤家对头气到不能再气,“我是为你好好不好?你知不知道章忠良快爬到咱们的头上去了?”
“切,不就是一个业务副理的位子嘛,值得这么在意吗?”莲花才不甩她哩,再度闷闷地将葱爆羊肉戳戳戳,戳戳戳,“其实梁头儿上星期就问过我了,我嫌业务部那帮人太小人才没答应的。章忠良要去送死就去送好了,还是你想去啊?”
“……梁头儿也问过我好不好?”嘉悦翻个白眼,有些泄气。
“……问你要不要去业务部做副理?”莲花突然精神大振,顾不得再残害盘中羊肉,瞪着闪亮亮的大眼追问:“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问的你,他就什么时候问的我。”怎么,难道公司就她王莲花一个人有能力值得升职啦?
“……简直是——”莲花咬牙。
“好啦好啦,你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不想再提那个很阴险很狡诈很恨不得她们两个女人为了升职掐上一架的顶头上司,嘉悦很热心地夹两块快被某人戳烂的羊肉丢到某人的小盘子里,眨眨眼,笑眯眯地说:“难道是因为帅哥哥?”
王莲花邸嘉悦自幼儿园便是一班,而后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大学都是同一间学校,自从又同时进了同一间物流公司,原本在学校就水火不容的两个人更加的水火不容,争业绩争薪水争职位高低争得不亦乐乎,两个女人,向来说话是从来不留任何的情面的。
“帅哥哥你个头啊!”莲花果然立刻爆了,恶狠狠地瞪这个如今春风得意的女人一眼,“不要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这么好色!”
“喂——”欲加之罪啊,绝对的欲加之罪,“我还没恼呢,你恼什么?”
“你要恼?你恼什么?”
“情人节那天你放我鸽子,你说我恼什么?”
“怎么叫我放你鸽子?那天晚上你明明和你老公去玩得很开心!”
“我们开心归我们开心!你放了我们鸽子就是放了我们鸽子!”
“你以为我乐意放啊!”
“管你乐意不乐意,你就是放了啊!”
“我放——”咬牙,泄气,脑袋磕到桌沿上,实在是不想在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被别人看了笑话去,“邸嘉悦,你想小朋友就继续小朋友好了,我不想再陪你丢人现眼。”
“你才小朋友呢。”嘉悦也泄气,同样手支在桌沿上,还是不肯轻易放弃自己刚才的好奇,“你那天晚上到底被什么拖住了?”
“……相亲。”
“什么什么?”那两个字实在是无力又含糊,嘉悦将耳朵尖尖竖起,小心翼翼地再问一句:“你说清楚一点好不好?”
“我妈临时逼我去相亲,我被赶鸭子上架,所以放了你们鸽子——OK?”反正人已经丢了,不在乎再多丢一次,莲花翻着白眼,继续戳羊肉。
“情人节晚上阿姨逼你去相亲?!”嘉悦傻眼,有些呆,“你确定?”
“去都已经去过了你说我确不确定?”白痴啊她!
“后来呢?结果呢?人怎么样?”
“看不上眼,还能怎样?自然各走各路啊。”咬牙,筷子戳戳戳!
“你看不上人家——难道是人家看不上你?”
看着这认识二十多年的女人露出这么这么……十分罕见的沮丧模样,震惊,简直是太震惊了!
嘉悦有些结巴:“竟然有人会看不上你?!”
“连你都有男人肯娶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你这么震惊的啊?”莲花没好气地继续拿着筷子戳戳戳,“还有,请您千万不要这么看我不起,这世上只有我王莲花看不上的男人,至于看不上我王莲花的男人还没出生哩。”
……连自己名字都这么毫无顾忌地吐出来了,嘉悦立刻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猜错。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她真的要恼了哦,“你看吧,我告诉你实话,你偏偏不肯信,我不说吧,你又胡思乱想随意给我造谣生事。”
“就算你看不上对方算了,你这些天怎么这么……”嘉悦小心翼翼组织词汇,“消沉?”
死气沉沉吧!
莲花再翻白眼,懒得戳破对面这个冤家对头心里的嘀咕。
“你到底怎么了嘛,莲花。”
“就是觉得人生无常,一想到俺即将跨入三十岁的黄花行列,我现在不管看什么做什么都没兴趣了。”
“……即便是帅哥哥?”嘉悦更加的小心翼翼。
“……尤其是帅哥哥!”咬牙,吐出那几字,莲花面目有些不自觉地狰狞。
“……”
这个女人绝对受到帅哥哥的打击了……似乎还是超级大的打击……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把你脑子中那些龌龊画面给我删了去!”
不用张口问,莲花哪里会看不懂这个冤家对头的表情代表着什么?立刻眼一眯,她拿筷子夹起一块葱爆羊肉威胁着要丢到那个十分讨厌羊肉的女人小盘子中去。
“哪里有什么龌龊画面啊!”忙将自己的小盘子拿手盖住,嘉悦忙不迭地叫屈,“我只是在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烦心嘛!”
不要总将她当作阶级敌人好不好?
“谢谢了。”哼一声,莲花才不相信她的好心。
“真是不知好人心。”
“你若真的是好人,就赶快帮我介绍几个帅哥哥才是正道。”下巴搁在桌子沿,莲花有气无力,拿筷子继续戳着已经成碎沫的葱爆羊肉,根本不在意自己在大众……尤其是在异性面前的淑女形象。
“……”
嘉悦瞪大眼。
“啊,我怎么忘记了,你如今是已婚的黄脸婆,哪里还有认识帅哥哥的自由啊。”凉凉地笑一笑,莲花叹口气,“我妈说了,如果今年我再不绑上一个男人,就不要再进家门了。”
“……”
嘉悦说不出话。
“真是奇怪啊,你说我王莲花吧,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学历有学历,要工作有工作,上得厅堂,进得厨房,是要什么有什么啊,却怎么就是找不到一个合适合心的帅哥哥哩?”这么数手指头下来,真的有些沮丧有些挫败有些灰心有些丧气啊。
“那个莲花——”嘉悦咽口口水,试探地开口:“你今天到底哪里不舒服啊?”
“哪里都不舒服,不过你别管,我大概是到了每月的抑郁期,等过几天就好了。”懒懒地翻眼皮瞅对面的女人一眼,莲花继续叹气,“真是时光悠悠,转眼便是三十载啊。”
“……”
嘉悦脸皮有些发僵。
……这个从来都生龙活虎的女人绝对是……
中邪了……
“昨天晚上我照镜子,竟然发现我有白头发了!白头发耶!”用力地拿筷子戳戳戳,戳戳戳,王莲花小姐陷进自恋自抑里不可自拔,“我才二十九啊,怎么就有白头发了呢?怎么就有了白头发呢?”
“……”
现代版的祥林嫂吗……
“最可气的,你知道是什么吗,邸嘉悦?”半眯的眼睛很哀怨地睁了睁,筷子继续戳啊戳,戳啊戳,“我特意上网去看帅哥哥的图片,竟然翻完了我的图片库,却寻不出一个可以流口水的耶!”
“……”
嘉悦有些头疼地按按额头,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过话茬。
“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这说明了我王莲花已经未老先衰了啊……俺尚未年及而立,竟然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了啊……”
“……”
嘉悦偷偷望望四周,好庆幸好幸运啊,还好她们有先见之明,选的是无人的小角落。
“难道我王莲花竟然就这么——”戳啊戳的筷子突然停下来,自恋自抑里无可自拔的王家祥林姑娘半眯着眼迷离地望向想象中的仙境,叹息道:“春欲尽,日迟迟,人不在,惹相思。”
“……”
将脑袋埋进曲起的胳膊肘里,嘉悦更想哭。
“嘉悦,你仔细看看我,你看我现在多大?”
“……你绝对不显一丁半点的老!不管是谁看你,你也绝对超不过二十锒铛岁!”嘉悦很严肃很认真很郑重地肯定。
“绝对到不了二十锒铛岁之下是不是?”
“……你找抽啊王莲花!”
实在是熟可忍生不可忍!
“你现在能保养得二十锒铛岁已经很是挨老天爷劈了,你还想往下抽多少啊?”至少,她邸嘉悦可不敢闭着眼睛昧着良心说自己二十锒铛岁!
“如果让我现在重新回到二八年少,该是多好啊!”自恋自抑里无可自拔的女人却瞥也不瞥快被气到疯的女人,依然半眯着眼迷离地望着想象中的仙境,叹息地继续一字一字吟道:“多情自古伤别离啊,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呀,杨柳岸,晓风残月哪。”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嘉悦很忍耐地陪发疯的女人发疯,绷着脸儿干巴巴地继续替发疯的女人往下背,“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可以了吧,满意了吧?
明明没喝酒,却发什么酒疯啊……
“是啊,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啊——邸嘉悦,我情人节那天晚上失身了。”
……
“失就失了呗。”尽管心里早已掀起不下于印尼海啸的惊涛骇浪,嘉悦却还是力持镇定,轻描淡写地说:“亏你整天帅哥哥哥哥帅,却这么大龄青年了才摆脱了你的二八年少,该是多么值得庆贺的事啊——对了,你失身的对象是哪一位的帅哥哥啊?”
“……王小明。”翻白眼朝天悠悠叹息。
“……王——小——明——啊……”
瞪着这个极度衰败的女人,嘉悦实在是将她掐死的心都有!
“想我王莲花纵横江湖数十载,所到之处,不敢说是所向披靡,却也是横扫千军,怎么就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哩?”
极度衰败或者说是极度让人有想掐死她欲望的女人,犹在自恋不可自拔地不知所云:“竟敢喊我姐姐!姐姐啊,我哪里有那么老啊?我哪里有那么老啊?”
戳戳戳,戳戳戳,戳戳戳。
“你就得意吧王莲花。”嘉悦凉凉地瞪这个该被天下女同胞一人抽一鞭子的女人,凉凉地笑,“你家的王小明竟然会开口说人话,竟然会喊你‘姐姐’,你就显摆吧,使劲地显摆吧!姑娘我放着暖被窝不去享受,却竟然会一时意识不清陪你在这里挨冻发疯!好了,姑娘我不奉陪了,你就造吧,可劲儿地继续显摆吧!”
推椅子,邸家姑娘打道回府去也!
“邸嘉悦!”戳羊肉的筷子一丢,纤细五指紧紧扯住要暴走之人,盈盈美目一眨一眨好不亮晶晶,“你就这么冷血啊,你就这么无情啊,你就这么——”
“你就这么疯吧。”嘉悦还是凉凉地哼笑,“亏我刚才还在努力组织什么安慰你的好言语哩,亏我还在想怎么怎么逗你开心哩,你玩儿得很得意是不是?看我玩笑很开心是不是?”
“谁玩儿了?我哪里看你玩笑了?”欲加之罪啊,绝对的欲加之罪啊!红嫩嫩的唇委屈地一撇,王莲花小姐难得低声下气,“我说的是真的啊,情人节晚上我真的——”
“你真的失身了,失身给你们家的帅哥哥王、小、明!”嘉悦咬牙,扯椅子坐到这个绝对中邪了的女人身边,声音僵硬:“还有呢?你是想以后继续失身还是突然发觉你这次是真的失了心了呢?”
“我失身已经够失败的了!”
“那就是没失心咯?”嘉悦继续声音僵硬地陪着她往下掰,“好啦,女人嘛,尤其是你这标榜二十一世纪的新新女性,不要那么小家碧玉嘛,不就是foronenight嘛,过去就过去了,老想着它做什么?再说了,想想那个当初你砸下大笔银子瞒着你家爹妈安置的小公寓——不就是为了有一天专为你失身特供的吗?”
掰着掰着,嘉悦突然笑起来。
“你还笑!”王莲花嗔怒地瞪她。
“我是在为你开心好不好?”嘉悦拍拍这不知所云了半天的女人,继续笑眯眯地说:“好啦,要不要咱们去酒吧喝一杯?算是庆贺你终于也脱离了姑娘家的行列,终于以实际行动跨进了真正熟女的行列!”
“够了啊,够了啊!”莲花想一想自己刚刚半天的白痴,也忍不住笑起来,随手夹一筷子已经被她戳成泥的羊肉作势去堵某人的坏嘴巴,“亏我把你当我最最知己的好朋友好姐妹,你竟然这么笑话我!”
“喂喂喂——”忙不迭地躲到一边,嘉悦龇牙,“少白日做梦了!谁是你好知己好朋友好姐妹啊,要是真当我是好知己好姐妹好朋友,就不要再在公司同我争争争抢抢抢啦!”
“嘿嘿,公是公,私是私嘛,你计较这么多做什么?”王莲花小姐马上顾左右而言他,招呼服务员再加一道葱爆羊肉上来。
“你还没戳够啊!”
“戳够了,所以接下来,该开动了啊。”笑眯眯地将私下的好知己好朋友好姐妹兼公司的死冤家对头按回座位去,莲花看看桌子上早已凉冰冰的几盘菜,很大方地将菜单递给嘉悦,“今天我请客!想吃什么尽管随便点,不用给我客气啊。”
“几点了啊,还吃!”嘉悦才不领她的情呢,径自招呼服务员结账,再打包桌上除了那盘戳成泥的葱爆羊肉之外根本没怎么开动过的盘菜,“你想疯,回家和你那个帅哥哥王小明一起疯去吧,本姑娘要打道回府陪相公去了。”
“喂——”难得她这么大方哎!
“对了,这盘子葱爆羊肉泥你打包了吧。”
“凭什么好的归你,烂的归我?”
“烂也是你戳烂的。反正你家王小明不挑食,你就带回去给王小明加餐好了啊。”嘉悦从服务员手里接回零钱和发票,自己亲自动手将那盘被戳烂的可怜羊肉倒进服务员张开的袋子里,笑着咬牙,“回去了告诉王小明啊,说你多么多么体贴,压榨公司里的冤家对头还不忘孝敬家中亲爱的帅哥哥!”
“呵呵,那么我代我们家王小明谢谢你咯,邸嘉悦——喂,喂,你又不吃羊肉,这盘子好的总该也给我吧!”刚刚重新上桌的葱爆羊肉啊,她的最爱啊啊啊啊!
“我不吃,可我家相公吃啊。”一把将装好热腾腾的完形葱爆羊肉的袋子抢在手里,嘉悦歹毒一笑。
哼哼,她就是喜欢看她这冤家对头吃鳖的样子啦,哈哈!
“你就不怕你家相公拿吃了这羊肉的嘴巴去啃你啊?”眼珠子转一转,莲花邪邪笑着凑近嘉悦的耳朵,声音小小地说。
“那祝贺你咯!希望今晚你们家王小明吃完羊肉舔你嘴巴舔得你心花朵朵开吧!”结果,嘉悦恼也不恼,同样声音小小地给她礼尚往来回去。
谁怕谁啊?切!
“……邸嘉悦,你大大地变坏了。”
“王莲花,你以为你还是纯洁的小绵羊啊!”
“邸嘉悦,我再一次警告你,不许这么喊我!”
哦哦哦哦哦,终于三魂归位了啊。
“可是你就是叫做‘王莲花’呀!”笑得更甜,嘉悦扬眉,“我可也是说过不止一遍两遍了哦,我呀,生平最最讨厌的便是英语,所以你那个英文名字还是你自己喊着玩吧,我可是中国人哦,向来很爱国的。”
“邸嘉悦!”
“咦,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耳聋,你可以声音小一点,温柔一点,本来认识你真面目的未婚男人就够稀有的啦,如果再这么大声凶悍下去,小心把其他的未婚男人都吓跑了啊!”
“你——”
“我不陪你嗦啦,我回家陪相公去啦,我再次祝贺你今天晚上和你们家王小明有一个愉快的夜晚哦!”
笑眯眯地挥挥纤纤玉手,嘉悦才不理会额头青筋爆啊爆的女人,起身出门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