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师。”虽然他已毕业多年,但她仍是他的高中数学老师。
“岚诚?”高秀敏有些意外,连忙招呼他坐下。
“听说老师您病了,我赶忙打听医院过来看您。”夏岚诚削着苹果,但一眼就被看出是门外汉。
高秀敏接过苹果,放在桌上,免得他划伤自己。
“年纪大了,难免磕磕碰碰,只是没想到会骨折这么严重而已。”
看着她打石膏的左脚上花花绿绿的都是签名,夏岚诚笑了。
“都是那些学生的杰作,非要以此留念。我看他们是盼我晚些出院,让他们多无法无天几日才是。”
夏岚诚掏出笔来,“那怎么能没有我的签名?”
高秀敏骂了一声,笑着看他在石膏上签名,“你啊,还是和读书时一样,尽是作怪。”年纪大了难免感慨,“迄今为止你是我教过的最满意的三个学生之一,现在和那些老师聊天说起你们,我还骄傲得很。”
“之一?我还以为是唯一呢。”夏岚诚笑得有些张狂。
高秀敏拿起桌上的橘子作势扔他,却被他接个正着。
“另外两个,一个是你隔壁班的陈汉松。”
“哦,就是那个书呆子啊。”
“什么书呆子,人家全国书法比赛拿一等奖呢。”
“还不是个会写毛笔的书呆子?”夏岚诚毫不买账。
“另一个可能你不认识,是比你小两届的叶可可。”
一口水喷出一半的夏岚诚瞪大了眼睛,可可?那个整天抱着习题册站在他边上的女孩?
“难道你认识可可?”高秀敏将纸巾递给他。
夏岚诚点点头,何止认识。
见他点头,高秀敏来了劲儿,“可可的解题能力可和你不相上下啊。”
“你是说……数学?”她的数学向来不好,曾一度他是她的课外补习老师。
“当然,我又不教语文。就是脾气有些奇怪,别人是把成绩单分数改高,她却喜欢改低。她还放弃了参加奥数的机会,那年只能由你一人参赛。”
“我一个人也能拿奖,为你争光啊。”
高秀敏喜欢他的骄傲,却故意找他的碴,“这可难说,可可参加的话,你的一等奖说不定就要拱手相让了。”
夏岚诚不再言语,有些失神,就在这时病房房门被推开,一颗小小的脑袋从满大束开得热烈的向日葵里露出来。
“高老师,我是可可。”
夏岚诚一惊,接着却笑了开来,转过身去欣赏可可惊讶的表情。
“好巧。”可可的表情简直像看到鬼,没这么乌龙这么巧吧?
最乐的还是高秀敏,“哈,真是太巧了。可可,快过来,刚才我还和岚诚说起你放弃奥数比赛的事呢。”
可可有些尴尬,垂着脸不看他,“很多年前的事了,老师您提它干吗?”
“还不是这小子狂妄?我要让他知道人外有人。”
可可技巧性地将话题转移,夏岚诚也没有揭穿她。高秀敏径自说着他俩曾经的趣事,当她说到可可的趣事时始终笑声不断,可可却笑不出来,因为准确地说尽是些糗事。
“有一次去郊游,早上六点就要集合,我们的可可小姐可是天生的赖床鬼,不到七点半不会自然醒。幸好她有自知之明,提早一天拿自己做实验,床头摆了五个闹钟同时响。可第二天还是七点半起床,不同的是地上多了五具尸体……”
“没想到你这么暴力。”夏岚诚朝可可挤眉弄眼,可可转过头当作看不到。
“可可就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第二天的郊游肯定会迟到的。那怎么办呢?终于,可可想到了一个天然又有效的好办法!”
“天然?”这个词用得有些阴森森。
“高老师,你口渴不渴?”快点合上你的嘴吧,别再揭她的老底了。
高秀敏接过可可递来的水杯,泯上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之后……继续讲。
“这个办法就是,在前一夜喝上大量的水,然后去睡觉。第二天早上自然会被身体内某种潜在的力量给唤醒。”
尽管高秀敏努力婉转地表达着,夏岚诚还是笑趴到了地上,若不是抓着床沿,可可敢保证他此刻一定是蜷缩成一团的姿势。
“果然,果然是个好办法。”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高老师,我现在认栽了,我果然及不上这位小学妹,光是这种出神入化的起床法就不是寻常人所能匹敌,哎呀……”
夏岚诚的帆布鞋上清晰地印上了灰色的脚印,横在白色的鞋面上,和它的主人一般横行跋扈。
可可把头扬得高高的,“可是我第二天真的没迟到啊。”
“对对,可是第二天也不是郊游的日子,你弄错了时间,结果背了一书包的零食来上课。”想到那天她走进教室面对一屋子的吵闹和膨化食品,现在她仍忍俊不禁。
不怕另一只鞋面也印上灰色图案的夏岚诚干脆笑出了声,对着可可连竖大拇指。他本以为她只是乖乖女一枚,原来背地里糗事一大堆,倒也挺可爱的,使他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还不止这些呢……”
可可眼疾手快,掩住高秀敏的嘴,“高老师,今天又不是我的批判大会,干吗尽说我的糗事啊?!”
“可可,你这样太不尊师重道了。”夏岚诚义正词严,其实是想多听些八卦。
好啊,敢看她笑话,哼,她还不一百二十倍地回敬?
可可抱住高秀敏撒娇道:“高老师,你不公平,怎么尽谈及我?虽然我知道我是你的爱徒,但也要顾及那些差生的感受……”
可可毫不掩饰,一双青葱玉手用力地指着夏岚诚这名“差生”,“偶尔我们也要关心他们的生活,要不接下来我们就说说夏学长的糗事?”这就叫做礼尚往来。
“高老师,您千万别上她的当。”夏岚诚急急喊道,可已经为时已晚。
“岚诚啊,说起他读书时的破事可是几大箩筐啊。”
“慢慢说,我不急。”可可干脆端张椅子端坐在病床旁。
“什么慢慢说,高老师要休息了,我们走了。”夏岚诚说着就要拉她的衣袖。
可可急忙以眼杀人,“夏学长,要走你先走,恕不远送。”听完她的糗事就想开溜,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夏岚诚讪笑着陪坐在一旁,穿着一身刺猬装的女朋友都不走,他怎么能走。
“岚诚高一那会儿住校。”
“嗯,住了一年。”可可接口。
“你怎么知道?”高秀敏问道。
“那个……”他的事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总不能正大光明道她暗恋他吧?还不美了他。
“夏学长说过的。”可可指着夏岚诚,后者只能看着她点头,他几时说过?只是摇头的后果更可怕。
“哦,这样啊。”高秀敏拉回正题,“他住校的时候,寝室是四人一间,他们寝室是出了名的脏乱,衣服袜子不洗,东西不整理,被子也不叠,但每次卫生评比却是分数最高的。”
“怎么会这样?”可可诧异道。
“那你要问他了。”高秀敏指指夏岚诚。
“摆平检查的老师不就行了?”笨!
“哦!”狡猾!“原来用的是美男计。”
“有一次,岚诚上完课回寝室,推开门发现检查卫生的老师在帮他们拖地。”
“老师那么善良?”可可目露羡慕之色。
高秀敏笑了出来,“岚诚当时也是这么以为的,认为老师主动帮他们打扫卫生。”
“难道不是?”
正主自己跳了出来,夏岚诚坦白道:“结果,老师叹气道:‘对不起,我进来时实在受不了你们的那股气味,就吐了。’”
这次可可也毫不留情,边笑边猛捶病床。
“喂,不是我的错好不好?!我都有做卫生的!”当事人还在一个劲地辩解。
“谁理你啊,就是你就是你,别狡辩。”她急着报仇当然不会给他翻供的机会。
“干什么呢?吵吵闹闹的,病人还要不要休息?”巡床的护士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看着嘻嘻哈哈的可可。
“探望时间过了,下次再来吧。”医院里就是有这种不守规矩的家属才会秩序大乱,护士没好气地铁青着脸。
“哦,高老师,那我们下次再来看你。”可可贴近高秀敏狡猾道,“下次还要说学长的八卦哦。”
“叶可可,你有完没完?”
“是啊。”高秀敏乐呵呵,“让他自己告诉你吧。”
“他怎么会自己告诉我?”用脚指头想也不会。
“嗯?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为什么不会?”
高秀敏的神来之笔让两人瞬间冰冻,你望我我望你,原来最奸诈的就是高老师,明明知道了两人的关系还装作无事人般看着他们互相攻击。好……好毒!
“呵呵。”夏岚诚笑得有些僵,“高老师,那我们告辞了,拜拜!”
“好,再见。”她最喜欢看到这些有活力的年轻人了,看到爱徒凑成双她也打心眼里高兴。
看着眼前为她换点滴的护士,高秀敏突然开口:“护士小姐,我还有个很不错的学生哦,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
护士小姐退后一步,惊出一身冷汗,“不……不用了。”
都像刚才两位一般疯疯癫癫的,她如何消受得起?!
“想不到你高中时那么可爱。”夏岚诚忍住笑。
可爱?他想说的是奇怪或者变态吧?可可睨着他,冷笑数声。
“你也不错啊,怪不得现在家里连空气清新剂都省了。”笑呀笑呀,够好笑吧?
“你别冤枉我,我很讲究个人卫生的。”他信誓旦旦。
“那你也别偷笑,我的方法也很有用啊。”她寸步不让。
两人同时笑出了声,大街上,还像孩子般争来争去,虽然幼稚却也情趣得很。
“我没想到你会有这么不淑女的一面。”这是实话,在他看来她永远是一丝头发都不会乱的乖乖女。
“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邋遢恶心。”见到他愤慨的眼神后,她举手投降,“OK,是那么行为艺术的一面。”艺术家都生活在垃圾堆里。
行为艺术?哪国语言?不过总比邋遢恶心来得好,算了,他勉强接受吧。
“看来我们又进一步了解了彼此。”他将手递给她。
“是啊,简直可喜可贺。”她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两人牵着手晃啊晃,逍遥又自在,金秋的傍晚有说不出的清爽畅快。
“高老师说你是数学天才。”
“一般而已。”她偷睨他,夏岚诚却一本正经。
“她还说你放弃了替学校出战奥数的机会。”
“是我实力不够。”可可的汗已经从额头渗出,她从小暗恋他的事总不能当场被揭穿吧?再怎么说她也是女孩子耶,为了接近他抱着一摞习题册奋力补课已经够惨的了,想不到更惨的是多年以后还要被翻旧账。
还好夏岚诚的脸立即多云转晴,笑得像花儿般灿烂。
“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你数学差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嘛,怎么可能是什么天才?肯定是高老师老年痴呆,脑子秀逗了。”
看着他襥得二五八万的模样,可可再也忍不住了。
“夏岚诚,你才痴呆了!”她拎起他的耳朵阴森森地道,“我数学会差?你做梦!”
“那你当年还找我补习?”耳朵快掉了,痛啊。
“我、我……”糟糕,她说漏嘴了。
“好啦,别大舌头了。”夏岚诚一把拍开她的手,“知道某人当年是心怀不轨故意捉弄我才扮作笨笨呆呆的模样博取同情,亏得我还天天备课真心帮人补习,说不定被人当做笑话还不一定呢。”
“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可可连连摆手,“对不起,算我当年年少无知还不行吗?”
“是该道歉。”夏岚诚凉凉道,“当年我补课费可都没收呢。”
可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知道他是故意逗她,也就释怀许多。如此想来她为了他还真的煞费苦心。不顾自己的志愿坚持考他的学校,只为了和他短暂地相处。每次她刚刚入学仪式,大她两岁的他就要毕业典礼。他和她之间仿佛是一道漫长的马拉松,你追我赶的游戏令她气喘吁吁。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堂堂围棋七段高手居然和我一起上围棋启蒙班,说出去还不丢了一世英名?”
夏岚诚心里“咯噔”一下,脸上表情却自然无事,摸了摸鼻子当作没听见。
他当年其实是为了谢玉盈才去读那个班的,只是那时可可还不认识谢玉盈,自然也不知道他所为何事。说来也奇怪,曾经以为谢玉盈是心中永远的痛,可眼下记起竟然无痛无痒,难道时间果真是尚佳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