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红眼没有这个问题,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红眼的人都很年轻,各有专长,而且有自保的能力,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们也反应得过来。所以他当年才留在那里,直到你出现在他面前。”
韩武麒叹了口气,一口喝掉水杯里剩下的水,站了起来,看着眼前躺在床上依偎在一起的男人与女人。
“我让你去找他,是因为我知道他可以帮你,我知道你可以帮他。”她喉头一紧,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家人,不一定要有血缘关系的,我和我老婆就没有血缘关系。”那将机关算尽的男人看着她,扬起嘴角。
“事实上,红眼里大部分的人,都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是家人,就像耿念棠是我的小弟一样,阿万也是,我从来没有把他当做外人。”
他是看着她说的,可这一刻,霍香忽然领悟,这男人其实早就知道阿万醒了,他的话,也是说给阿万听的。
“红眼永远都是他的家,也是你的家,无论何时,只要你们想,随时都可以回来。”男人说这话时,嘴角噙着笑,黑眸里透着暖意。
然后,彷佛察觉了她的思绪,他微笑再道。
“做人,有时候要无耻一点。”他看着她,笑着说:“像我一样。”她又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把椅子挪回原位。
“晚了,不吵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然后,他将手上空掉的水杯,放回了床头柜上,走了出去,轻轻的合上了病房的门。
病房外,一身劲装的女人已在门旁,倚着墙,等在那里。
韩武麒看见她,微微一愣,却仍不觉扬起嘴角,朝她伸出了手。
“说完了?”
“说完了。”
女人看着他眼底下的黑影,和他下巴上渗冒出来的胡碴,转身走进他怀中。
“什么都说了?”她问。
“什么都说了。”
他说着,将心爱的老婆抱在怀里,几乎有些耍赖的把沉重的脑袋靠在她的肩头上,喟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阿万可能不想让霍香知道?”她开口问。
“他不是不想,是不敢。”韩武麒抬起头来,看着她道:“你别看他好像很粗枝大叶,那小子其实想很多,他爸从小把他洗脑十几年,他妈又死得那么惨,他真的是怕哪天他要是爱上了谁,会害了对方。”
韩武麒握住老婆的手,一起走向出口,再道:“暗卫刺客杀手的传说,一直都没有停过,一直以来始终有人对他们紧追不放,到他爷爷那一代,都还曾被抓去做实验。”
“不是说都没记录在案吗?”
他笑了起来,“老婆,这世上,是没有永远的秘密的。”封青岚一愣,想想也是。
两人走出了出口,上了一辆厢型车,拉上门前,她抬眼看向医院阿万病房的那扇窗,还是忍不住说:“你知道,你把他算计成这样,他不会因为你说你是为了他好,就乖乖回来的。”
“我知道。”一上车,韩武麒就歪倒在老婆腿上,闭上了眼,笑着说:“但做人总要怀抱希望。”这男人,有时她都不知该说他什么。
看着他疲倦的脸,她没再吵他,只是伸手替他遮住了眼,为他挡住萤幕散发出来的光。厢型车里,水净戴着耳机低声和在中南美洲的人交谈,静荷飞快敲打着键盘。
几台萤幕同时亮着光,显示着身处世界各地的红眼员工,肯恩、严风在暴风雪里前进,屠鹰和屠勤回到了雨林里追踪那些离开的猎人,阿浪和力刚在城市中飞奔,霍香和阿万仍躺在医院病床上。
坐在这里,她同时也能看到阿震、阿南、帕哥、娜娜、阿磊、阿峰、肯恩、屠欢、杰克……等等所有红眼在外奔波的人,除了阿棠那小子之外,每一个人她都知道他们身在何方。
若说她不担心这小弟,那是假的,可她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能应付,就算不能应付,他也知道要怎么落跑。
枕在她腿上的男人在眨眼间就已睡着。
他很累,这阵子,他没有睡上多少时间,但他很懂得要抓紧机会补眠。
这个男人哪……
这么多年来,他大可以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管的。
这些,真的都不关他的事,可为了她,他全将事情揽上了肩。
外人都觉得他小气、爱算计,不懂红眼的人,为何个个都愿意为他卖命,还傻得帮他数钞票。
那些人不知道,他提供的,不只是薪水,不只是友情,不只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之情,是一个随时可以回来的家啊。
悄悄的,她拿来一件外套盖在他身上,这才拿起耳机戴上,一边注意着阿万与霍香病房内外的情况,一边低声和在远方的夏雨和高毅连络,和他们交换最新的情报。
第9章(1)
夜深,人静。
病房窗外的夜空里,星星一闪一闪的,悄悄挪移。
霍香缩在阿万身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在她的手心下依旧跳得飞快,肌肉仍然紧绷。她没有动,他也没有,一声不坑的。
武哥的话,言犹在耳。
莫名的,让她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
那一夜,她拿着武哥给她的机票,到了伦敦,找到了他,却不敢走上那艘船。她看见了他在船舱里,她知道他看见她了,他没有理会她。
那一夜,她在雨中,看着他在那艘船里,在那一个又一个小小的舷窗中移动,自顾自的做他的事。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她应该走开的,他知道她在岸上,他摆明了不想让她进去。
但那又圆又小的舷窗,透着温暖的光芒。
“那一夜,我无处可去。”
她沙哑的声音,悄悄的浮现在黑夜里,让阿万心头抽紧,他张开嘴,吐出干哑的字句。
“我知道。”
病房里,只有床头的夜灯,还亮着微光。
“你想要我走开。”
她悄悄再说,然后感觉到,他抬手覆握住了她的手,张嘴承认。
“我希望你走开。”
阿万清楚记得那一个晚上,记得她在雨中,站了多久。他记得那一夜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以为不理她,她就会走。
整个晚上,他都在等她走,她没有。
他喝了一罐啤酒,吃了一块牛排,做完了一套重量训练,刷了牙,洗了澡,吹干了头发。她还是在那里,一脸面无表情的,在那又湿又冷的茫茫雨夜中,吐着氤氲的白烟。
然后,他狠着心关上了灯。
“你关了灯,我应该走开……”她沙哑的声音,悄悄响起。
“是的,你应该。”
他说着,却更加握紧了她的手。
恍惚中,她彷佛还能看见,他在黑暗中隔着那小小的舷窗,手里拿着一杯热茶,慢慢的喝,喝给她看。那一个雨夜,她能清楚感觉到他的拒绝,但他没有赶她,没有真的赶她。
一个小时再一个小时过去了,他关了灯,却没有去睡,只是站在那里,隔着窗,喝着茶,看着她。
“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哪里……”依偎在他身边,她小小声的说着。
阿万心口紧缩着,张开了眼,看着病房的天花板,哑声开口。
“跟着我,并不会比较好,不会比在红眼好。”
所以那一夜,他强迫自己狠着心,看着她在寒夜中,淋着雨。谁知道,她就这样在雨中站了一整晚。
“你应该要走开。”他说。
“你应该去睡觉。”她说。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即便是在当时,在她什么都还不清楚,还不知道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他的挣扎。那一夜,他是她在这茫茫人海中,唯一能攀住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