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间,莫汉卿更因数次交战,见危授命,差点无法生还。
而碍于战况越来越急迫,刘香船队损失日重,因此连忙将船队迁往广东一处泊岸修复,同时召集各船主议事,也请莫汉卿出席,没想到他竟然不在舱房,不禁提声问着:「汉卿呢?他不是受了伤,怎么没在船舱休息?」
大伙儿面面相觑,半日才听一个汉子嗫嚅道:「他、他说要再去瞧瞧……周老大的船……」
话一出,在场许多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一直不满他的陈年华更是在一旁冷冷道:「说到底,咱们汉卿也算是一往情深了,竟然到此刻还不相信那只兔子会杀人「兔子不是人,当然不会杀人!」另一个也凉凉的接口。
刘香有感弟兄们又要为这事吵起来,忙斥喝一声:「现在什么时候了,还在窝里反!」
陈年华冷哼:「不说就以为没事吗?之前,郑一官死活也不敢与我们正面相迎,交战几回就赶紧退开,而自从那只免子回去通风报信,现在好了,底细被摸得一清二楚,人家把咱们当炮灰了!」
江朱瑞也道:「老大,年华可不是随便说说,你瞧,目前就算咱们几十艘船应战,人家照样搬大炮来打,为什么?就因为人家知道咱们船多炮少,真是日你娘的,老子这条命早晚给赔进去!」
另一个船主接道:「这段日子,郑一宫和福建巡抚联合,几乎摆明要将咱们赶尽杀绝,听说还公开承诺,只要有谁能砍了咱们人马,一颗头颅就赏金五两!」
大家心里都明白,海贼以命相搏于海上无非是为了生活,因此,这黄金五两是何等诱人的奖励,也导致这一个月来,刘香船队几乎是在腥风血雨中度过,完全没有安稳将息的机会。
而今,身为刘香义子的莫汉卿却又有着这不安定的心性,当然无人同情。
却不知始终站在一边的钟凌秀虽然表面恭顺,心里却为陈年华刚刚的话起了波涛——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眼光总放在自己身上的师哥,竟然半点也瞧不见自己了?
「算了算了,事情都到这地步了,先别管他,大家谈谈看有什么办法……」刘香一脸焦躁,走到甲板上的长桌旁,招呼大伙儿坐下来。
「话说回来,这几次咱们能适时脱险归来都要拜阿秀所赐,若不是他指引了咱们逃脱路线,恐怕……唉……」等大伙儿坐定,刘香语重心长的说了句,大家便同时向钟凌秀感激的望了去。
钟凌秀几乎是在迷茫中回神,忙道:「自从钟家船队遭灭,凌秀苦无复仇机会,这些小事,世伯们就不用挂心了,只是……现在郑一宫下了封杀令,我想……或许有些事得从长计议了!」
郑一官的声势越来越浩大,围剿的手段也越来越强烈,这几次船队几乎可说是落荒而逃!故大家虽频频点头称是,却没人再说话,因为心里都明白,现时根本就毫无计谋可议。
钟凌秀眼看在生死交关上,这几个人却只会在那里互相推托,指摘谩骂,而真要论起谋略攻防,竟都哑默悄静,心头万般失望,离弃之心顿起,忍不住道:「刘世伯……我想去找一下汉卿……」
「呃……这……」
心思既定,便失了敬意,没等刘香回覆,已转身而走,留下众人错愕的眸光。
莫汉卿赤裸着上身,缠满泛着血渍的白布,盘坐在船梢,身边置放着一个明灭不定的油灯,挑目所望却仍是一片漆黑。
事实上,他并不真想到周全的船上探查什么,这里早在出事不久后被清得干干净净。他只是想找个空寂的所在,安静的思考一些事,偏偏,心,如何也定不下来。
这段日子,他渐渐接受唐月笙残杀周全一船的事实,也说服了自己,他或许是情势所逼才动了手,因此,他不怪他,甚至觉得如果立场相易,自己也会做同样的事。
可是,他实在无法接受唐月笙和郑一官会合一处。
因为近来在海上与郑一官迎面而战,他们总能在刘香船队到达目的地交易、洗劫之前在附近伏击。
所以他相信,郑一官已完全摸清了船队的概况,所以才能这么顺利包夹追剿。
而这些底细,当然属唐月笙最清楚。
如果,他一开始就想回到郑氏船队,那一路上又何必装得委屈求全?抑或,他只是要仔细探听刘香底细,好拥有回到郑氏船队的筹码?
这样说来,在东蕃岛上,他为什么要用那么痴狂的眸光瞧自己,又为了什么要替自己受那生死一掌?
还是说,他们之间的情份本就脆弱不堪,完全禁不起现实考验?
「师哥,原来你在这儿。」钟凌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扰乱了满盈胸口的愁绪。
莫汉卿拎着油灯跳下船梢,回过身,看到了来者——眼前站着一个清新俊逸的男子,秀致的五官上挂着一抹轻佻笑意,只这么直挺挺站着,就让他心下怦然。
曾经,有多少夜里,希冀能再次见到这样的身影,偏偏,总是事与愿违——他,为了家恨,不再清华生辉,不再谈笑风生,取而代之是一张可怖的容颜及幽怨阴毒的目光。因此,真的好久不曾见他透出这般迷人的神采了……遑论那迷人的笑容竟是对着自己。
莫汉卿好半天才回过神道:「你、你……」
「我怎么了?」钟凌秀似乎未发觉他的错愕,走到他身畔,双肘靠着船舷,将眸光投向漆黑一片。
「你……看起来很好……」
钟凌秀侧身瞧他,脸上笑意浅浅,却是心绪如麻。想到过去,每每见到莫汉卿这么愣愣的瞧着自己,心头总不由自主的排拒,怎料今天,自己会为了想再次吸引他的目光而特别装扮?
钟凌秀淡淡道:「这样不好吗?」
莫汉卿深吸口气,将油灯置于两人之间,让它更能照耀彼此。似乎是现在,他才感到钟凌秀的不同以往,竟愿意用这么自然而然的态度与自己共处在一个空间。
「好……当然好——」
钟凌秀淡然一笑,将目光转到他身上。「师哥,你的伤……好些了吗?」
「伤?哦,好多了……这几次都多亏你……」
钟凌秀摇摇头,道:「我记得我说过,我不是为了刘香,而是为了我自己……现下整个闽南,能和郑一官相抗的已寥寥无几……而我又没有勇气再把自己的容貌毁掉……」
「钟凌!」莫汉卿被他的话吓一跳,忍不住抓了他手臂,「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想这种事!」
钟凌秀似乎没料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心里温暖着他依然在意自己,却又伤感于昨是今非,不由得冷涩一笑:「你放心吧,某人已坐回舵主之位,就算现在我把脸给毁了,也混不进去了……」
这话令莫汉卿心一揪,掌心禁不住用了力。
「师哥,会痛……」
「啊,对、对不起。」莫汉卿忙放开手,然而心思再度乱成一团。
其实,这阵子会像亡命之徒般,自愿当开路先锋,攀上敌方的船,很大原因正是想亲眼看一看,那唐月笙是否真狠得下心领队来歼灭他。
只是,不知该说幸抑或不幸,每次交战,都没能见到他,可是在那些受缚伤亡的敌方船员口中,却能清清楚楚的听到,唐月笙已重新执掌火舵!
钟凌秀似乎还说了许多话,然而待莫汉卿回过神,却只听到他说:「师哥……刘香的船队不行了……」
莫汉卿苦涩的瞧他一眼,迅即将目光投向黑暗,思绪回到这血淋淋的事实。今天之所以不想参加攻防议会正是如此!原本以为真的能撑过去,却发现一直在自欺欺人;每次的议会,不是集体谩骂便是沉默,那绝望的气氛,实在令人难受。
当然,最主要是,他总会想到与唐月笙的一年之约。
他该履行吗?而唐月笙,又会履行吗?
当他决定回到郑氏船队时,到底把这个约定置于何处呢?不,应该是,他到底把自己置于何处!他们的曾经呢?那些水乳交融的爱抚呢?那些誓约呢?到底算什么!算什么!
想得越多,心里的疑惑越多,对唐月笙的不安全感便更甚,莫汉卿忍不住掩着口鼻,因为他发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原以为,他的存在很轻悄,很随性,可是……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竟把他放得这么深,这么重!
他好后悔,真的很后悔,或许当时就应该带着他远走高飞!那么一切或许反而更圆满!?
「我不想跟着他送死!」钟凌秀的话冰冷无情。
莫汉卿深吸口气,压住胸口强烈的激动,好半天才能平静心绪,转脸瞧他。他明白钟凌秀有权利说这种话,只是,自己又该怎么回答?直思索良久,才道,「你……走吧,现下时局确实很险……」
「师哥……我希望你和我一起走。」钟凌秀深深望着他,同时握住了他的手,「就像当年,我们一起逃离冰火门,好不好?」
莫汉卿愣怔片时,哑声:「这不一样,钟凌。」
「哪里不一样?在冰火门,是你带我走出危地,现在我带你走!」钟凌秀显得有些激动:「刘香的船队不能留了,他一心要和郑一官生死相搏,早晚葬送所有人的性命,难道,你无所谓吗?」
「他是我义父……」
「义父又如何,他有把你当义子吗?」钟凌秀越说神情越阴冷,完全失去先前刻意的伪装:「每次两船相交都让我们做开路先锋,抢不下对方船只,便不顾你我生死改以大炮攻击,你还当他是义父?」
「两军交战,哪有什么道理可沟……」
「师哥!你怎么变得如此冥顽不灵呀!你的命在他眼里不值钱的!」
不值钱……不值钱……怎么现在每句话都能联想到唐月笙,都会狠狠戳伤心莫汉卿抬眼瞧他,不由得垂下眼道:「这……或许是事实。」
「你、你在说什么?」
「也许我的命……真的没有想像中那么值钱……」
钟凌秀倒抽口凉气,他真的很意外,这个性情刚毅的师哥,曾几何时变得这么悲观郁结!
早春的海边,薄寒侵入肌骨,天却意外晴朗,瞧着新月斜躺,满天星斗闪烁,两人颇有默契的仰望天际,欣赏着自然美景,企图将那恼人的愁绪暂时抛诸脑后。
直到天水一线间缓缓透出灰濛濛的白,钟凌秀才深吸口气,让精神为之一振;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突觉右臂一沉,原来,莫汉卿不知何时竟沉沉睡去。
钟凌秀知道,这阵子,他因为心系唐月笙,饱受刘香船队流言煎熬,心身俱瘁,如今又负伤在身,难免体力不支,便小心翼翼的将他身子安放於甲板上,同时让他的头枕住自己的腿……
这男人五宫本十分深邃,沉睡时,剑眉深皱,仿彿有许多心事淤积胸口,教人难以忽视。
一股冲动,让钟凌秀伸出手轻轻的摸了他的眉心,再滑过眼睛,最后将手指落在他紧抿的双唇……
还记得当年,他们携手破门出教,在逃亡的过程中,有好几个夜里露宿山野,两人说好要相互看顾,然而,事实上,每次轮到自己休息时,却怎么也无法安心沉睡,因为,他很清楚身边这男人看自己的目光是热烈且异於常人的!
基於此,一到闽南,十分欣赏他的父亲想收他为义子时,自己连忙从中作梗,然后赶紧将他推荐给刘香。
逃亡时,迫不得已的共处,令他心情极度紧张,安全后,无论如何也不想与他朝夕相对。今刻回想这一切,钟凌秀心头不禁万般茫然。
曾经,连触及他的眸光都那么害怕,怎么现在却想要触碰这张容颜?尤其瞧着他剑眉倒竖,呼吸急促,实在很想问问他到底在烦什么……不,其实不用问,今天他既然会在这艘无人的船上发呆,就明白他的心思都飞到哪里。
思及此,钟凌秀的心无由焦躁起来。
他赶紧缩回手,后撑着身,仰望灰蓝天际,为着自己竟对他越来越在意的情绪不知所措。
「今日天象有些怪异……」唐月笙望着靛蓝星空,若有所恩。
「有吗?」莫汉卿坐到他身畔,学他抬眼望天。随即将目光收回,透过摇晃不定的火光,瞧着眼前这清俊的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月笙才注意到这热烈的眸光,忙拉开一个距离,轻声:「怎、怎么了?」
莫汉卿痴痴瞧着他,直言不讳:「近来我总在想……我是何德何能,能让你如此待我……」
「你、你怎么突然说这些……」红晕顿时泛上唐月笙面颊。
他这模样瞧在莫汉卿眼底,更感销魂,只觉肚腹一阵麻痒,教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摸着他脸颊。
唐月笙下意识想避开,但又忍不住贪图,便僵着身子,愣愣瞧着他。
莫汉卿的手指缓缓移到他唇办,轻轻触碰,接着慢慢靠近,吻了他,同时手一滑,穿过衣衽,摸进他怀里。
两人顺势躺倒草地,唐月笙望着满天星斗,紧张的任由莫汉卿吻着耳际、颈肩,扯开腰带,手顺滑而下,抚摸着他的腿际……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唐月笙突然乾哑着声道。
莫汉卿强迫自己暂时冷静,将耳附於他胸膛,紧紧抱着他,应了一声:「嗯。」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回头……」
「嗯?」一时间,莫汉卿无法了解他说的是什么,便撑起身,近距离的瞧着池。
唐月笙此时把眼睛闭了起来,涨红睑道:「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再回头看钟凌秀……」
唐月笙说得语无伦次,但莫汉卿不止明明白白,心头更是热腾腾……
「不会,我不会……」
「真的?」唐月笙似乎没料到他回答得这么快,这么坚决,忍不住睁开眼。
莫汉卿苦涩一笑,「其实我早就明白……你和钟凌是不一样的……」
他的说法总觉不太顺耳:「我们本来就不一样……」
莫汉卿轻轻叹口气:「总之,不会,我不会改变。」
莫汉卿瞪大双眼,瞬间清醒——眼前依然是靛蓝星空,只是哪有什么温热的胸膛!
「呼……」莫汉卿感受胸口那几乎满溢的思念,热潮更缠上了身:不知怎么,这几天老想起他,尤其是那些热情纠缠的片段与耳鬓廝磨时,零零碎碎的承诺,每一幕每一句都教他倍觉酸楚。
「师哥……你醒了吗?」钟凌秀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莫汉卿猛然回神,发觉自己竟枕在钟凌秀腿上,不禁慌忙坐起,急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
「师、师哥,是我让你枕我腿上的,本想让你好睡些……是不是反而把你吵醒了………」
莫汉卿愣愣瞧了他一眼,迅即瞥开,默默不语。
这样的神情令钟凌秀一颗心莫名急跳起来:「师、师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变很多……」
钟凌秀试探问着:「我……哪里变了?」
莫汉卿疲累的深吸口气,像在思索着什么,好半晌才苦笑:「你现在……不怕我了……是吗?」
原来他们的默契仍在,竟同时间想到同一件事,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个憬悟却令钟凌秀有种难以承受的痛楚,不由得压抑遽乱的心跳道:「我曾怕过你吗?」
这话摆明否认之前对他的排拒,而莫汉卿似乎也听了出来,不禁愣了愣,在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再度转了开来。
「师哥……」良久,钟凌秀突然哑着声叫唤了他。
「嗯?」
「和……我一起……好吗?」
「嗯,我在。」莫汉卿转脸向他,笑着。
钟凌秀却动也没动,泛红脸道:「我不是指这个。」
「什么?」莫汉卿依旧没能明白。
钟凌秀的脸越涨越红,胸膛更不时起伏,片刻才道:「我想我是喜欢你的……就像……你曾喜欢我一样。」莫汉卿怔怔望着他,只觉无限惊骇,但细细咀嚼一次,却感到胸口浮上一抹自己也不明白的怪异愤怒。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钟凌秀神情坚毅的点点头。
「钟凌,我、我想先回船上了……这件事不要再提了……」说罢,转身即走。
钟凌秀不明白他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连忙跟着站起身,急道:「你、你一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便见莫汉卿双腿一钉,胸中一把火焰熊熊燃烧,大半日才得以转回身,咬牙道:「你为什么总要这样……」
「我、我怎么样?」
总要这么任性,这么极端,这么不顾他的心情引莫汉卿没把话说白,但是整个人已被汹涌的思潮淹没。
瞧他一脸阴晴不定,钟凌秀深怕他不了解自己的心意,神情更显委婉,温声:「师哥……我……现在已不想再报什么仇,雪什么恨了……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如果这些话在四年前说,一切也许都会不一样!然而,它偏偏迟到,整整迟了四年,四年啊!刘香渐渐败亡,闽南海域霸权渐趋成型,闯王扰京夺权,金兵入侵中原,也许几年后,真的会改朝换代……难道他不明白,物换星移,人事全非的道理吗?竟然会在此时此刻,奢望两人间的情感不曾改变!
便见他焦躁的抓着头发,抚着脸,粗喘着气,好半天才定下心神,哑声:「钟凌,我们……不可能的……我不能再爱你,也不会再爱你,往后,你不要再说这些了……」
这是无修饰的拒绝令钟凌秀脑一炸,全身无法克制的颤动起来——自尊,教他心头燃起莫名怒火。不,应该是恨,一股几乎烧灼胸膛的强烈恨意。
他从未料到,有一天自己会如此憎恨这个男人!
钟凌秀双拳紧握,不断的深深呼吸,却还是消不去心口猛然窜起的愤懑。
不过也是今天,此刻,他才明白,何以自己怎么也下不了手再毁掉容貌,又为什么要如此疯狂的陷害唐月笙。原来,不是自己变得懦弱,而是心头装下了这个男钟凌秀几乎是用尽力气才能让自己显得平静:「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会?」
「你知道为什么!」莫汉卿蹙眉,瞪视着他。
「哪怕他已回到郑一官怀里?」
莫汉卿低垂着眸光,淡淡道:「他也许已回到郑氏船队,但绝不会回到郑一官怀里。」
钟凌秀倒抽口冶气,最后才冷冷一笑,声音难掩尖锐:「你不要忘了,他可是杀了周全满船人马,现在又领着船队来歼灭我们!」
「郑一官既是他金兰之交又百般提拔他……」莫汉卿自然而然的冲口而出,却发觉这些话同时也给了自己一个清晰的答案——这辈子,自己的前途註定要囚困在感情上一世不发,更有甚者要为其赔上性命,却没有理由要求唐月笙也必须做同样选择。
他是这般聪明而才能卓越呀!应该是要称霸一方的,怎能埋没在那荒寂的东蕃岛上?
莫汉卿任由思绪周折的绕了一大圈,顿时发现,一直纠结心头的焦灼竟然已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舒怀情绪,不由得苦涩的喃喃续道:「他……是该这么做……我不怪他……从来都不怪他。」
天,越来越亮。莫汉卿没等钟凌秀再说话,即吹熄了两人间的油灯,然后吃力站起。
「钟凌,回去休息吧。」故作没事人般,莫汉卿朝他伸了手,企图拉他一把。
钟凌秀呆呆瞧着这只手,大半天才攀住他,但却不放开,反而紧紧握着,「师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听不到莫汉卿回答,只感觉他透出一阵不明喘息,下意识退了一步,「师、师哥……」
「你真的想要和我在一起?」莫汉卿深吸口气,咬着牙,睨着他。
钟凌秀虽嗅出他在压抑什么,却完全摸不透,只能咬着下唇,点点头。随即感到莫汉卿缓缓朝身前走来,可以查觉,那散发着热气的体温已离自己很近。
「你真的……懂得我要什么?」莫汉卿压低声线,朝他靠近,直要贴到他耳际。
钟凌秀下意识想退后,可是直觉莫汉卿在试探自己,便动也没动,任由那心脏狂乱的跳跃,「嗯。」
也在此时,莫汉卿的脸整个都埋入他颈项,那因受海风侵袭而粗糙的唇,冰冷的吻着他耳垂,一手环住他,一手朝他胸口摸去。
钟凌秀只觉全身都僵了起来,一股无由的情绪填塞胸口,教他呼吸急促,而那手还在游栘,唇更在吸吮;最后,莫汉卿令两人腰身以下紧紧相贴,缓缓摩擦……
钟凌秀脑中猝然出现一个画面,那是於四川唐门疗养时,就在要离去的当天夜里,他前往绿竹居,无意间窥视到充满淫欲的一幕!
色欲袭心,钟凌秀不是没有过,但是,他实在无法想像那两个和自己相同体态、性别的人,竟得以欢畅的相互爱抚;回想过去,当叶轻尘触碰自己,侵犯自己时,根本只有痛苦与羞辱,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突地,一阵冰冷袭心,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在视线不清下,他感到一个踉舱,竟被莫汉卿使了蛮力推倒在甲板上,接着开始剥开自己的衣服,他猛地吻着自己胸口,手则胡乱抚摸,延伸而下,竟钻进裤裆里。
就在他的手触及下身那刻,钟凌秀但觉胃肠翻搅,一阵强烈的恶心冲心而起,令他忍不住将压在身上的人用力推开。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钟凌秀挣扎起来,莫汉卿却用力抓住他双腕,持续的强吻磨赠。
莫汉卿的沉默,令钟凌秀越加惊恐,让他忍不住声嘶力竭的尖锐叫喊起来,「不要、不要、放开我,走开、走开,走开!」
莫汉卿这会儿终於停下动作,但是仍坐在他身上,紧紧握住他双臂,沉声道:「你不是喜欢我?」没等钟凌秀说话,莫汉卿再度大声吼着:「你不是喜欢我?不是吗!你说啊,怎么连我碰你都不愿意?」
钟凌秀粗喘着气,拚命摇头,情绪激动得无法回答,只盼着他离开自己身上,松开钳制。
莫汉卿厉声:「为什么你要这么说?你这么玩弄我很有意思吗?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你根本就不要我……根本无法接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瞧着钟凌秀一脸害怕,莫汉卿心头的恨意更深,但声音却变得哽咽,「这辈子,只有他愿意这么靠近我,所以,我不能没有他,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你到底明不明白?」
第一次听见莫汉卿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更是第一次听他发出这般淒咽的哭声。
钟凌秀只觉胸口像被什么撞击似的,痛得说不出话,但,他更希望莫汉卿赶快离开自己。因为,那坚实的碰触,教他真的快要吐出来了,忙道:「明、明白……」
莫汉卿痛楚地瞧他一会儿,终於松开手,跳离他身上。
待这个火热的身躯跃离身体,钟凌秀连忙急急的蹬起身,扶在船舷,原本想将溢满喉头的东西吐出来,但又感觉莫汉卿正在一旁冷冶瞧着自己,只得紧紧掩住嘴巴,压抑下来,然而那惊恐的泪水却怎么也无法克制的流淌下来。
透过灰蒙蒙的晨光,莫汉卿瞧见他的泪水,心头难掩苦闷,却也漾起一丝不舍,不禁长长吐出一口气,「钟凌……走吧……」
没等钟凌秀反应,远方突地一阵巨响,接着船身竟轻轻摇晃起来,令他差点站不住。
钟凌秀急急抹了抹泪,两人互望一眼,顿时收敛飞散的心神,颇有默契的点了点头,提气一拔,双双跃上船舷。
便见远方黑点处处,密密麻麻驶来一群船队,瞇起眼,还可清楚看到那些船上都挂着一幅腥红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