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深沉,唐月笙拿着火把,仔仔细细的端详着甲板上的老老少少。
这些人全身伤痕累累、蓬头垢面,脸上虽佈满惊恐,却又好像有些松口气,仿彿在这漫长的逃亡岁月,已令他们精疲力尽,如今被抓个正着,竟是种解脱。因此,将他们五花大绑并令其下跪,竟也没有任何反抗。
只是,不管唐月笙多么期盼能在这些容颜中找到熟悉的面孔,结果依然失望。
仔细算算,在追缉的几个月里,他已抓了七八百名刘香余鲎,可是,里头不止没有莫汉卿的身影,更没有当初他在刘香船队里认识的人;仔细想想,其实并不意外,毕竟当初他一直是随着莫汉卿待在座船,其他的人确实很难认识。唐月笙摇摇头,哑声:「将他们拉下去,等候发落……」
「是……」
话一落,几个人开始凶恶的将他们拉起,动作比较慢的就对其大呼小叫、串打脚踢。一开始唐月笙会稍加劝戒,但时日一久,也疲於干涉,因为他明白,他们是在为当初伤亡的弟兄出口恶气。
「你这只、不要脸、的兔子!当初、就该杀、杀了你!」一个乾哑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气急败坏的响起。
唐月笙心一抽,顿时站起身,凝视着开口的人。
「你骂谁啊!真是乌龟王八蛋,找死!」几个人瞬间朝出声者饱以老拳。
「住手!」唐月笙大声吓阻,随即奔赴出声者身前。他将火把拉近,发觉那是个约五十开外的老者,乾瘦的身躯、佝悽的腰骨,尽管一副暮气沉沉,可双眼的视线却锐利逼人。
「你认得我?」唐月笙问着。
老者不理会自己被人左擒右拿,登时跃起,冷笑着:「我呸,像你这没脸的兔子,我姚震不层认识!」
「你再说!」身边几个汉子同时朝他又抡起拳头,唐月笙却及时将他们格开,冷静续问:「你既然懂得骂我,必是知道莫汉卿了……他、他可是同你们逃亡了?」
这自称姚震的老者瞪视着他,「他?他这贪生怕死的狗崽子,一早就跟那断腿的钟家小子跳海逃生,我看八成死在海里了!你想找他干那不要脸的事,下辈子吧!」
他明明是气弱身虚,但说这话时又故意叫得震天价响,分明是要让唐月笙难看。
偏偏唐月笙一颗心只想找到莫汉卿,完全无法顾及现场许多弟兄确实神情怪异,甚至开始交头接耳。
眼见他兀自要问下去,肩头突被人一压,一个低沉音调安稳的响起:「将他拉下去,再胡说八道就把他手脚砍了,舌头也割了,扔进海里喂鱼。」
「你、你……」姚震还想再骂,但见出声者神情阴冷,周遭汉子更对其万般恭敬,让他莫名失了气势,只得将满口的恶言含在嘴里。
「拉下去!」男子再度厉声。
「呃,是、是!」众人皆如瞬间清醒般,连忙将老汉拉了下去。等甲板恢复先前的秩序,男子才又道:「靠岸后,将这些人全押解进城。」
「是……」
男子挥挥手,才又转脸向他:「月笙,你等等到我舱房来!」
被打断话的唐月笙,此时才茫然的抬眼瞧着这严厉的出声者——郑一官。
郑一官一直等到船靠了岸,才见唐月笙提着灌铅似的步伐走进来,只是一入船舱,他便颓然而坐,似乎对於之前被阻扰询问颇为懊丧。
郑一官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身前:「月笙,暍口热茶吧,令你的脑子冷静一下……」
唐月笙双手握着茶杯,却眉眼不抬,神情依旧茫然。
瞧他恍惚至此,郑一官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月笙,那老汉说莫汉卿在刘香座船炸毁之前就跳下海,难道你没有想到什么吗?何况他和那……总之,他们是有名的闽南双将,要这么容易被咱们的人抓了也不可能。」
郑一官及时收口的话,唐月笙却了然於心——他想说莫汉卿应该和钟凌秀一起。
关於自己和莫汉卿与钟凌秀之间纠缠不清的情份,在这几个月他疯狂的寻找莫汉卿消息下,再也无暇多作掩饰,只是令他意外的是,郑一官此番竟愿和自己谈论他的去向。
只是这一提,教唐月笙不得不抚着头思索着——以莫汉卿的能力,若没炸死於座船,生还的机会应该不小……
「话是没错,但是刘香的父子都落了网,他们……还能去哪儿?」他既不以为意,唐月笙实在不想多去臆测,兀自问着。
「那老汉既然说钟凌秀负了伤,莫汉卿又挟他一同自座船跳海,也许……」
说到此,唐月笙差点跳起来,「你是说……他有可能还留在田尾洋附近海域?」
郑一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若他们真能逃过当时的混战,难保他不会想找个地互让钟凌秀好好疗伤,何况,也有可能回到了内陆……」他的说法令唐月笙心头顿时乱成一团。若他们真回到内陆,那么人海茫茫,他又该去哪里寻莫汉卿呢?
转念想到那一年之约也将到期,或许……他会履约,去了东蕃呢?
思及此,唐月笙一颗心不禁怦怦直跳。
「大哥……我们这段日子也扫了刘香诸多部众……或许……」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郑一宫没等他说完已长长吐口气,严然道:「我可以让船队回师……不过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唐月笙深吸口气,问着:「什么事?」
「如果这一回师,你去东蕃寻不到那莫汉卿……你得要将他忘了,回我船队,好好的重掌火舵,万不得……」
万不得……为之殉情——最后一句郑一官没有说出来,但唐月笙却体会到他殷殷的关切之情。
思及这几乎称霸闽南海域的海上之王,竟为了自己不断让步、妥协,唐月笙只觉双肩发麻:心口热浪滚滚。瞧他泛红了眼眶,郑一宫明白他了解了自己的意思,更暖下表情,温声:「月笙,我和船队都需要你……」
唐月笙很想答应,可话却堵在胸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自当日从陈年华口中知道,钟凌秀已混上船与莫汉卿同行,强烈的不安全感令唐月笙不时想着,也许真该看破这段情份。怎料那一日,亲见刘香座船引爆,那烈焰似的火光,连绵不断的爆炸声响,几乎要将他一颗心震出胸膛。
经此折磨,他终於明白,和莫汉卿这段因缘註定断不了,这辈子,自己大概註定要赔在他身上。因此,唐月笙无意识的摇了摇头。他很清楚,若非不断的说服自己莫汉卿还活着,也许早跳入了海中不想存活。
郑一官凝视着他,哑声:「月笙,别说船队,难道……我……不值得你活下去吗?」
瞧他一脸错愕,郑一官只觉自尊扫地,焦烦之心陡升,霍然抬手,才想说什么,突听一个怪异声响令他冷不防噤了声。
唐月笙原本还没查觉,但很快就听到第二个声响——咚!两人凛了心神,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外头甲板上滚动……迅速互望一眼,一并冲出舱房。
不管什么时候回想,两人都觉得此时此刻是今生遇过最可怖的景象——透过苍白的月色,两人隐约见甲板上,几个黑漆漆的东西,随着海潮波动,一会儿滚向东,一会儿滚向西。待凝神细瞧,才发觉,那竟是一颗颗的人头。
「来人,有人摸上船!」郑一官顿时大声喝着,一方面欲将守备的弟兄唤醒,一方面则试探还有多少人生还。怎料,几声过后,整艘船竟然静悄悄,什么反应也没有,敢情大多被莫名其妙割了脑袋。
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想到今日,因为抓获了许多刘香部众,所以特型让追缉的船队靠岸,押解人犯进城,也让满船弟兄得以上岸快活,没想到竟遇上了那黑白无常!
「大哥,在那里!」唐月笙朝着船尾一指,郑一官连忙顺指而望,便见两个黑影,颇有默契各朝东西两边窜开。「追!」郑一官指了另一头,命令唐月笙追过去,自己则朝另一个方向跃去。
这人动作相当灵敏迅捷,不停的藉由岸边乱草掩护,疾走奔逃,唐月笙不敢轻忽,越追心神越专注,直来到一个断崖坡地,此人方惊觉无路可走,顿然停步。
唐月笙见那人被挡於崖前:心一喜,连忙收敛气息,负手缓步走向前。
二刚是断崖,后有追兵,这可是你自找的死路!」唐月笙冶笑着,朝他走去,同时双手捏了几个铁蒺藜,准备随时派射。
「谁死还不知呢,唐舵主。」
一听这声音,唐月笙一颗心不由得提了老高,森然道:「是你!」
男子回过身,便见他穿着一身漆黑,右手捏着一把剑,身形相当挺拔,容貌清俊,只是那透着冷笑的光洁脸蛋,摆在苍白月色下,更有一抹说不出的阴邪之气。这人正是闽南双将之一的钟凌秀。
「我真的很想知道,若师哥得知那将刘香余党追逼得走投无路的人竟然是你时,他会怎么样!」这话果然刺中唐月笙要害,便见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这是我和他的事,就不劳你担心了。」
「你觉得……一旦我回到他身边,你和他还能有什么事?」
唐月笙粗喘着气瞪视着他,心头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妒怨,登时手一挥,便见数个铁蒺藜朝他手中直射而出,钟凌秀似有所料,翻身侧跃,但听叮叮数声,暗器全数被他的剑挡了下来,接着,双足点地,旋身送出长剑,刺向唐月笙面门。第一次与钟凌秀过招,是在海口林里,由於当时他弃剑使掌,唐月笙还觉得自己的武学造诣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想到如今他持剑在手,竟是这般凌厉逼人。
对招数回,唐月笙已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想再发暗器又寻不出空隙——明知道他那手冰剑是虚张声势的招式,何以他使起来却这么惊人!
唐月笙连忙闪避,但钟凌秀却剑剑杀招,令他抵挡一阵后,顿感失措,不禁心一横,趁翻身后跃之际,捏了一手铁蒺藜,朝他面门洒去,想藉此暂时逃离,怎料钟凌秀这回竟毫不闪避,迎面就撞上这些暗器!
「啊——」几乎在同时,钟凌秀便惨叫一声,痛楚的滚倒一旁。
那悽凉的叫声,让唐月笙吓了一大跳,回神想跃到他身畔,瞥见一阵刀光侵袭,让他急不迨后退数步,站定,见到来人时,一双眼差点掉出来。
原来挥刀的正是莫汉卿。
便见他穿着紧身黑衣,手持单刀,双脚一落地便急速瞥向钟凌秀,待瞧他一张清秀的脸蛋如今血流如注,登时满心惊恐的抱住他:「钟凌、钟凌,你怎么样了?你怎么样了?」
「好、痛……我的眼睛、好痛……」
「你的眼睛……」钟凌秀痛苦的说着:「毒……」莫汉卿脑一炸,连忙抬眼瞧着这久别重逢的清俊容颜,心头难掩激动:「月、月笙,把解药给我……」
莫汉卿瘦了,而且瘦得惊人,然而目光如炬,透着殷红,饱含一股深深的怨怒,面对这样的他,唐月笙竟觉得有些害怕,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温声道:「你、你真的……还活着……」
却见莫汉卿瞪着铜铃大眼,吼着:「唐月笙!把解药给我!」
这重覆的厉暍终於令唐月笙回神,意识到眼前这男人透出凶恶口吻的对象竟然是自己,不禁立刻僵白了脸。
「我没有解药。」唐月笙压抑胸口的痛楚,冷道。
「唐月笙……你……」莫汉卿没想到再次见面,他竟然是痛下杀手,一颗心仿彿被拧碎。
「我怎么,他那是自找的!」说话间,想到钟凌秀明明应该避得过铁蒺藜,而且,那些暗器并没有抹上任何毒物啊!
「你……你杀了周全满船人便罢,还带兵追剿我义父旧部,如今……连钟凌也不放过……」唐月笙越听他数落,一颗心越觉恐惧,忍不住大声解释:「我、我没有杀周全!」
莫汉卿并未与他对视,他知道唐月笙想听什么,但是他真的说下出口,因为他根本不相信。当然,另一个声音更告诉他,不需要相信。只痛楚道:「你、你一定要这样赶尽杀绝?」
「你们摸上船杀我船员,却说我赶尽杀绝?」唐月笙一脸不可置信。
却不知,这三个多月来,莫汉卿每次合眼,刘香诀别时那依依难舍的苍老容颜,总是混着热烈的爆炸与火光教他一梦数惊,接着与刘香旧部在福州沿海四处逃窜,却又被郑一官领的船队逼得无路可走;昨日,他们赖以逃亡的船更被炮击围剿,弟兄们个个成囚,使得他与钟凌秀再度落得独活的场面……
想到越来越多弟兄被锁拿、收押,有的在送回福建判刑途中就惨遭凌虐至死,屍首更一个个被扔到海里,沦於鱼虾口腹。
然而,最令他苦不堪言的是,几次海战下来,他终於知道,这追剿残部的统领,竟是当时痴痴的与自己重下承诺,要到东蕃长相廝守的唐月笙!
自在夜船上,严厉拒绝了钟凌秀的情份后,他满心想的皆是眼前这男子;周全惨遭灭船,他仍打从心底将唐月笙强迫拉出仇怨对象。但,之后刘香被迫自绝座船,旧部逃亡又惨遭围剿,终于让他坚强的心念彻底崩溃。
「我没有杀他们。」唐月笙苍白着脸,再度强调,声音已近尖锐。
「我不想追究那些了,唐月笙……现在我只希望你把解药给我,否则……我不会饶你……」莫汉卿终於抬眼瞧他,眸光却是无限疲累与绝望。
见此神情,唐月笙心头的恐慌渐渐消散,取而代之是深切的怨恨,不禁淡冶一笑,「他的双眼一旦好了,你们不正可以双宿双飞?我有那么蠢吗?」
这话令莫汉卿青筋直爆,伸手一探,紧紧捏住唐月笙的喉咙,将他压近海面,一手则握着天阔湾刀,直抵住他喉头,痛恨道:「把解药拿出来!」
钟凌秀蜷缩一旁乾哑道:「师哥……把他……杀了!」
「我……不……会拿的!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尽管呼吸困难,唐月笙仍阴狠的笑着。
莫汉卿牙一咬、手一推,将唐月笙的脸用力压人身畔一个水窟窿里,就见他一张清秀绝俗的脸蛋由原本的冶漠转为恐惧,水,无情的入侵,令他双眼瞪大、嘴巴大张,痛苦的不断挣扎。
随着唐月笙的面容由恐惧变哀求,莫汉卿感到心被重重的撞击着——他很想松开手,可是瞥见钟凌秀紧闭双眸,被鲜血披挂的面容,哑声道:「师哥……我不要他救……杀了他替你义父及弟兄们……报……仇……」
他的话提醒莫汉卿忆起义父在船上绝路,绝望自焚的悽惨模样,更令他想起逃亡的弟兄们个个惊恐的面容,那仅存的一丝恻隐之心完全被愤恨与不舍掩盖。他红目一瞪,扬起弯刀,往水里面抵住唐月笙的颈项就想划下去——
叮——莫汉卿感到手一麻,天阔弯刀被一怪力弹了开来,唐月笙趁此用力一推,赶紧挣脱他扼喉的束缚,滚了开来。
接着一个身影出现,轻快的将唐月笙拉到身边,这不是别人,正是郑一官。
「好一个狠心狗肺的莫汉卿!」
郑一官一手撑起唐月笙,忧心如焚的细细扫了他一遍,待确定他除却因喝了满口海水而显得狼狈苍白外,其他倒无外伤,才定下神,愤怒的说着。
真是山水有路总相逢。
原本,摸到这船队只想找时机救出被囚的兄弟,但挑了几艘船,逼问了几个船员后才知道来迟一步,所有的人皆在靠船后被迅速押解进城问审。不见郑一官,莫汉卿尚未想要为义父报仇,现在他自动出现,实在没理由放过,尤其见他对唐月笙关怀备至的模样,心口刹时被一股强烈热火烧灼,更加铁了心:「郑一官,我今天只要他把解药交出来,我们的帐可以慢慢算!」
「你除了欠月笙三辈子债,我们有什么帐可算?」
莫汉卿心一跳,却刻意避开话头,转道:「你毁我义父船队,逼他绝路自焚,又追剿我众位弟兄,难道就这样算了?」
「刘香在广东沿海,杀人越货,手段残暴,我逼他自焚已是恩惠,若你真想找我算这笔烂帐,我在安海随时奉陪。」说罢,拉了唐月笙回身便走,莫汉卿临空一跃,赶到他俩身前,以刀尖指着唐月笙道:「想走,先把解药交出来。」
郑一官瞥眼唐月笙,见他一双眼怔怔望着莫汉卿,饱含深深的痛苦,双争更是紧紧而握,浑身颤抖,明白他是被莫汉卿绝情的态度刺伤,当下怒道:「说你狠心狗肺还真是抬举你!你以为现在能好好站着是因为你武功高强?」郑一宫一双鹰眸锐利的盯着他,「难道你忘了月笙出身唐门?你这么大刺刺的捏着他,若他想毒死你,你还有命吗?竟然还有脸跟他取药救人?」
确实,以刚刚的情况加上唐月笙的本事,若他一心要毒死自己,那还真是没命可活!那么……他刚刚为什么宁可让自己扼喉却不反抗?再看他此时充满怨慰的表情,想到方才若不是郑一官及时弹开自己的刀,他恐怕真成了自己刀下冤魂,禁不住冶汗淋漓。
「月、月笙,我不想为难你,只希望你交出解药,救救钟凌。」莫汉卿对於刚刚自己几乎要对他下杀手,感到说不出的愧疚,便暖下表情,温声说。
「你就杀了我吧,钟凌秀的眼睛,这辈子是瞎定了!」唐月笙玲冷瞧他一眼,遂即转望满面佈血,倒在一边的钟凌秀,森然一笑:「不要说我没警告你,双目中毒不比筋骨,一旦超过时辰,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你!」
郑一官和莫汉卿皆非反应迟钝之人,两人几乎都听出唐月笙话中有话,可没等他们想清,钟凌秀忽然以双手抚眼,痛苦的在地上翻滚起来,嘴上哀嚎不止却仍尖吼着:「我、我就算瞎了也不要你救,师哥,师哥,快杀了他,替我爹和你义父报仇!」
莫汉卿心念一动,操起天阔弯刀就朝郑一宫劈去,郑一宫忙闪身避开,待一站定,唐月笙已拉着他道:「大哥,走!」
郑一官迅速瞅他一眼,吼道:「走什么,这傢伙满眼只有他的师弟,你放了他,他还想要你命!」
说着,自身后抽出长剑,返身朝莫汉卿深剌一招。
接着,两道身影倏然重叠,尽皆笼罩在刀光剑影下。
「月笙,去杀了那钟凌秀!」郑一官奋力缠住莫汉卿,提声道。
这一说,使得莫汉卿即刻乱了阵脚,一心两分,见他缓步朝面目鲜血淋漓,正吃力爬起的钟凌秀走去,莫汉卿急得抛下郑一官,朝唐月笙举刀劈去:「月笙,不要!」
这出手其实纯属吓唬,却见唐月笙回身,抬手一挥,眼前突然一阵银粉纷纷,莫汉卿知道他抛出毒粉,本想闭息逃开却已来不及,但觉鼻腔一阵辛辣直灌脑际,才站定,气血已有些逆流,神智更是模糊。
原本就伤他在前,现在他回手实在不必吃惊,但教他肝胆俱裂的是,几乎在同时,他反手一掌,竟朝钟凌秀胸口拍了下去,当场将他打得飞开来,倒地不起。「钟凌!」莫汉卿惊狂的大吼一声,想冲上前看望,却因四肢发软,走了两步就仆倒在地。
郑一宫此时跃到唐月笙身边,讚许的看了唐月笙一眼,随即朝着趴在地上的莫汉卿森然冷笑:「受到背叛的感觉怎么样?」莫汉卿吃力的撑起身,望着不远处,动也不动的钟凌秀,但觉一颗心像被扔进了火堆里烧灼着。待奸不容易抬眼瞅向唐月笙,那说不出的痛楚更令他几乎发狂。
直愣怔好半天才仰天大笑,渐渐,那笑转成了乾哑的哭嚎,回荡在这空旷的野地,竟是如此苍凉。
「也好……也好……」其实,死在他手上也奸,如此,就没有那么深的亏欠感了……也没那么为难了……
「也好?」却见唐月笙动也不动,望着他,眸光複杂,但声音却平静王极:「你……觉得……我会杀你?」
莫汉卿没想到他突然问这句:心,格登一跳,垂眼与他四目相对,同时也瞧到了站在他身畔,神情高傲的郑一官,情绪顿慼複杂。一开始,好像就不该跟眼前这个男人发生感情的……两人立场不止相异,便是现在,也是站在对立的方向……他们没有未来……根本没有……
莫汉卿摇摇晃晃站起,在怔怔望了他一会儿后,提气一跃,收刀朝他重拍一掌「啪!」
唐月笙反射性的举掌相抗,却在第一时间被他狂暴的九转乾阳之气震得五脏六腑瞬间移位,气血逆流,登时倒退数步。
郑一官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掌,回过神时,只能及时揽住唐月笙,却见他一脸苍白,瞪大眼,亦无法相信莫汉卿会下那么重的手。
「你这——」郑一官实在不知用什么话骂他,但觉胸口一股熊熊怒火,愤怒的要冲过去力拚,怎料手臂一紧,被人用力抓住了。
「月笙!」郑一官回身凶暴一喊,想将他的手甩开,唐月笙却只是抓更牢。
那可怕的艳红躺在他齿缝间,一双眼深深瞅着以刀尖抵地,身子摇摇欲坠的莫汉卿,咬牙道:「他就是要我杀他……」
「那还跟他客气?」
唐月笙没有回答郑一官,只是默不吭声的睨着莫汉卿。见他深吸口气,神情淡漠的转开脸,不由得冷笑道:「很好……为了他,你可以杀师破门,远离生存地,来到闽海做那违背性情的海贼……而我,你却能随意驱离,或乾脆想死在我手上!」
唐月笙瞪视着他,厉声:「真的很好啊,只怪我终究不姓钟,所以不值你带我远走高飞!」
说着,唐月笙已朝前走了几步,这动作吓了郑一宫一跳,急忙要拉住他,但他却轻轻闪了开来,朝莫汉卿缓缓靠近,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阴冷笑道:「莫汉卿……给你一个选择……你想活命,还是要他活命?」
这话,令在场三人同时回到当初在海口林里逃亡的处境。莫汉卿更是满心惊讫的瞧着他,好半天才暖下神情,垂眼道:「我求你……饶钟凌一条活路。」
话一落,唐月笙忍不住深吸口气,转脸痴痴瞧了郑一宫一眼:「大哥……我终於明白你的苦……」
郑一宫心一抽,蹙眉无语,他不喜欢这段记忆,那令他每次见到唐月笙;心头都会浮升一抹深深懊悔,教他呼吸困难。「月、月笙,别跟他废话了……」
唐月笙默默盯着莫汉卿,良久,终於道:「莫汉卿……你求错了人,也说错了话,你明白吗?」
莫汉卿愣怔了下,不禁抬眼与他四目相对。
「我告诉你,我不会如你的意……首先,我不会放过钟凌秀;再来,我既不会让你死,更要你这辈子都像个废物一样,待在我身边,亲眼见那烈焰旌旗佈满闽南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