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夜离在火堆旁忙进忙出,看他一下子下水捕鱼,一下子坐在水边清理鱼内脏,最后再将火堆上正在烧烤的两条鱼翻面继续烤……他的动作俐落,显见他非常习惯在野外生活。
「有什么不公平的吗?」夜离不置可否地回道,所有心思几乎全在烤鱼上头。
「明明两人一起掉下山崖,为什么受伤的人只有我?!」霍火儿难以置信地大喊道。
那个自愿跳崖的呆瓜没事,而她这个一时踩空的倒楣鬼却受伤了?
虽然他们两人在坠落时都多少被岩块刮伤手脚,但为什么只有她伤重到无法自由活动?霍火儿看着自己还隐隐发疼的左脚踝,再一次怨叹上天不公。
「那是因为妳的武功太差才会受伤。」
这句话刺中了霍火儿的痛处,她恨不得拿一块脚边的石头砸向夜离,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不过看在他救了她一命的份上,这次就饶他一次吧!
「是是是,我的武功烂。可是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完全不担心掉下山崖会摔死?我只是个出身荒野的村姑,跟你这种大人物当然没得比。」霍火儿伶牙俐齿地酸他。
闻言,夜离也不在意,反而走到她身旁蹲下。
「脚又在痛了吗?妳先忍一忍,这种地方恐怕不容易找到药草,妳就暂且泡点泉水镇痛,晚一点我再去找找看有没有药草可用。」
夜离温柔的话语让霍火儿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的武功不济,才会让他们两人困在这种鬼地方。
霍火儿抬起头,两面数丈高的峭壁直上天际,只留下一道天光照射下来。
本以为这里是鸟不生蛋的荒凉野地,没想到山谷里竟还有一处天然涌泉,泉中有鱼,虽然不是什么肥美的大鱼,但尚足以止饥。
涌泉四周长了一些植物,即使日照不足,勉强还有一片小小的树林,所以当夜离拾回一些枯枝生火时,霍火儿也不得不赞叹大地的奥妙。
她简直无法相信这里与上头那片有如荒漠的土地,是在同一个区域。
当他们摔下来时,夜离曾一度扶着她,意欲提气上爬。他没有费心去寻找生长在裸岩上的树枝,而是直接足蹬裸岩,借力使力跃向另一面山壁,如此反复动作,缓缓向上爬升。
这方法说来简单,但实际上需要相当程度的内力,而且跳跃的动作还不能有半分停滞。这对没有深厚武功根基的霍火儿是有点为难。
平常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就已经很难办到了,更何况还带着一个累赘?
所以当夜离要求她也出一分力时,霍火儿自然是点头答应。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虽然霍火儿自认已经竭尽全力,但技不如人这一点,霍火儿也不得不认命。
即使她已使出浑身解数,还是很难立刻跟上夜离的动作。
虽然他俩曾成功地向上攀跃近一丈的高度,但最后因为霍火儿踢蹬岩壁时不幸弄伤脚踝而功亏一篑。
霍火儿偷觑坐在火堆旁翻烤鲜鱼的夜离,不知道他是否后悔跳下山崖救她?徜若没有她这个累赘,他一定能自行脱离这里吧!
她的脚踝扭伤了,霍火儿非常清楚若不休养个十天半个月,肯定会留下一堆后遗症,这对习武之人可是大忌。
偏偏他俩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在深谷底下,即使身边有泉水及鲜鱼可食,但这些食物又能撑多久?霍火儿实在不敢抱持太大的期望。
以前住在山上时,霍火儿和师父几乎是以打猎为生,所以她一眼就能瞧出,这儿根本没有什么鸟兽可供狩猎。如果没有其他的肉类来源,光凭水潭里的鲜鱼根本撑不了太久。
「妳在想什么?」夜离递来一尾刚烤好的鲜鱼,虽然没有调味的佐料,但鱼本身很新鲜,所以味道不会差到哪去。
霍火儿接过串鱼的树枝,却没有开始吃。
「夜离……你、你会后悔跟我一起跳下山崖吗?」她闷闷地问。「这里什么都没有,等潭里的鱼吃光了之后,我们又该怎么办?」
「妳就是在烦恼这个吗?」闻言,夜离的表情意外地开朗。
「你怎能这么轻松?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吶!」霍火儿反诘。「就算我们现在平安无事,接下来呢?我们要怎么逃离这儿?」
夜离笑了。
「至少我们现在都很平安,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霍火儿咬着下唇,她感到有些惭愧,他都陪她跳崖了,她再责怪他好像有点不近人情!如果不是他舍命相救,她恐怕早已粉身碎骨了。
为此,霍火儿非常感激他,但她真的不能理解他的乐观。他们现在可是被困在山谷底下耶!
四周没有人烟不说,她还受了伤──再说就算她没有受伤,大概也无法自行脱困,这点自知之明,霍火儿还是有的。
「现在我们有水有粮,还有温暖的火堆可用,这可比我那一回被困在沙漠里三天三夜的经历要好得多了。」面对悲观的霍火儿,夜离反倒显得随遇而安,简直不把这险峻的深谷放在眼底。
「沙漠?」霍火儿微微一愣,「沙漠」这个字眼对她来说何其遥远?
「嗯,那时我出了点意外,身上除了一壶水,什么都没有,就连骑乘的马匹也被卷入流沙中,最后,我只能靠着双脚走出沙漠。那时候的状况比现在糟糕,所以妳不用担心,相信我们一定能逃出去的。」
说完,夜离开始吃起手上的鱼,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保持体力,如果想活着离开这里,吃饱睡足是很必要的。
霍火儿讶然地看着他大口吃鱼,原本低迷的心情似乎被他鼓舞了。
听完他惊险的经历,霍火儿突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为什么你会跑到沙漠里?那个地方不是很远很远吗?」她这辈子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待在山上,要不是这两个月追着夜离到处跑,被他带着团团转,她恐怕也没有什么机会四处游历这个大好河山吧!
夜离瞧了瞧她,像是无法理解她会问他这种问题。
「为什么我会在沙漠里?因为我居住的地方──黑鹰堡就位在大漠边缘的一个绿洲上,所以我会跑到沙漠去,并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吧!」
「黑鹰堡在通往西域的大漠边关上?」霍火儿好生讶异,因为她完全不知道黑鹰堡位于何方。虽然她知道夜离是黑鹰堡的第二把交椅,可她从没费心调查过关于黑鹰堡的事,只依稀听闻黑鹰堡的势力惊人,除此之外,她一无所知。
「妳不知道?」夜离比她更讶异。「天啊!妳究竟是住在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呀?既然都把我锁定成敌人了,至少应该打听一下我的出身吧?」
他又不像她那么神秘,连名字都守口如瓶。要不是他今日跳崖救她,恐怕还没那个荣幸知晓她的芳名咧!
「祁连山,我住在祁连山里。」
霍火儿意外干脆的回答让夜离有些讶异,他只是随口说说,却没想到她居然乖乖回答了,这还是他们相识以来的头一遭呢!
没理会夜离一脸讶异的表情,霍火儿闷闷地续道:「我是个孤儿,自幼跟师父相依为命,我们一直住在山上,很少下山与人往来,但每回下山都会顺便打听祟锁的下落,我不知道祟锁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师父说那是非常重要、一定要找回来的东西。」
对于自己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内情,霍火儿也有些吃惊。但是这两个月在山下的生活,让霍火儿倍感孤单。
现在突然遇上一个对她好的人,霍火儿一直紧闭的心防顿时失守。
毕竟,他可是为了她一起跳崖吶!
如果这样的人还不能信任的话,霍火儿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是可以相信的。
「找回祟锁?」夜离注意到她使用的字眼,霍火儿说得彷佛祟锁是她师父的东西,所以她才会如此执着地追逐他?「难道说祟锁是妳师父的?妳能够证明吗?」
「我无法证明。」霍火儿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从没见过祟锁,但打从我有记忆以来,师父就一直在寻找祟锁。我们找了十几年,却连半点线索也没有,后来,你拥有祟锁的消息传了开来,我师父也就一声不响地消失了。
我想找出师父的下落,可是完全没有任何线索。我想说,只要能从你身上抢到祟锁,应该就有办法找到师父,结果我在你身上耗了两个月,居然连祟锁长啥样都没见过。」说到这里,霍火儿难掩一脸倦容。
虽然霍火儿非常感激他接连两次的救命之恩,但唯有这件事,她说什么都无法释怀。在她被他耍得团团转的期间,如果师父有个万一,霍火儿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当然,她也不会原谅夜离。
夜离沉默不语──所以先前在山崖上时,她才会那么愤怒啊!
的确,他的行为对寻师心切的她来说,确实有点残酷。
现在他该为她做点什么事好呢?
忽尔,夜离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火儿,妳师父身上可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如果妳师父是为了祟锁而离开妳,那他或许会像妳一样来袭击我。」夜离问道,同时努力回想过去这几个月,他曾经交手的对手。即使夜离对某些人的面容已然模糊,但他仍努力让自己忆起。
虽然来袭者众,但能直接面对面跟夜离交手的高手却寥寥无几。既然是霍火儿的师父,武功肯定不俗,这么一来,范围就缩小许多。
霍火儿瞪大眼,彷佛从来没想过要从夜离身上打听消息。
她真的是太笨了!以往只是一心一意想要抢夺祟锁,却忘了如果师父真的是为了祟锁而下山,那他肯定也会去找夜离。
「我、我师父已经年过五旬,除了头发有些花白外,他很爱大笑,老是把人家当成小孩子看待。他不爱用兵器,偏好使用拳法……怎样,你有见过我师父吗?」霍火儿着急的问道。
尴尬了……夜离苦笑着。
一见到夜离的苦笑,霍火儿原本雀跃的心情立刻沉到谷底。
不对,她现在人已经在谷底了。
「你没见过吗?也对啦!毕竟我根本就不确定师父是不是为了祟锁下山。」霍火儿苦笑。「这下子,我真的得从头开始找了。」
「不是这样的。」看到霍火儿消沉的模样,夜离急急地解释道:「其实……我好像见过妳师父,不过只有一面之缘。」
「你见过他?!」霍火儿睁大眼,却又有些担忧。「你该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并不是。」夜离扶额,早知道那人是霍火儿的师父,他当时下手就应该轻一点的。「我刚刚之所以会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原因,是我……我不小心把妳师父打伤了。」唉,这下糗大了。
「你说什么?」霍火儿难以置信。「你居然打伤我师父!」她激动得扑上前,完全不顾自己的脚还在痛,这么一个乱动,果然扯痛伤处了。
但霍火儿哪顾得了自己的伤势?她光担心师父的情况就来不及了。
该不会师父迟迟没有音信,就是因为他受了重伤,所以无法报信?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霍火儿就担忧不已。
「妳不要激动,先听我解释。」夜离把她压回原地,让她的伤脚重新泡在清凉的泉水里。「那大概是四个多月前的事了,当时是白天,妳师父一出现就要我交出祟锁,我当然不答应,结果我们就当街打起来了。就像妳说的,妳师父是使用拳法,我们比试了两、三回,我就知道这一战是非常值得的。
加上我也想试试看自己的拳法如何,所以我也认真了起来。最后我们并未真的分出胜负,虽然我击中他一掌,但我自己也挨了他两拳,之后还休养了两日才能继续上路。我本以为妳师父一定会再出现,但我等了很久,却再没有见过他。」
夜离说完,抬眸就对上霍火儿狐疑的眼光。
也难怪她会怀疑,因为夜离也非常不解,他那一掌根本不会致命,或许会吐个几口血,但只要调养几天就没有什么大碍,应该不会让人就此退缩才对呀!
照霍火儿所言,祟锁是她师父追寻许久的重要物品。如果连身为徒儿的霍火儿都这么执着,没道理做师父的会轻易放弃啊!
「如果妳不相信我的话,我现在就比划几招当时他所使的笔法,不过我也只看过一次,或许没办法做到完全一模一样。」
说完,夜离起身摆出架式。他稍加思索一下,便挥拳开始比划。
他尽量挥出较具特色的拳法,但那已经是四个多月前的事了,夜离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能记得多少。
直到最后一招比划结束,霍火儿已是泪流满面。
「火儿?!」夜离吓了一跳,赶忙回到霍火儿身旁。
「没错,那的确是师父惯用的招式。」霍火儿痛苦地闭上双眼,夜离描述的时间也跟师父下山的时间很吻合,所以他应该没有说谎。
徜若夜离说的是真的,那在两人交手后,师父又去了哪里?
受伤的他又能到哪里?
「火儿……」夜离心疼地叹息,却不知道自己能为她做什么。
令人窒息的沉默无尽地蔓延着,只有霍火儿低低的啜泣声回荡在山谷。
又过了好一会儿,夜离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霍火儿面前。
霍火儿抬眸,不晓得他干嘛拿出这个布包。
然后,霍火儿脑中灵光一现。
她快手快脚地拆开小布包,难怪她第一次夜袭时,在他房里什么也没找到,原来是被夜离贴身携带着。
一枚四方形的银制品静静地躺在蓝布之上,约莫是掌心大小,厚度还不及一段指节,六个面全被缀上精美绝伦的雕工,这玩意儿根本没有半点「锁」的形象,反而更像是富贵人家会佩戴在身上的饰品。
「这就是祟锁?」霍火儿张口结舌,就算她当初顺利从夜离身上偷到这个小布包,恐怕也不会发现这就是祟锁。
「是,也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霍火儿瞪着他。「什么叫是也不是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会有第三个答案?!」
面对霍火儿恶狠狠的表情,夜离早就习惯了,所以他淡淡说道:「据我所知,祟锁大概就是长这副模样,而这个是复制品。」也就是说,他受雇带着一个赝品走遍大江南北。
「假的?!」霍火儿再一次无言,她从没见过做得如此精美的物品,结果居然是仿造的!
「嗯,虽说是赝品,但像这样做工精细的东西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所以我猜想真正的祟锁很可能也是这副模样。」夜离说道。虽说只是猜想,但眼前的珍品多少能够支持他的论点。
听说有些王公贵族为避免家传的宝物被盗,会复制几件故布疑阵,现在他们眼前的「祟锁」,很显然是有这样的作用。
「不过……如果这就是祟锁的话,那要怎么开锁?」霍火儿瞧了半天,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祟锁上的精美雕工不同于一般雕绘的花草祥兽,反倒是一些繁复的线条,罕见的设计呈现出别具风格的华美感,不过,在盒盖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盆状凹陷,彷佛是准备要盛装什么东西似的。
霍火儿皱着眉头,对那个形状的存在感到疑惑,视线久久移不开。
夜离瞧着霍火儿把玩伪祟锁的侧脸许久,然后说道:「火儿,我想我可能知道妳师父的下落了。」
闻言,霍火儿立刻忽略手上的小玩意儿,神情专注。「什么意思?」
「我记得妳使用的兵器上有特殊的记号,对吧?」夜离思索着。「说不定那个记号正是妳师父的个人象征。」
「你怎么会知道?!」霍火儿讶然,那个记号非常隐密,普通人应该很难发现才对。「我师父是个很优秀的铸剑师,我使用的兵器都是他打造的。」
霍火儿本来想拿把刀子出来让夜离确认清楚,但她旋即想起短刃早已在摔下山崖时不见了,现在他们俩身边只有一把夜离贴身携带的小刀,方才夜离就是用那把小刀在杀鱼。
「总之,只要刀身上有三连环的刻记,那就是我师父的签名。」
夜离仔细听着,然后忽然想起与霍火儿初遇的那一夜,那名雇主派来的使者曾仔细瞧过霍火儿遗留下来的匕首,甚至还把匕首给带走……
恐怕就是这个原因,霍火儿才会被盯上。
「火儿,我怀疑妳师父恐怕已经被人掳走了,而掳走他的人,应该就是我的雇主。」夜离缓缓说出理由。「原先对方雇用我的条件,就是要我带着这个祟锁,按照他们的指令旅行。我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他们就会派人与我接头,将下一个指定地点的地图交给我。基本上我的行动一直相当低调,但是妳第一次袭击我的那夜,妳留下的匕首被他们带走之后,整件事就开始变得复杂了。」
「在那之后,你的行踪就特别容易掌握了……」霍火儿亦有同感地接续道。
原先她追到蜀川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工夫,后来她不但能从情报贩子那儿知道夜离的行踪,甚至还能先获知他下一个抵达的地点,所以她才能假扮花魁柳烟,来个守株待兔。
「那是对方刻意安排的,表面上说是要招待我,却在暗地里埋伏大批人马。当妳逃走之后,对方还希望我将妳生擒。所以我相信,妳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我、我只是一个孤儿,怎么可能会惹到这种大组织?」霍火儿一头雾水,她根本想不出有谁会为她如此劳师动众。
「或许妳拥有的东西,连妳自己都没发觉!」夜离不住沉吟。
如果霍火儿早知道自己是别人盯上的目标,那她一定不会老是这么冲动行事。
看来要先找出霍火儿的师父,才有可能窥知详情。
「假设妳师父真的被我的雇主抓走,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救回妳师父。」这招或许有些惊险,但却是最快捷的方法。
「真的吗?」霍火儿精神大振,一反低迷的表情。
「但妳要保证完全听我的话。」夜离再三确认。
「只要能找到师父,我愿意听你的话!」她拚命点头。
交易,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