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旁徨的回首,定睛一看,是她的影子。
空茫的昆仑已经走了一个她赖以为支柱的人,现下寂寥单调的地庄也只剩自己的影子相伴。
这种感觉象是体内的什么被狠狠的撕裂,痛不欲生,又喊不出声响,闷闷的刺痛到骨髓经脉里。
心口象是剖了一个洞,拿什么也填补不满。
她跌坐在地上,拚命的环紧自己,希望胸前的空洞别再持续扩大,偏偏来自昆仑最凛冽的寒风吹得纤影频频打哆嗦。
不能哭,不许哭,不要哭。
明知道这是既定的事,有什么好难受的?傻瓜。
敏儿是最聪明听话的,一定会听从祖奶奶的吩咐,坚强到最后一刻,一定一定。
“敏儿。”
熟悉的慈爱呼唤在耳畔轻响,她紧捂着双耳,茫然梭巡,分不清迷蒙双眼的是岚烟还是雾意,仓皇的寻觅。
她在这儿,乖乖的,没吵也没闹,别扔下她一人……
“敏儿。”
阴郁冷漠的呼唤来自不知名的深处,催促着她的耳,鼓动着她的心。
“宸秋哥哥!”再也不能忍受孤独的肆虐,她扯开沙哑的嗓子大喊,疯狂的来回撇过螓首,奔出地庄,不停找寻熟悉的颀躯行踪。
然后不死心的一再升高呼叫的音量,彷佛只要能够穿透云霄,便能唤回她心系的那个人。
跌跌撞撞的渗血莲足停在两人相遇的野原上,泪如雨下,直直往前行,呆立在陡阶的顶端。
怔忡半晌,她赫然瞠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瞪着最下方的挺拔身影。
阔实硬挺的肩背,峭立不移的孤傲姿态,偶尔侧首睥睨的俊秀轮廓……
“宸秋哥哥……是宸秋哥哥……”她声嘶力竭的哭嚷着,撩起裙摆,蹬落一阶又一阶,偶尔跌倒,连痛也不敢喊,灰头土脸的爬起身,继续朝目标飞奔,一心一意,毫无挂碍。
宸秋哥哥在笑,正对她笑呢!
轻轻喃蠕动的讥诮薄唇说不准又像往常那样笑她傻、笑她呆,连这么一小段路都走不好,跌了数十回,还走不到他面前。
嘶,好痛。
扑倒在地上的人儿咬紧贝齿,奋力撑起上身,狼狈的绽放绝美笑靥,不想让前方的人影嫌她丑,傻气笨拙的整理仪容,盼能显现最美的模样,让他舍不得又掉头便走。
一步一步,让泪水浸湿的小脸露出甜美的笑容,迎上前方侧肩回睐的俊脸,他微微一笑,向她伸出掌心。
她不假思索的举高柔荑,“宸秋哥哥……”
他含笑柔睇的姿影刹那幻化成一缕苍缈光束,须臾灰飞烟灭,伸长的纤手扑了个空,顿失重心,猝然前倾,心跟着重重一顿,已经不堪再受打击的虚弱娇躯应声倒下。
海市蜃楼。
她的狼狈无人理,她的悲伤无人应,她的难过无人慰,她的呼唤无人回,她的微笑无人疼。
无人……
第6章(2)
原来,这就叫做分离的滋味。
分离的滋味形同撕裂,把她的心血淋淋的卸成两半,一夕之间失去心中两份支柱,她的世界顿时支离破碎,最可悲的是,她从来没拥有过他,何来失去?
庞大的失落笼罩而来,将伏地痛哭的人儿无情的打入绝望深渊,那么黑,那么暗,剩下她独自留守。
宸秋哥哥,你怎么忍心把我孤零零的扔下?
她耗尽剩余的气力,哭到肺叶泛疼,险些抽不上半口气,两眼俱黑,终至晕厥。
直到一场骤雨冷醒了躺在阶台上的发抖馨躯,蜷起的四肢硬邦邦的,一动便疼痛难耐。
好痛!她微蹙眉头,俯首察看一身的紫青红肿,露出苦涩的浅笑。
如果宸秋哥哥看到她这副德行,不知会怎么斥骂怒喝?他并非铁石心肠,也不是真冷漠无情,时而不经意对她流露出连他都不自知的体贴。
尽管那些珍贵的温柔极淡,但是她一次也没遗漏,默记在心里。
她喜欢宸秋哥哥,喜欢,好喜欢,当真喜欢到骨子里。
他的喜怒哀乐,全部的总总,她一概喜欢。
她不想分离,一点也不想,宁死不愿……
对,他不让她跟,她偏要跟!管他要到天涯海角,管他山高水长,天崩地裂,她这个聪敏活泼的小敏儿就是跟定他了。
天命难违,那么至少让她在束手认命之前,再见宸秋哥哥一面。
强烈的念头迅速在脑中浮现、成形,冷却的心再次沸腾,她手脚麻利的爬起身,随手整理凌乱的仪容,逞强的甩动纤细胳膊,催眠自己一点也不痛。
跪至泉畔,掬水洗净容颜,刻不容缓的奔至昆仑与凡野的圻界,站上白墀,绝望的丽颜重新焕发光彩,她胸有成竹的远眺隔着滔滔云海,远在千里之外的渺茫城景,不断的喃喃,“宸秋哥哥,你等着我,敏儿现在就到京师找你,你一定要等着我。”
她果真是个大傻瓜……
私自触犯规戒,离开昆仑后,便是异状连连,身子不再轻盈,步伐慢如普通凡人,加上打从睁开双眼以来,不曾离开过昆仑,面对身旁不熟悉的景色事物都备感好奇,闹了许多乌龙笑话。
最糟的是,路途上颠沛难行,山林野路妖魔精怪多,荒郊僻野不好行,处处是石子路,这些碎砾不若昆仑山的圆滑光亮、充满灵性,反而是棱角粗矿磨得一双雪嫩裸足破皮脓血,旧疾新伤愈齐同愈合之后,结成一层厚实粗茧,包覆十只秀气趾头。
这还算好,更令她头疼的是,近来常莫名的困倦,可是这一路要觅到一块干净无染的尘泥可说是难上加难,唯一的好消息是,经由一名好心的饿殍鬼提点,她才晓得昨晚已成功的抵达京师。
这段孤单的旅程究竟耗费了多少时间,她不敢算,也不会算,只知道好累、好倦,很想早些回到与世无争的昆仑,但是一想到只要坚持下去便能见到宸秋哥哥,再累她也甘愿。
可是呢……
“小姑娘,你怎么没穿鞋啊?瞧,好端端的一双脚,都给磨破一层皮,泛出血丝了。”
行经某巷转角时,小贩大惊小怪的嚷声惹来行人投以热烈的注目,不谙世俗习惯的敏儿丝毫不觉得困窘,微蹙眉头,掩睫虚瞄。
嗯,要比前些日子好上许多,不愧是京师,大至热闹街龙,小至狭仄巷弄,全都整治过,并铺上平坦岗岩,与穷乡僻野崎岖蜿蜒的蛮石荒径好走得多。
“怪姑娘,好心提醒也不应声,呿。”小贩撇嘴,转身整理起满架俗艳的纸鸢。
喔,原来这位小哥是怕她伤着脚才这样嚷。敏儿似懂非懂,偏歪螓首,迷惘的仰看着满架高绑的纸鸢,不能飞的鸟有什么用?
“小哥,你为什么要把它们绑起来?”
小贩皱眉扭头,“废话,难不成把它们放了,全飞走?那我还做啥生意啊?”啧,这姑娘不仅怪,而且还很蠢,枉费一张漂亮脸蛋生得如此水灵秀美,歹年冬,多疯子。
“不能飞,多痛苦呀……”
“它们本来就是让人系在手上放飞,哪知道什么痛苦不痛苦?去去去,哪边凉快哪边去,别杵在这儿妨碍我做生意。”小贩悻悻然,赶苍蝇似的驱赶她。
“对不住。”临转身之际,她怅然若失的凝觑了纸鸢一眼。
总觉得自己就跟它们一样,原本能自由自在的翱翔云端,却无端系了根绳索,随着握绳的那只大掌四处漂流,终日不得安宁,却又是心甘情愿的陪他一起体受快乐难过,只能安静的藉由绳索传递她的万般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