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了看,她住的地方说“脏”是不至于,但“乱”是肯定的。
光是玄关上那根木制衣帽架就已经够像是棵圣诞树了,这女人显然把自己所有的衣服全都挂了上去。
客厅的茶几更是不用说,他怀疑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在上头找到空间摆放一个便当盒,因为上面满满是笔记本、漫画书、杂志、杯子、纸张、笔、信封、广告单、牙线、棉花棒、调味料瓶、防晒油、作用不明的药膏、一排吃了一半的普拿疼,然后又是杯子……他突然对这个女人起了点好奇心。
“你是做什么的?”
“问我?”
“不然我问谁?”
“呃……”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启齿,毕竟“漫画家”这种职业很特别,懂的人崇拜,不懂的人唾弃,而她的家人恰恰好都是后者。
见她面有难色,孙时郁识相地笑了笑,道:“没关系,不方便说也不要紧,我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其实,他要查出这种事情根本小菜一碟,完全没有难度。
“不是的,不是那个意思啦……”她呵呵干笑了下,看了他一眼,“我只是不确定你能不能了我的工作。”
“什么意思?”
“我的工作是画漫画。”
他愣了下,消化了她的字句,“你是说……漫画家?”
“你看吧?就是这种表情。”她自嘲地笑了声,伸手从急救箱里撕了张OK绷,轻轻贴在他的伤口上,“如果你别问我画一页赚多少钱的话,那我会很感激你。”
“我为什么要问那种事?”他被质疑得很无辜。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问那种事?”
自她有记忆以来,这两个问题的顺序彷佛是不变的真理,就像是春天之后,夏天紧接着来一样。
“那你呢?”她反问。
“什么?”
“问了一个人的职业,至少该报出自己的吧?”她捡了他的话。
白天见他十万火急地赶回工作岗位时,她就一直在猜想,这男人究竟是做着什么样的工作?是某种安全系统的工程师,还是人命关天的外科医师?
两个好像都是个黄金梦幻职业呢,呼呼呼呼……她傻笑在心,不由自主地开始在脑海里编织她的少女梦。
孙时郁突然抬手指着额头上的伤,道:“这个伤口是我在几个小时之前,追捕通缉犯时弄伤的。”
“追捕什么?”听到关键字,她回过神,有些不确定的问。
“通缉犯。”
她傻愣当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一般人遇到通缉犯的机率是多少?
“你的意思是——”
“对,我在刑事局上班。”
也就是说,他是警察,她最讨厌的警察。
少女梦突然碎成了一片片,纷飞四散,飘向大海,她啪的一声阖上急救箱,站起身,一脸肃然,“那就先这样子吧,我该开始工作了,大门在那儿,不送。”天壤之别的态度令孙时郁有些错愕。不过,他没有追问原因的打算,至少暂时没有。
他抱起了自己的孩子,“那么,我们先回去了,晚安。”
她板着脸孔,不作声。
“今天谢谢你帮忙,再见。”他离开了,顺手替她将门带上。
夏光桦静静地看着那扇门,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烦闷。
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在路上邂逅了一个聊得来又条件好的男人,一问之下才发现对方竟是自己最讨厌的星座……
那么,她该相信自己的感觉,还是相信自己的经验?
“不行,这样很不妙。”
盯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黑字,周静潇面色凝重,分析着情势。“我们现在只有动机、间接证据,唯一的证人还是个诈骗前科犯,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起诉书要怎么写。”
“果然还是不行吗……”
双手抱胸坐在检察官室里,孙时郁的眉头深锁。为了这案子,他已经劳心费神了将近半年,却始终抓不到能够起诉首脑的铁证。
“就我们现有的证据来看,我认为太冒险了。”她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双手交叠,托着下巴。
两人就这么陷入了沉默,各怀心事,都在脑袋里思考着可行方案。
“不如……”半晌,周静潇打破了沉默。
“嗯?”
“放弃以杀人罪来起诉他,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案子能跟他扯上关联。”孙时郁愣了下,有些困惑的道:“但他至少已经杀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他自己的老婆。”
“我知道,这我跟你一样清楚。可是,你必须面对现实,那老狐狸的双手比任何人都干净,一向都是别人替他办事、替他善后;更何况他有一群小弟可以证明他的妻子背着他爬墙,他的律师大可说这是一时气愤所做出来的行为,到时候……”周静潇耸耸肩,道:“我不知道,搞不好一年半载就出来了,小弟甚至会冲出来大喊‘是我帮大哥打死那个贱女人’,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你现在的方向是?”
“从一级毒品着手吧。制毒和贩毒都是他们主要的金钱来源,我相信那条老狐狸绝对不会经过其他人的手,只要逮到直接证据,就能求处重刑。”
“这样说是没错,但以往我们逮到的——”
第3章(2)
话未说完,手机响了,孙时郁打住,看了眼来电显示。
是幼儿园的导师。
“抱歉,你稍等我一下。”
他起身,出了办公室后才按下接听键。通常在白天接到圔方打来的电话,百分之两百都不会是好消息。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
接了电话之后,他一脸为难,踅回了检察官室。
“周检。”
“嗯?”她抬起头来。
“我得先回去处理一下私事……”
“怎么了?”
“幼儿园打电话来,说我儿子狠狠揍了同学。”
“这样啊。”周静潇没说什么,笑道:“那你快去逮捕你儿子吧。”
“真的是很抱歉。”
“哪里,单亲家长本来就会比较辛苦一些。”
“你不也是吗?”
“所以我才叫你快滚啊。”
闻言,孙时郁笑了出声,打了招呼之后掉头离开地检署。
周静潇跟他“同病相怜”,也是个单亲家长,有个在读幼儿园的小女儿。听说她前夫是个金融界小开,住豪宅、开名车,同时也爱玩女人。后来,她终于受不了丈夫的花心,主动提了离婚,也不要分毫的赡养费,只要女儿的监护权。
男方本来就重男轻女,从来没重视过自己的女儿,也就这么答应了她的要求,豪爽签字离婚了。
事后,周静潇申请了调职,带着女儿来到台北,展开全新生活。当然,这些都是警局里所谣传的,真实性有多少他不知道,也没确认过。
刚开始配合办案的时候,甚至还有不少同仁试图乱点鸳鸯谱,只因为他是单亲爸爸,而她是单亲妈妈。
啧,真是莫名其妙的一群人。
他们难道不懂“单亲”两个字的意思,就是时间只有寻常父母的二分之一,哪来的时间谈恋爱,更别提他的工作是什么样的性质了。
二十分钟后,他赶到幼儿园,向园长大致询问了状况之后,被带领至一间小小的办公室,他儿子就独自关在那里头。
老师们的说法是让他一个人好好反省。
孙时郁开了门,入内。
小翔见是自己的爸爸,没有笑容,不发一语,只是看了父亲一眼,随后又低下头来。
父子俩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安静了好一段时间。
终于,做爸爸的决定先开口,“你不向我解释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