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里里外外忙得团团转,陆宗岳主动表示愿意帮忙,接下招呼客人的任务,就连冬冬也收起了玩心,迈着小短腿,来来回回地端茶送水。
直忙到晚上八点多打烊时间,两个大人才得以喘一口气,冬冬下午跟邻居几个孩子跑出去疯玩一趟,傍晚又回到店里帮忙,三人在厨房里简单吃过晚餐后,冬冬已是累得睁不开眼睛,趴在桌上打瞌睡。
钟心恬轻轻将他拍醒,哄他回房睡觉,盯着他洗澡、刷牙,确定小男孩换上干净的睡衣,乖乖躺进被窝里,才熄灯出来。
陆宗岳在后院里等着她,后院比前院还宽敞些许,一把木造的双人摇椅立在角落,另一边辟了块香草花园,种了些诸如薄荷、罗勒、百里香等香草类植物,花园旁错落摆置着几块造型奇趣的大石头,而他正坐在其中一块石头上。
钟心恬也选了一块石头坐下,明月如钩,夜色如水,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听着附近田野传来的声声蛙鸣,各自想着心事。
许久,陆宗岳低低扬嗓。“冬冬……是你的孩子?”
终于问了。
钟心恬微垂螓首,掩去唇角那一丝嘲讽。
“他今年……几岁了?”男人的嗓音涩涩的。
她微微冷笑,抬起头来,一双盈盈水眸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清澈冷冽。
“我以为你早就问过冬冬了。”
他一窒,半晌,苦笑。“我没问。”
她直视他。“你不敢问。”这不是疑问句。
他听出她话里的嘲弄,似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喉咙。“你……没结婚吧?应该也没有男朋友?”
“有没有关你什么事?”她犀利地反问。
他又是一窒,眸光闪烁不定。“我是想他……这孩子……”
“他不是你的小孩!”她直率地打断他。
他面色一白,哑然无语。
她嘴角勾着笑,嘲讽更尖锐了。“放心吧,冬冬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不必紧张成这样。”
“……我没紧张。”他辩解。
她瞥他一眼。
他看出她眼里的讥诮,自嘲地扯唇。“好吧,我是……有点紧张。”
她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陆宗岳怔怔地望着她在月色下更加白皙的侧颜,羽睫弯弯,鼻头娇翘,脖颈弧度优美——她其实长得挺好看的,只是他以前一直没发现。他无声地叹息。
“我们离婚将近四年,这孩子看起来不止三岁,难道……”
她身子一凛,瞪向他的明眸喷火。“你怀疑我跟你离婚前就红杏出墙了?”
他愣了愣,急急地否认。“怎么会呢?我的意思是……那天晚上我们在饭店……”
“别说!”
“圆圆……”
“不准你说,不准你这样叫我!”
她蓦地跳起身,心海激起千层浪,不由得全身颤抖。
她不想对他发脾气的,虽然他来得莫名其妙,但她原本也打算客客气气地跟他做一番恳谈,算是对过去的告别,可他……太过分了!为何偏偏提起那一夜,她恨不得永远忘记的那夜……
那是在他们正式离婚前一个月,也不知他怎么了,忽然好一阵子都不回家,宁愿一个人住饭店,她不欲病重的公公担心,亲自去饭店找他,正巧遇上他生病发烧。
她怕没人照顾他,悄悄留下来,病中的他喃喃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她假装没听见,趴睡在床沿,握着他的手,谁知半夜醒来,她已被他抱上床。
他们都不想让那件事发生的,可慌乱间也不晓得是谁先勾引谁,干柴烧了烈火,肆意缠绵。
后来他病好了,也回家了,可对她却是更加冷漠,她知道他后悔了,那夜怕是把自己当成了初恋情人的替代品。
她恨他,更恨自己,一个月后,公公去世,而她也主动提出离婚。
那是她为自己所保留的最后一分尊严,至少不是他先开口赶她走……
钟心恬用力咬牙,努力推开脑海里不受欢迎的回忆。
偏陆宗岳还亲昵似地唤道:“圆圆……”
他凭什么这么叫她!
她恼火了,再怎么温和的女人也会有脾气,她今天就让他见识见识。“你到底来做什么?我跟你已经没关系了!”
她嗓音尖利,摆出泼妇般的架势,可他似乎一点也不怕,也不像从前看着她时总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厌恶,他的眼潭幽深,竟似泛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如果你觉得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为什么要到医院看我?”他哑声问。
她就知道!就知道他要拿这件事来烦她!
“为什么要照顾昏迷不醒的我,为我擦身洗头、按摩手脚?难道你不是记着我们过去的情分?”
他怎么能问出这种过分的话?
“我们哪有什么情分?”她气愤地反驳。“我又为什么要记着?”
“我不知道。”相对于她的懊恼,他显得冷静,冷静而怅然。“圆圆,我也很好奇这一点,你来告诉我,我们之间还有着什么样的情分?”
他们有什么样的情分?
夫妻三年,他们之间究竟累积了些什么?
这问题,钟心恬自己也想问,午夜梦回之际,她有时也会很不争气地想求一个答案。可是……
泪水在她眼里莹然闪烁。
他震颤了,起身上前想碰她。“圆圆别哭……”
“别碰我!”她甩开他的手,那么决绝、那么冰冷,许久,她总算平静了些,
淡淡开口。“你不该来的,我本来只是听说你病危了,想着去送你最后一程……”
她不想他碰她,他便站得远远的,只是神情带着隐约的伤痛。“既然知道我一时死不了,又为什么继续来看我呢?”
“我只是觉得应该那么做而已。”她别过眸,语音沙哑。“我们结婚三年,我知道你过得很痛苦,很不情愿,可我……欠你一份情。”
她顿了顿,强压下胸臆翻腾的情绪。“要不是你爸爸当年对我们家伸出援手,我爸恐怕早就自杀了,他不是那种能够勇敢面对失败的男人,是因为你爸帮我们还了债,我们这个家才不至于破碎。而你,也被逼着娶了我……我很感激你,你们陆家为我们钟家做的,我们一辈子也还不清。”
她语气木然,神情更木然,而他看着犹如一尊木娃娃的她,良久才找到说话的声音。
“所以你不忍心看我一个人孤单地死?”
“你不会死的。”说着,她怅惘微笑。“你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你会活得很好的。”
“我是醒过来了……”他同样怅惘,深邃无垠的墨眸里,藏着谁也读不懂的思绪。
她并不想去解读,只想快点撇清自己与这男人的纠缠。
“冬冬真的不是你的孩子,他叫我妈咪是因为我是他的干妈,他是我朋友的儿子,这间房子就是他们夫妇俩借给我的。因为他们两人工作都忙,就把冬冬送来这里过暑假——他只是看着个子小而已,其实他已经六岁多了,暑假过后就可以上小学了。”
他闻言惘然,确定冬冬不是他的,也不是她的孩子,他竟没有丝毫松口气的表情,只是呐呐地低语。
“如果那个孩子还在,也跟冬冬差不多大了……”
钟心恬悚然一震。
她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他们新婚时,她因为流产失去的宝宝,也是她这辈子难以平复的痛。
“对不起,圆圆。”
他不道歉还好,他说了对不起,反而更惹得她心酸。
她闭了闭眸,向上天祈求平静,她不能再发脾气了,她想好好地跟这男人说再见。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应该也苦的,就这么好聚好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