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笨啊!”
流火小姐恨得直想敲打老二的脑袋,跟了她这么久,居然还没学到她行事作风的精髓所在。
杏眼一瞟,她嘴皮子吧嗒吧嗒:“煎炸蒸煮烧哪一样都不好,咱们霸圣金堂做菜的原则是什么?能凉拌的菜绝对要凉拌,不费柴火又不费调料——省钱哪!”
只是八钱金子,不是八百两,也不是八千两,更不是八万两。
只是区区八钱金子,令他和青灯再度遭到禁锢,步忍气恼地长叹一声,挥挥衣袖,即使因为欠账被锁他也依旧保持着优雅的风度。
“你为什么不多带点金子出门?”步忍咕哝着。
“我至少还带了十两金子,你连一块御临币都没带。”居然还有脸埋怨他?青灯的气都是从鼻孔里喷出来的。
都到了这会子,步忍还是不忘替自己找借口:“我在宫里待了几十年,忘记出门得花费金子。再说,我哪里想到在外面待上三天会这么费钱。几十年前,一两金子能换一大桌子好酒好菜呢!”
又提几十年前!又提几十年前!青灯忍不住糗他:“果然是年纪大的老头子,动辄往事上心头。”
撇撇嘴,他提醒面前的老头子:“不是外面费钱,是你挑的这什么霸圣金堂够霸道的,食宿费贵得离谱。”总之都是步忍的错啦!没工夫跟他瞎掰,青灯只想摸出纸笔先把今天该完成的经文默出来再说。
黑灯瞎火地找了一圈,有纸笔而无墨,虽说他闭着眼都能默出来,可没墨他写空文啊?
“我不管,你赶紧想办法给我找来墨。”完不成今天的课业,他死定了。
“要我放血给你写血经吗?”那慈悲的经文将会成为最恶毒的诅咒。
青灯揪着步忍的袖袍不依不饶,“我要墨,给我墨,今天我还差十九篇经。快点给我墨,快点给我墨,再不抄完经文,会死人的!”
知道抄经对他的重要性,步忍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替他解决,“你总不能让我召唤魔兽替你盗取墨汁吧?”
“怎么不可以?”这个主意相当不错,青灯瞪大的双眼满含期待。
“你有见过术士召唤魔兽做这等屁大点的事吗?”不能动粗口!不能动粗口!我是优雅的术士,优雅的术士是我——在心中对自己默念几句,步忍手中的竹笛支撑着脸上那始终藏匿的平和的笑。
“我不管,我还差十九篇经文,在天亮之前一定要写好烧掉,否则我就……我就……”想到那即将到来的悲惨结局,青灯已不忍心再说下去。
“好吧!好吧!我替你想办法。”
再怎么说他也比和尚大上许多,漂泊在外,他这个年长的是该照顾他这个年幼的。可为几泊墨召唤魔兽似乎太逊了些,怎么办呢?
他试着拍了拍门板,门外那个五大三粗的老六果然拉开一小条门缝,“找着金子了?”
要是有金子还在这里窝到半夜?步忍露出讨好卖乖的笑,“给点墨吧!能写字就行。”
“可以——先付金子。”
又来了!又来了!这什么霸圣金堂的人怎么开口闭口就是金子?
俗!忒俗!
“没金子,能不能用别的东西换点墨?”
“行,拿你换吧!”
那个精瘦的丫头忽然从角落冒了出来,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一边说话一边用金算盘敲打着周身的骨头,一副累坏了的模样。
“堂内正有些粗重活需要人做,你和那光头和尚来顶吧!一个人做一天活算一钱金子,食宿自理,干上四天正好还你们欠我的那八钱金子。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他还有其他选择吗?即使沦落到这步田地,步忍仍维持着平素的洒脱,“好吧!我们干——先给块砚吧!”
流火小姐冲老六努努嘴,“给他。”转身离开之前,不忘告之步忍,“砚台一钱金子——从你们工钱中扣,你得多干一天活了。”
可以反对,只是——反对无效。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被召唤出的魔兽所受的辛劳也不过如此。
步忍喘着粗气,洁白的袖袍已被他的汗水染湿沾上了黑糊糊的印渍,十分有损他一贯俊朗洒脱的形象。
这时候他也顾不上平素那些所谓的身份啊形象啊,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只想让他酸软的双腿得以休息。青灯也不比他好多少,光秃秃的脑门上冒着白雾,像是得道的神仙即将腾云驾雾。
流火小姐杏眼扫过,顿时揪出这两个懒鬼,“才搬了几箱货就偷懒坐这儿休息,要都像你们俩这样,我霸圣金堂早就土崩瓦解了。”
“看堂里破烂的程度,我看也快了。”
青灯的坏嘴巴为他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
“扣你半钱金子——谁让你偷懒只干了半个人的活。”流火小姐算盘一拨,又为自己省下半钱金子,真是会算计。
青灯想得脑子都疼了,也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小女子如此会算计金钱。她一个姑娘家,要那么多金子做什么?抱着金子当夫婿睡到天明吗?
说话间,装货的仓库走进一对璧人。
公子衣着光鲜,可惜那满脸的桀骜不驯让人轻易不敢靠近;相比之下挂着甜美笑容的小姐就可亲多了,只是她怀里那只看上去有点像狐狸的小狗正“狗”视眈眈地瞪着那些妄想靠近它主人的家伙们。
见着来人,流火小姐慌忙迎了上去,就连脸上的笑都充斥着浓重的铜臭味,“汝嫣公子和元小姐怎么有空来我们这种破地方?”
“我得来看着你点货啊!”
汝嫣寻微眯着眼,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每回你收货,我们汝嫣家的织锦总是莫名其妙少了几匹。搞得我这个少东家很是过意不去,这回我亲自监督,若是我们汝嫣家再少给霸圣金堂几匹织锦,我回去定要严惩那些负责运货搬货的管头。”
他话音未落,元筌筌紧接着应和着:“我就搞不懂,为什么每次点好的匹数到了这里总会每箱少上几匹,这样几匹几匹加起来,汝嫣家每回总要再赶织好些呢!定是运送的途中,那些搬运的劳力偷了去——小寻子,你没有查查吗?”
“查过了,我这边负责运送的劳力个个身家清白,就不知流火小姐这边接货的劳力是否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小蟊贼了。”
汝嫣寻气定神闲地盯着流火小姐,听他这么一说,霸圣金堂负责搬货的劳力赶紧窜出来急着澄清:“我们哪儿敢偷织锦,搬货的全程都有流火小姐从旁监工。要是被她发现我们偷了这么贵的织锦,一定会要我们赔得倾家荡产。我们不敢的!不敢的!”敢从吝啬鬼手里扣钱,又不是不想活命了。
“既然霸圣金堂的劳力也没可能偷织锦,那只有一个可能了。”
元筌筌爱说真话的坏毛病又发作了,不分场合,不分情形,不分人物性格,总爱将真话说得彻底,“一定是流火小姐你点算错了。”
汝嫣寻眼冒奸诈的光芒,嘴里却打着圆场:“流火小姐是何等人物,怎么会次次算错账呢?”三个圈爱说真话的毛病也不全然是毛病,这会子就挺让他开怀的,“总之,我们大家都小心点,相信这次应该不会再少货了。”
流火小姐被这两个人一唱一和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步忍坐在一旁瞧着这场好戏,当瞧到她脸上瞬间变化的神色时,所有的疲惫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这小妞对金子的爱好已经到了不择手段喽!
这样也好,一个在性格上有如此大缺陷的人是留不住神兽的精魄,这倒方便了他取回圣巳的精魄。
只是不知,那精魄现在何处。
步忍正发着愣,找不到人发脾气的流火小姐已将怒火瞄上了他,“欠了我的金子,你还敢在这里偷懒?工钱不是替自己挣的是吧?”
“休息一会不行吗?”青灯看不过去地嘟囔了一句。
这一声倒引起了元筌筌的注意,霸圣金堂什么时候请了和尚来当劳力了?她仔细瞧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便勾起了她久违的回忆,她的目光从和尚身上慢慢扩大,再扩大,最终定格在熟悉的白衫上,还有他身后携的那支青色竹笛。
是他!
真的是他?
白衫依旧,竹笛依旧,就连那清俊的容貌也丝毫不曾改变。十年的时间,她、幼微姐、小寻子还有小随都已经长大成人,为何不见他容颜老去?
莫非她眼拙,此人不是他?
活不是人干的,这饭菜……也不是人吃的。
几片水煮的青菜叶飘在面片汤上,半点油荤不带,连盐都没舍得多放,这叫人如何吃得下去。
若不是流火小姐与他们同桌而食,吃的都是同样的东西,青灯真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刻薄他们这些欠钱的房客。
“就不能多上两道菜吗?”
他和步忍,加上霸圣金堂里的老二到老十七,算上流火小姐总共有十九个人,居然就这么一锅面片汤当晚餐。想饿死人啊?
抱怨无用,步忍奸诈地打算挑起民愤。睿智的眸光扫过老二到老十七,他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们头一回吃这面片汤实在不太习惯,你们觉着呢?”
“很好。”
“不错。”
“简直是味道好极了。”
这就是群众意见!更有老六、老九这样的马屁精跟在后面耍宝——
“吃惯了,哪天不吃还真觉得少了点什么。”
“面片汤易消化,吃了这么些日子我牙不疼了,眼不花了,腿脚也有劲了,绕着城跑一圈连大气都不带喘的。”
呕——
青灯将那吃进去这为数不多的面片汤都快吐出来了,关键时刻步忍低声告诉他:“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出门在外尤其要注意形象。”
不知道是这视钱如命的流火小姐发了恻隐之心,还是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马屁拍得到位,她居然决定破回例,晚餐加道菜。此话一出,桌上包括万分注意形象的步忍在内十七个男人外加一个和尚都瞪大了眼睛,满嘴跑哈喇子。
加菜嗳!
加菜哦!
加菜喽——
这可是几百个晚餐头一会加菜呢!
擅长厨艺的老二赶紧请示:“流火小姐,您看加什么菜好呢?”
她花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想到了一个菜,“就豆腐吧!”
只是一道豆腐?
十七个男人外加一个和尚心里的期待降低了一点点。
豆腐就豆腐吧!青灯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豆腐怎么了?豆腐也能做出天下无敌的美味——步忍想到了皇宫里的豆腐宴,哪一道不是精品。
老二又请示:“这豆腐……是煎炸蒸煮还是红烧?”
“你笨啊!”
流火小姐恨得直想敲打老二的脑袋,跟了她这么久,居然还没学到她行事作风的精髓所在。
杏眼一瞟,她嘴皮子吧嗒吧嗒,“煎炸蒸煮烧哪一样都不好,咱们霸圣金堂做菜的原则是什么?能凉拌的菜绝对要凉拌,不费柴火又不费调料——省钱哪!”
原来,这就是他们每晚只能吃上一碗飘着几片烂菜叶,还少盐寡味的面片汤的原因。
对豆腐的期待如同面前这碗面片汤一般,步忍揉揉鼻子讥讽道:“流火小姐,你是不是怕面片汤咸了,我们喝的水就多了,浪费了你的水钱?”
“岂止是水钱?”
流火小姐掰着指头算给他听:“烧水不费柴火吗?柴火不要钱吗?劈柴不费劳力吗?雇个劳力不得花钱啊?喝多了水,你得上茅房吧!上了茅房得洗厕吧!洗厕不得用水吗?用水得从井里打吧!打水不费劳力吗?雇个劳力不又得花钱啊!这一反一复就多雇了两个劳力,一天就多费我两钱金子。你少吃点盐,不算盐钱柴火钱,你就已经为我赚了两钱金子——算算看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