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咕噜噜噜噜——
这就是拒吃的下场!
抄经抄到深更半夜的青灯斜眼瞅着床上发出噪音的家伙,咬着笔管,他再次发出请求:“可以安静点吗?”
“你直接跟它说。”步忍指指自己的肚皮,他也很想它能安静下来,可它不听他这个主人的指挥,他也无奈啊!
青灯给他一个绝佳的建议:“睡吧!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只是不知肚皮会不会叫。
“试过了。”步忍朝屋顶翻了一记白眼,“它吵得我睡不着。”
“它吵得我抄不了。”
拜托,他都是默写经文好不好?这样吵下去,他怎么抄啊?
在他嫌弃的目光下,步忍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倒是想快,可是体力上似乎不允许。
“我出去转转,转到累得倒头就能睡着的时候再回来,这总行了吧?我的老佛爷!”
摇着头迈出房门,步忍忽然觉得自己越活越悲惨,到了这把岁数居然连饭都吃不上,想睡觉还被人赶出来,这叫什么事啊?
坐在长廊的尽头仰望着满天星斗,许是饿的关系,他居然脑袋空空,心也空空,空得可以装下天地万物,以及任何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或物。
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轻微晃动的算盘珠子,那是金子碰撞发出的特别声响,这世上唯有一个人连走路都带着这样的响声。
身体不由自主地躲到了柱子后面,他都不知道自己躲个什么劲。
只见她揣着一个小布包亦步亦趋地走向柴房,没做他想的步忍随即跟了上去。柴房的门开了又关,还从里面落上厚重的锁。他窝在门外,只听里面一阵作响,他抬起头四下望了望,才发现霸圣金堂柴房的门还不是普通的大嗳!四五辆牛车并排通行都没有丝毫的问题。
处处节俭的她干吗把柴房修得如此宏伟壮观?
这当中一定有问题。
反正饿得睡不着,他索性进去一探究竟。
这会子用竹笛容易暴露身份,还是随便念点法术,不摆造型了。心中默念法术,他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终于无影无形地穿过柴房紧锁的大门,进到了里面。
有点失望,放眼望去这里不过是普通的柴房,四下里堆满了柴火,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若非得找出点特别的地方,那只有一个——刚刚他亲眼看着走进来的流火小姐,现在不在柴房。
就这么大的地方,他的法眼居然找不到她的身影。
一个人怎能从封闭的屋子里凭空消失?
除非她和他一样,是懂得黑魔法的术士。
可能吗?
据他了解,至今为止偷看了黑崖石帖,并且过目不忘到随便念念咒语黑魔法就凭空窜出的惹祸者只有他一个。没道理随随便便又让他撞上一个黑魔法天下无敌的术士。
天地间哪有那么多倒霉鬼?
那她怎会突然消失?
莫非她是鬼?
还是只……吝啬鬼。
无端揣测不会得到任何实际结果,只会令他所剩无几的体力继续流失。饿得不行的他最省气力的办法就是念念咒语,很快他的眼前多出了几只她的脚印。
顺着脚印,他隐形的身躯一路穿门过墙——原来柴房的墙壁上有道暗门,顺着暗门是数十级台阶一路下行,他走到一半就被一片金黄色的光芒耀得睁不开双眼。
霸圣金堂的地下藏着什么?
一块块、一坨坨、一堆堆闪烁着耀眼光芒的……黄金!
几乎可以用成灾来形容的黄金堆得极整齐,排成一座座足有一人来高的山状分布在地下,放眼望去居然望不到头。
原来,霸圣金堂的下面竟是座——地下金库。
想想霸圣金堂有多大,再想想这么大的地下堆满了一人来高的金山——步忍的嘴巴在不断地张大……张大。
富可敌国也不过如此。
而那个富可敌国的人居然坐在金山堆里,拿出兜里装的几片干馒头片闲闲地啃着。一边看着满眼的金山一边啃着干馒头片,手指头再拨弄拨弄金算盘珠子,含着干馒头片的嘴里还不时地发出几声傻笑,仿佛她吃的是珍馐美味一般。
受不了!他实在受不了这个女人。
抱着这么大一堆金山,居然每天晚上就给他们这些仆人吃面片汤,她自己竟也跟着他们吃那些“猪不食”。
这不是有病嘛!
饥饿的肚皮在咕咕咕地乱叫,要不是恰好配合上流火小姐手上算盘珠子的拨弄声,估计她会以为只有她一人的地下金库出鬼了。
他又是施法又是影身见到这么一座大金库,不顺便犒劳犒劳自己不是太对不起那只咕咕乱叫的肚皮了嘛!
顺手抄起一块金子,用手掂量掂量,约莫有十两来重,够他吃上一顿好的了。
于是,偌大的金库里有块金子在半空中飘啊飘啊,飘出了地底,飘出了柴房,飘出了流火小姐的手心……
嗝——
嗝——嗝——
嗝——嗝——嗝——
青灯拍了拍胸脯嘀咕着:“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嗝——抄完天亮前必须要烧掉的经文?嗝——”
这会子开始埋怨了,他又没硬逼着和尚同他一起吞下那五只鹌鹑、四条鲈鱼、三只烧鸡、两只酱鸭,还有一头烤乳猪。
“不吃你早……嗝——嗝——早说啊!我还能留着混……嗝……混两天。”
十两金子居然换来这么些美味,可以保证他连续好几天不用见到面片汤。向来没把金钱当回事的步忍头一回尝到有钱的甜头,难怪流火小姐那么爱钱呢!
想到流火小姐,他就觉得抱歉,“青灯,你说如果让她知道我拿了她十两金子,会怎样?”
青灯转过脸,用一副打量尸体的眼神望着他,“我比较好奇的是,以你的修养怎会偷人家小姑娘的十两金子。”
别把他说得那么罪大恶极好不好?“我只是顺手拿了十两金子。”她有成山的金子,丢个十两谁会在意。
“不问自取谓之偷,你何时变得这样没品?”抄经抄经继续埋首抄经。
某和尚吃了那十两金子买回来的吃食,还在一旁说难听话。一道咒语飞过去,和尚每抄一句经文,他的脸上就会多出一句,片刻工夫,他的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经文,他还不曾察觉,兀自在那儿抄着。
不过青灯说对了一点,自打到了这霸圣金堂以后,他是越过越没品,越活越像个俗人。过往那些风度啊修养啊都跑哪儿去了?
都是饿肚子给闹的。
什么叫“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他算是领教了。
不管怎样,总算是吃得饱饱的,可以睡个好觉了。剩下的那些有关做人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留待天亮后再说吧!夜,总能为人隐藏些阴暗的东西。
阖上眼,步忍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见到周公。
是打嗝的关系?
好吧!他一连喝上大半壶水,总算止住了嗝,这下总能睡得着了吧?
还是不行。
是因为天太热的关系?
怎么会?当年建造霸圣金堂的主人一定是位很会享受的人,居然可以让工匠将屋子修建得冬暖夏凉,连仆人住的厢房也如此舒坦。就算是七月流火的季节,到了夜晚房里仍是凉风徐徐,不会热得睡不着。
要不然就是因为吃得太撑影响睡眠?
闭目养养神,相信很快就会进入梦乡。
快了……快了……就快见到周公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哪儿来的女鬼在哭?步忍挥挥手掌,想赶跑叨扰他的女鬼。偏生不知死活的女鬼越哭越大声,吵得他的眼睛彻底睁开了。
眼前正对的是两只桃子,鲜红饱满的桃子。
要不是她手里的那副金算盘,步忍实在认不出眼前这个哭成个泪人的姑娘是他家的流火小姐。
会拿金算盘将他揍得头破血流,永远抬头挺胸管着偌大的霸圣金堂,随时指派一大帮老爷们为她效命到流汗流血依旧甘之如饴的流火小姐居然也会流泪?还是哭出这等死去活来的模样。
他吓得睡意全无。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了?”
她眼泪混着鼻涕一齐流到嘴角,吸一吸,她语带含糊地说道:“金……子……没……了……”
金子?她的地下金库一夜之间被何方神鬼捣毁了?步忍从袖管里掏出块帕子替她擦着那张不能看的脸,“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她抽噎着还是那四个字,“金子没了。”
谁有本事可以一夜之间搬光她地底成山的金子?步忍直觉反应,“不可能吧!”
“是没了。”整块帕子都沾上了她的泪水,她索性揪着步忍过于宽大的白色袖袍擤鼻涕,“真的少了十两金子。”
“谁那么大胆,居然敢偷我们流火小姐的金……”义愤填膺的话到此为止,步忍撞上青灯探究的目光,脸上涌起挂不住的心虚,转而劝慰她,“我当多少钱,不就十两金子嘛!丢了就丢了,咱日后再挣就是了。”
“丢了就丢了?你说什么,丢了就丢了?”
流火小姐无法置信地盯着他,仿佛他是突然从她闺房里冒出来的怪物。
“十两金子嗳!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你们十八个大男人外加这个光头和尚每天晚饭才花掉我两钱金子,十两金子够你们这些人吃上五十天的面片汤——五十天嗳!我从现在开始要你们十八个大男人外加这个和尚连续五十天不吃晚饭,行吗?”
虽然面片汤看着就令人作呕,可是尝到饿肚子滋味的步忍在今晚学到了一个道理:有,总比没有强。
“可金子已经丢了,你说怎么办?”早知道就不顺手牵走她十两金子了。
除了一时的口腹之欲得以缓解,结果就是过贪的欲望撑得自己肚子难受,半夜三更不仅得听她的号啕大哭,衣衫还被她的眼泪鼻涕抹得一塌糊涂——他依然没好觉可睡,总之没落上半点好处。
“你不是说你是帝师嘛!”这会子她想起他伟大的身份来了,“你都能当御临帝的师傅了,你不会没本事替我找回那十两金子吧?”
帝师就是用来帮人寻找失物的?可笑的是她丢失的钱财已经化做食物进了他的腹中,怎么寻回来?“别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期望。”步忍不忘提醒她,“要是我真有那么厉害,也不会卖身给你为奴为仆了,是不?”
他话未落音,她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他的衣襟瞬间变得湿答答。她这个视钱如命的吝啬鬼、守财奴居然也是水做的女儿家家,天哪!真令人受不了。
步忍试图令她接受现实,“我总不能变出十两金子给你吧!”
“你……真不帮我找?”她问得怯怯的。
告诉自己,错一不能错二——在她的注视下,步忍硬着心肠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