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法罩住自己和流火,步忍不慌不忙地穿上衣衫,待遮罩淡去,他和流火已衣衫端庄地站在暗天阁正殿里。
“你还找到这儿来了?”步忍扫过御临王,目光停留在他身后的女子脸上——是她领着御临王随来的?
哦!他倒忘记了,算起来她还是当今御临王的太奶奶呢!她自然要维护孙儿的政权。
舞雩惊愕地发现步忍看到她的时候没有惊讶,没有愧疚,没有掩饰,平静得一如他们是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他撇下她,偷偷摸摸深夜进宫,并且一夜未归。在见到她领着御临王走进暗天阁的时候,竟然坦然至此。
步忍啊步忍,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你那高深的法术感应不到这么多人靠近暗天阁吗?”这会子工夫,流火还有心思跟步忍咬耳朵,全然未把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当一回事。
“当然感应到了。”他摆出一脸“你在侮辱我的能力”。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该穿好衣衫?”
他义正词严:“累了,想再多睡一会儿。”偷得一会儿也是好的。
就这样?这就是他的理由?不仅是流火,在场所有听到他解释的人都快晕厥过去。
“怪不得你发不了大财——懒嘛!”这就是流火小姐的回答。
他们俩还真是绝配。
御临王扫过这两位怪人,碰巧撞上那位自称是他太奶奶的舞雩姑娘炙热的眼神。未曾多想,他冲步忍点头笑笑,“先生,多日不见,回了宫怎么也不来找本王叙叙旧?”
“王上请了我的女主进宫,我只是来接她而已,并不打算回来见什么人。”御临王朝的王上也在这什么人里头。
“可是本王倒有许多话要跟先生说说。”双手一摊,御临王摆出牲畜无害的笑,那笑倒有几分似步忍。
眼前这男人从前一直是他需要仰望的人啊!
自打六十多年前步忍携魔兽进宫那日起,就没想过自己是否能走着出去。如今看来,该来的终究是来了,有些事他需要单独跟面前的御临王聊聊。
“还是老规矩,我们去藏书阁谈吧!”
多年来,每回御临王来请教他政事,都是在藏书阁碰面。步忍不曾多说什么,倒是常常甩一卷书给他,让他自己看懂那卷书,看清一些事,还有一些人。
他之于他,曾是老师,也是父亲。
如今,他们却必须选边站,站定了,再看看对方。若是在一条边上,他依然是他的先生;若是站错了边……
步忍引路在前,没走几步,只见一道火红的人影冲了过来,恰挡住他的去路。
“我去去就来。”他没有理她,大步向前。
“步忍……”
她的手牵住了他屁股后面的那块布,一大堆看官在旁,他有点尴尬地咧了咧嘴角。抽回那块布,他把手留给她握。
她的魂不守舍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忍不住逗她:“丢钱了吗?怎么愁眉苦脸的?”
“要是把你弄丢了,我的损失也很大。你余下的人生都是我的,值好多金子呢!”流火放眼望着那些拿着弓箭,握着刀斧的侍卫,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情开玩笑,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人物。
“你要保证平安归来,你保证……”
她的认真换来他郑重的点头,松开她的手指,他大步向前率先踏入再熟悉不过的暗天阁偏殿——藏书阁。
步忍走了,王上走了,偌大的暗天阁正殿剩下一帮侍卫宫女看着两个女人在那儿瞪眼。
舞雩语出不善:“你是怎么勾引忍的?”
“你又是怎么骗他感情的?”流火毫不客气地回道。
“我跟忍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舞雩自信地昂起头俯视着坐在太妃椅上闲闲喝茶的女人。
“是啊是啊。”流火一阵讪笑,“感情好得你一转身就怀了别人的儿子。”
“你……”
“你什么你?”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流火嘴皮子像金算盘似的噼里啪啦好一阵,“我就不懂了,你都已经怀了别人的儿子,为什么还要利用步忍的感情,要她帮你照顾你的儿子?你是认定他好欺负活该日日对着爱人背叛自己的产物,还是觉得他对你的爱到了不管你嫁了几个人,生了几个娃,转世投胎了几回,只要你回眸冲他莞尔,他都该重投你的怀抱?”
“我……”
“我什么我?”流火一眼瞪过去,颇有几分霸气,“说你是皇妃,你如今摆出一副身为步忍大老婆的模样。说你是步忍的正经爱人,你又说当今的御临王是你重孙。你是两头都想站,好处都想捞。你以为你是谁?天地八方的神邸吗?好处都你一人得了。你还占着别人的身体……”
“流火——”
“请称呼我流火小姐!”流火气势足着呢!“我是步忍的女主,若说你和他青梅竹马,那我也算你半个主子。若说你是什么什么皇妃,步忍身为帝师,我都能当帝师的主子了,要你尊称我一声‘小姐’也不为过。我说得对吧!”
她回望了在场的宫女侍卫一眼,被她绕了这么一大圈,听上去还真是这么个道理。诸人纷纷点头称是,舞雩看着更生气了。
她身为法师一族的大小姐,后又入了宫做皇妃,仪态端庄、举止娴雅都是她所追求,跟一个天天在商场上打滚的俗世女子吵架,显然不是她所长,几轮下来她已输上好一大截。
气急败坏的她端出昔日王朝皇妃的架子来,指派一帮宫女侍卫:“你们还不给我撕她的嘴!”
请问流火小姐姓什么?
姓霸——霸道的“霸”!霸占的“霸”、霸主的“霸”、霸王的“霸”!她姓“霸”!
她哪会任人宰割?
甩手一记耳光打在舞雩脸上,动作之快让在场众人来不及反应。打下去,她还有理由呢!
“这一巴掌是替步忍打你的,你背叛了你们的感情——你薄情!”
反手过来流火又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也是替步忍打你的,你用你的死困了他那么些年——你卑鄙!”
紧接着两巴掌流火打得快而准。
“这一巴掌依旧是替步忍打你的,你一直在利用他对你的爱——你可耻!最后这巴掌还是替步忍打你的,你居然带着御临王来抓步忍——你该死!”
一连四个巴掌打得舞雩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咬牙切齿道:“你打我?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啪——
流火偏就打给她看,“像你这种薄情、卑鄙、可耻、该死的女人我还就打了,没理由地打了,怎么样?怎么样吧!”
气得头上冒青烟的舞雩连嘴唇都在颤抖,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冲上去扑倒流火,两个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一旁的宫女侍卫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不知道该如何才好。舞雩小姐声称是王上的曾祖母,流火小姐是王上请进宫的贵客,他们帮谁都不合适,不帮谁都不行。
怎么办?
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是谁领的头,一帮侍从的身子全都向门外偏去,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正殿里扭打成团的两个人。
爱打打去,谁理你们啊!
“听说先生最近去了飞马山。”省去无用的客套,御临王直奔主题。
“本是替流火小姐去讨债的。”都说不去吧!这一去就去出许多麻烦事来,现在步忍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御临王顺手从架上抽了卷书,懒散地靠坐在地上。
“这些年来法师一族逐渐壮大,不仅深得百姓之心,亦具有坐地为王的财力、地利和野心。本王遵照先帝临终遗命召法师一族的族长入朝为官,一方面是想借助法师一族的力量消灭黑暗势力,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控制他们。
“几年下来,本王深知海日楞是个没有野心与欲望的人,本王几乎放弃了对法师一族的防范。可是这支拥有强大法力的族群并非人人如海日楞一般清心寡欲,这一回他们怕是欲请先生出山,率领法师一族取代本王吧!”
步忍笑问:“王上是真的放弃对法师一族的防范,还是早就在等待这些对王上的王朝充满威胁的族人率先反抗,好找到借口将他们全数歼灭?”
想消灭一支强大的族群并不困难,可要灭掉一支天下百姓都支持到近乎景仰的族群却几乎不可能。以御临王的性情,绝不会冒着众叛亲离的危险去除掉法师一族。
他会等!
等从情理上占据先机,等法师一族自内而乱,等这支族群的野心大白于天下,他方才好出手剿灭。
他让海日楞去寻找八神兽不正是出于这一目的嘛!
让八神兽勾起法师一族本就蠢蠢欲动的野心,他好借机举兵。另一方面,他派出步忍暗地里寻找八神兽,以备后患。
“一切皆在你的掌握之中,除了我去飞马山。”
御临王讨厌被人洞悉一切的感觉,他习惯用闲散无害的外壳掩饰自己。那是七岁掌权遗留下的习惯,每个人都不把你当回事,你采取任何措施大家都不加丝毫防范,于是最终的目的便也水到渠成。
这是十年前先生教导他的处事之道,今日对先生,这招看来已不管用了。
现在御临王都诸多理由皆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答案,“先生欲与法师一族合作,与本王为敌吗?”
就知道他会这样想——步忍叹了口气,“我是你的帝师,十年前你到暗天阁来找我寻求帮助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你,我会帮你,我会在黑暗的世界里帮你守护天地八方。这十年来,我做到了我所说的一切,为什么今天你变得不再信任我?是我不再值得信赖了吗?”
“是你的力量太过强大。”御临王目光深邃地对视着陪伴自己十年的先生。
他们虽为师徒,彼此却鲜少交流。常常是他提出自己最近遇上的麻烦,步忍指点一二,他遵照先生的办法去尝试,待得到实惠再全面展开。
事实证明,先生每次都是对的。
全是对的!
“若非你的指点,小随做不了今日的御临王。同样因为你的介入,原本本王还不放在眼中的法师一族极有可能成为王朝头号大敌,本王不能拿王朝做赌注。”他答应过父皇,会做个好皇帝,会保御临王朝千秋万代。
十年师徒,总还有些情分。他就这样看他?“你认为我会帮法师一族来对付你?”若他真想称王称霸,何苦将自己埋在黑暗的殿阁里数十载?
“或许你不会。”
踏前一步,御临王站在先生一步之外。多年以前,他必须仰望着他;多年以后,他可以直接与他对视,却仍是矮他半个头。
深深叹气,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想与先生为敌,可是……
“你的存在给了法师一族那些幻想权力的人莫大的希冀。”
所以——
本王不能留你。
“你觉得,你可以灭了我?”步忍扬了扬嘴角,活了这么些年,他早已把生死看得淡了。
御临王盈盈一笑,揉揉了两鬓的发。说句实话,这世上他最不想要的敌人,便是眼前这位总是状似云淡风轻的先生。
“我……没有把握,唯有一试。”
步忍咧嘴扔出一句:“用你的帝王法术?”
“你知道?”他诧异。
所谓帝王法术是御临帝代代相传的法术,大多成年后修行。父皇去世得早,大臣们皆以为帝王术早已失传,殊不知他七岁那年便得到了写满帝王法术的黄布,凭他的智慧,即便没有父皇的亲手指导,看看那块布便也渐渐学会了。这是无人知道的秘密,他怎会……
“从几年前开始你的身上便聚集了帝王术的戾气,本想劝你莫要修此术,然我深知,你断不会听我的劝。”他太想控制权力,不可能放弃可以提升自己力量的机会。
只可惜,这个一心想要变得强大,变得可以掌控一切的御临王并不知道所谓的帝王术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