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相信,当皇后其实是一件世间最苦最可怜的差事。看看才几年工夫,好端端一个大美女被糟蹋成了什么样。非得把三五斤白粉往脸上抹后才能出门见人吗?青春已老红颜已逝也用不着掩饰到这中堪称恐怖的程度吧。再说,她也不是很老啊,她比我和皇帝还年轻几岁呢。
所以说,我相当不喜欢她。她的容貌、气度、学识都叫我打心底看不起,而她,也同样不喜欢我。
这些年来,她倒无声无息。我在南书房教太子读书的时候,她也很少过来探望了。探望也没用,太子的教育权力皇帝已经全权交给我了,她纵然想干涉,也有心无力。
我本就是个骄傲的人,皇帝在场我都不见得很搭理他,何况只是区区皇后?没趣讨多了,她再怎样也该知道回避吧。她不出现在南书房的话,她和我都省心。
我从不曾对皇后有什么愧疚——也许世人认为我应该有。毕竟从某些角度而言,我抢了她的丈夫不是吗?但是严格说来,我、皇帝、皇后三个人之间谁才是后来那个,已经很明显了。若我还有当初的独占欲,我大概很有资格宣布,其实是她抢了我的男人吧。
不过,即使我如此宣称,恐怕招来的也是一片非议。毕竟,我是男人呀。
皇帝似乎对皇后倒有几丝愧疚吧,他居然找时间让皇后又怀孕了。皇后的肚皮也真争气,生出来的又是皇子。
小皇子的诞生,保证了皇族血统的延续,于是我的学生除了浅离、太子之外,又多了一个。
小皇子只比浅离小两岁,按理说三个小孩子是相当难管教的,不过小太子相当明白自己的立场,常常很专心地学习他身为未来帝王应该学习的东西,不需要我太担心。小皇子则专心地当他哥哥的小尾巴,寸步不离。其他人他一概没什么兴趣,也不会给我添乱。他的表现,很象浅离哦。
因为小皇子的缘故,皇后又常出现在南书房。相看两讨厌的结果,使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但至少表面上的礼貌,我还做得出来。只要她不惹到我,基本上我还算一个好相处的人。
这些年来,原本极张狂的脾气渐渐淡了,为人也圆滑许多。很多事情,我已不愿太计较。我甚至有心情,培养一些年轻的的人才。能真正令我失控的事情,屈指可数。而其中效果最好的点火索,就是浅离。别的我都好说话,但是事关浅离的话,我甚至有可能丧心病狂。
原本,我和皇后依然可以彼此仇视但依然相安无事下去的,但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对浅离出手了——或者应该说是针对对我出手。但浅离替我承受了灾祸。
是我太大意了,我明知道那个女人仇恨着我,我竟放心地让她的侍从在南书房走进走出,所以当浅离说口渴要喝水而喝下我的茶壶里的茶的时候的时候我并没有提防,可是不久之后,浅离只说了一声头痛便昏迷不醒。
我急得发狂。赶紧找来太医抢救。太医们忙碌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才勉强将情况控制住。老太医说,幸好喝下的茶水不多,而且宫里又常备着些解毒的灵丹妙药,要不然凭一个七、八岁小孩的体质,真的是凶多吉少了。若明天早晨浅离的情况稳定着的话,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我谢过太医。来到浅离的身边陪他。他昏睡着,脸色苍白。他的小手异常的冰冷,只有胸口有一点温度。我知道他天生体温就偏冷,我也常取笑他天生心冷。但此刻,这样的温度令我害怕。我好怕他胸口上的那一点温暖会在不知不觉中散去,再也找不回来。
浅离浅离,我给你取这个名字并不想你还没在人间走过还没体会你自己的人生就离开。生离死别总是太轻易,你千万不能,那么快就抛下我一个人自己去了。
一夜无眠。睁着眼睛一直守护着小小的浅离,我的心充满恐惧和愤怒。好在浅离的情况相当稳定,快中午的时候他醒了,喝下小半碗鸡汤后,他重新睡去,我才有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
能自由进出南书房的人并不多。皇帝?他要杀我没必要用那么曲折的手段,他总是让人死得很明白的。太子和小皇子?他们没有理由。而且他们总和我在一起,连休息的时候也一起在御花园里赏花,他们没那个时间。那么有时间有动机也有可能动手的人,只有一个。用毒药除去不顺眼的人,正是皇家历代以来惯用的手法,更何况太医说的虽然隐晦,但我也清楚,那种毒药,正是宫里的特产,民间一般是找不到的。
我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换下一夜忙乱后又皱又乱的衣服,进宫去见皇帝。浅离何辜?凭什么让他承受这样的苦?
御书房里,皇帝等着我,带着一脸叹息。
我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他只问我,浅离的情况好些了吗?
暂时死不了。如是回答,按耐住心头的恼怒,维持着表面的礼数。
那么,我打算怎么办?他淡淡的话里隐藏着玄机。
什么意思?其实我已经隐约猜到了的。他这样的态度,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能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大事化小?
我眯起眼睛。在鬼门关前兜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回来的人,是我的亲生儿子,我唯一的宝贝,我怎么可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这句话惹怒了他。他伸手钳住我的下巴,盯着我的眼睛,问我,我现在唯一在乎的,只有浅离?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有一种辛酸。浅离的问题,又在脑海中回荡。
爱他吗?爱他吗?爱他吗?
垂下眼帘,扯出笑容,问他,他想要我怎么回答呢?
他一愕,忽然问我,我脸上的表情,为什么如此……难过?对他坦白,真的令我如此痛苦?
是!低低的说。不看他的眼,只看我的鞋尖。垂在身畔的手指紧紧地蜷着,指甲刺入手心,我可以感觉到一片粘腻。
到底我在怀疑什么?他的额抵近我,温热的气息袭近我的脸,带着他的疑问。
我怀疑的是,自己和他。无奈地苦笑。怀疑我的感情,怀疑他的感情,怀疑我的现在和将来,怀疑他的将来和永远。
我什么都怀疑,什么都不相信,即使他给了我我最爱的东西做保障?他的问题很清楚了。
权力?能保障什么?只要他是皇帝,只要他仍然这样高高在上,就什么都不能保障。我曾经那么渴望的权力,到现在也只是一种消遣,用来打发漫长的时间,用来嘲笑我的无法解脱的作茧自缚。而且,也用来维持我与他之间的联系。
换句话说,我也在乎他,这中在乎,也许和他对我的感情一样?他用那种可以称为渴望的声音急切地说,一瞬间,让我失神。
是!如果他想的,和我想的一样的话。仿佛被蛊惑了般回答他。此生,也许这是第一次坦白,纠纠缠缠那么多年,那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在这一刻,找一个出口发泄一下不为过吧。
他抱紧我,让我倾听他的心跳。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若我在乎他,真的在乎他,能不能答应他的请求?体谅一下他的立场,体谅他的不得已?看在浅离平安的分上,这件事情能不能就压下来当做从没发生过?现在的皇后,其实是个很可怜的女人,他不想对一个女人的伤心做太多的处罚,她毕竟,是他的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