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社会新闻版的记者李晴珊气冲冲的从主编办公室出来,啪一声的将一迭文件丢在桌上,粗鲁的往椅子上一倒,累得像条狗的她动了动脖子,两只腿正想挂上桌,只是腿才碰到桌面,就撞见一双不赞同的眸子,只好不情愿的放下。
「又被刮啦?」秦左爱的唇角浮现一抹浅笑,淡淡的看着身边的同事。
李晴珊讨好的一笑,突然凑上前去,「亲爱的左爱大大,有没有独家新闻让给小女子一则?我可以请妳吃大餐,外加一客特大号冰淇淋。」
「如果有,我自己不会上报吗?」
「所以我说『让』啊!妳才到报社三个月,独家新闻比人家来报社三年的记者还要多,让我一则会怎么样?看在同是东方人的面子上,妳有消息来源就大发慈悲告诉我,不然我会被那个孟大给开除的,妳也不想我一整个月都跑不到一条可以上报的新闻吧?」
「哪有这么夸张?」秦左爱笑着摇头,低眸继续忙自己的新闻稿。
这阵子她真的忙坏了,光是警方那头的线索就让她疲于奔命,那些谎报黑货上岸的消息,让她每天晚上跟着警方守在码头,足足有三天没睡觉。
「怎么没有?孟大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要我无论如何要在后天之前交出一篇可以用的东西。什么嘛!我以前写的东西都不能用吗?是他老大有眼无珠把我的稿子都给删了,全都用那些没营养的新闻耶!去!看他的鼻子都仰到天上去了,我再拿不出一点名堂来,真要给他看扁了。」
李晴珊捶胸顿足,桌上的一堆稿子也遭池鱼之殃,全给她挥到地上躺平。「我说左爱啊……」
「什么?」秦左爱累得头部快点到地上去了,眨了眨眼,还是继续赶稿。
「妳在写什么?」李晴珊把她的手写稿给夺过来,一看之下,目瞪口呆,「这个……幸福酒吧……那个……老天……妳……」
「我什么?」秦左爱抢回稿子,在最末两行加注几个字,终于大功告成。
「喂,妳真要交这篇稿?」李晴珊拉住她欲站起的身子。
「稿子有问题吗?」秦左爱声音带笑。李晴珊的表情真的很有趣。
「不是稿子有问题,是新闻有问题,那个幸福酒吧的老板妳知道是谁吗?」
「夏绿艳小姐啊,她的新闻前阵子才闹得很凶,稿子还是我写的,妳问我这个问题不是很奇怪吗?」
是啊,稿子是她秦大小姐写的,写的是巨细靡遗,不知抢了多少国际大报的风采,她怎能忘?只是……
「上回是喜事,这回妳写这个……唉,妳知道夏小姐背后是谁罩着的吗?」
秦左爱挑眉,不语。
李晴珊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边说还边看四周有无闲杂人等经过,「我告诉妳,是传闻中美国黑社会最大的帮派风帮帮主罩的哩,那个男人听说很狠的,澳门天帮上回才在他的地盘,也就是妳写的幸福酒吧附近动了一个女人,他就把天帮整个灭了,一个活口都没留,妳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吗?」
「风笑海。」
「嗄?」李晴珊傻眼了,「妳知道啊?」
「嗯。」她知道的可还不只这些。
「知道妳还写?男人最爱面子,妳写这个新闻要是被他看见了,我看妳的项上人头不保,为了独家也不必丢掉宝贵的生命吧?人家是黑道耶!到时候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秦左爱笑了,不在乎的耸耸肩,「我想黑道大哥的心眼不会这么小吧?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新闻就要我的命?」
何况,她非常清楚,澳门天帮只是被并入风帮,而不是真的被灭门,更不像外传所说的没有留一个活口。
「左爱,我是为了妳好──」
挥挥手,秦左爱拿起稿子走向主编办公室,「谢了,妳的好心我一定会铭记于心,有好处少不了妳的。」
「好处?那也得妳有命活下来,我才拿得到啊……」李晴珊嘀咕的望着秦左爱修长的身影走进了主编办公室,知道这一回秦左爱的新闻稿定又会把别的记者的新闻给挤下版面,引来各界记者的眼红妒忌了。
不过,值得吗?
风帮在美国的势力,连政坛都要忌惮几分,秦左爱这个小女人不知哪来的愚胆,尽挑上这些麻烦事,偏又遇上这个孟大主编,老是先斩后奏的上新闻,连上头都拿他没办法。
呃……哪天纽约新报突然垮台,肯定和孟大及秦左爱有关,这两个人迟早会成为纽约新报的千古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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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四天了,吃不到秦左爱做的早餐,也吃不到她做的晚餐,甚至连她的人都没瞧见,打她的手机也是永远关机,不然就是通话中,搞啥?
放下拨了一整夜加上一整个凌晨的电话,已是幸福酒吧要关店的时候了,风笑海将脚跷上桌面,背躺靠在椅背上,才刚要闭目养神,阿四却杀鸡似的嚷叫着进门。
「很吵,阿四。」他俊眉微皱,一颗心却波澜不兴。见惯大风大浪,还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他惊慌失措?
「老大,不好了!不好了!」
他累得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我哪儿不好了?说清楚。」
「你看,老大,这个早报新闻啊!写什么……什么……」
一听到「新闻」两个字,没等阿四结结巴巴的说完,风笑海己敏锐的睁眼,长手一伸便把报纸拿来──
社会新闻头条一
〈记者秦左爱独家报导〉
幸福酒吧伟大传说幻灭,黑帮老大罩不住,差点成枪下亡魂……
方圆五百公尺住家人人自危,纷纷打算迁移现址……
往日的幸福传说一旦破灭,纽约苏活区将成为新的黑道战场……
社会新闻头条二
〈记者秦左爱独家报导〉
近日道上传闻日本最大黑帮少主渡边牧野即将秘密抵台,与澳门天帮余众共同密商从风帮手中夺回澳门天帮基地,并策画收编风帮事宜,以扩大日本黑道势力在海外的支线,如果传说属实,风帮的生存将岌岌可危,幸福酒吧的传说也终将消弭……
消息传出,美国警方正动员所有力量,密切观察中……
好一个秦左爱……
风笑海唇边勾起一抹笑意,轻轻地搁下报纸,弯起指节在桌面上轻叩,微瞇着眼沉思。
「老大……要不要叫弟兄们去警告一下这个记者?」
犀利的眸瞬间一扬,扫过阿四惊惧的脸。
「老大……小的说错话了吗?」为什么老大的眼神看起来像是要杀了他?
老大全身上下散发出冷冷的气息,几乎要冰冻了空气,让他觉得鼻子痛痛的、痒痒的,全身上下都开始不对劲。
「谁都不可以动她,这是命令。」
「是。」
「马上传令下去,违者死。」
「知道了。」阿四接令,转身去打电话,电话接通后才说了两句,瘦弱的身体开始不住地打起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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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报社的桌子上一趴下起的秦左爱,一直到早上五点二十五分,才因为全身僵硬酸痛而醒来,随便收了东西打算离开,回家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好好补眠。
执料,人算不如天算,人才走到报社大门不远处的巷口,就被几个壮汉给堵住。
「你们想干什么?」想睡觉想得不得了的小女子要对抗三名壮汉?呃,怎么想都觉得累,索性把手里的皮包往他们其中一个人一扔。「要钱?皮包里头的钱可以全给你们,只要把钥匙留给我就成。」
「我们不要钱。」接到皮包的壮汉把它直接丢在地上,再用他的大脚丫子使劲一踩,白色的迪奥皮包瞬间沾上了他脚上的泥泞,看起来惨不忍睹。
秦左爱微皱起眉,有些心疼的看着大哥送给她的包包,再将目光移到那名大汉身上,「不要钱,那你们堵我的路干什么?」
「我们要教训妳一顿,看妳以后还敢不敢乱写东西。」
「是啊,干脆把她的手指给剁一根下来好了,看她以后怎么拿笔、打计算机!」
「这个主意不错,我刚刚怎么没想到?」
「啧,你的脑袋瓜子通常只装浆糊,当然想不到。」
「喂,妳叫秦左爱对吧?」
「是。」秦左爱称稍往后退了一步,「你们是风笑海的手下?」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名壮汉开口了,「老大的名讳是妳这种人可以随便乱叫的吗?!」
「是风笑海叫你们来的?」她脑子有一剎那的失神,胸口有点隐隐作痛。
信吗?
不,她不信这是出自风笑海的命令。
可是,她的心真有那么坚定?坚定的相信他绝不会伤她一分一毫?
「废话!难不成妳以为老大会怕妳不成?一个小小的记者,要妳死就像捏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我们老大大人有大量不跟妳计较,不过教训是少不了的,看妳是要自己剁一根指头下来,还是要让我们几个替妳效劳?」
「都不想。」
「这可由不得妳!」说着,三个人便要上前。
「等等,我是风笑海的女人,你们也敢动?」为免枉死,借用一下这个头衔应该没关系吧?何况,她说的也有半分真实性,不算谎言。
三个人的脚步真的停住了,接下来却是三个人的狂笑声──
「哈~~笑死人了!凭妳这种货色?」
「是啊,哈~~胸部不够大!屁股也不够大!这张脸也没有夏姊的一半美艳,妳会是大哥的女人?哈哈~~」
这三个人的笑容真的很碍眼,声音更是刺耳,震得她本已脆弱不堪的脑神经更是难受万分。
她揉揉太阳穴,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眼皮直往下沉,她又伸手揉了揉,「不信?你们可以打电话给风笑海确认一下。」
「少跟我们来这套拖延战术!臭娘儿们!你们两个给我上!把她的食指给剁下来,待会儿献给大哥,包准我们升官发财!」
「说得是,上!」两名大汉说着,冲上前便想一把抓住她,本以为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没想到却扑了一个空。
秦左爱身子灵巧的一蹲,很快的闪过两个人,转身便往巷口冲。
三名大汉见状,快步追上前去,打算来个左右包抄,一旁却突然冲出个人影,狠狠的将其中一名壮汉给冲撞开来。
「你找死!」被撞开的大汉反手给那人一拳,那人痛呼出声,脸上的眼镜被打飞了出去。
「去,打哪儿冒出个替死鬼?!」
秦左爱闻声回眸,见躺在地上的人竟是报社主编孟书,意外之余,让她向前跑的脚步也有所迟疑,就这么一闪神,左脸便被后方追上的壮汉给硬生生挥了一拳。
这一拳打得她眼冒金星,太阳穴被震得狠狠发疼,头晕目眩的往一旁倒去,偏又这么倒霉,雪白的小脸撞上了路边墙面上凸起的钉子,硬是给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从眼角直到耳际。
痛!扯心裂肺的痛!
在她昏迷过去的当口,她想的不是她可能会被截去的一根指头,而是脸颊上的伤……
这回,当真要破相了吧?
本来就长得不美了,现下可好,真的没有男人肯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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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过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室的白,然后是刺鼻的消毒药水味,接着,秦左爱感觉到中边脸热辣辣的泛疼,像被人用烧过的针一针一针给刺进去似的。她困难的转动脖子,抬眼尽是一室孤寂,这孤单无助的感觉就像多年前自己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承受着未知的未来那般令人难过。
她是怎么被送进医院的,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十指俱在,没有让那三个莽夫给剁掉,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病房门被推开,秦左爱看见高大的身影缓缓走近,瞇眼看清来人后,想别开脸已是来不及,只得下意识用手遮住疼痛的那半边脸。
「妳这叫欲盖弥彰,遮了也不会让妳的脸变漂亮些。」风笑海走近,一只大手有些粗蛮的将她挡住小脸的乎给扯下,没好气的瞪着她,说出口的话当然也不会是什么甜言口蜜语。
谁教她要这么让他生气呢?谁让她要这么会找麻烦呢?要不是他及早赶到,她的手可能从此没办法提笔写字。
那些该死的家伙!要不是他们跪地求饶整整二十四小时,又立下誓言,从今而后愿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护她,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他铁定抓他们几个的头去撞墙,让他们也尝尝头破血流的滋味!
「是啊,拜你所赐。」她是不漂亮啊,至少永远比不上夏姊漂亮,可他有必要这么强调吗?
「他们不是──」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口,风笑海语气一转,蓦地变冷,「是妳自找的,怪谁?妳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手下要管多少人,妳根本不该写哪种报导!不想身上少个什么东西就给我安分点,妳脸上的伤只是一点小小的教训,看妳以后还敢不敢在报纸上大放厥词!」
「那是我的工作。」
「工作也要有个限度吧,命都不要了吗?」上次是差点被他亲手掐死,这次是差点被他手下给砍断一根手指头,虽然手指没砍到,一张脸却被弄成这副德行,天知道下一回会发生什么事!
「谁教你都不给我新闻?你不给,那我只好自己去找。」她说得理直气壮,冷静得连她都佩服起自己。
气他对她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又气他对她的伤毫无愧疚心疼之意,但,她还是知道他是关心她的,虽然这份关心可能是出自于她是秦醉阳的妹妹,也可能出自于她同时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妹妹。
「我没给吗?」这个臭丫头!他可是为了她好!难不成真要让她火里来刀里去的跟他们这些大男人乱闯,就为了那个什么劳什子新闻?
「你给我的都是些无聊的鸡毛蒜皮小事,那种东西能上头版吗?我要的是独家、是头条,不然你以为我跟你住在一起是为什么?又为什么拿夏姊那篇惊人的独家内幕跟你交换?你根本没诚意!也没信用!」
「秦左爱!」他朝她吼。
她摀起耳朵,闭起双眸,嚷嚷的叫回去,「别以为大声就可以赢,你得说服我,当初是你答应我的,忘了吗?原来大哥说话的分量就只有这样而已,完全没有可信度!」
话说得太用力,扯得她脸部生疼,话嚷完了,却摀着苍白的脸痛得直喘,一层薄雾淡淡染上眼眸,酸楚涌上鼻头。
见状,风笑海竟有点于心不忍,再次抓下她遮脸的小手,只是粗蛮不再,反而像是捧琉璃似的怕弄疼了她,轻柔的捧起她的脸,温温的直吹气,边吹边嘀咕,「究竟是谁吼得比较大声?哪个病人像妳这样中气十足又不安分的直骂人的?」
「你──」
「嘴巴再动,我就吻妳!」风笑海气得连威胁都用上了,平日的洒脱不羁、漫不经心,从他看见她倒在地上的那一秒钟开始就已经不存在了。
微张的小嘴识相的闭起,秦左爱别开眼,一抹嫣红瞬间染上她的颊畔。
这叫什么?闭月羞花,我见犹怜是吧?
风笑海看得心一动,竟当真有吻上去的冲动,这念头一起,他忙不迭地松手,轻咳两声,高大的身影站起,连退了两步远。
「那个……妳最好给我安分点,不要再乱动,也不要说话,我去叫人送东西过来给妳吃。」
「我不想吃东西。」
「不吃也得吃!」
说完,风笑海长腿一跨就要走,秦左爱却唤住了他──
「孟书呢?他有没有怎么样?」人家冲出来救她,好歹她也得付出一点关心,这才说得过去。
风笑海挑眉,「他是什么玩意儿?」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报社的主编,我看见他被你的手下打了好几拳,不知伤得重不重?」
救命恩人?有没有搞错?他才是她的救命恩人吧!
「那个小白脸是妳报社的主编?」
「嗯。」呃……感觉有点不妙……秦左爱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妳很担心他?」
「当然,他是为了我才受伤的。」
「那我该找人再痛打他一顿,这样下回妳就不敢乱来了。」话落,房门砰地被一脚踢上。
不好!该死的!
她担心的跳下床,打开房门要唤住他,却早已不见风笑海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