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开学的第一天,结果正好赶上台风刚过,空气到处都弥漫着清新的潮湿。合德中学里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潮,新生报到时的拥挤总让人有种在逃难的感觉。
十六岁的少年夏振宁似乎正处于叛逆期,对于妹妹要和自己上同一所中学有着无数的不满,正处在变声期的沙哑嗓音粗暴地拒绝回答父亲的任何问题。
宁爸爸一边牵着女儿的手,一边拿着入学通知书抹自个儿额头上的汗,还不忘匆匆忙忙用眼睛射杀见死不救的自家儿子,不愧是跟老婆的姓,脾气一样的牛。
宁小夏扎着长长的辫子,穿着阿姨特地从国外带回来的洋裙,一边跟着爸爸,一边揉着朦胧的睡眼。已经习惯了在暑假里过着朝夕颠倒生活的她似乎还没有把自己的生物钟调整好。哥哥不羁的侧面在朝阳的映照下让人有些恍惚,小时候总喜欢牵着她的手一起玩耍的哥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厌倦了她的跟随?而她也从小时候的哭哭闹闹变成长大后的默然接受。人都会长大的吧,都会在拒绝中学会接受的吧?
宁爸爸的五短身材在分班表前的人潮里施展不开,宁小夏见状摇了摇头,灵活地在人群中见缝插针,倒是一下子就冲到前面。
个子小的好处呀。她晃着脑袋在一张张密密麻麻的名单上找着自己的名字,四百度的近视似乎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阻碍。
OK,找到了,就在五班的第一个!对对学号,没有错,于是又轻松地钻出人群,找到那对站在教学楼大厅里继续互相对视只差没开打的父子俩。
“爸,我找到了,是在五班。”宁小夏拉了拉爸爸的衣袖,顺便问一旁的学长兼哥哥:“哥,初一(5)班怎么走呀?”
“二楼啦,上面有班牌,自己看。我要去注册了。”帅气地转身,飞快地消失在宁家父女的面前。
“这个不肖子,越来越没规矩了,早晚会被他气死,都是你妈宠的。”宁爸爸对儿子的冷淡兼落井下石怀着浓浓的怨恨,今晚煮他最讨厌吃的青椒大餐,气死他,敢蔑视主管家里三餐福利的人,是要付出饿肚子的代价的!
“爸爸,我们还走不走?”宁小夏仰头望着自家爸爸写满算计的脸,有些怕怕的。
“还是小夏乖,还好爸爸坚持让妈妈再生一个贴心的女儿,不然以后一定孤独终老,没人养很悲惨的。小夏,你以后嫁人,爸爸就当你的嫁妆陪嫁过去好不好?家有一爸,万事不怕是很有道理的……”宁爸爸把在家里习惯了的絮絮叨叨扩展到了外面。
“爸爸,再不上去来不及了……”宁小夏非常想堵住自家爹爹的大嘴巴,实在太……丢脸了!
“呵呵……”
身后传来一阵轻笑。
宁小夏立刻转过身去,一个穿着白衬衫而皮肤黝黑的少年捂着嘴,看见她回头,笑得更开怀了。她本该生气的,可是看见他的瞬间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于是从此她的心就记住只属于他的频率,一二,一二……怦怦……
那一年的八月,十三岁的宁小夏遇见十三岁的宋剑庭,开启了她生命中十年间记忆与遗忘的挣扎。
风呼呼地在林间流窜,他沉默着,望着不远处的她,蜷缩着,抵御着寒冷,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和所有有风度的男士一样,向她走去,然后解下身上的风衣,递给她。可是宁小夏不是一个等待王子拯救的公主,她只会远远地躲开他,如同两年前的那条短信里写着的那样,“我不愿意再见到你,再听到关于你的一切,请你从此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他一生都忘不了她那字里行间的决然,那个他认为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见的女孩子,终究那么疲惫地放弃了八年来的追逐和守护,选择了放弃,选择了忘记,从此,在他的生命中没有了任何踪迹。
他以为自己可以很坦然地接受,自己给不了她所希望的情感,也无法回应她的付出,于是只能祝福她,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他所给不了的幸福。可是在空虚的生活和艰难的择业中,他每每遇到烦心的事情,第一个会想起来的依旧是那个总是会微笑着处理好所有事情,总是会给他合理建议,总是那么坚强的宁小夏。
他犯了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他没有珍惜曾经有过的美好,肆意地伤害和随意地放弃,而在寻寻觅觅之后,才发现最需要的,已经从手中流失了,再也找不回。
他曾经在那块水泥地运动场上奔跑,手中的篮球撞击着多年未曾更换过的篮球架,在女生们的疯狂呐喊中洒下多少热血青春,而那助威的人群中却总找不到宁小夏。青梅竹马的交情也只是让她徘徊在不远处的榕树下,状似不经意地踱来踱去。她总是那么轻易就走进他的心底,却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让年轻的他总也摸不透她在想什么。当时年少轻狂,沉迷于追逐的快感,而忽视了守候的执着,终于挫败了她难得迈出的那一步,把一切推回了起点,甚至更前。
于是,现在的他,只能选择站在以前她一直站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看着她低下头,把表情藏进了浓浓的夜色里,再也看不清。
风越来越大了,他只好艰难地向她走去,即使让她讨厌,也比她生病要好,她的身体似乎一直都不好。
而在他之前,已经有人先他一步。
夏振宁飞快地冲向自家妹子,看她冻得脸色发白,立刻手忙脚乱地解下身上的外套,给她披上。
“是不是那个混蛋做了什么?”看到妹妹痛苦的表情,他肯定自己之前没有看错,那个折磨了妹妹多年的人又再次出现了,而对她的伤害依旧。
“不是的,是我自己心情不好,出来走走。哥,我很累,天气很冷,我想回家,我想睡觉。”宁小夏只觉得自己身上一点温度也没有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任由哥哥把她搂在怀里,对于某个名字她只想装作是一场梦,而现在很冷,她的梦应该醒了,只想贪心地汲取亲人身上的温暖。
“好,我们先回去,你如果感冒就麻烦了。”夏振宁心疼地拥着妹妹,上一次的伤害,他不知晓它的发生,而没有及时阻止,而这一次,他要捍卫他的妹妹,唯一的妹妹。
“要记得打个电话给梨子,让她和秦姐说一下,就说我流鼻血了,呵呵,酒席上吃太补了。”宁小夏虚弱地说着笑话,“不能让新娘子担心,新郎官会吃醋的。”
“我知道了,你就别说话了,外面风大,都吃进肚子里了。”傻瓜妹妹,总是都为别人着想,也总是不会撒谎,负责挡酒的伴娘哪可能在酒席上多吃东西,如果说酒精中毒,那可信度还高一点吧。不过,也只有这样的她,才是他所熟悉的妹妹吧,没有太夸张的表情和动作掩饰着,而那记忆里一直很努力地坚强着的妹妹在大家的不经意中,消失殆尽,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谁也不知道。
“我带你回家。”是该尽一个兄长的职责了。
而那双惆怅的眼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离去,良久,顶着风,转身隐入这伤心的寒夜。
“我以为你会带我回宿舍呢。”宁小夏原本眯着的眼,在看见哥哥是带着自己真的回家时,吓得一下子瞪大了。
“你还知道这里是你家呀!多久没回来了?”夏振宁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掏着钥匙开门。
“人家住宿舍比较近嘛,工作又多,回家很麻烦啦。”宁小夏噘着小嘴,习惯地撒娇。
“爸妈都很想你,都个把月没回来了,就打了几个冷冰冰的电话,你呀,自己想想等下怎么跟爸妈解释吧?我不会帮你的。”夏振宁推开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宁小夏苦着脸,“不会吧?这么狠……”
客厅的灯暗着,父母的居室传来电视里细碎的讲话声。宁小夏努力地蹑手蹑脚,想人不知鬼不觉地逃回自个儿房间。
“爸,妈,我回来了!顺便把小夏也带回来了!”夏振宁一把推开父母房间虚掩的门,无视妹妹龇牙咧嘴的暗示。
“小夏也回来了?”包得像个棉球的宁爸爸迅速地从床上滚了下来,正好把站在门口的儿子撞到墙上去,然后冲向宝贝女儿。
“宁小夏,你真无情,这么久都不回家。爸爸好想你!”把摸到儿子的臭臭西装外套丢一边去,解下还沾着自个儿体温的睡袍,“你哥哥都不洗衣服的,臭死了,爸爸的比较温暖。”
“臭老爸,你那件睡袍才好几天没洗了吧。”夏振宁揉着撞到墙壁的胳膊肘,痛死了。
“啪”的一声,一直没出声的宁妈妈打开了灯。
宁小夏看着妈妈的一脸凝重,觉得头皮发麻,“妈,我……”
话还没来得及送出口,“死丫头,你也知道回来呀,不学好,闹革命,你搬出去住还不往家里打电话!”
“我有打呀……”好微弱的抗议。
“有打?十天半个月打一次,报个平安也不问问家常你就挂了,那叫打电话?公家的电话又不要钱,你替谁省呀!”宁妈妈越来越激动,一把揪住女儿的耳朵。
“喂,老婆,你别动粗,女儿难得回来,你不能让她感受一下家庭的温暖呀?搞不好就是被你吓跑的!”宁爸爸好心疼女儿哦。
“你说什么?”宁妈妈凶狠地瞪向老公。
“我……”怕太座是宁爸爸的专利。
“妈,你先给小夏熬碗姜汤,然后要打要骂都随你便吧,她刚才在外面可能着了点凉。”夏振宁适时地开口为妹妹脱罪。“着凉?”宁家爸爸和妈妈左右开弓,从头到脚打量着自家女儿,发现她的睡袍底下只有一件薄之又薄的纱裙。
“死丫头,这么冷的天,你爱美不怕流鼻水呀!”宁妈妈一边骂着一边往厨房走去。
“小夏呀,你也真是的,都不会照顾自己,天气这么冷,还穿成这样,就算不感冒,也会惹来坏人的嘛,就算不惹来坏人,也会有害风化的嘛。”宁爸爸推着女儿进房间。
“爸,你又看《大话西游》呀!”夏振宁随手从妹妹的衣柜里抽出一套满是樟脑丸味道的睡衣丢给她。
宁小夏拎着睡衣进了浴室。
“小夏,水温要开高一点!”宁爸爸一边帮忙铺床一边不放心地叮嘱着女儿。
“爸,你好嗦哦,小夏又不是小孩子。”夏振宁一脸受不了。
“你管我!去烧壶热水,等下给小夏弄两个热水袋。”
“两个?会不会太夸张了?”
“笨蛋,一个放床头,一个放床尾,小夏进被窝就暖和了。叫你做你就做,怎么废话这么多!”宁爸爸对不贴心的儿子向来没什么好感的。
“知道啦!”夏振宁没好气地摸摸鼻子出去了。
宁小夏整个人缩着被窝里,腋窝里夹着体温计,手上捧着一碗辛辣的姜汤艰难地喝着。
“很难喝?”宁妈妈看着愁眉苦脸的女儿,幸灾乐祸,“谁叫你要半夜三更穿得那么薄到处跑。”
“妈,你忘了?今天小夏她们台里的秦姐结婚,她穿成这样是去做伴娘。”夏振宁一边抽出妹妹身上的体温计,一边说了句公道话。
宁小夏拼命地点头表示清白。
“38度,不过这家伙向来体温比正常人高一点,应该不算发烧。不过还是小心一点,小夏,你喝完姜汤就早点睡,明天是周日不用上班,好好在家休息。”
“那小夏,你乖乖睡觉,明天爸爸上街买些好东西,煮好吃的给你补补哦。”宁爸爸不太放心地叮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