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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莺 第八章 作者:嫣子危
    回到宫中的时候已是满庭秋叶。

    因为接到军情来报,边境受到突袭,大王决定亲自率兵前往收服异己。朝内所有事谊暂且交由司马燕玲及几位议政大臣代为处理。

    我在宫中再次见到司马燕玲,是大王出征一个星期之后的事。

    “疆域那边可有消息回报?”我问。

    司马燕玲摇了摇头。

    我们走在铺满落叶的径庭上,不发一语。

    “今年的秋天也快结束了。”司马燕玲不着边际地说着。

    我点头,不答话。

    与司马燕玲相遇的那一个季节,正值深秋。

    为了避人耳目,那个少年每次都翻墙而过,来去从容。

    事实上早在他偷入灵庙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他。司马燕玲出身官宦之家,每月都会来庙中参拜。我站在堂内,不只一次对这个参拜时总显得心不在焉的少年深深注目。

    司马燕玲从来没有见过我。他虽然对内堂十分好奇,但那里是禁止外人涉足的地方。庙的庭外有一堵高高的墙,我每次站在墙边,便可以清晰地听在到从外面传过来少年们高声玩乐的声音。

    这里面住着鬼。一个少年大声说。马上招来同伴们的嘲笑。

    灵庙是供奉仙人的地方,怎么可能有鬼。另一个说,而说话的人正是年少的司马燕玲。

    被反驳的人听起来有点不服:真的,庙里的人说每到黄昏就会看见,那鬼最喜欢留连在灵庙后庭的转廊上,面色苍白,诡艳丰常!

    我吓了一跳,每天的落日时分,我都会在少年所说的地方打扫庭园,但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所说的鬼怪啊。

    司马燕玲听得哈哈大笑,他说:这位仁兄定是撞坏了脑子,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鬼会在黄昏出现的。鬼都是极阴极柔的灵体,不到午夜无法现形。

    哼,被说的人也十分不高兴:照你这样说就是我在捏造事实了?既然司马少爷有所怀疑,我也很想知道这道听途说的消息是否真确,不如就由司马少爷来代为查证吧!

    少年们一哄而上,定下赌约。

    我站在墙边,听见他们热心地讨论突袭灵庙的计划,不知天高地厚。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师傅,他们行动的那一个黄昏,我就躲在树后偷偷张望。

    少年们在灵庙内肆意嬉戏,根本没有人记得这次偷进灵庙的真正目的,直到有人前来,少年们才又惊恐地离开。

    “清持,你刚才和何人说话?”师傅问。

    我摇头。

    “奇怪,”师傅有点疑惑:“明明听见很吵,真的只有你一个人吗?”

    是的。我回答,清持只有一个人。一直都是。

    只有我而矣。我说。

    那次的赌约,司马燕玲大获全胜。此后没有人再提起此事,那些少年们也没有再出现在围墙之外。日子变得冷清起来。

    每日的黄昏,我依然站在回廊的转折处,抬起头来仰望那高高的围墙。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那么容易便超越过去呢?明明是那么高的障碍。

    我看着天空一片紫霞,眼神空洞。园内弥漫着香火和潮湿的雾气,不管有没有灵魂,看起来都模糊不清。少年们如数散去之后,有人折了回来。我听见声响,转过身去。

    越过围墙的少年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天际潮红如火,命运从那里开始。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显得不太难。

    司马燕玲每天黄昏,都会出现在灵庙之内。我在那里等候,看他翻墙而过,成为习惯。

    我们很少交谈,他给我什么,我都接过,不曾怀疑。

    “清持,你在庙内都做些什么?”司马燕玲问。

    “诵经,打扫,观天。”

    “就这样?”

    “是,师傅并不许我到外面去。”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对话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们双方认识都不太深,无法理解大家的世界。

    然后有一天,司马燕玲对我说:“清持,你要不要跟我来?”

    “去哪里?”我问。

    “外面。”司马燕玲指一指围墙。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师傅不会允许的。”

    “我们半个时辰就回来,他不会发现。”

    是吗?我有点犹豫,但已经被动摇。

    从那一天起,司马燕玲着手改变我的生活。开始的时候只是半个时辰,然后是一个时辰,再下来是一个半时辰。

    清持,跟我来。司马燕玲对我说。于是,我便跟了去。他教我我所不知道的一切。包括对一个人的感情。

    清持,清持……那个少年不停地呼唤。

    我在夜晚与他在围墙边偷偷见面,越来越放肆。

    “清持,我要进宫了。”司马燕玲说。

    “是吗?那你还会不会来?”我问。

    司马燕玲低下头去。

    “不要紧,”我说:“好好努力,获取功名。”

    司马燕玲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天之后,他没有再来过。

    冬去夏来,眨眼间,已是数度春秋。

    庙内开始热闹起来,数年一度的祭天大奠,是族人的重要仪式。

    司祭的人们各自繁忙,我被安排在特别的房间里,不能随意离开。我望着窗外的人来来去去,没有人会对这边多看一眼。我安份地等在里面,直到祭奠的前一夜,师傅带着满身酒气闯了进来。

    “清持清持,”他意乱情迷地对我招手:“快过来这里。”

    我被他的失态吓了一跳,明天就是祭天大奠,师傅历年都是专司神职的祭师,此时应该正在庙中净身斋戒才是,何以三更半夜还在外流连?师傅见我站在那里,于是摇摇晃晃地向我走过来,我看着他含糊不清的眼神,警觉地向后退。

    “清持,不要怕。”师傅步步进逼,表情诡异。

    本能令我感到危机快要发生。我退到门边,还没来得及打开,师傅已经一手把我拦住,拖了回去。我被面前的人紧抓双手,进退不得。

    我惊恐起来,不知如何是好。根本没有时间去细想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傅已经把我推倒在床上,他一边撕扯开我的衣服,一边低下头来胡乱地吻我。

    “清持,为师是在救你,”师傅说得有点语无伦次:“只要替你破了戒,你便无需成为祭品……”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十分恐怖。我伸手阻止,却敌不过压倒在身上的人。

    “不要!不要!”我失声叫了起来。但我的反抗只令施虐者更加疯狂,他红了眼,象要彻底把我撕碎一般。我拼命抵抗,喊叫得声音嘶哑,但恶梦却没有停止。

    漫长的夜晚,漫长的痛苦,也似永远不会停止。

    最后我哭了。师傅紧紧地把我抱在怀中,他对我说:“清持,不要伤心,我不过是逼不得矣。”

    清持,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师傅说。但你不会忘记我。

    我这样对你,是因为我不希望被忘记。

    是的,不会忘记,这一个人,我会恨他一辈子。

    祭奠场面混乱不堪,我只想毁灭这里的一切。

    仪式结束的时候,有人出现在高台之下。

    我与他目光相接,恍如隔世。

    司马燕玲仰起头来注视着我,不说一句话。

    所有的委屈得到平反,这其中的时光被完全抽空,他似从来不曾离开过。

    司马燕玲对我说:清持,一切已经结束。

    跟我走。他说:清持,你并不属于这里。

    我对他扯了扯嘴角,神志恍惚地笑了起来。

    走?走到哪里去?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他们不会放手。

    清持,如今我已贵为一国之相,除非他们立心要与朝庭作对。现在就算我要铲平灵庙,也没有人敢拦我。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不知道司马燕玲原来已变得如此厉害。

    司马燕玲高抬贵手,把我救出生天。

    现在的司马燕玲不再是当日相遇默默无名的莽撞少年,他所见的赵清持也不如当初一身清白。

    今日不比昨日。

    我被迎进相国府。生活从此极尽奢华。

    无论我有什么要求,司马燕玲都满足我,而且安排得丝毫不差。

    我看着一大堆的人,一大堆的锦缎玉帛,渐渐失去兴趣。

    “清持,为什么你总开心不起来?”司马燕玲问。

    我看他一眼:“什么事情值得开心?”

    司马燕玲呆在那里,答不上来。但那天开始,他察觉到我的变化。

    我对任何事情都看不顺眼,经常为了小事情而大发脾气,即使对着司马燕玲,我也不太客气。

    司马燕玲不问原因,默默忍受,令我变本加厉。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吸引了这个人,也不知道这个人哪里吸引着我,我们象前世种下的冤孽,拖至今生继续纠缠,因果报应。

    那一段时间下人们很怕我,言行举止都额外小心。

    侍从送来热茶,我心情不好,一抬手就把茶盘打翻了。司马燕玲刚好走过,他看到下人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捡碎片,我就坐在内堂冷冷地瞪视着门外的人。

    司马燕玲走了进来,他不作声,下人们也晓得识趣地退开。

    “今天又是为了什么?”司马燕玲温柔地问。

    “不为什么,”我对他说:“赵清持发起疯来就是这么回事。”

    司马燕玲坐在一边,因为他都不说话,我更加不知要说什么。

    “清持,你变了。”司马燕玲说。

    我大笑起来。他说的笑话听起来还真好笑。

    “我没有变。”我说:“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你不发觉,是因为那时你对赵清持了解得还不足够。”

    “清持,为何你总要这样为难自己?”司马燕玲惋惜地叹气。

    为难自己?我如何为难自己。我们的身份差别太大,在他的地方,我算是什么人?

    “年轻的相国大人,今非昔比,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什么是你不能到手的?就算现在你要施舍些许感情予不相干的人,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不屑地笑。

    听见我这样说,司马燕玲马上抬起头来。他问:“清持,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噤声。

    司马燕玲走了过来,抓住我问:“清持,原来你一直这样想?”

    我别过脸去。

    “清持,看着我。”司马燕玲盯着我的眼睛,他不让我逃避:“告诉我,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我低着头,身体颤抖不矣,只得紧紧地抓着司马燕玲的衣服,抓得双手发痛。

    “清持,无论你要我如何,我都一定会照办。”他说。

    只要你说出来。

    我情绪极不稳定,司马燕玲便留在我的身边,给我发泄。

    无论我如何无理取闹,他都不放手。我终于平静下来。

    我安稳地住在相国府中,觉得日子不免有点无聊。

    司马燕玲公事繁忙,总是在宫中的时间比留在府中的时间多。

    “宫中是个怎样的地方?”我问。

    “不是个有趣的地方。”司马燕玲回答。

    司马燕玲在宫中的时候,我只得耐心地留在府中盼望。我终于知道等待一个人的滋味。和司马燕玲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异常珍贵。

    回府之后,司马燕玲用尽所有的时间陪在我的身边。他总是耐心地听我诉说府中日间发生的一切琐事,不厌其烦。但他却极少说宫中的事情。

    有一天,司马燕玲问我:“清持,你想不想进宫?”

    “进宫?进宫去干什么?”我问。

    “你如此伶俐,在宫中得一官半职不是难事。”

    “得到官位之后,又可以做什么呢?”

    司马燕玲对我的天真失笑起来。

    其实我明白他的意思。身为一国之相,在情在理,他需要一个能完全信任的亲信在宫中与之照应,助他一臂之力。

    我答应了,因为我实在厌倦了只有一个人的等待。

    原本的设想十分完美,可惜司马燕玲参不透天机,错算一步。

    我无法忘记这个人,是因为他总在不经意之间改变着我的人生。

    我没有得到官位。我得到的是宠幸。

    司马燕玲始料未及,他不敢相信。

    我也不相信。但是无论愿不愿意,我已经成为众矢之的。那个昏庸的君王把我留在身边,封煞我所有的自由。司马燕玲受到赏赐,我却以另一种形式得到权力。

    宫中的日子比在相国府中的更为奢靡,我一夜成名,叱咤朝野。来讨好献媚的各路官员,令我慢慢认知到一件事情。现在我只需满足一个人,便可以得到控制天下的强大力量。

    我全心全意地纵情于声色,只有在麻醉自己的那些夜里,我才可以逃避想起不愿想起的人。我放任自己彻底沉迷,丧失本性。

    无力改变,惟有选择一个方式继续活下去。

    我和司马燕玲的关系开始恶化。我们无话可说,形同陌路。

    在宫中,我习惯对司马燕玲冷言冷语,而司马燕玲每次看着我时,都是一副悔恨不已的表情。日复一日,大家终于变成敌人,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但这种日子也过不长久,我进宫不足两年,朝中发生异变。镇南军大肆杀入境内,新王夺政,满朝颠覆。

    自己到底是怎样活到今天?这其中的时光都似虚幻,不留痕迹。

    每日醒来,总不知身处何方。新朝和旧朝的匆忙交替间,迷失的人还来不及回首细看,已然几许人事变迁。

    如此这般,日子一晃数载,又到了今天。

    “清持,你在想什么呢?”司马燕玲问。

    我回过神来,对他轻轻一笑:“想你我相识一场,数度缘起缘灭。”

    司马燕玲转过头去,语气不觉起伏:“清持,大王带领亲兵征战无期,你在宫中乏人照料,切记要爱惜自己。”

    我惊讶,我不知道,他竟还关心这种事情。

    司马燕玲离去之后,我独自一人站在庭园之中,徘徊不去。

    风迎面吹拂过来,人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自从大王出征之后,朝中便有了异动。大王远在边疆,朝中主力空虚,如果存心颠覆朝庭,此时正是大好时机。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无论大王此役成败如何,兵力都一定有所损伤,侍机者可乘虚而入。只因过了这一次,不知要等到何时方可有此良机。

    我在宫中游手好闲,又过了数日。

    那一日,我接到侍从送来的请阑,说是相国大人请我到府上相谈要事。

    我觉得奇怪,这司马燕玲若是有什么事不可以直接进宫对我说?非得搞这莫名其妙的礼数,令人疑心生暗鬼。因为相国府的轿子已经等在宫门之外,我没有多作思量,就随侍从带领,直奔相国府了。

    轿子直接进了府内,婉儿站在堂前,似等候多时。

    我自然认得这当日侍俸我的丫头,她向我恭敬地行礼,然后对我说:赵大人请这边行。

    我随她走进一间布置宽敞明亮的房间,我正奇怪,司马燕玲召我前来,自己却迟迟不见踪影,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我转过身去,刚想向婉儿问个清楚,谁晓得那一直站在身边的人儿却早已退出了房间,而且我正看见有人把房门关上,还在清脆地在外面上了锁。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境况着实吓了一跳,我慌忙把门外的人叫住:“你们这样是在干什么?你们相国大人呢?”

    婉儿在外面向我欠了欠身,她说:“相爷只吩咐婉儿,请赵大人留在这里,其它的我们下人也不得而知。”

    听她这样说我更是火冒三丈:“司马燕玲人在何处?叫他来见我!”

    婉儿十分为难:“相爷正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来见赵大人。不过婉儿会代赵大人传达此意。”

    “婉儿丫头,你好大的胆子!”我对婉儿严词厉色:“你可知我是何人,竟敢对我无礼!”

    婉儿也并不惊慌:“一切只凭相爷意思行事,婉儿也不想冒犯赵大人。请赵大人见谅。”

    根本没有人理会我的叫骂,婉儿说:“赵大人有什么事都可吩咐我们下人去办,但请不要离开这里。”

    能不能离开此际也由不得我决定,我被软禁了,情况再明显不过。

    外面的人全部都是一丘之貉,早有预谋。只是我怎也想不通,司马燕玲把我关起来又是何等用意。

    隐约中,只觉有不好的预感快要应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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