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晃眼一瞬,便见云绛砂不顾一切地上前捉住眼前的女子的手,两眼巴巴地望着,就差涕泪横下。娘咧,七日七夜的守株待兔啊!老天有眼,她云绛砂的兔子终于也来了啊……推荐函,入水家的推荐函呐……
正欣喜难喻时,忽闻轻轻的一声“嗤”从人群外面传来,清清楚楚地飘入她的耳际。那一声“嗤”虽极度的写意,仿若不沾人间烟火一般,却分明透出一种淡不可及的讽刺。
云绛砂下意识地眯眼往人缝外瞄,隐约只见一个修长的男子背影越离越远。那人一袭藏蓝色锦衣,绣着暗纹的宽大袖摆无风自曳。及腰的长发披散下来,唯在耳鬓处写意地束起一绺,发带末梢还坠着两枚精致的紫玉玲珑,玲珑碰撞时泠泠作响,仅是背影便已引人遐思。
然而却有种预感,那一声“嗤”,定是由他发出来的……他,是谁呢?
切切切,谁管他!她的推荐函才最重要啦!等她劫了这封推荐函,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水家了……
是日傍晚,街外荒林。偌大的林子里藏躲着狭小的一方窄日,幢幢树冠硕如蓬盖,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从枝缝里望出去,仿佛天也成了深青色。叶子多是新抽的芽,还蘸着露,推推挤挤的一蓬鲜绿的潮湿气。偶有莺儿喑哑地叫着飞过,更为这幽谧的山林平添了一分诡异。
荒林本是无人处,却见一名黄衣少女正拄着树枝当拐,摸索着往前走,一面走一面嘴里还骂骂咧咧着什么,不妨树枝被乱桩一绊,“嗵”地栽倒在地。
“娘的……”云绛砂吃痛地呻吟出声,眼睛分明是用力睁着,却只望见一片无际的黑暗。不由得心底一火,索性便将树枝一扔,双臂一展,仰躺到地上。
所谓的“乐极生悲”——便一定是用在她云绛砂身上的吧?
她好不容易迷昏了那正牌丫鬟并偷来她身上的推荐函,掩人耳目才选择这条僻径去水家,怎知——怎知——都怪那枚该死的野果!害得她的眼睛……
依稀记得阿舞说过,有一种叫“夜魅”的野果,不慎食之者会整整失明三日三夜!当时又怎会料到,这么“幸运”的事偏被她云绛砂给碰上了!如今夜色还未降临,眼前却只剩了黑暗,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万籁俱寂,不觉间暮色又深了一层,云绛砂不禁疲倦地阖上眼睛,“奶奶啊,您在天之灵,不会是在故意惩罚孙女吧……”她喃喃自语。呵呵,一定是的。惩罚她成日偷懒不好好习武,惩罚她守孝刚满便急着偷溜出谷,更是惩罚她,不顾一切只为了那个人吧……
这漫漫三日三夜,又要如何熬过去……
正郁郁哀怨时,忽闻一阵细微的“泠泠”声由远及近,似还携着什么虚飘的香气。云绛砂大喜过望,想也没想便直直朝来人扑过去——“啊喂——”
没扑上人,却是扑上了对方的脚。贴上脸颊的便是柔软的绸料,这触感——定是上等丝绸呐!
而莫名被扑的人显然是极不愿的,脚步微移想要抽离她的“魔爪”,无奈却被云绛砂死死抱住不放,“好心人,求您帮帮我这个瞎子吧……”她一副可怜兮兮的口吻。
不料对方仅轻描淡写地道出两个字:“松手。”声音如珠润,却分明是疏冷的。
是男人!呃,还是个不怎么友好的男人呢……云绛砂心底有了数,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松。开玩笑!想她好不容易才等来一个有望带她出林子的人,自是要赖住他不放的!不然可就真要在这荒林里过夜了……唔,她才不要!
“兄台,兄台你行行好嘛……”云绛砂决计要死缠烂打,怎知手背忽地一麻,再也使不出力气,而对方的脚便在这瞬抽离开去。紧接着脚步声也离得远了……
这混账家伙!竟用石子点她的麻穴?!云绛砂深吸一口气:娘的!她豁出去了!
“啊喂——你别走啊!我是——”她大声地朝那个几欲离去的背影喊,“我是水家的人啊!”
脚步声有了分明的停顿。云绛砂心下暗喜,便继续朝他喊道:“就是水家!水家你知道的吧?江南首富嗳!你只需带我出这个林子,他日必定重谢!”心里却在思量,穿得起这绸缎衣裳的定也是富家子弟,或许并不缺钱,然若有机会与水家绸庄合作,放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种极大的诱惑!果不其然——
“你是水家的人?”一句清浅的疑问,声音依旧温淡不惊。
“对啊!我骗你做什么?”云绛砂嘻嘻一笑,同时摸索着往声源爬过去,“那那,水家的三个传奇你知道吗?大公子商市风流,媲作‘贾帝’,如今更将庞大的家业扩至西域边境呢!”像是生怕对方不相信,她便一个个详尽道来:“二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为当朝第一位女丞相,禄为民生自为天下人称道。还有一奇,便是那水家三公子……”
而水家三公子之奇——不在其显赫家世,不在其过人学识,却是在其天下第一的美貌!他本就生得阴柔无比,偏又是个清心寡欲的人,便多了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儿。连昔日的“江湖媚姬”蓝茗画嫁入水家,也自愧不及他的好样貌呵!
却只可惜,这水家三公子生性孤冷,深居简出,更鲜少与人交际。一道垂幕纱帘隔绝了天下事天下人,便是连那红线冰人也无缘见上一面。可叹,多少藕色少女心,碎了一地……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对方口道出,却是带着一丝眷恋之意,水源沂不由得轻嗤一声:“怎么,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便是那水家二小姐?”这满口胡言的女骗子!
“怎么可能?”云绛砂顽皮地朝他的方向笑笑,“我嘛,那可是云泥之别了。”她说话时始终带着些嬉皮笑脸,偏又显得格外认真,“我云绛砂大俗人一个,怎比得上二小姐的聪慧与端庄?我……自是配不上他的。”那最后一句话却像是在自言自语。
水源沂微眯起眼睛,难得有耐心地等着她说下去。
“呃,当然,我虽只是小小丫鬟,却也是受着不同的待遇的。”云绛砂又赶忙岔开了话题,“你若能助我出林子,我定会——”
“你食了‘夜魅果’?”水源沂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眸光微凝,心中已然有了打算。而后便见他俯身拾起一段树枝,将树枝另一头递至她手上,“如此,你随着我走便是。”
“多谢——呃,兄台贵姓?”云绛砂握着树枝起身,一面谨慎地跟着他走,一面又笑嘻嘻地同他套起了近乎,“嗳,我听兄台的声音应是大不了多少的,不介意的话便唤你一声大哥吧?”
却被水源沂冷淡地回绝:“你安静一些。”
林子很大,尽管看不见,云绛砂却还是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跟着水源沂往前走。不知不觉间竟已夜了,乌漆的夜色泼墨似的湮没上来,将天也染成了湿沉的深靛色。无际的黑幕下,几点疏星困倦地呵着模糊的缺月,虚应着糅淀那收敛的光。
“喂……兄台啊……”云绛砂终于忍不住唤住了对方,“我有点累了……可不可以先歇息一会儿?”娘咧!她已经摸黑走了整整两个时辰的路了!而那尊“玉佛”——居然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话!若非听着那若有似无的玉玲珑声,她甚至以为是黑白无常在前面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