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霈洁寒着脸、紧盯着服务生递来的菜单,始终不愿把头抬起来。
下班前郁致升打电话说要接她下班,她先是拒绝他接送不成,然后干脆告诉他今天要回台北陪妈妈,可能无法赴约,结果郁致升却开心的说他刚好也要回台北,可以顺便送她回去,然后就以晚饭总是要吃的理由把她带到这里来。
现在的状况已经完全脱离她当初的“彩排”。
“想点什么?”和她见面后开始,郁致升的嘴角总是上扬着,看得出他的心情征好。
“竹定食。”懒得看菜单,干脆点定食套餐。
郁致升点点头,示意服务生点菜。
除了她的定食套餐外,他另外点了些清淡的料理。
服务生点完菜把菜单收回后,赖霈洁只好将目光投落在包厢内的假山假水造景上,就是不愿正视他。
打从第一次和他碰面起,每次交手她都处于下风,即使开他罚单的事也一样,不但没“伤”到他,反而让自己陷入水深火热的环境中,直到现在,许容豪还是持续在“照顾”她。
“还在生气?”郁致升以食指轻点桌面,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赖霈洁维持沉默。
郁致升只好干笑两声,闭上嘴。既然小姐喜欢安静,那他只好暂时配合。
餐点陆续送上来,包厢内安静到让服务生不得不密切注意他们,因为这里的气氛实在太诡异了,就怕是情侣吵架闹别扭,必须多加注意才行,免得他们突然干起架来,这些日本空运来台的昂贵饰品及餐具也会遭殃。
赖霈洁只吃自己点的竹定食套餐,郁致升所点的一概不碰,有个性得很。
郁致升挟起一块青椒天妇罗放到她碗内。“多吃蔬菜很好。”
赖霈洁再挟起来抛回给他。“我不吃青椒。”
“了解,我记下了,茄子吃吗?”挟起茄子天妇罗放到她碗里。
她同样回抛回去。
“茄子也不吃?!那四季豆吃吗?”
眼看他又要挟起四季豆,她开口阻止。“不吃、不吃,只要是你挟的都不吃。”
“呵~~原来你恨我这么深啊!”郁致升自嘲,表现出很受伤的模样。
“是厌恶不是恨,请搞清楚状况。”没有爱,哪来恨?不过他那受伤的表情却微微触动到她,左心房狠狠抽痛了一下,但是她倔强的选择忽略这股莫名的疼痛。
“对我来说都一样,要不要来点清酒?”吃日本料理当然要喝点清酒才地道。
“不要。”
郁致升扬扬眉,为自己倒一杯,颇有苦酒满杯的味道。“干!”像在对自己说话,一口干了手中的清酒。
然后郁致升连续干了几小杯的清酒,直到赖霈洁看不下去开口阻止。“你不是还要开车回台北?喝这么多酒怎么开车?”
很烦耶!他一定要表现这副可怜样吗?害她左心房的抽痛越来越频繁了。
“我的酒量被训练得很好,这点酒起不了什么作用。”其实他早打算今晚要留在台南过夜,也知道她说要回台北只是为了推掉今晚和他的饭局。
赖霈洁无语瞪着他。
遇上他之后,她瞪人的功力大增。
“不是说要顺便送我回去,这样怎么送?”不知不觉中,她的态度已经软化,只是她不自觉而已。
“就算我脸皮再厚,也还有点自知之明;你那么厌恶我,怎么可能会坐我的车?”说完又是一杯。
长年经战下来,清酒至于他就像开水一样淡而无味,不具杀伤力。
“你是我吗?凭什么帮我做决定?搭你的便车可以省下交通费,有什么不好?”
郁致升一改刚刚喝茫的模样,挂上大大的笑容。“你在关心我?所以你愿意原谅我喽?”要和身经百战的狐狸交手,她确实是嫩了点。
发展至此,她终于知道刚刚也是郁致升耍的伎俩之一,而她就傻傻的流露出真正的心意,可惜现在发现已经太迟了。
“你、你又没对不起我,要原谅什么?”
“我对不起你的地方可多了,罚单所衍生出来的一堆问题全都由你概括承受,听说事情还传到老董事长耳里,可想而知你承受的压力有多重,长官对你又是多么的‘关照’。”他轻柔又低嗄沙哑的嗓音让她有想哭的冲动。
在任何人面前她一直都表现得很坚强,不管许容豪加给她多少工作;不管同事把她说得多难听;不管现场施工人员怎么问候她祖宗十八代,她都能坚强的挺过来。但是,为何他不过三言两语就让她超想哭?超想把心中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为了罚单而让你受委屈,我真的很抱歉,今天会把你约出来,就是为了正式向你道歉。”
虽然超想哭的,但她还是忍住并且保持沉默。
郁致升眼神载着满满的诚恳,默默的瞅着她,等她的原谅。
只有郁致升自己知道,除了诚恳之外,他对她还有另一种属于男人对女人才会产生的情愫,只是现在不宜说出。
服务生敲门送水果进来,顺便收拾桌面及更换小碟子,看到里头还是安静到不行,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眼,还默数了一下餐具的数量,担心有餐具先壮烈牺牲了。
服务生走后,包厢内又恢复静默。
郁致升低沉的嗓音再度传出。“我不反对你多考虑一下要不要原谅我的事,不过我们偶尔还是要假装聊一下,不然那个服务生看起来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担心?!为什么?”她不懂服务生要担心什么?
郁致升耸耸肩。“可能以为我们在吵架,随时会出人命吧!”
赖霈洁扑哧一声后,随即发出“真实”的笑声。
这是她今晚第一个笑容,真正的笑容。
他很想拿出手机把这个珍贵的画面拍下来,却怕她会介意而没这么做。
看到赖霈洁灿烂如天使般的笑容,他知道她不会和他计较了,所谓的一笑泯恩仇,大概就是这样吧!
她嘴上没说,其实确实已经原谅他了,所以接下来的气氛变得融洽,服务生终于不需要在门外当门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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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日本料理店,他们一起到停车场取车。
郁致升为赖霈洁拉开车门,让她先坐进车里,然后才绕到驾驶座上车。
“今天真的不回台北?”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询问身旁的赖霈洁。
她摇头。“不了,太晚了,回去时我妈都已经睡了,反而会吵到她,下礼拜再回去。”
对他们来说,一顿饭就可以改变全世界,今天的晚餐让他们的距离拉近不少,她逐渐对他卸下心防,已经可以把他当朋友般的自在聊天了,而郁致升当然喜欢她这样的改变。
“不是因为我喝酒的关系吧?”他以为是因为他喝了点酒,所以她不愿让他开车。
“不是,其实我本来就打算下礼拜才回去的。”
她的回答也未免太自然了吧?竟说漏嘴?!
郁致升勾起嘴角,露出右边脸颊上的小酒窝。“喔~~终于承认今天说要回去是想甩开我了厚?”
“谁教你那么惹人厌。”既然被抓到了就承认吧。
“那现在呢?还是很惹你讨厌吗?”
赖霈洁白他一眼。“这可以接受啦。”
“谢谢。”回赠大大的笑容及亮出白灿灿的牙齿。
正当他放下手煞车准备踩油门时,赖霈洁突然阻止他。“等一下。”
他紧急踩下刹车,不解的看她。
“你刚喝了酒,不应该开车。”她可没忘记他刚刚连干好几杯清酒的豪气干云。
“一点点,没问题的。”那几小杯的清酒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不行。”她不能知法犯法,尤其她还是最强调注意安全的工安。
郁致升无奈的看她。“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这样对望到天亮吧?
“嗯,搭计程车或是换我开,你选一个。”随着越来越熟悉,她也越趋活泼。
“你会开车?”他看起来是真的很惊讶,不是装出来的。
“需要这么惊讶吗?”可恶,竟然这么瞧不起她?!
“那……你开吧!”马上下车和她调换位置。
让她开车也好,至少她比他熟悉这边的街道。
赖霈洁坐定后,发现她的脚踩不到油门和煞车。“椅子怎么调整?”
“在门边,电动遥控。”他已经舒服的窝进乘客座,准备当个称职的乘客。
门边有一堆的按键,她按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调整高度的按键,没想到座椅前半部却往下倾斜,急得她哇哇大叫。“停、停、停。”
“怎么了?”他没看到她刚刚按哪个键。
“椅子刚刚向前往下倾斜,好恐怖!”她脸色惨白,刚刚以为自己就要被夹扁在座椅与方向盘之间。
“我应该要说清楚才对,座椅可十八段调整,按键是复杂了点,我帮你吧!”横过身子打算帮她做调整。
他发誓,他真的没有想太多。赖霈洁僵硬的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双手也微微举高,绝对不能放下,不然看起来会像正在“爱抚”他的背。
“要怎么调?”他抬头问她。
赖霈洁其实已经失去说话的能力了,只知道他几乎趴在她腿上,然后鼻间传来淡淡的麝香味,严重影响她说话的能力。
“快点!我的腰快断了。”没像她想这么多,他可是痛苦得龇牙咧嘴。
早知道就不买这么大的进口车,让他要使劲才能构到门边的控制按钮。
她回神。“喔,高一点,往前一点。”
他按了几下按键。“这样可以吗?”
她握一下方向盘试试。“可以了。”
郁致升坐回位置,扶着腰有点微喘。“太久没运动了,不过调个座位而已,腰就好痛。”
“不会是闪到了吧?”她很紧张,他刚刚那样的姿势确实容易闪到腰。
“应该没有,可能只是轻微拉伤。”其实他痛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我看看。”她急着拉开他的衬衫帮他检查,忘了男女有别。
腰虽痛,但他可没痛昏了头。“小姐,这又不是外伤,你确定掀我的衬衫就可以看出所以然吗?”
赖霈洁原本白皙的脸刷地布满红霞,赶紧住手。“你现在觉得怎样?”
“还好,休息一下就好了。”他慢慢躺向椅背。
“那我慢慢开,如果还是很疼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得去看医生才行,常听人家说男人的腰是很重要的。”小嘴叨叨絮絮的,还把自己的薄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像在照顾病人一样。
郁致升躺在椅子里任由她摆布,澄澈的双眸直盯着她瞧。
他果然没看错,褪去工安的身分,私下的她其实真的很可爱。
“干么这样看我?”赖霈洁被他盯得很不自在。
“可爱啊!”他直觉反应。
“这么老还被说可爱,很恶心。”帮他盖好衣服坐回位置。“好啦,要开车了喔。”
“嗯。”郁致升软软的回应。
赖霈洁以极其缓慢的龟速送他到饭店,反正今天他也不可能回台北了。
Checkin之后,搀扶着他回房间,让他半躺坐在床上。
不过是从车上到房间这段距离,就让她留了一缸子的汗,还气喘吁吁,刚刚吃的晚餐都还给他了。
“要不要喝水?”其实是她自己想喝点水。
“不~~要。”郁致升脸部扭曲,看起来很不舒服。
看他这样痛苦,她也跟着难受。“很痛是吗?还是去看一下医生比较好。”
“先睡一觉,明天再看看。”明明还年轻,怎会这么轻易就闪到腰?!
“确定不去看医生?”
“嗯。”他点点头。“我想躺下来,可以帮我一下吗?”
虽然好不容易约她出来,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气氛又渐入佳境,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实在很可惜,但是他知道若再不躺平休息,很可能就真的要进医院躺了。
赖霈洁协助他躺平后,开口对他说:“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顺手帮他盖上被子。
“对了,车钥匙我放梳妆台上,要是还觉得不舒服的话,就打电话到柜台请服务生帮忙。”
“唔。”这次勉强勾起微笑。
赖霈洁走到门前,觉得还是不放心,又走回来,从电视机旁的写字台上拿出饭店准备的便条纸,迅速写下一组电话号码。
将纸条拿来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床头柜上,用电话压着。“这是我的电话,如果觉得半夜不方便请饭店帮忙,就打给我,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很快就可以赶来。”
“好。”要不是腰痛,他早就跳起来狂笑了。
终于要到他花费许多心力都要不到的“私人”电话啦!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腰差点断了而已。
“那我先回去了,帮你留一盏小灯可以吗?”
“可以。”他满足的想疯狂大笑一番。
赖霈洁仅留下一盏玄关灯。
“霈洁。”生病的人最大,现在这样叫她应该不会被K才对。
赖霈洁没注意到他已经改变称呼。“嗯?”
“开我的车回去,这样如果我需要你帮忙时,你才能即时赶来。”
“你那台车太高级了,开回去放外面,我会睡不着,放地下室有饭店帮忙看着比较好。”应该很少会有人把高级进口车停在路边供宵小觊觎的吧?
“我现在这样也不可能开车,万一饭店要我移车怎么办?而且这么晚了,你开车回去我才会比较放心,不然我一样会整晚睡不着。”
“好吧,明天我再过来,你赶快休息吧!”之所以不再坚持的原因,是希望他能赶快休息。
“嗯,谢谢。”
“不客气。”
当她离开后,他回想今晚的一切,对于进展能如此迅速感到高兴,只是腰突然闪到有点杀风景而已。
不过,要不是意外闪到腰,也不会有如此神速的进展吧?
疲倦的闭上双眼,他真的有点累了。
腰的“阶段性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功成身退,希望明天起床后他能回复到生龙活虎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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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霈洁一早就到饭店大厅,说穿了,她还是不放心郁致升的状况,昨晚都只是处于浅眠状态。
一整晚都没接到他的求救电话,又怕打电话到他房间去会吵到他睡眠,所以只好在天亮时直接到饭店来。
向柜台问清楚他没叫客房服务后,她稍稍松口气。这表示郁致升睡了一整晚,能睡得着就表示腰应该没什么大碍。
她坐在大厅角落的沙发椅上,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上去找郁致升时,他却刚好从电梯走出来,不过他并没有看见她,而是直接往柜台走去。
看到他已经恢复正常,她不自觉的笑了,一个打从心底的真心笑容。
她起身走到他背后。“早安。”
郁致升回过头,看到是她,真是惊喜交加。“是你?!早安,幸好你来了,我才正考虑着要不要厚脸皮的这么早就打电话吵你。”
赖霈洁扬起嘴角微笑,当然不能让他知道她也有这样的困扰,所以才会这么早就出现在这里。
“看来你的腰已经好了。”盯着他腰的部位。
“嗯,好多了,昨晚谢谢你。”其实腰还是会闷闷的痛,只是不像昨晚那样痛彻心扉。
“别这么说,我根本没帮到什么忙。这是你的车钥匙,还是停在昨晚的那个位置。”
郁致升接过钥匙。“谢谢,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嗯……”她认真考虑中。
为了他,她已经坏了不少自己订下的规矩,而且几乎都集中在昨晚。
“可以吗?”他语气很轻,因为怕她会拒绝。
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又“大病初愈”,就再破例一次吧!
“可是我刚刚已经吃过了,现在吃不下任何东西。”所以她只能陪他、看着他吃。
他抬手抚着后脑勺。“那……”其实他也很少这么早就吃早餐,通常都是早午餐一起解决。“不然这样吧!”他想到解决方法了。
赖霈洁瞅着他,等他继续开口。
“我先办退房,然后我们一起回台北,我的早餐就在路上解决。”他自认这是因完美的建议。
“台北?!”她并没有打算这个星期回去。
“嗯,你不是也住台北?刚好可以回家看看。”
他已经知道以后要如何约到她了——每个礼拜找她一起回台北!
“但是我这礼拜没打算回去。”事先没通知爸妈要回去,万一回去了他们不在家岂不糗大?!
因为父亲从学校退休后,就常常带着老妈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什么长青会、老人会、社区服务会、进香团……只要有活动,不管是一天还是多天,他们一定参加,除非事先打电话跟他们预约,否则不是每次回家都可以见到他们。
“其实……我的腰还有点闷闷的痛,想回台北看医生,希望有人可以陪我,万一路上有什么状况时可以互相照护。”
堂堂郁家二公子竟然沦落到要用这种贱招?!
“腰还会痛?”她刚刚就觉得奇怪,怎么可能真的睡一觉腰就不会痛了,却又不好意思问。
“嗯,虽不像昨天那么痛,不过还是会闷闷的痛。”语气可以再可怜一点没关系。
“一定是你平常用腰过度,所以才会这么严重。”罚单事件后,方莹秀有空就会向她汇报郁致升的风流史,所以她才会说他是用腰过度。
“我平常很少做粗活,应该是运动量不够的关系。”不是他故意装听不懂,而是他没想到她也会说双关语,而且对象还是他。
不知他是不是故意装听不懂,所以她也不再多做解释,以免被贴上轻浮的标签。
“不是要回台北?要是太晚出发的话,到那边时医院都要关门了。”意思就是她愿意陪他回去喽!
得到她的应允,就得赶紧出发,免得佳人反悔。“好,等我一下,马上下来。”走到电梯口时,回头问她。“要不要一起上来?”
“不了,我在这里等就行了。”
昨晚是逼不得已才进他房间,现在没特殊理由怎么好意思再进去?
“好吧,我收拾一下马上下来。”幸好此时电梯门开了,不然他一定会迫不及待的爬上十层楼的楼梯回房间。
郁致升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及办理退房。
二十分钟后,他们已经在回台北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