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他霍地坐正,直视眼前这个跟他有血缘关系、却处处跟他唱反调的堂叔。
“沈副总,去年我坚持与Dell以及IBM结盟的时候,你也是持相反意见,后来证明我是对的,扬声的版图之所以能够快速扩张到亚洲以外的地区,就是因为争取到国际一流的大厂成为策略客户的关系。”
不等对方答腔,他继续说下去:
“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这个道理连小学生都懂,倘若扬声不想等着被收购、或是被淘汰出局,除了具备世界级的竞争力之外,还必须巩固无可取代的龙头地位。”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担心你毁了你父亲好不容易扎下的根基,毕竟你年纪轻经验不足。”
资历的确是他最大的弱点,而沈仲雄也从来不忘提醒他。
感觉被戳中要害,他迅速将自己武装起来。
“如果你是担心我轻举妄动,那么大可不必,我可以向你保证,福联并购案绝对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至于……”
他牵动着嘴角,眼里却了无笑意。
“你说我年纪轻经验不足,这倒是事实,不过话说回来,正因为我年轻没经验,所以你更应该从旁辅助,而不是处心积虑扯我后腿。”
“劲言,你竟敢忤逆我!”沈仲雄一时脸色大变。“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长辈存在吗!”
无视对方的叫嚣,他语带警告的说:“福联并购案已经进入紧要关头,在这个节骨眼我不希望有人暗中搞鬼,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沈‘副’总?”
沈仲雄勃然大怒。
这小子竟然嚣张到这个程度,不仅明指他就是暗中搞鬼的人,还无礼的提醒他认清身分。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再怎么不情愿,暂时他还是得对这小子有所顾忌。
于是他硬吞下怒气、佯装若无其事的说:“劲言,你放心,我会多加留意,不让任何人破坏并购案的进行。我走了。”
说完,他点头离开。
看着门被轻轻的带上,沈劲言不禁大感佩服,他的堂叔要不是修养太好,就是城府太深,无论何者,他都自叹弗如。
回想刚入主扬声的那段日子,排山倒海而来的恶意毁谤差点将他击垮;而干部们的连手排挤则几乎令他退却,然而不服输的他终究咬着牙撑过来了。
五年后的今天,一切已渐入佳境,只除了沈仲雄。
他们之间的敌对,在“父亲”沈伯雄将他的名字列入遗嘱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除非他自动放弃,否则这样的纠葛将永远存在。
然而他不打算放弃,更从没把沈仲雄“篡位”的意图放在心上,他不是个省油的灯,何况他就要结婚了。
“沉朱联姻”是他巩固地位的一张王牌。
为了和宛心结婚,他同意把汐止的老家卖掉,并决定把失智的阿嬷送走;他不仅不介意自己的过去被连根拔起,甚至还乐观其成。
“沈劲言,你是个大混蛋!”
王泠骂得好,他的确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大混蛋。
想到在汐止老家的针锋相对,他忍不住摇头苦笑,是她的呛辣恢复水平了,还是他这只大暴龙的功力退步了?说实话,与他势均力敌的人还真是不多。
尽管她剑拔弩张的模样相当有趣,但他非常不喜欢她的指控,因为那让原本理直气壮的他感到心虚了。
无论如何,他希望今天晚上她能够放他一马,因为经过漫长的一天,他恐怕没力气跟她斗了。
今晚,是风之华交屋的日子。
交屋完成。
“要再上去看一次吗?”王泠慎重的把资料和钥匙交给他。
他摇头。“没什么好看。”
他对房子没啥印象,但他压根不在乎;对他来说,买房子只是结婚的必要程序之一。
王泠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开。
“那我走了。”
“等等,我还有事。”
“请说。”
她的冷淡让他抓狂。
在买房子的过程当中,她的服务一直无可挑剔,她主动帮他杀价,甚至争取装潢免费奉送,可是今晚,她却有意无意的回避他。
“王泠,你坐下来。”
“不必,你说完我就要走。”
他命令:“坐下。”
“沈总,我知道你习惯发号施令,但请你搞清楚对象。”她头也不抬,存心不甩他。
“好吧。”他倒没生气,从善如流的改变了语气:“请你坐着,你这样我没办法说话。”
她没料到他会这么轻易让步,也就不好继续杠下去,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
“关于汐止的房子——”
他才一开口便被她抢话:“请沈总放心,房子的照片已经挂上网站,广告贴了,DM也发了,目前有两组客户询问,我正积极联络当中。”
“我不是问这个。”
“你的房子虽然是旧式建筑,但地点和环境都很不错,如果价钱方面不过于坚持,应该很快就可以脱手,事实上——”
“王泠!”
他截断她的自说自话。
明知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明知自己不该再次深陷,她仍一头栽了进去。
今晚她下定决心与他保持距离,可是结果咧,人却坐到他的车上来了。她也曾经想过要他另请高明,无奈她真的需要钱。
昨晚王强又跑来向她求救——为了买新车,他的卡第N度刷爆了。
她狠狠的痛骂他一顿,并且把他赶了出去,然后气得整晚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她知道,他会不断的回来烦她;她也知道,最后她还是会一肩扛起他那越滚越大的债务,只因为她是姐姐。
——小泠,你是姐姐,要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
——小泠,待会儿记得弄东西给小龙和小强吃,他们打完球肚子会饿。
——小泠,你怎么没有教小龙功课?你看他数学退步这么多,还有小强昨天好像跟隔壁的张大翔打架,你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小,为了让父母安心看店做生意,她必须姐代母职,即使她并没有比弟弟们大多少。
对此,她不是没有抗议过,但完全无用。
——他们是你的弟弟,计较什么?你这么能干,多做一点没差啦。
——爸妈年纪大身体不好,以后两个弟弟就交给你了,你多担待点,免得将来爸妈死不瞑目。
于是乎,她认命的扛起担子,纵使她已经快被这个重担给压死了。
“王泠?”
沈劲言的叫唤让她惊悸了下,但她没张开眼,怕被看到眼里的湿气。
他瞄到她的睫毛轻颤,知道她并没有睡着,刚才他转头看了她好一会儿,发现今天的她好脆弱。
他不习惯脆弱的她,反而宁可她横眉竖眼、大呼小叫,甚至气焰高张的指着他鼻子骂他混蛋。
“王泠,”他硬着头皮开口:“我想跟你谈阿嬷的事。”
“沈总,”她忽地睁开眼睛:“你不必说了,那不干我的事。”
“你曾经对这件事情发表过看法,不是吗?”
“我承认那次是我反应过度多管闲事,但我保证绝不再犯。”她不屑的挥动着双手。
一时之间,他黯然无言。
切割掉与过去的所有关联,是宛心的坚持,而几番挣扎之后,现实战胜感情,他同意了——阿嬷即将油尽灯枯,而他来日方长。
用这个无情却实际的理由,他说服自己、催眠自己,久而久之,这个理由就变得愈来愈理所当然,而他也就愈来愈理直气壮了。
没想到,他自以为的理所当然,却轻易的被她瓦解了,这星期以来,她的指责令他饱受罪恶感的折磨。
他终究不够理直气壮,然而他是有苦衷的,他想要解释清楚。